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他做过的摇椅上,仰头看着他黑漆漆的窗户。

不一会儿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何落凡,我乖乖接起来挨骂。他却说:“你睡不着就叫我啊,我们去泡吧。”

“你请客。”

“好,你打车去三里屯。”他强调说,“打车!”

出租车一路畅通无阻,我下车见何落凡已经倚着车有点不耐烦。何老师打扮得一副浊世贵公子的派头,长身玉立宛若天人。若不是那一脸冷漠的疏离,应该早已有女人顾不得矜持去搭讪。

我们去的酒吧是何落凡的外国朋友开的,我第一次跟他来就是这里。那次根本没注意这家酒吧有什么不同,嗯,除了墙上挂的全都是身材火辣,动作挑逗的性感美女,也没什么不同。他喝“干柴烈火”,对调酒师说:“给她来杯旺仔MILK。”

调酒师忍不住打量我一眼,我也毫不客气地看回去,他这才不好意思地撇过头。那种唐突的羞涩感让我想起若熏,心里想他想得乱糟糟的。

“在酒吧里不要随便对人家抛媚眼。”

“那是你吧?”我似笑非笑,“我刚才看见你跟个男人眉来眼去的,没想到你是双响炮。”

何落凡啼笑皆非,又拽着我的头发:“你是猪啊,那人在看你,我只不过在警告他。像你这样的女人看看就好了,省的被人一搭讪就露出泼妇的样子来,人家会做半辈子的噩梦。”

“你你——”我上辈子绝对杀了他全家。

他拽着我的马尾将我带进舞池,揽住我的腰,突然在我的耳朵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你再张牙舞爪我就亲你,你看我敢不敢。”

我知道他敢,把额头贴在他肩膀上,看着地面上美轮美奂的光电。何落凡身上有清新的香水味,像风从连绵不绝森林里送来的一朵五月花的香气。在这涌动着情欲味道的酒吧,干净得让人叹息。

能被他喜欢着真好。我这么想着。

我前所未有地自私着。

我的目光随意地掠过人群,有个人站在阴影里,正朝着我看过来,看不出什么表情。等我想看仔细一些,那里已经没有人在。

翌日下班若熏在道馆的休息区等我。

他还是像往常那样翻着一本杂志,见了我就站起来抱住我。我想着这是道馆影响不好,可是太想他,便毫不顾忌地回抱他。他更瘦了,纤细的腰空荡荡地躲在衬衣下。我心疼,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回到家若熏没有推我去洗澡,刚关上门他就将我一把按在门上身子贴上来,嘴唇就像磁铁的两级贴得密不透风,他眸中的水光荡漾,我腿软得站不住,被若熏一把抱起来进了房间。

整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那种水乳交融的温柔让我最后忍不住哭出来,他舔去我的眼泪一点也没手软。

半夜里我醒来,听见雨点打在玻璃上,一滴两滴,有点像天空的眼泪。

若熏背对着我,但是我知道他没睡。

“若熏,昨天我根本没看错,你去酒吧了吧?”

过了一会儿,有模糊的鼻音传过来:“嗯......同事去聚会......”

我想了想谁:“你看见得那个人是我以前的老师,我们也做过恋人,现在是朋友。”

“我见过他,过年时跟你逛湘江大堤的那个人。”

“对,就是他。”我说,“我不否认他现在可能有点喜欢我,但他知道,我爱的是你。只要有一天我还爱着你,他就不会招惹我,他有情感洁癖的。”

“是这样吗?”

我起身把若熏的脸扳过来,着迷地摩挲他的下巴,他半咬着唇,满脸都是受过委屈的天真。我说:“若熏,我现在没有你不行了,如果你再离开个四年,我一定会恨死你的,再也不会原谅你的。”

“你这么好,我才不放手。”若熏反扑上来,微微有些羞涩地将脸埋我脖子里,“萱,我昨天看见他突然很害怕。如果你被他拐走了怎么办?他比我好太多,你如果爱上他怎么办?我满脑子都是这些事情......我......我好嫉妒......”

我心里一酸,静静地抱着他,看着天花板上浅淡的光影,窗外是恬静的雨声。

原本以为是自己在仰望着他,最后才发现是自己被仰望着。

在爱情里,果真是爱得比较多的人是卑微的,只是没办法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所以才会一直不安。我是如此,若熏亦是如此。

次日早上我出去时若熏还在睡,我做好了早餐,又坐车去道观。

中午我在休息室补了一会儿眠,去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遇到白流芸。她正俯身穿道服的裤子,露出背上一块很深的淤青紫,在雪白的背上触目惊心。

我心里一缩:“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没事,不小心摔的。”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怎么摔的?”

“......就是在练习的时候,不小心摔的,不碍事。”

她在说谎,那种淤青更像是大力撞在桌子角上。而且她的脖子上还有泛青的印子,即使用粉底仔细遮盖过,但是稍微仔细点还是能发现。我脑子里慢慢形成一种假设,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终于什么也没问,看她换好衣服走出去。

整个下午我都心不在焉,晚上回家还特意买了若熏喜欢吃的怀柔糖炒栗子。还未进门就在玄关处看见一双包色的高跟鞋。

客厅里坐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栗色的卷发,精致的妆容掩盖住了眼角细小的鱼尾纹。见我愣着,若熏连忙把我拉过去说:“小舅妈,这就是幸萱月,我没骗你,我确实有女朋友,而且我以后要跟她结婚。”

这样的开场白让我不自觉的有些紧张,对着那女人的脸努力挤出个笑容来:“您好,请坐,我去泡茶。”

若熏的小舅妈上上下下打量我,稍后说:“不用麻烦,我这就走了。”

我站在门口像被班主任罚站的小学生,眼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走出去,若熏追出去送她。我机械地站了半响,坐在客厅里默默地剥栗子。当剥满小小的一碗时,若熏神色疲惫地回来。

“你小舅妈走了?”

“嗯,她今天突然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说我有同居的女朋友她不相信,我只能带她回来确认。”

我“哦”了一声,把他拽到沙发上一颗一颗地喂栗子。

“萱,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若薰说,“上次我姨妈来瞒了过去,这次瞒不过去了。”

“我们难道一辈子都要躲躲藏藏吗?”

“萱,我怕你顶不住,我妈妈那个人… … 你是不知道那个人… … 。若薰说不下去,将下巴磕在膝盖上。对于他这个年龄的男人来说,这个动作让他显得像个还未成年的孩子,瘦得背上的蝴蝶展翅欲飞。

他太不健康了,我为他的苍白感到心神不宁.

“没事的,我绝对不离开你?。”我说,“若薰你不相信我吗?”

若薰歪头看着我,那一瞬间,我仿佛又看见了在泡桐树下听我讲故事的少年。我说父亲和阿姨的故事,说他们是一对如何知足又可爱的父母。他一边羡慕一边黯然,把下巴磕在膝盖上歪着头说:“你继母真好,从我记事起我妈从来没抱过我,因为我不是他喜欢的男人的孩子。虽然她不说,但是我都知道。可是谁会喜欢我妈妈那样的女人,那么美,骄傲又自私,像花蝴蝶,谁都捉不住。”

若薰的妈妈结过一次婚,不过若薰不是那个男人的孩子,至于若薰是谁的孩子,她也不知道。

有种女人,美丽风情,家境殷实,留学归来有洋人的开放作风,是夜的精灵,流连酒吧的男人眼中的宝贝。这样的女人会是个完美的情人,却绝对不是一位可敬的母亲。

我继续问:“若薰,你不相信我吗?”

他微笑了一下,却无限伤感的样子:“我不是BBs .JOOyOO.NE t不相信你,我只是不太相信命运而已。”

我不知道他所谓的命运是什么,我只知道是命运让我们在一起。安排我们分别,只是历练,歌里唱着,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

没有幸福是唾手可得的。

那天晚上我反复这么安慰自己,不知道怎么睡着了.梦里有一排尖顶小屋,红色的墙壁后面是一望无际的森林,阳光是一缕一缕的灿金,美丽又安详。

【4】

自从若薰的小舅妈见过我,事情并没有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糟,一切都风平浪静。看见他每天去上班都如临大敌的样子,我不自觉有些好笑,然后又心疼他。

父亲来电话让我回去给奶奶过八十二大寿,我请了几天假,又把家里收拾了一遍。临走前我把那个人全身好好检查一遍,像个色狼-样又摸又掐,然后像模像样地威胁说:“如果我回来,你再敢瘦,我就不要你了。”

若薰秀气地垂下眼说:“不敢。”

我叹气:“若薰,你要胖一点啊,我怕你以后抱不动我上花车。”

他立刻眉开眼笑,把我抓过来吻得头昏脑涨,又胡闹了一番差点误了飞机。

从北京到长沙只要两个小时,飞机上我看着漫漫云层,心里都是平静的幸福。

我突然想起林忆莲的一首歌《 至少还有你》里面的歌词:“我们好不容易,我们身不由己。我怕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而这种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的心情,又有多少人能懂。

无可置疑,见到父母时的心情是复杂的。父亲还好,他当我是孩子,却是个懂事的有分寸的孩子,什么都能迁就。而母亲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的人,我不知道要如何跟她说若薰的事情。她打我骂我都行,我只是怕她一边发抖一边流泪的眼睛。

奶奶的八十二大寿,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像小孩子,又有糖尿病,唱完生日歌就瞅着那块被分干净的生日蛋糕。

“就吃一块。”奶奶在我耳边悄悄说。

我笑了笑,伸出一个手指头:“不行,就一口。”

老人家撇嘴,我抱着她的胳膊耐心地哄她,一屋子的人都在笑。

晚上我带着筱筱在外面吃饭,小孩子长得就是快,已经有了少年的样子,嫩嫩的心形脸,笑起来明眸皓齿,,跟他姐姐也就是我一样漂亮。不过他还是那个喜欢抱着我甜甜地说“我爱姐姐”的那孩子,在餐厅里还搂着我撤娇,没羞没躁的。

我把他扯开:“别跟水蛭似的贴着我,热死啦。”

其实己经是十月,天高气爽。

筱筱又贴过来,气鼓鼓的:“喂,你不要有了男朋友就不要弟弟了好不好?现在我心里最爱的还是你!你也要最爱我才行!”

“喂喂,你脑袋瓜里装的什么,什么男朋友?”

“你现在明明就是恋爱的眼神嘛,就跟我们班女生看我的眼神一样。”

有次母亲给我打电话还暴跳如雷地说,七夕情人节那天从林筱小同学的书包里翻出来几封情书,还有巧克力。

“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没有,我怎么也要找个像姐姐这么漂亮的。”

“对,真有眼光。”我亲了亲他软乎乎的小脸蛋。

回到家他又想起来这个话题,突然问:“姐姐,你真的没男朋友吗?”

我被问得措手不及,母亲转过头来,我忙摇头说:“没有,分手了。”

母亲笑着说:“分手也好,找个本地的,整天在外面家里也不放心,正好处两年就结婚。”

我笑了笑,算是赞同。

在家里一共待一周时间,我每天上午都在家里跟阿姨做好吃的,然后中午去医院给母亲和林叔叔送午饭。她办公室里的同事都羡慕得要命,对林叔叔说:“你这女儿贴心啊,比亲生的还乖。”

母亲自然很高兴地说:“我这女儿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孝顺,以后对公婆肯定也没得说。谁家有不错的小伙子给留一下啊。”

我收了饭盒就走了,一步都不敢多留。

夜里藏在被窝里跟若薰煲电话粥,他的声音通过漫长的电波,有点微妙的扭曲。

“今天吃了两碗米饭,还有煲汤喝。”

“筒子骨玉米的?”

“真聪明。”若薰呵呵笑,“还是我的夫人好,知道心疼我呢。”

“那是,我摸摸长肉了没?”我在床上滚来滚去,想象着他白皙修长的身体横陈在我面前, “我家夫君的胸膛和大腿,好嫩滑,哎哟哎哟。”

“你这个色女,赶快睡觉。”他气急败坏地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早上母亲就打电话过来说,明天带着我跟一个阿姨吃饭,让我不要带饭了。听说是见长辈,阿姨特意给我找了件鹅黄色的毛线裙,脚上穿着八厘米高的靴子,那叫一个青春逼人。

吃饭的地方在医院附近,是家韩国烤肉餐厅。刚进门就看见那位姓秦的阿姨的身边还坐着个书卷气的年轻人,带着个眼镜,很是文质彬彬。那人放下杂志抬起头,我立刻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没等母亲介绍,我就叫出他的名字:“赵寻!”

他也很惊讶:“阿萱!”

我激动得不行,他上前来抱我,我也回抱住他。

秦阿姨见此变故目瞪口呆,母亲则又惊又喜,等我们分开秦阿姨不好意思地问:“小赵,你们这是早认识啊?”

赵寻点头:“我跟阿萱是高中同学,一直是好朋友,后来上了大学就失去联系。”

“那挺好,既然你们这么聊得来,就自己说吧。我中午还要巡房。”

秦阿姨说完就拉住母亲的袖子说,:“让年轻人聊吧,咱们回医院。”

等两个人走远了,我跟赵寻差不多也从久别重逢的喜悦里安静下来。

“原来我相亲的对象是你。”赵寻挺感慨,“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吗?”

我记忆中的赵寻性格就像个小老头,说话也板着脸挺严肃。像现在这样笑容满面,说话还挺幽默的模样,我真有点陌生。不过也很喜欢。赵寻以前就是太沉默了,男人还是开朗点比较受欢迎。

这四年里我跟赵寻谁也没联系过谁, 夏珏估计也伤透了他的心,而顾若薰伤透我的心。曾经的四个好朋友好像被时光硬生生地分散了,或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你怎么会跟秦阿姨扯上关系?她不会是你妈吧?”

“我念的医科大,提前过来实习。那个秦主任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拒绝不太好,就过来,真没想到遇见你。这么说你后爸就是林青峰主任啊。”他恍然大悟,“大水冲了龙王庙啦,怎么把咱俩撮合一块儿了。”

“是我妈瞎操心。”我叹口气,“幸亏今天见的是你,否则我不尴尬死。”

赵寻顿时笑了,也松口气的模样:“你现在单身?”

我摇摇头:“其实我跟若薰在一起,只是我不敢跟我妈说。”

关于那件事赵寻也知道,他低下头怔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烟,刚点燃才缓过神问:“不介意吧?”

“给我一支就不介意。”

我们看着对方吞云吐雾的样子,都想笑,却又伤感。都是那种乖得不行的孩子,现在都有未老先衰的心脏。

“你跟夏珏有联系吗?”我问他。

“毕业后就没联系了,也没什么意思。”赵寻皱了皱眉,“你呢?”

“怎么联系?她现在应该都要恨死我了吧?”我苦笑,“赵寻,你现在没女朋友不是因为还喜欢她吧?”

“多新鲜,你觉得我有这么痴情?”

说实话,我真觉得赵寻很痴情。喜欢夏珏三年却忍着没表白,也算是忍者神龟级别的。可是爱情这东西可不是喜欢的时间长就能赢的。赵寻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活得很清醒。 可是往往最痛苦的,也是最清醒的那个。

“你上次打人退学那件事我听说了。”赵寻说,“一定是高缘说了若薰什么吧,你一向是个很能忍的人。”

我看着赵寻,觉得他如果生在古代肯定是那种明察秋毫的青天大老爷。

“不提了。”我摆手,“现在都好了,我跟他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阿萱,如果我喜欢的是你就好了。”

“啊?”我笑起来,“你是赵寻吗?把你脸上的面具给我撕下来!”

他也笑,服务员送菜过来,我们又重新欢快起来.

b bS.Jo OYo O.ne T 【5】

回到家母亲急着追问我怎么样,我很不高兴,可是不能表现出来。

“妈,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后天就回北京了。”

“小赵是你的同学,虽然现在是实习生,可是一表人才的,院长早就准备把他留下了,怎么就不行?”母亲有点着急,“你们一见面不是就又搂又抱的吗?关系得好到什么程度才能这样?”

“我们是好朋友。”我赔着笑脸,“而且我还要回北京工作,在这边交朋友冷落人家也不好啊。”

母亲没说话,背对着我专心切菜。

我心里舒口气,正要跑去筱筱房间上网,突然又听母亲说:“萱萱,你是不是在北京有男朋友?”

我干笑两声:“妈妈,你想哪里去了?在道馆工作很累的,我哪有时间交朋友。”

她一下一下地切土豆丝:“萱萱.不要去北京了。反正这边也有道馆,在家里住吃喝都不愁,再交个男朋友,你说好不好?”

“妈妈,我在那边做得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