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我脱口而出,抢过两张钱仔细的对比,接着就傻了,“见鬼了,真是连号!”

两张钞票已经很旧了,都磨出了毛边,其中一张还有小孩子用圆珠笔画的猫脸。历尽沧桑的两张十元钱,二十七年前,它们是一起的。它们经过了无数人的手,遥遥无期的分别,可能已经走遍了整个中国,如同大海捞针的机遇,经过艰难险阻又重遇。

如果它们有思想的话,它们有嘴巴,有眼睛,会不会说我想你,会不会流泪。

如果它们也有年龄的话,已经不是人见人爱的年纪,只不过是守着棺材过日子的垂暮老人,错过的最好的时间,连爱情都成为了古董。

我拿着她们,觉得沉甸甸的,惊讶和兴奋过后便欷歔不已。

它们错过了又相遇,我和若薰还在一起,冥冥之中似乎都是天意。大概是恋爱中的人都多愁善感而且迷信。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手中托着的已经不是钱,而是我和顾若薰的天赐良缘。

“我保存你这张,你保存我这张。”顾若薰真狠心。

“啊,分开了还有什么意义?”我觉得不吉利。

“当信物吧,只要我们在一起,它们就不会分开。”顾若薰歪着头笑,很是可爱,“如果你手中的校训像我手中的小萱了,就让它们见面啊,牛郎织女一年见一次,它们幸福多了。”

什么小薰,什么小萱,乱七八糟的名字,我笑的半死。

可是那也是两张钞票唯一的一次相逢,我再跟若薰相遇时,我已经把它弄丢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

并不是所有的回忆都是甜蜜,我却想的入了神。

手机响起来,是顾若薰。

我内心无限柔情接起来:“若薰。。。。。。”

“萱,我跟你商量个事情。”她像是有点难以启齿似的,“。。。。。。是这样,我表妹和姨妈来北京了,因为太突然所以没找到住处,想住在我这里。”

“嗯,我把客房收拾出来。”

“。。。。。。”

“若薰?”

“她们不知道我跟你的事情,我还没告诉她们。”

虽然若薰没站在我面前,我已经能感觉到她的委屈,还有不可言表的愧疚。他害怕的事情跟我相同,我也没把若薰的事情跟父母讲。我一点也不怪他,只觉得心疼。

我说:“我去蓝冰那里住几天,她这几天老打电话让我去打麻将。”

“。。。。。。好。”若薰声音颤抖着,“萱,我爱你。”

“我也爱你。”

游戏里“公子落凡”还在我身边团团转,我忙发了个消息说:改天再聊,我要去朋友那里住,忙着搬东西,再见啦。说完就关电脑,急匆匆把家里所有我用的东西都收拾起来。洗手间里的洗漱用品,毛巾,衣柜里的衣服,统统塞到箱子里藏到床下。做完这一切,我打车去了蓝冰那里。

蓝冰一开门,拖住我就热情地来了个贴面吻:“这宝贝真跟我又有灵犀,正想打电话呢,三缺一!”

我往屋里一看,原来何洛凡也在,黑发黑衬衣,在白炽灯下将肤色衬得似雪。

“小萱宠物。”他喊。

我觉得太阳穴处有根青筋在跳:“干爹。”

他神经强韧,一点都不觉得这个称呼多么的石破天惊:“乖,你坐我上家,记得喂牌。”

我还没龇牙,他又笑眯眯的说:“你答应孝敬我的。”

可是排场如战场,我哪能跟他那么客气,色子在围城里转一圈,四个人立刻杀个天昏地暗。何落凡这个财主一点都不手软,用李默然的话说,输的都快脱裤子了。我小输一百多,已经心疼得不行,怪不得那些倾家荡产的赌徒要跳楼了。

一直打到近十二点,突然听见门铃响。

蓝冰跳起来:“我爹地和妈咪回来了!”

“你爸妈不是回澳洲了?”

“我爹投资了个矿,又回来了,叫他们住酒店不去,非要来我这鸽子窝挤。”

我“哦”了一声,李默然看了看表说:“不打了不打了,再输下去真要脱裤子了。何老师你送阿萱回去吧,她这么晚不回去,那冰清玉洁的美人哥哥不担心死。”

蓝冰的父母进门,已经见过不止一次,都保养得特别号,见人三分笑,特别亲切。

我和何落凡跟他们告别,然后出了小区。

夏天的夜风特别闷,尤其是北京的夏夜,没有星星,风里像裹了油,弄得人身上黏糊糊的。何落凡车里的粉红色烟灰缸让人特别有抽烟的欲望,我点了根烟,他骂人:“你这个烟鬼,迟早有一天得肺癌死了!”

我叹气:“所以在我死之前你快点找个女人结婚生个孩子,然后就有人替我孝敬你了。”

他突然来个猛刹车,车停在路边,我差点把烟戳脸上。

这人太不淡定了,这么容易就气急败坏,一把将我的头发揪过去,动作很粗暴的拉到眼前:“你就这么想我结婚?”

“不是我想,你是迟早要结婚的吧?”我说,“你信不信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能扭断你的骨头?”

何落凡把鼻子凑到我脸上,有点像个撒娇的大狗,连眼神里都偷着委屈:“那你扭啊,我就不放开。”

“落凡。。。。。。”我无奈。

“继续叫我的名字。”她的眼睛里有浓浓的迷恋。

我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我一点都不忍心伤害他。我想起以前对待陆晓铭的那样,我声色俱厉,格外无情的说,我不想看见你。甚至他为我打抱不平的时候我说,我不需要。我也可以那么绝情。可是何落凡见识过我坚硬外壳内的脆弱,他也知道要怎么才能进捏到我最疼的地方。

我想是我害了何落凡,在他爱白莲花的时候,我根本就不该答应他一起忘记别人。

或许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心里再装一个人。

“你说过,心里装着别人的女孩在你不想要,即使再喜欢也不要。”我试着劝导他,“落凡,清醒点,我们做好朋友不好吗?”

“我是不要。”他放开我。我坐回原位接着抽烟,烟灰烧了半截,他看着前方,柔软昏黄的路灯下是晚归的人,每个人都藏着自己的心事。

他揉了揉额角,看来他也很头大,“但是你要负责。”

“啊?”我赶忙说,“我孝敬你。”

“你要帮我忘了你。应该不会太难,你有什么好,又冷淡又暴力,一点都不知道好歹。”

我气结:“你不觉得自相矛盾吗,那你到底爱我什么?”

何落凡突然笑了,他扶着额头,眼角眉梢的风情很是动人。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在我龇牙咧嘴之前说:“可能是你有点像我小时候的玩伴朱丽叶吧。”

“过家家你演罗密欧,她演朱丽叶?”

何落凡高深莫测的看我一眼:“朱丽叶是我养的吉娃娃,后来,嗯,我奶奶说那叫寿终正寝。”

我的脸立刻垮下来,使劲抽烟。我跟他上辈子一定是仇人,不是我杀了他全家,就是他枪毙了我一户口本。车子在我指定的地方停下来,我跟他挥手再见,接着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在小区楼下站了一会儿,看见窗户的灯还亮着。

若薰在那里,可是我不能去。

花园的蚊子特别多,我坐了一会儿就被咬了满腿包。

我想着还是回道馆住两天吧,办公室里有空调,楼下还有个很大的风味餐厅。餐厅里有湘菜,虽然不正宗,可是也比若薰做的胡萝卜和白萝卜强多了。再吃下去,我真会变成兔子也说不定。

若薰每次都气急败坏的说,你胃不好,一定要先吃点清淡的养过来。

他对我真好。

他到底还能对我好多久?

我沿着街道慢慢的走,眼泪慢慢涌出来。即使我再不承BBS·JoOYoO. nET认,前面等着我的是未知的、迷雾重重的未来。

“幸月萱!”

我胡乱揉着通红的眼回头。

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在我伤心绝望的时候,在我狼狈不堪的时候。

那一瞬间我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顾若薰,我一定会爱上何落凡的。坚定不移,毫不犹豫地爱上他。

可是这世界上有了第一,那么第二永远也便不成第一。

若薰打电话约我见面,我正忙着帮小孩子纠正姿势。

小孩子穿着小小的道服,认真踢腿的样子特别可爱,尤其是他们看我的眼神大多都是崇拜又尊敬的,让我有点飘飘然。下了课,我换下衣服坐地铁去那个跟若薰常去的老北京涮羊肉的店子。

刚进店门就看见他靠着窗坐着,手里随意翻了本财经杂志,表情有点心不在焉。他精神不是很好,原本养出来的那种面颊上的红润又泛成苍白。连嘴唇都是浅白色。

“若薰!”我大步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狠狠亲了他一口,“饿死了,太不人道了,又堵车!”

若薰已经点好了东西,揽住我的腰,轻轻笑着,面上那点阴郁荡然无存。

“你不喜欢北京,那我们就去其他的地方,去哪里都行。”

“。。。。。。我妈说了,如果不在北京就让我回长沙,我才不回去。”我说,“老在她眼皮子底下晃,说不定我又做错什么事情惹她生气。我爸和阿姨倒是通情达理,可是那副太迁就我的样子,总是让人良心不安。”

“你还有良心吗?”若薰斜我一眼。

“。。。。。。还是剩下一点的。”我为自己辩解。

接着羊肉和金针菇,虾泥都送了上来,我只顾着低头吃,若薰在一边帮我捞菜,还负责擦嘴。大概清朝的格格也就是这个待遇了。

“对了,我姑妈跟我表妹可能还要住一阵子,你在蓝冰那里不麻烦吧?”

“不麻烦,她那欺男霸女的性格,恨不得连睡觉都搂着我。”

我尽量说得很轻松愉快,若熏却没接话,径自低头帮我剥葡萄,剥好就放在洁白的碟子里,用牙签插上,有种近乎讨好的体贴。

我叹口气:“若熏,你别这样,等她们走了我就搬回去了,这北京这么大,什么天坛故宫颐和园八达岭长城,一天去一个地方也得个把月,你姨妈和表妹总要玩尽兴再走吧。”

若熏苦笑了一下:“萱,其实我已经攒了一笔钱了。你放心,这些钱我这几年投资股票和期货的钱,足够我们去国外留学,如果不行,我就什么都不管,我带你走。”

我知道若熏说的不行是什么意思。如果没有人接受我们,说得好听是远走高飞,说得不好听是私奔。

我用力点点头说:“好,现在别想那些,省得我消化不良。”

吃晚饭若熏就回去了, 我坐在地铁去去何落凡家。我自然不能跟若熏说我暂时住何落凡那里。这的确很不妥,可是何落凡的坚持让我无法推托。

刚到小区门口就碰见了李慕白,怀里抱着一堆啤酒和凉菜,见了我就露出灿烂的白牙:“女侠女侠!”

“慕白兄。”我也挺高兴,“来聚餐?”

“本来想去酒吧的,可是落凡不起,哥儿几个就杀过来了。”

我帮忙拎了啤酒,李慕白很八卦地打听:“你跟我家落凡哥哥现在是甜蜜同居中?”

“NO,我跟别人同居。”我说,“落凡现在是我干爹。”

“噢,太邪恶了!”李慕白看样子很是伤心,“落凡哥哥是千里挑一的好男人,英俊非凡却不淫乱,跟我们去夜总会也从不找妹妹陪得,简直就是你们中国的那个坐在柳树下的男人。”

原来柳下惠是坐在柳树下的男人,外国人强大的理解能力,我跟他解释:“这个坐在柳树下的男人不是不想乱,而是坐在他怀里的那个妹妹不是他的菜。”

李慕白触类旁通,立即明白了:“对啊,如果坐在他怀里的是你,他肯定乱。”

我不敢再说话了,看来跨国交友根本就不会有共同语言的。

翌日清晨,我收拾好他们折腾得惨不忍睹的客厅,然后去道馆。

午饭时,我拎着饭盒去厨房打饭,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白流芸端正地坐在休息椅上,见了我就站起来,款款微笑。

“幸月萱,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你。”

“白小姐你好。”我连忙迎上去。

“楼下有个餐厅,我能不能请你吃个饭?”

人家请吃饭还这么客气,就算是鸿门宴我也要去了,我想白流芸找我的原因,无非是关于落凡。我连撇清的话都想好了,二人落座,我随意点了两个菜遣走服务员。

“真是不好意思,因为你是落凡的朋友,所以我就来找你了。”白流芸腼腆地笑着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白小姐不要客气,我能帮得上的一定帮。”

“我想学跆拳道。”

我愣了一会儿,发现她不是开玩笑,不知为什么心里反而别扭起来。北京城这么大,跆拳道馆多得数不过来,她偏偏要来我这里学。但是我只是个教练,只要有人花钱,我自然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幸好成人班不是我在带,能尽量避免碰面,我点头说:“这个很简单的,交钱就能学,不用特意找我的。”

“是吗?”她有点惊奇,“我已经年龄很大了。”

“嗯,有女子成人班,你不用担心的。”

“那好,以后就请你多多关照了。”

“白小姐不用客气,你以前毕竟是落凡的女朋友,我应当帮他照顾你。”

白流芸看了看我,很是感激的神色:“......谢谢你。”

何落凡不准我在他面前提起白莲花,提一次就骂我一次,又凶又狠,我这个跆拳道黑带都怕他。我稍微斟酌了一下局势,白流芸真心实意来拜托我,而且贸然跟何落凡提起来总有点告状的嫌疑,于是我就不说了。

而且白流芸从那以后再也没找过我,每天下午两点来道馆,四点回家,特别规律。偶尔在换衣间碰见,她都是亲切礼貌的问号,不知怎么的就让人觉得很真诚。我有点明白何落凡为什么对她狠不下心的原因。白流芸真的太好了,模样好,性子好,可惜上帝还是不喜欢完美的人,所以给了她一个不好的家世,间接导致了这个女人盲目拜金。

不过有钱也没什么不好,我下班在路口等公交,白色的小甲壳虫停在我面前,白流芸微笑着说:“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吧。”

反正蓝冰的店子也不是特别远,我想了想说了地方,上了车。车里都是她身上散发的香水的气味,车窗前挂了个晴天娃娃,我想起何落凡以前办公室的窗前也挂了一个,风一吹就丁零零地响。

见我盯着那娃娃若有所思,白流芸笑了笑:“你也喜欢这个?”

我说:“嗯,很有趣啊。”

“这是落凡送我的,都好几年了。”她有些惆怅似的,又转头问我,“你还住在落凡那里吗?”

我连忙摆手:“你别误会,我跟何老师不是那种关系,他只是把我当小孩而已,我现在有男朋友,我们感情很好。”

白流芸一愣,接着就笑了:“你不要紧张,我现在跟落凡也是普通朋友,我只是随便问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这下我更不自然了,人家说什么来着,越抹越黑,只能闭口不言。

车子到了地方,我下车跟她道别,到了蓝冰的店子还在懊恼自己为什么要搭这个顺风车,简直是脑袋被夹了。不过店子里今天不光有猫男服务生,还有狼男服务生,穿着紧身的皮衣,让满店的色女们忍不住花痴地此起彼伏地尖叫。

蓝冰在店子里晃了一圈,跟不少熟客打了招呼,又凑过来:“宝贝要不要喝点红酒?从我爹那里要来的,一九八二年的拉菲呢。”

“不要了,那东西在嘴里也就跟国产干红没什么两样。”

“来嘛来嘛。”

“不要。”我说,“若熏知道我喝酒b BS. JoOyo o. NET会砍死我。”

蓝冰兴趣缺缺地翻白眼:“你别跟我提他,你在外面住大半个月了,他那什么鬼表妹姨妈在这里住一年,你就一年不跟他见面吗?要我说,那个顾若熏的外公家做房地产的,这样的财主闺女来北京还没地方住吗?依我看她们就是你这宝贝疙瘩的妈咪派来检查他有没有问题的。”

我呵呵笑两声:“若熏那里方便购物啊,你根本就是名侦探柯南看多了。”

她已经懒得理我了,我吃掉她两盘意大利面。而后何落凡过来接我,蓝冰还是不理我,热情地跟他讨论新定做的护士装。我心里有点难过,刚上车就从座位底下摸出一盒烟,何落凡很是气急败坏:“你什么时候藏的?”

我慢悠悠地抽一口,然后把脸埋在臂弯里。

以前在无数个夜晚,只有香烟能给我安全感。开始上瘾的感觉也记得,我们宿舍出去包夜上网,网吧里浑浊的烟气和各种便当的气味混和在一起,让人作呕。然而过滤掉其他的气味,香烟顺着喉咙淌进肺里,按摩着鼻腔喷发而出的瞬间,让我着迷。

何落凡把手放在我的后脑勺,用力揉了揉,什么也没说。

晚上我睡不着又起身冲了个澡,然后轻手轻脚地出门。大街上安安静静的,二十四小时运行的公车上只有我一个人。以前班上有个女同学住在天坛附近,是个土生土长的老北京。大概是耳濡目染就知道很多鬼怪故事,像这种凌晨的末班车上出现穿着晚清衣服的老太太的故事,她总能讲得绘声绘色。

可惜别说老太太,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我下了车,又步行半个多小时才到顾若熏家楼下。整栋楼只有两家窗户亮着灯。在路上想着如果碰见他到楼下来丢垃圾,你我就假装梦游,或者装疯卖傻着缠着他温存一会儿。可惜现实总是跟梦境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