虞浩霆不置可否,他们也乐得叫人去猜,天心难测,那些人猜的越多,做起事来就越要小心拿捏,谨守分寸。很多时候,一件事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认为它有一个怎样的“真相”。

一连三天,康雅婕没有离开过邵公馆一步。每一个细节都在心底打熟了腹稿,该交待给下人的话也都滴水不漏,她猜测他的每一种反应,也预想了每一种解释,连她自己都越来越相信,她的一举一动都无可指摘。然而,她的这一番准备却没得到表现的机会,邵朗逸并没有回来跟她发做什么,不仅人没有回来过,甚至连一个电话也没有。

一天的焦灼忐忑、一天的猜度迷茫…到最后,终于只剩下了沮丧。她宁愿承受他的诘问和愤怒,那她至少也可以获得一个倾泻怒火的机会。但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打到陆军部的电话永远都是秘书的声音,标准、客气,毕恭毕敬:“是,夫人。” “好的,夫人。” “属下明白。”

明白?他们明白什么?

大约是秘书也觉得不耐烦了,终于吐出一句:“三公子这两天都没有到陆军部来,夫人如果有急事,可以打到泠湖去问一问。”

康雅婕一听就撂了电话,抱着手臂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遍,才叫宝纹拨了过去,那边却说三公子不得闲,请夫人留言转告。隔天康雅婕亲自再打,仍是一样的回话。她的车子开到泠湖,卫兵连请示的样子都不做,直截了当地不肯放行。

转告?她是他的妻子,却连和他说一句话都不能吗?至近至远东西。至亲至疏夫妻。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全然没有头绪。妆台边的相架里有他们结婚时的照片,手指抚上去,刹那间泪光便模糊了目光,那花团锦簇的完满再也看不分明。

她抿紧嘴唇,把眼底的湿热逼了回去,明天就是江宁政府的新年酒会,她就不信,他不来见她;她就不信,他能躲她一辈子。

康雅婕还是猜错了。

酒会当晚,邵朗逸虽然回了公馆,但根本就没有下车,在门口停了五分钟的工夫,接了小夫人卢蔼茵就走,她只来得及隔窗望见车里一个模糊的侧影。首饰砸在地上,新做的礼服扯的稀碎,他就是要让她难受吗?她偏不让他得意,偏不!

下人都躲着不敢吱声,蓁蓁也被 哄走了,整个晚上第一个跟她说话的,却是深夜才到家的卢蔼茵。

“姐姐,今天好些人问起你呢。”她笑吟吟地走进来,“我本想说你病了,又怕给姐姐添晦气,只好说这种场面上的事情,姐姐懒得应酬,要是说的不对,姐姐可别生我的气。”

康雅婕瞥了她一眼,怒道:“出去!”

卢蔼茵却并不着恼,反而笑得愈发花枝摇曳:“我知道姐姐不是气我,是在气三公子呢。姐姐,前些日子我看到篇价值千金的好文章,您要是有空,不妨也看一看。”说着,微蹙了眉作苦想状,“嗳呀,看我这个记性,名字突然想不起了,就记得开头好像是什么‘佳人’,什么‘自虞’......姐姐渊博,一定是知道的。” 一吐舌头,立刻转身走了。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好,她取笑的她好,咫尺长门闭阿娇,说的可不就是她吗?

邵朗逸不仅不回公馆,连陆军部也不大去了,一应公务都在泠湖料理,众人不免感叹顾婉凝偏有几分好运气,不论她嫁进邵家如何离奇荒诞,终究是母凭子贵,连康雅婕那样要强的人也无可奈何。

到了弥月之时,顾婉凝不欲张扬,只在泠湖设了一席家宴,客人也只请了刚刚订婚不久的陈安琪和谢致轩。即便如此,邵家的亲眷僚属也都备足了礼物以贺邵家弄璋之喜,连虞夫人也遣人送来一套镯头金锁,一时间,泠湖的别苑车水马龙,热闹非凡。邵城的老副官专程从余杨捎来一纸虎皮笺,上头浓墨颜楷端端正正地写着个“珩”字,便是孩子的名字了。只是襁褓里的孩子这么叫起来未免太正经,婉凝又随口起了个乳名叫“一一”,邵朗逸在纸上写了两笔,忽然笑道:

“‘一一’写出来,就要变成‘二’了。”

孩子的成长总是让时光骤然加速,顾婉凝在那张洒金笺上描完“柳”字的最后一笔,冬去春来,不过是一转眼的工夫。沿着湖岸走了一阵,便觉得暖意洋洋,眼前一片水淡天蓝,果然是春天了。

“我给欧阳写了信,我想,下个月就带一一走了。”顾婉凝细语轻言,如新柳低抚湖面:“这件事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抱歉。”

“好,我来安排。”邵朗逸洒然一笑,仿若一湖春水缬纹微皱:“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这么急。很多事情虽然是早了早好,但要想’了’的好,就不能那么’早’。”

“我知道这样会叫人猜疑,可我人不在了,也就没那么多是非了。”婉凝低了头,声音也更低了下去,“我在这里多待一天,三公子和虞总长就多一天不自在,邵夫人也多一天的无名火。”她说着,有意绽出一个轻快的微笑来:

“入门见嫉,掩袖工谗的名声,我可担不起。”

邵朗逸的目光描摹着春阳下她丝丝分明的眉梢,笑意迟迟:

“你要走,我也肯让你走,总要有个能说的过去的缘故。你不妨等我有了新欢再走,‘入门见嫉’,倒像那么回事儿。况且,你这一走,长途跋涉,孩子大一点,你带他走更方便,他也少吃些苦头。”他肃了肃脸色,又道:

“还有一样,你总要叫我父亲见一见这小家伙,要不然,他老人家还不知道要怎么气我这个不肖子呢。”

邵朗逸一番话娓娓说来情理兼备,顾婉凝也只有点头,她想了一想,唇角微翘,显出几分顽皮:

“不知道三公子打算什么时候另寻新欢呢?”

邵朗逸微微一怔,随即答道:“我尽快。”

顾婉凝打量了他片刻,见他一脸的漫不经心,自己先摇了摇头:

“其实你也不用再找什么’新欢’了,等你哄好了你夫人,我自然是要走的。”

邵朗逸耸了耸肩,眼中掠过一丝嘲色:

“我不见她,也不单是为了你的事。我们为什么结婚的,你不知道吗?”

顾婉凝默然打量了他片刻,心底凉凉地沁出一阵同情,却不知道是在同情康雅婕,还是在同情邵朗逸,转念间又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同情别人的资格,不由幽幽叹道:

“那…你有自己喜欢的人吗?”

邵朗逸见她神色凄清,约略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面上的笑容格外的明亮洒脱:

“这话你最不该问,我现在当然是喜欢你了。”

顾婉凝被他说的“扑哧”一笑:“嗯嗯,我是受宠若惊。”

陇北的春天来的迟,但春风一过,河开雪融,天地皆宽,只有封冻的人心任春风春水也纾解不开。

金蓝的火舌将信笺吞成灰烬,他分辨不出自己这一刻的心情是安慰还是绝望,如果无可挽回的结局不是最好的结局,那他要怎么办呢?

门外一声响亮的“报告”打断了霍仲祺的思绪,兴冲冲进来的是他如今的副官。

这小副官名叫马腾,今年才不过20岁。马腾不是本地人,在家乡有的没的念过两年私塾,后来家里穷,实在养不下这么多孩子,他就跟着围子里的人背井离乡吃了军粮,浑浑噩噩当了四年大头兵,突然就撞了大运。天上掉下来一个神仙似的营长,人精明,手面阔,讲义气,最要紧的是在长官的长官的长官那里有面子,所以他们的功劳,有一分是一分,没人敢昧;不像过去,苦哈哈熬了半天,上面的人吃了肉嚼了渣,他们连汤都喝不上两口。

要说泾源的驻军有运气,那他马腾就是最有运气的一个,先是被“提拔”成传令兵,今年霍仲祺升了团长,他这个贴身副官也水涨船高捞了个中尉衔儿,要是他们这回真把呼兰山的“旋风李”连窝端掉,保不齐他还能再升一格。

“团座,这是小白从家里带来的狼牙蜜,这两瓶是留给您的。”

霍仲祺无谓地笑了笑:“我用不着,拿去讨好你那个......叫小蕙是吧?”

马腾脸上一红,讪笑着说:“我们都拿了,这是专给您的。”

“放那儿吧。”霍仲祺说着,站起身来穿了大衣:“我出去走走,你要是有事不用跟着我。”

马腾连忙跟上去:“我能有什么事儿啊?我什么事儿都没有。”

头顶黄澄澄的月亮又大又圆,墨蓝的天空没一丝云彩,马腾跟在霍仲祺身后,看着他的颀身玉立的背影,忍不住琢磨起这位年轻长官来。

如今他们都信实了他是个“公子”,他跟着霍仲祺去过渭州,别说宋师长,就是刘长官对他也是客气的不得了,渭州行署的人说团座有个当行政院长的爹,行政院长有多大他不知道,但他们团座大概也是个“皇亲国戚”了,那他干嘛要耗在他们这儿呢?剿匪的时候不要命似的,有时候他都怀疑是不是呼兰山那些杆子跟他有仇,哪儿像个“公子”?

再往最俗的事儿上说,当兵的都稀罕女人,有道是“军床睡三年,母猪赛貂蝉”,可他们团座大人就偏不稀罕。算起来,团座这样的漂亮人物没有女人不喜欢,甭管是庄子里的小寡妇俏丫头,还是玉香楼的红牌姑娘,见了他们团座,都恨不得把眼珠子粘过来,就连宋师长的三小姐都风尘仆仆地跑到泾源来,那个洋学生的作派......嗨,他都不好意思说,结果团座爱搭不理的问了两句话,立刻就冷着脸叫人送回去了。他就没见过这么不待见女人的长官,想到这儿,忽然心里一跳,乖乖,不会他们团座稀罕......

正胡思乱想的没有边际,忽然听见两句“花儿”飘了出来:

“花儿里好不过白牡丹,欢里头好不过少年…”

一听就知道是陇北本地的小曲,远远一望,就见一帮子大兵拢在营房外头逗乐,他们一路走过来,那边唱的愈发热闹了。

这边一句“我维下的花儿你没有见,是西北五省的牡丹”,人堆里立刻就有人起哄:“嘴脸!还牡丹…”接着又有人甩出一段:“妹像卷心尕白菜,园里长到园子外,人又心疼脸又白,指头一弹水出来”,起哄的人就更多了。

有眼尖的看见他们过来,赶紧整装起来行礼,四周围一静,霍仲祺闲闲笑道:“你们接着来,我也听听。”他一向好脾气,泾源的老兵也跟他混熟了,当下便有人道:

“团座,您来一个给俺们…啊,给俺们学习,学习学习。”

有人起了头撺掇,其余的人没有不帮衬的道理,霍仲祺也不好矜持,只是山歌小调他着实不会,京戏昆腔陇北这里也没人听,他想了想,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把口琴来:

“唱我不会,吹个曲子吧。”

团长肯献艺,属下们自然没有挑剔的道理,只有憋足了力气准备给长官喝彩。谁知他刚吹了一句,一班人都安静了,一直到他一段吹完,也没人叫好拍巴掌。霍仲祺看了看大伙儿的神色,了然笑道:“我吹的不好,还是你们来。”

马腾有些为难的耷拉着脑袋,磨磨唧唧地嘟哝道:

“团座,不是您吹的不好,是您这个调调——它不敞亮。”

他这句确是实话,不能说霍仲祺这曲子吹得不好,只是这曲子吹出来听得人心里闷闷的,连夜色月色都叫人发愁。后来,他有好几回都听见霍仲祺吹这首曲子,一次比一次叫人胸口发闷。不过,一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这是首洋人的曲子,名字也莫名其妙,叫《绿袖子》。

霍仲祺闻言,自失地一笑:“好,那你来个敞亮的!”他这么一说,刚才空憋着力气没叫成好的一班人立马附和起来。

马腾挠了挠头,撇嘴道:“他们唱的我不会,俺们那儿的曲儿也不是他们那个调调。”

霍仲祺笑道:“那就拣你会的来。”

马腾想了想,一清嗓子,果然是极敞亮的调门撂了出来:

“旮梁梁上站一个俏妹妹,

你勾走了哥哥的命魂魂。

 山丹丹开花满哇哇红,

 红不过妹妹你的红嘴唇。”

霍仲祺听着他唱,只觉得心头骤然一阵抽痛,他不敢触碰的那些记忆如洪水澎湃一瞬间就冲垮了所有的堤坝河岸。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无可挽回,他也只能这样不可救药——

“交上个心来看下个你,

舍得下性命舍不下你。

是谁呀留下个人爱人,

是谁呀留下个人想人。

你让哥哥等你到啥时候?

你不心软呀,

你不心疼呀,

难不成你要把哥哥变成相思鬼?”

113、让你看出来,好一并算计我吗?

阳春天气,亭台亦新,南园的桃花夭夭灼灼,烘楼照壁,在透蓝的天色下,愈发显得煊赫鲜妍。

带着蓁蓁转了一阵子,康雅婕忽然有些倦,春光明迷,一失神间,就让人辨不出今夕何夕,悠长一叹旁人不闻,反而先惊了她自己。这样的锦绣华年像是搁久了的缎面,在箱子里头乍一看依稀还是旧时的瑰丽无匹,可拿到阳光下才发觉,纵然强撑出粲然生辉的架子,终究尘意暗生,失了旧时明艳——她自嘲地一笑,制止自己再想下去,她是来散心的呢。

小孩子玩儿的时候一股子精神,才消停下来就犯困,保姆抱了蓁蓁进内室睡下,只剩下宝纹伺候着康雅婕在水榭里喝茶。它抬眼瞧见“春亦归”的招牌,大约是取自“无雨无风春亦归”,想一想,真真是天地最无情,它要春光烂漫就绝不理会你的愁思脉脉。

沈玉茗嫁做人妇,“春亦归”的生意便不怎么做了,也只有康雅婕这样的人到南园来,才有招待。只是沈玉茗搬去了梅园路的宅子,不过隔三差五才来看看,平日里便只有冰儿带人料理。这会儿“春亦归”有温室里新种出的草莓,市面儿上少见的稀罕物,康雅婕见了也觉得鲜丽可爱,用果签尝了一颗,着实甜润可口。她心情一好,见冰儿清秀净扮,又态度殷勤,一时无事,便同她搭起话来:“你跟着你阿姊有多久了?”

“回夫人的话,有六年多了。”

康雅婕随口道:“你阿姊是个有福气的。”又打量了冰儿一眼,微微一笑:“那她没想着怎么安排你吗?”

“呃…”冰儿脸庞红了红,像是急于转过这个话头,局促地冒出一句:“呃…夫人今天怎么一个人来?也没和二夫人、三夫人搭个伴儿,眼下正是......正是桃花最盛的时候呢!”

她话一出口,立在康雅婕身畔的宝纹就斜了她一眼,这丫头也太没有眼色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果然,康雅婕的神色冷了下来,唇边笑意犹在,只是没了暖意,懒懒道:“她们都忙,不得空。”

冰儿被宝纹一眼斜过来,似是更窘迫了,张了张口,又低着头不敢应声。

康雅婕也不欲和她多言,只道:“你有别的事,就去忙吧。”

冰儿小心地答了声“是”,欠身退了几步,忽然一咬唇,声音压的细细的:“夫人是出了名的高华宽厚,只是......只是冰儿多一句嘴:夫人还是留心二夫人一些吧,知人知面不知心......”说着,扭身疾走两步就要跨 榭。

康雅婕见状,连忙叫住了她:“你站住!”盯在冰儿脸上看了片刻,松松一笑,“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冰儿涨红着脸,期期艾艾地恳求道:“夫人,我不能说。”

康雅婕哂笑着打量了她一眼:“你要是不打算说,刚才又何必多嘴呢?”

冰儿闻言,缩起的肩膀不觉沉了下来,之前的紧张局促也去了泰半,只飞快地瞥了一眼边上的宝纹。康雅婕会意,便对宝纹吩咐道:“你去看看小姐醒了没有?等蓁蓁醒了,就来叫我。”

待宝纹转过了曲廊,康雅婕敛去了最后一点笑意,对冰儿道:“说吧。”

康雅婕靠在窗边,看着邵朗逸那辆黑色的梅赛德斯在楼前停稳,胸腔里生出一丝凄苦的安慰。她叫人打电话去泠湖说蓁蓁病了,他这样在意蓁蓁让她觉得安慰,可是如今他肯来见她,就只是因为女儿吗?她拢了拢身上的钩花披肩,对着镜子收起每一点落寞的痕迹,扬起一个凛然的笑容。

邵朗逸在敞开的房门上敲了两下:“蓁蓁呢?”

康雅婕从镜子里和他对视了一眼,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蓁蓁没事,在花园里玩儿呢。”

邵朗逸也没什么愠意,只勾了勾唇角:“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无聊了?”

康雅婕盈盈一笑:“那你说,我要想见你一面,还有什么法子呢?”

邵朗逸点了下头,便转身要走,康雅婕也不拦他,只是讥诮地笑道:“我今天要说的事,你不听,我可就说给别人听了。”

邵朗逸顺势靠在门边,面上浮出一个淡若云影的笑容:“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康雅婕笑吟吟地看着他:“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你干嘛要娶那个姓顾的丫头。不过,我倒知道虞四少为什么不要她了——她跟你说了没有?”她话到此处,满意地看见邵朗逸眸中闪过一痕意味不明的锐光,然而他的人还是那么若无其事:“你说。”

“去年汪石卿结婚,虞四少去了邺南,你还记不记得?”

邵朗逸没有发话,康雅婕只好摇了摇头,接着道:“咱们这位二夫人可是独个儿去的南园”,她略停了停,眼中的讥诮之色更重:

“虞四少一眼看不到,她就敢把小霍勾搭到床上去了…”

康雅婕提高声音叹了口气:“唉,我都说不出口。”

她说见邵朗逸神色微凝,莫名地生出一阵快意:“怎么?你还不知道呢?

也是,这样的事情遮还遮不过来呢!她哪儿敢告诉别人。

不过,我倒真是佩服她,到底在是国外长大的,够大胆,也够…”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邵朗逸,却发觉他似乎并没有在听她的话,忍不住咬牙冷笑道:

“就这么一个贱货,你也宝贝似的捧着,连她那个孩子——谁知道是不是你的?”

她发泄似的说完,自己也讶然于言语间的刻毒,她有些惊惶地看着邵朗逸,不知道下一秒他会不会暴怒,她还从来没见过他的怒火。

然而,邵朗逸只是一丝波澜不见的幽深潭水:“她和小霍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康雅婕笼在他沉冷的目光里,不由心气一虚,嘴上仍旧不肯退让:“我干嘛要告诉你?”

邵朗逸走到她面前,复又追问了一句:“说,谁告诉你的?”语气中,已有了些森冷的气息。

康雅婕向后退了一步,别过脸犹豫了片刻,道:“是沈玉茗的下人”,她低声说罢,突然从委屈里激出愤慨来:“邵朗逸,你不用在这儿给我脸色看!这种丧德败行的事情又不是我做的,我是不想叫你被人笑话…”

邵朗逸漠然瞥了她一眼,只说了一个字,转身便走,丢下康雅婕愕然愣在那里——他说:“蠢。”

邵三公子没打招呼就突然“驾到”,汪石卿十分意外,连忙打迭着笑脸吩咐秘书泡茶,邵朗逸却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

孙熙平退出去的时候轻轻一带门,汪石卿的心思立时沉了下来,面上愈发泰然自若地笑道:

“不知道是什么事,还要司令亲自来?”

邵朗逸靠在沙发上,静静望了他五分钟,才终于开口:“去年你结婚那晚,南园出了什么事?”

汪石卿心头猛然一跳,一边倒水冲茶,一边蹙眉回想:

“哦,那天武康查出来两个车皮的军火,用的是陆军部的假关防,后来的事儿您也都知道了。”

邵朗逸闭目一笑:“是我没问明白,还是你没听清楚?我问的是,南园出了什么事?

或者我再说简单一点,那天小霍在南园出了什么事?”

“司令…”汪石卿瞬间尴尬起来:

“我想,这件事纯是意外,我不说也是为了总长......况且,还有二夫人的清誉。

我也没想到仲褀和......会有私情。”

“意外?私情?”邵朗逸仿佛是听了一个不太好笑的笑话,敷衍着笑过,眼神倏然凝成冰刃:

“你这话说给浩霆,看他信不信。”

汪石卿脸色一变,脱口道:“三公子!”

邵朗逸却盯着他,径自说道:

“火车什么钟点走到哪儿是有数的,你想让它在哪儿出事,它就会在哪儿出事。婉凝和小霍要是有什么,到哪儿去不行,非要赶着你的婚宴到南园给你看?就算小霍再荒唐,可他不蠢。

我现在想问你的只有一件事: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