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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说话,一言不发地用力撑起青年胳膊,把后者带进电梯并送往生活区。

收容所效率很高,医疗小组与保安队很早前就赶到了这里,把青年交给满脸惊慌的小护士时,林妧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没了意识。

“放心,没死,只是暂时昏了过去。”一旁的医生松了口气,“还好你把他救了上来,要是再晚一些失血太多,他就彻底没命了。”

那倒也不是。如果没有林妧,他会直接被尸鬼剖开肚子——毕竟那怪物可不会等猎物的血流干。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口袋里的手机就滴滴响了起来,晃眼一看,来电人是陈北词。

对方一改平日里懒散的语气,终于不再像是刚睡醒时那样懒洋洋:“队长!你就在收容所里对吧?这回的事儿有点棘手,保安队的主干成员已经被派遣去往地下六层了,特遣队里的其他人正在赶来的路上,情况紧急,我先大致给你理一理——”

林妧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他:“你追踪我的定位?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电话那头的人卡壳了一下,试图用笑声掩盖尴尬,“这是非常时期嘛。非常时期,非常做法,更何况队友之间的事儿能叫‘追踪’吗?这叫巩固友谊,友谊地久天长知道不?”

他停顿片刻,见林妧没再说话,又壮着胆子继续开口:“队长,还记得和食人猫妖、亡灵骑士一起突破收容的欺诈师吗?”

“嗯。”林妧敛了神色轻声回应,“收容所里找不到他的踪迹,所以那家伙一直没被抓回来。”

“这次应该就是他在捣鬼。欺诈师拥有操控人心的能力,以人类的悲痛、恐惧和愤怒为食物,一个地方的负面情绪越强,就能给予他越多的养分——此时此刻的收容所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陈北词压低声音,语气里带了点故作神秘的意味:“上次他们之所以能突破收容,就是因为欺诈师操纵了当天巡逻的管理员,借此打开门锁,这次应该也是一样。”

林妧略微皱眉:“操纵人心?那他岂不是天下无敌?”

“称不上。根据过往资料看,欺诈师必须找到一个人心灵上最脆弱的地方并将其击垮,在那一瞬间趁虚而入,这样才能实现思维上的控制。”陈北词顿了顿,似乎在认真筛选信息,“除此之外,他还精通幻觉、幻境和催眠……哇啊啊,真是头大,这也太棘手了,要怎么解决嘛!”

电话那头的青年还在发着牢骚,林妧却莫名心头一紧,耳边隐约传来与陈北词截然不同的声音。

那是道清澈的少年音,音色与迟玉十分相似,比起他来多了几分柔和温顺,少了许多不讨人喜欢的冷淡阴鸷。它只说了短短两个字,穿透周围嘈杂的人声,无比精准地落在林妧心口上:“阿妧。”

林妧身体整个僵住。

电话里的声音全模糊成一团又一团蚊鸣,她无心再与陈北词交谈,于是飞快说了再见后挂断,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两个简短的字上。

她与其他人身处大厅,而声音来源于走廊深处。声音的主人早已死去,林妧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听见他的声音,此情此景只有一种解释——欺诈师在暗中捣鬼。

他居然把欺骗的对象定在她身上。

林妧从嘴角勾出一抹嘲弄的冷笑,暗自握紧手中匕首,朝声音传来的走廊中缓缓前行。

应声灯随着脚步一盏盏亮起,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骤然撕碎。等她的视线逐渐明亮,在相隔不远的拐角处见到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纤瘦的少年眉目隽秀,望向她的目光柔和如水,顺着莹莹灯光一起淌过来。在这场重逢里,身为主人公的林妧本应该欣喜若狂或泪流满面,然而她却只是冷冷发出嗤笑,然后抬起手腕——

把手里的匕首朝那人狠狠丢去。

少年反应很快,电光火石之间侧身一闪,躲过匕首锋利的刀尖。当他再抬起头来,眉眼间的温和乖巧全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异常欠揍的、满带着挑衅与讽刺的笑脸。

“好险好险,差点就没命了。你这人怎么不按照剧本来?时隔多年见到他,难道没有一丢丢开心的感觉么?我还是

第一回 见到有人把飞刀当做见面礼。”

他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眼睛弯成了两个小月牙,被灯光照得闪闪发亮:“喜欢吗?为了今天这场演出,我可是准备了很久很久——你过去的经历还真是难挖,几乎找不到任何童年时候的消息。我昼夜不停地找,才终于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难怪他蛰伏不出这么久,原来是在搜集关于她的信息。

林妧垂下眼睛,脑海里回想起陈北词不久前对她说过的话——

“队长,欺诈师还有一个爱好,他非常热衷于挑战强者。这就是个变态,他亲口在审讯时表示,对方越是强大,他摧毁对方的冲动就越强,看着他们一步步垮掉时,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如果他真要对什么人下手,那个人选,百分之九十的几率……”陈北词说话时似乎颤抖了一下,把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是你。”

结果还真就找上了她。

欺诈师笑着望向她,漆黑的眼底晦暗不明。

特遣队队长的大名他早有耳闻,任谁也不会想到,那个小姑娘纤瘦的身躯里竟然隐藏着如此不可思议的力量。

她强大、神秘且坚韧不催,是他心里最完美的玩具,尤其在了解到林妧的过去后,青年将其摧毁的欲望便愈发强烈——

如果能撕裂她的笑容、斩断她的尊严与骄傲、让她陷入过去沉重又悲惨的深渊里无法自拔,当林妧流着泪向他求饶时,那样的场景能让他兴奋到战栗。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自我介绍就到此结束吧,是时候开始准备正餐了——你能坚持多久呢?我很好奇。”

欺诈师饶有深意地凝视着她,低沉含笑的声线如同蛊惑:“欢迎来到……我的幻境。”

话音刚落,只不过眨眼之间的功夫,少年人的身形便消失在林妧视线之中。

与此同时浓郁的黑雾迅速蔓延,周围空间如同受到了扭曲,墙壁与灯光都化作一团又一团朦胧的雾气,等雾气慢慢聚拢,她终于勉强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周围是与收容所如出一辙的白墙与长廊,只不过要显得破败老旧许多。凝固的血迹随处可见,把墙壁染成红黄交替的诡异色泽,空气里弥漫着物体腐朽的气息,与隐隐约约的血腥味一同钻进鼻腔。

林妧知道这是哪里。

她人生中的整个前半段,都是在这个地方一天天熬过去。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林妧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动脚步。虽然知道这里是由欺诈师创造的幻境,但怎样才能出去、那人把她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这些都是未知的谜题,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漫无目的地前行。

一想到那个阴阳怪气的疯子很可能正在某个地方窥视,她就下意识感到恶心。

黯淡的灯光漂浮不定,四周空荡得可怕,只能听见微弱的脚步声沉甸甸落在地面上。正当林妧环顾左右,猝不及防又听见那道少年音在身后响起,轻轻叫了声“阿妧”。

她心知是陷阱,在听见声音时却还是不由得微微愣住,因而回头的速度也随之慢了一拍。等她整理好思绪迅速转身,正对上一条近在咫尺的青色长蛇——

身姿婀娜的女人站在不远处,冷白色皮肤在灯光下近乎于透明,一双碧绿蛇瞳死死盯着她看,渗着显而易见的杀意与阴毒。那女人没有头发,本应该生有发丝的头顶长满了细长的青绿长蛇,纷纷吐着信子悬浮在半空中,隐约能望见闪着寒光的森森白牙。

那条即将咬上林妧脸庞的青蛇,就是来源于此。

因为之前短暂的犹豫,她错过了最佳的反击时间,如今青蛇已然靠近,再做出反击很可能来不及。

林妧暗自咬牙,从口袋里迅速掏出匕首。

这本应该是无路可逃的局面,然而还没等她把小刀拿出来,就听见从女人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一个人影不知从哪里闪身而出,手中白光闪动,竟在顷刻之间斩断了长蛇七寸,顿时鲜血四溢。女人吃痛地往后瑟缩一步,捂着头惨叫出声。

殷红血迹溅洒于来人苍白的脸颊,如同雪地里飘零的几朵梅花。在怪物的声声嘶吼里,林妧终于看清了他的背影。

单薄瘦削、高挑笔挺,纯白色上衣像极了一道撕裂黑暗的光线,刹那间占据整个视线。

只需一眼,林妧便认出了少年的身份。

迟玉拿着刀挡在她面前,匕首的点点寒光洒落进幽深阴暗的瞳孔,映照出一片深不见底却暗潮汹涌的深渊。

他往前一步是暗与血的地狱,后退则是一片寂静平和的阴影,单薄身体如同屏障,把背后的小姑娘与死亡决然隔开。

林妧看不清他阴戾的神情,只能听见迟玉轻轻开口,声线一改平日里的漫不经心,竟平添了些许愠怒的杀意。

——他居然在生气。

虽然极力克制,怒气却还是渗入进每一个字节。当少年沉声开口时,又低又哑的声线如同泉水击石,一瞬间打碎周围漫无止境的黑暗与死寂:“让开。还轮不到你碰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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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旧事(二)

林妧在刹那之间屏住呼吸, 看着挡在自己跟前的少年。

他的声音与周遭浑浊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其中蕴含的愠怒冷若冰霜,让人听得脊背发凉。哪怕是以林妧远超常人的听觉与感知力也无法辨认他究竟从何处而来, 迟玉仿佛是凭空出现在她身边, 然后一击斩断那条致命的长蛇。

“你……”在众多青蛇嘶嘶的叫声里, 女人面目狰狞地抬头,碧绿色蛇瞳像是一滩被绿萍占据的浑浊污水, 如今水浪翻滚, 一股脑涌上来, “你这混蛋!”

头上的蛇群对于蛇女,如同四肢对于人类。被砍去一条青蛇后, 撕心裂肺的疼痛令她无法抑制地发出阵阵嘶吼, 然而纵使心里有百般怨恨, 蛇女也明白自己实力不济, 如果在偷袭失败之后与他们俩硬碰硬, 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女人咬着牙仓皇逃离, 迟玉并不理会她, 而是略微偏过脑袋,飞快看林妧一眼:“没事吧?”

林妧轻轻点头,应了声“嗯”。

她说着一顿,皱起眉头后退一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由欺诈师创造的幻境,理应是一个独立空间, 除了创造者本人与被困的林妧, 没有其他人能够进来。

他在此时此刻突然出现, 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刻意制造的幻象。

迟玉明白她的意思, 环抱着双臂挑起嘴角。

他眼底阴沉的怒气渐渐散去,又恢复成平时对任何事物都无所谓的模样, 带了点嘲弄地眯起眼睛:“这就要问你了。堂堂特遣队队长居然会被那条蛇偷袭,真叫人意想不到。”

林妧不想解释自己被熟悉的声音分了神,用不变的审视目光紧紧盯着他。后者有些无奈地笑起来:“我之前送给你一块红色的玉,还记得吗?”

林妧微微一怔。

那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了,她与迟玉只不过见了一两次,对方就用“感谢提供甜点”的理由塞给她一块猩红色血玉,还千叮咛万嘱咐要随身携带。她一直没太在意,把它放在挎包最里层。

“那块玉类似于护身符,只要你受到致命威胁,它就会自行发挥力量。”迟玉笑得无辜又轻佻,柳叶一样的细长眼睛眯成好看的弧度,“然后把我送到你身边。不要自作多情地胡思乱想,我把它送给你,只是因为在收容所呆得太久,想找个机会溜出去,到外面透透气。”

话虽这样说。

但能让林妧受到致命威胁的任务,一般都属于九死一生的绝境,他就算想要透气,也不该心甘情愿去那里受罪。更何况他们只不过是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难道一两块甜点的恩惠,就足以让他送出如此珍贵的宝物么?

才怪。

据生活区其他人的反馈来看,迟玉属于最不容易相处的那一类人。他模样漂亮,不知道曾被多少人上前搭话,然而无论对方是谁,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冷言拒绝,加上这人不爱出门厌恶社交、脾气又怪又阴沉、神秘的身份和暴走伤人的事迹被大肆传开,就更加没有谁愿意接近。

这样想来,迟玉曾经受到过无数好意与优待,却统统将它们拒之门外,反倒是林妧不经意的一块甜点成了例外。

她总觉得不对劲,刚想出声询问,对方却抢先一步占据先机:“所以,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这是把话题抛到了林妧这边,而作为把迟玉拉到这场危机里的始作俑者,她有义务让他知道真相。

“欺诈师把我作为目标,创造了一方幻境。”

林妧一边解释一边四下打量,不得不说幻境里场景的还原度很高,几乎让她以为自己当真穿越到了几年前的日子,“他会选择人类心中脆弱的地方并进行还原,试图在幻境里把人逼疯——多谢你刚才救我,我差点就着了他的道。”

既然目标是她,那么这里的一切都是她记忆里最为恐惧的事物。

那个满头青蛇的女人林妧还记得,在她尚且年幼时曾被对方头上的一条条青蛇围追堵截,刺耳恐怖的沙沙声如影随形,她拼了命地挥舞匕首,鲜血四溅。

“至于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生活的地方。”

她已经很久没向其他人说起那段往事,如今回忆那些糟糕至极的记忆,居然并没有预想中那样难堪与悲伤:“这个地方叫‘夹缝’,明面上是家俱乐部,其实——”

“你如果不想说的话,”大概看出她眼神中的复杂情绪,迟玉沉声将林妧打断,“不想说就不用讲出来。”

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别扭地移开视线:“我不是在关心你,只是懒得听废话。”

长廊里顿时安静下来。

在昏黄黯淡的光线里,林妧听见少年音又仓促响起:“也不是说你在讲废话……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迁就我。”

只不过是一句“不用勉强自己说出秘密”就可以概括的事情,他却别扭地折腾了这么久。心里沉重的阴霾莫名其妙消散大半,林妧噗嗤笑出来:“没关系,那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她说罢整理好思绪,从最初的记忆开始慢慢说起。

“我爸妈早逝,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在街头流浪,后来阴差阳错地遭人贩子拐卖,被送进了这里。”

她的语气云淡风轻,丝毫听不出任何缅怀或怨恨的情绪,像是在阐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小事:“那时人类对于异常生物的好奇正值顶峰,许多人都迫不及待想要窥视另一个超自然世界的真相,关于异生物的诸多服务业,也就应运而生——把异常生物捕获后公开展览、驯化它们成为忠诚的宠物、或是像对待牲畜那样疯狂屠杀,这一切都在地下悄悄进行,成为了有钱人和虐待狂的玩具,普罗大众对此一概不知。渐渐地,单纯对于异生物的折磨已经无法满足那些人的心理需要,比起单方面施虐,他们更想看到的是……人类与异常生物之间的周旋与搏斗。”

迟玉眸光微沉,顺着她的声音轻轻响应:“所以,‘夹缝’俱乐部其实是……一家竞技场?”

两道目光在半空中骤然相撞,比起他黯淡的眼睛,身为当事人的林妧居然要显得放松许多。

她从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微笑,迎着少年视线缓缓点头:“没错。你知道古罗马角斗场吧?贵族们整天整夜歌舞升平,有的是法子让自己开心;而出身低下的奴隶们则毫无人权,连生死都没办法掌控在自己手里,只能听凭贵族摆布,在这种畸形的社会体制之下,决斗场出现了。”

说这段话时,林妧虽然依旧带着淡淡的笑,眼睛里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笑意。比起“愉悦”这种情绪,她眼底更多的是怅然与自嘲:“为了打发时间,贵族们先是让奴隶们自相残杀,等同族相残的戏码看得腻味,就把奴隶和饿了好几天的野兽放置在同一块场地,看奴隶在猛兽的追捕下号啕大哭,拼命反抗却难逃一死的可悲模样——‘夹缝’的主人受此启发,把决斗场规则沿用到现代,让人类与异常生物进行你死我活的厮杀。和我一样的人数量众多,有被拐卖的、抵债的、稀里糊涂就被关进来的……贫民窟的治安一团乱糟,没有人会特意关注一个小俱乐部的地下究竟生存着怎样的怪物,更没有人关心流浪者与负债人的死活,从被送进俱乐部的一瞬间起,我们就注定成为任人宰割的食物。”

身旁的少年人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压低声音开口:“你能活下来,很不容易。”

迟玉平日里总是一副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的模样,从来挂不出好脸色,此时却微垂着眼睛,似乎斟酌了好一阵子才小心翼翼地说出这句话,多多少少让林妧有些不适应。

她淡淡看他一眼,没有做出回应。

要说“容易”,当然是假的。

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也会诧异于当时的自己居然能在九死一生中勉强保住性命——

那时的日子如同炼狱,大家平时只能蜷缩在又黑又潮湿的小房间里,像是被禁锢的囚犯。与她住在同一间房屋的人们年龄各异,却无一不是满面愁容、痛苦得快要死去,悲伤与绝望的情绪充斥在一方小小天地,犹如获得实体般填满整个空间,让所有人的心里都沉重得喘不过气。

一旦轮到上场竞技的次序,就不得不独自面对饥肠辘辘的怪物。为了确保观赏性和娱乐性,被挑选来到此地的异常生物都是残暴嗜血、视人命如草芥的类型,每当她与它们近在咫尺地对望,都会打从心底地感到恐惧与慌乱——那是人类面临死亡时最为本能的反应。

最初的林妧只会一味逃跑和哭泣,每次险胜后都伤痕累累、满身是血,后来遇到的异常生物越来越多,应对它们的技巧也就越来越熟练。

蛇娘头上的青蛇数量众多且口带剧毒,一旦被咬到就会在剧痛中毒发身亡,要想对付她,只能先斩断青蛇七寸;树人能够操纵身体上的藤蔓,为了顺利躲避并切断树藤,她必须让自己的速度变得更快、更快、更快;月圆之夜的狼人人性全无,浑然成为了茹毛饮血的野兽,与之对抗时,必须凭借闪避与体术躲过利爪挥砍,再找准死角一击获胜。

陆银戈和秦淮书都不约而同地问过她一个问题:你明明是个普通人类,为什么在对付异生物这件事上如此熟悉?

她从没说出过答案——因为她在拿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

与接受过正统训练的他们俩不同,在那样残酷无望的地狱里,如果不能找到获胜方法,林妧唯一的出路只有成为怪物的腹中食物。她必须不断往上慢慢摸索,自行探究战斗的方法与窍门,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凭借本能与蛮力,但只有这样,她才能保住性命活下去。

那段日子她没有温热可口的食物、漂亮温暖的衣服、对自己倾注许许多多关爱的父母,更没有希望与未来。

可也正是在那时候,林妧遇见了那个人。

有时候林妧会想,仅仅是那个人,就已经承载了她小小世界里所有的“希望与未来”。

“那些都是早就过去的事情,我已经不介意了。”

她语气轻松地说完,身旁的迟玉则安静垂着眼睛。他似乎心事重重,却刻意表现出毫不在乎的模样,生硬转开话题:“那你知不知道,我们怎样才能从幻境里出去?”

林妧并没有思考太久,旋即斩钉截铁地回应:“去最底层的地下室。”

感受到对方困惑的视线,她压低声音耐心解释:“既然欺诈师想让我在幻境中崩溃,一定会根据我过往的经历设置许多怪物和关卡,如果这是场过关打怪向的冒险游戏,那终点一定是危险系数最大的地方——也就是我心中阴影最大、最不敢面对的地方。”

这分明是在蛮不讲理地逼迫她面对过去,如同毫不留情地揭开过往狰狞的伤疤。

迟玉一愣:“去那种地方的话,你没关系吗?”

出乎意料的是,林妧并没有表现出和曾经一样万事俱备的模样,而是低头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我不知道。但我非去不可,说不定在那里……能见到他。”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幽深长廊,这句自言自语般的低喃被黑暗逐渐吞噬。她还在兀自回想过往种种,忽然察觉到迟玉脚步停顿下来,然后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轻轻问她:“‘他’?”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谈及林妧过去的生活时,迟玉身边的氛围总会莫名低沉许多,即使强撑着表现得毫不在意,也能感受到他不断翻涌的心事。

林妧细细斟酌着这微小的变化,想起许许多多与他相处时似曾相识的感觉。她鬼使神差地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瞬间打破囚笼中的幽静死寂:“他——他是我喜欢的人喔。”

她说这句话时,二人正经过一个拐角。迟玉恍恍惚惚地愣了神,砰地一声狠狠撞在墙角上,发出巨大的悲壮声响。

但他似乎对疼痛毫不在意,而是瞪大眼睛转过脑袋,在迅速瞥林妧一眼后又匆忙低头,像浑身僵硬的机器人那样径直往前走。

虽然四目相对的时间很短,但林妧分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

迟玉的眼睛里隐约蒙了层红血丝,绯红的颜色从眼眸一直蔓延到眼尾,在白皙皮肤上晕开一圈浅浅的粉红色。除了这抹浅粉之外,少年的脸颊、鬓边与耳朵都被染成了醒目的绯红,像是一把火突然被点亮,像是天边的晚霞尽数落在他脸上。

这个孤僻阴沉、对任何人都不屑一顾的坏脾气小孩,居然在悄悄脸红害羞。

仅仅因为林妧的一句话。

一句与他毫不相干的话。

一些零散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聚拢又分开,林妧看着他高挑瘦削的黑色背影,隐约萌生出从未有过的、天马行空的猜测:如果迟玉不是那位与她达成契约的恶魔,而是她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呢?

这样的话,似乎许许多多怪异的现象都解释得通。

虽然长相和气质完全不同,但迟玉的身段与音色都和那个人格外相似,几乎到了一模一样的地步;

他对所有人都不上心,只有面对她时,才会表露出平和的模样,甚至刚认识不久,就把珍贵的血玉拱手相让。林妧曾经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却没有得出合理结果——对于迟玉来说,她只有两样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一是特遣队队长的身份,二是偶尔会做一些小零食送给他,但仅凭这两点,真的能让他对自己如此特殊关照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根据德古拉的话来看,迟玉进入收容所的时间正好与“夹缝”俱乐部垮台的时期相隔不久,或是说,时间出奇地一致;

还有那次醉酒之后,他明明是那样不近人情的人,在神志不清时却表现得温顺乖巧,像认识很久那样对她软着声音撒娇,甚至……

甚至还稀里糊涂地说一些老土的情话,幼稚得像是在过家家。

她那时只觉得迟玉醉酒迷糊,却忽视了最关键的一点——

那小子把自己伪装得像个刺猬,除了她,似乎从没对谁露出过柔软的一面。清醒也好,被疼痛或酒精折磨得头脑不清晰的时候也罢,迟玉从来都是冷漠且傲慢的,像无法触及的高岭之花。

只有她是例外。

可是……林妧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砰砰直跳的心脏。

这个想法真的可行吗?

她没有告诉迟玉的一点是,夹缝俱乐部里供养着一位恶魔。

人类的力量太过渺小,更何况他们是一群从来没接受过格斗训练、体格差劲到近乎于营养不良的家伙,面对异常生物几乎没有胜算。如果总是让异生物获得胜利,观众们就失去了竞技的意义,或许是为了增加竞技趣味性,俱乐部负责人与恶魔达成了协议——

由恶魔赋予竞技者们远超常人的身体水平与反应能力,使之拥有能与异常生物抗衡的实力,作为报答,每个月都要献祭一名竞技者的生命,任由祭品被恶魔吞噬殆尽。

每个月的祭品随机抽取,在某一天,终于轮到她。

其实林妧早就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思想准备,没想到在临近出发时被人打晕,等醒过来,整个世界都变了模样——首先是异常生物收容所的特遣队攻入俱乐部,“夹缝”被迫关闭,被关押的人们重见天日;其次是时任特遣队队长的江照年告诉她,那个人代替她进入了地下室。

或是说,代替她去死。

江照年声称制服恶魔后,他见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人。那孩子马上就要死去,却还是挣扎着用尽全力开口,恳求让他救下一位叫做“阿妧”的女孩,而少年本人被恶魔吞噬了大半,已经绝无生还的可能。

要是这一切都是谎言,当年的地下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迟玉就是那个人,为什么他们会拥有截然不同的外貌,他又为什么……从来都不与她相认呢?

完全想不明白。

走在前方的白色影子一言不发,少年人纤瘦高挑的身体被灯光蒙上一层模糊黄纱,一切都显得不那么清晰可辨。迟玉虽然头也不回地走,步伐却一直又轻又缓慢,偶尔间歇性地停下脚步,仿佛是为了能让她跟上一些。

他没有想要坦白的意思,林妧也就知趣地不去询问,而是加快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迟玉身边。

似乎是被吓了一跳,少年匆忙看她一眼,眼尾与耳边仍带着浅浅的绯红色泽。她尝试着在这张并不熟悉的面孔上寻找一些旧日的痕迹,末了无言叹息一声,朝他勾了勾食指:“你过来。”

林妧说得神秘,迟玉却没有露出任何迟疑的神情,几乎是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停下脚步,然后朝林妧靠近一些。

紧接着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只修长白皙的右手,以及小姑娘被灯光映得微微发亮的脸庞。她的眼睛像一眨不眨的星星,炽热得仿佛在发烫;划过少年侧脸的手指则是冰冰凉凉,像一滴炎热夏日里清爽的泉水,倏地坠落又掉下。

——林妧抬眸望向他漆黑的眼睛,指尖划过迟玉脸颊,轻轻擦去几滴之前不小心沾染的血渍。

周围是蛰伏的杀机与无尽黑暗,他们近在咫尺,惹得原本静谧的空气突然开始了躁动。

迟玉呆了足足五秒钟,然后仓促别开脸庞。他努力伪装成无事发生的模样,加快速度走到林妧前方,林妧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得乖乖跟在身后,不受控制地想起从前。

那个男孩子的名字叫做“秦昭”,生有一副纤细白净的长相,性格也是温温和和,完全跟厮杀、刀刃与死亡这些字眼沾不上边。据说他之所以被送入竞技场,是因为家里欠债太多,被身为赌鬼的父亲当做商品卖给了俱乐部。

与从小就生活在夹缝俱乐部、完完全全和外界脱轨的林妧不同,秦昭到来时已经是懂事的少年人年纪,因为受到过多年教育,待人接物都礼貌得过分。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见到当时年龄并不大的林妧时,他会带着惊讶地抚摸她脸上骇人的血污:“这么小的女孩子也会被送进来吗?一定很疼吧?”

少年的手指冰凉如白玉,拂过脸颊时,犹如一颗石子落进死水之间,在她心底荡漾起层层波澜。那是林妧从未有过的感受,温柔、和善又小心翼翼,柔和得像在做梦。

就和现在的场景一模一样。

她静默无言地行走在迷宫般的长廊里,忽然听见迟玉紧绷着的声音:“你别怕。”

他加重硬邦邦的语气,没有回头看她:“有我在。”

林妧扬唇笑笑,应了声“好”。

既然欺诈师详细调查过她的经历,说不定因此了解到了当年的某些真相。秦昭究竟身在何处、地下室里到底发生过什么,等他们到达那里,这些问题或许就能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