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笑道:“自然有人告诉我就是了,人家也不是要你去谢。东道主不是我,操心的人也不是我,我只管将你带过去,自然有人在那里等着替你解决问题。”

牡丹越发狐疑,笑道:“是什么贵人?说来我运气也真好,命里总有贵人相助。你还自称是我朋友,不和我说明白,让我不能去答谢人家,可不是叫我失礼么?”

白夫人笑而不答,只道:“衣服就不要换了,这套就很好,赶紧进去收拾一下头脸,戴点漂亮的首饰,上点脂粉,涂上口脂,记得要用我送你的那个紫色的,也莫要用香,呶,用这个。”命碾玉递了一只象牙雕花小盒上来,亲手打开给牡丹看,里面是两只攒成鸽蛋大小的木樨花球,用了五彩丝线系在一处,新鲜可爱。

白夫人将袖子褪到腕后,露出自家戴的两只花球来:“今早天微亮她们就去摘了木樨花来结的,带在手腕上最好不过,香味浓淡也刚好合适。连我这个从来不喜欢这味儿的人都爱上了,你这年轻新鲜的正好试试。记得将孟孺人送你的那串珠子一并带上,咱们稍后还她。”

牡丹让恕儿接了花球,让宽儿去请薛氏来陪白夫人,自己入内禀过岑夫人,又与李满娘告了罪,自去收拾不提。

少顷,牡丹收拾妥当出来,白夫人眼前一亮,笑道:“我仿佛又回到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形了,也是这样的鲜活明亮。想来,那人一定会喜欢你的。”

牡丹奇道:“到底是谁?夫人你莫要卖关子了。”

白夫人笑道:“叫我阿馨就好。走啦。”

牡丹跟着白夫人出了宣平坊,拐了一个弯,直接就沿着大街往前走,到了崇业坊后,径直往福云观而去。牡丹没想到竟然是去道观,便笑道:“我听说这里面住着位公主女冠的,就连买芍药牡丹之时,也没能进去。难不成,咱们今日竟是去她那里做客的么?”

白夫人笑道:“就是去她那里,不过这事儿也和她没多大关系,不过是有人借她的地方一用罢了。这些日子,她那里的木樨开得极好,正是宴客的好地方。”

进得福云观,立时就有年轻貌美的女道士迎上前来,将众人引入后观。未到地头,但觉清风拂过,木樨特有的甜香味就扑鼻而来。牡丹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真香。”

引路的女道士笑道:“客人进得里面更是舒服。”

说话间,转进了一条乱石铺就,道旁遍植金桂的蜿蜒小道。路走到一半,前面隐隐约约传来女子欢快的调笑声,似是非常热闹,又前行了几步,就见一红一蓝两个女子在不远处大笑着互相追打过来。

碾玉指着其中一位梳双环望仙髻,穿石榴红绫短孺系同色八幅罗裙,身姿丰腴,正掐着同伴的脖子猖狂大笑的女子道:“夫人,那不是邱家的曼娘么?她是主人,不在里面坐着陪客人,偏要跑出来和人追打,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性子。”

白夫人笑望着牡丹道:“看看,都是一群野丫头。年龄也没比你小多少,正是自由自在,天真烂漫的年纪,正好玩的时候。”

白夫人虽然在笑,牡丹却从她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怅惘。回想到她与潘蓉夫妻二人之间那种古怪的相处模式,牡丹暗想,白夫人大概是不怎么快乐的。

那两个女子已然发现了她们,欢天喜地地跑过来,邱曼娘一边好奇地打量牡丹,一边与白夫人行礼问好:“馨表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白夫人替她把因为打闹散下来的碎发别在耳后,笑道:“我自是要来的。汾王妃来了么?”

“还没呢,现下就是几个本家姐妹在。”邱曼娘指着牡丹道:“这位姐姐是谁呀?长得真好看,这身衣裙搭配得也挺漂亮的。”

白夫人显然没有和她认真介绍牡丹身份的意思,只淡淡地道:“我的好朋友,姓何,小名牡丹,都叫她丹娘。”

邱曼娘微皱了眉头,轻轻咬着鲜红欲滴的唇瓣,显然在想这京中有什么姓何的人家。牡丹已然命恕儿将手里的锡盒递上去,笑道:“没有经过您的邀请就来参加宴会,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是一个奇南香扇坠,做得还算精致,寓意也好,还请您不要嫌弃。”

邱曼娘见牡丹话说得客气,又见那锡盒精致,便微微一笑亲手接过去,也不忌讳什么,当着众人的面就打开了,但见那锡盒却是两层,第一层里面放了少许蜂蜜用以滋养香木,第二层,满满一盒子奇南香末中放着一只雕成蝙蝠灵芝样式的扇坠,果然做得非常精致,也很适合自己这个即将成亲的人用。

邱曼娘立时就叫身边的侍女取出来给她换上,欢喜地道:“我太喜欢啦!”当下连带着对牡丹也生出了好感,也没心思去追究牡丹的出身了。转而热情地指着身边那穿蓝衣的女伴介绍给白夫人和牡丹认识:“这是秦家的阿蓝,我们也是才认识没多久,可是彼此都喜欢得紧。”

秦阿蓝落落大方地上前与白夫人好牡丹见礼,她生得肌肤如玉,长眉大眼,下巴有点方,身段玲珑,年方及笄,也是个美丽的女子,举止很是沉稳大方,扮相虽然较邱曼娘来说朴素了许多,却自有一段难掩的富贵风流气质。

白夫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秦阿蓝一眼,笑道:“你是太原秦氏的吧?”

秦阿蓝一笑,左边脸靥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正是,我在族中排行二十六。先宁王妃,是我的亲姐姐。”

牡丹闻言,不由多看了秦阿蓝两眼,果然从她身上隐约找到了些宁王妃的影子。只不过,宁王妃整体给人的印象更多的是温润,而秦阿蓝,为着那有点方的下巴的缘故,更多了一些坚毅。

白夫人点了点头,缓缓道:“你是先宁王妃的幼妹?你姐姐是个好人。”

秦阿蓝眼圈一红,垂首不语。

邱曼娘见状,嚷嚷道:“馨表姐,你又来引人家的伤心事,今日我最大,谁不许提伤心事,只准笑!”边说边搂住秦阿蓝的肩膀往前推,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望着牡丹笑:“何姐姐,你别拘束啊,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白夫人抬了抬下巴:“你们去吧,不用管我们。”

邱曼娘巴不得她这句话,搂着秦阿蓝低声说了几句,二人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手牵着手飞快地跑远了。

牡丹此时方有空问白夫人:“阿馨,你说的那位贵人是汾王妃吗?汾王是不是那位皇叔啊?”

白夫人笑道:“你也知道汾王?那可正好了,难怪呢。”

牡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汾王是那次在宁王庄子上看打马球时远远见着一面,只知道他是皇叔,其余统统都不知晓。”

白夫人拖长了声音道:“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

牡丹见她一脸的促狭,撅着嘴轻轻掐了她的胳膊一把:“干什么啊,笑得这样坏。”

白夫人笑了一回,道:“实话同你说了罢,有人请托了汾王妃替你出头。汾王妃不是世家女子,最爱替天下受了冤屈的女子申冤出气,稍后她要是和你说什么奇怪的话,或是做了什么让你惊讶的事,你统统都不要惊讶,只管应承就是。”

牡丹被她引得心痒难耐,揪着她的袖子不依:“到底是谁,你不说我不放你。”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串珠

白夫人笑:“你真的想不起来?你好好想想,这事儿乃是昨日才发生的,那么除了李家以外,你可曾遇到过什么熟悉的人,或是求过谁?”

牡丹皱眉沉思片刻,猛然想起邬三当时那样严肃认真地和自己说,让自己无需担忧,这不过小事儿一桩,就和毛毛雨似的,用不着多少时候它自然就停了。小事儿一桩,毛毛雨,用不着多少时候……因为偶遇雨荷求救,救她于马蹄之下,宁王府庄子上的管事寻事,好心示警,热心帮忙,还有买石头,白夫人出面,潘蓉与蒋长扬的关系……牡丹此刻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人是谁了。

白夫人看牡丹的神色,便知她已猜出是谁,便道:“的确是他。虽然他让我别和你说,可是我想,我得给你提个醒,是谁帮你忙,人家为什么要帮你,原因是什么,这个人情你还得起还不起,你总得心里有数才是。”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免费的午餐。一次两次可以看作是因缘巧合,这个人古道热肠,可是如果三次四次,反应还如此快,甚至请了汾王妃来帮忙,欠下的人情不能说特别大,但铁定也不会小。这远远超出了一般范围内的同情或者讲义气。白夫人就是不提,牡丹也想到了,她沉默良久,道:“想来你也知道,他帮我忙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白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没说他是坏人。只是,我总希望你小心一点才是,该问清楚的得问清楚,别这样糊里糊涂的。也不是说他会怎样你,可真到了人情大到还不起的那天,你怎么办?”

白夫人这席话说到了牡丹的心坎上,她来了这里后,亲人间的关怀不少,天真如雪娘那样的小朋友也有,可这样心理年龄差不多,能说上几句话,又肯真心为自己着想的朋友,却只有白夫人一个。她忍不住在路旁站定,轻声道:“我心里有许多事,平时总找不到人可以说,今日听你和我说这个,我倒是想趁机和你说一说。”

白夫人道:“此时尚早,我们就暂时不进去,在这外面游一游。等会儿再进去。”

女道士闻言,笑道:“夫人,前面不远处有个亭子,周围风景不错,要不要去那里坐坐?”

白夫人依言携了牡丹一道走下小道,岔入林中,行不多远,果然看到小小一个亭子。二人进了亭子并肩坐下,厚赏了女道士,吩咐她自去,碾玉就领了宽儿等其他侍从在外守候,不打扰二人说话不提。

牡丹把蒋长扬所给过她的帮助都说给白夫人听了,道:“端午节那次是非常偶然的,我很感激他,但当时不过觉得他侠义,其他并未多想。后来几次不大不小的相助,虽然不安,但也没有觉得特别突出,毕竟每一次事件中,他做得并不是特别过分热情。而且我遇到的人中,有能力、且遇到旁人受困肯出手帮忙的人实在不少,例如说你,例如说康城长公主,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是如此。换作是我,如果我能,心里真的同情谁,我也会那样去做,并不是为了求回报或是抱了什么其他目的去。所以真的没有多想,还幻想着,多培育几株好牡丹花送他,日子也还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还了这份情。可这次的事情,却是让我有些惶恐……他太热心了些。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还不起他的情了。”

他在马蹄下救了她,答谢礼物要了牡丹花;送她头痛药,又言明可以给钱;宁王府庄子里管事刁难,他虽然示警并做出了一定的反应,但也并不是特别急,事情也是何家人自己解决了的,他过后才知道;买石头,虽然便宜了自己,但也是他的朋友需要钱周转,而且也还另有所托。只有这次的事情,他不声不响就迅速解决了,快到她完全想不到,已经与前几次那样的帮忙完全不一样了。

她的确是还不起这越来越重的人情,尤其是在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为什么要帮她的情况下。想到此,牡丹有些烦躁起来,她是有些不识好歹了——按理,危难之时能得到别人伸手援助,她应该很高兴很感激才是,可是,假如蒋长扬出手之前事先问过她的意思,她大概是不到迫不得已之时不会把主意打到他头上去的。人总是这样的,有事先求身边亲近之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求外人,开口求人是一件很难的事,她也是这样的心思。可他不声不响就办妥了。

难道她真的要去问他什么心思么?去问,万一人家根本没什么其他心思,就是单纯的想行侠仗义,她贸贸然地开了口,图惹笑话,还有可能会失去一个本可以真心交好的朋友;可不去问,这样继续下去,她会憋到难受死。人情一次大过一次,特别是她刚刚经过了这样的事情,她再不可能如同从前那样与他坦然相处,还可笑的以为送几棵好牡丹就可以还了这份人情。

白夫人沉思良久,很慎重的认为,在不知道蒋长扬到底什么心思之前,她是不该引着牡丹往那方面去想,万一……那她岂不是好心做了件坏事?便斟字酌句地道:“也许是我们想多了,你也不要看得太严重。我猜他也许是同情你。他的母亲,是从前的朱国公夫人,因为一些事情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与朱国公和离了,当时闹得有点大,她想尽了办法才能带他离开,听说母子二人离开朱国公府后经历非常坎坷。大约他是看到你遇到这些事情,心有戚戚,感同身受,才帮你的也不一定。”

牡丹笑道:“也许是的。但不管怎样,这件事已经到了现在,我也得承情,过后我总要去谢他,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就是惊弓之鸟。”也许她是刚刚经过了宁王府这件事,所以也用那样的心思去猜测蒋长扬了。

白夫人叹了口气,轻轻抚抚牡丹的肩膀:“假如以后有需要,记得要和我说,一定要说,也别怕给我添麻烦,我若是不能,那便是不能,自然不会勉强,但大多数时候,多个人多条路是一定的。”

朋友间的亲疏远近,其实很多时候也体现在这上面。假如是很亲密的朋友,一般有事第一个就会想到,也便于开口,关系越远,越是不到迫不得已不会想到并求到。牡丹认真地点头:“我知道了,你也是,兴许我帮不了你什么大忙,但是听你说说话,陪你散散心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白夫人失笑:“傻丫头,最难得就是后面这个了。走吧,该进去了。”

如同这个时候大多数人的爱好一样,今日这个赏花宴也是在室外。在小径的尽头,专门留有一块相对来说比较空旷宽敞的空地,设了屏障,居中摆放了一张长而宽的大桌子,桌上摆了梨、石榴、栗子、胡桃、葡桃等果品,又有酒水若干、奶油酥山等物。桌旁顺次放着精雕细刻,又用华美的彩穗装饰过的月牙凳。

几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正一边谈笑一边拿了桌上的东西吃,看到白夫人与牡丹进来,姐姐妹妹的乱叫一气,笑着闹了一回,都问牡丹是谁,这回白夫人的回答又与先前略有不同,道是:“我的好朋友,有次机会巧合被汾王妃瞧见了,汾王妃很是喜欢,今日特意叫我把她带了来玩。”

那几个女子闻言,便都不约而同地不再追问牡丹的身份,亲亲热热地叫了丹娘,拿东西给她吃,看着倒是个个都热情得很似的。

没有多少时候,先前引路的女道士引了五六个女子过来,当先那个穿象牙白素绫披袍,发髻上插着白菊花,神情端庄,唇角含了浅笑的正是那孟孺人。

众人见了她,也还是如同刚才看到白夫人与牡丹时一样,热热闹闹地打招呼,并没有特别和孟孺人行礼问候,也没有特别给她让位子,还是如同先前一样乱坐,孟孺人心里有些不高兴,但想着这些世家女子,个个没出嫁之前都是如此倨傲,自己这个亲王五品孺人自然是不被她们看重的,便也忍了。可一眼看到对面白夫人身边的牡丹,就不由大吃了一惊,几疑自己眼花看错了,便以目示意身边的侍女丽娘,叫她看看是不是牡丹。

牡丹见孟孺人主仆二人都盯着自己看,表情狐疑,便坦然地望着她们一笑。这一笑,笑得孟孺人直皱眉头。经过四只眼睛鉴定,对面的人果然长得和那何家的女儿一模一样,可她怎会在这里出现?还这样闲适地坐在了自己的对面?崔氏昨日不是按着自己的吩咐去何家办那件事了么?到底是办妥了还是没办妥?自己一大早就急着出门,也没等到崔氏来回话。

不对劲,何家只是商人,这何丹娘就算是从前嫁过刘尚书之子,但那毕竟是从前,而且有清华郡主在那里搁着,她怎能混入这样的地方?这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女子竟然容许她跟着她们同坐一桌?孟孺人越发认为自己是看错了,琢磨了半晌,便也望着牡丹微微一笑,试探地叫道:“何妹妹……”

你妹个头!牡丹恨得咬牙,仍裣衽为礼笑嘻嘻地道:“孺人抬举了,小女子实不敢当。”

果然是她!孟孺人惊得捏紧了帕子往后一仰,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娇笑连连:“果然是你,我刚才看到唬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可我看着实在是很像,心想这天底下哪里有这么相像的人儿?便壮着胆子一问,果然是你!”

牡丹笑道:“正是我。我刚才看到孺人进来,也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来没错。”

孟孺人听了她这句话,又看她与从前迥然不同的态度,心里非常不舒服,便道:“我便是我,怎会看错!倒是你,你怎会在这里?实在让我惊奇。”

邱曼娘的一个堂妹笑道:“你无需惊奇,她是汾王妃的客人,白姐姐的好朋友,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了。”

事先并不曾从崔氏那里听说她还有这样的人情交际!孟孺人骤然捏紧了帕子,震惊不已,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白夫人倒也罢了,再是白氏的嫡女,也不过一个侯爷世子的儿媳妇,夫君又是个纨绔子弟,没什么出息,不足为虑;倒是汾王妃难缠得很,何牡丹怎会认识汾王妃的?

好吧,认识白夫人和汾王妃都算不得什么稀罕事,稀罕的是她才刚吩咐崔氏去做那件事,这么凑巧的,何牡丹就出现在这里。到底昨日崔氏有没有去过何家?何家和这女子的态度又是什么?她出现在这里,与那件事有没有关系?孟孺人盯紧了牡丹的眼睛,笑道:“真是凑巧,那次别后,我一直挂念妹妹好人才,还以为不知要什么时候才又能见面了呢,一直非常遗憾……”

“那现在不遗憾了吧?”突然有人打断了孟孺人的话。随着这声音传来,不远处七八个人簇拥着一个年过半百,又胖又白的妇人走了过来。那妇人披着紫色绫披袍,内着黄色八幅罗裙,脚下一双奢华到了极致的高头草履,蛾眉长目,笑得犹如太阳花。

牡丹猜着,这大概便是那汾王妃了,这样的身姿与那胖胖的汾王果然是一对。果然众人皆起身与那妇人行礼问好,簇拥了她坐了上首,又叫人去将邱曼娘和秦阿蓝找回来。

牡丹有些紧张,白夫人撒了谎,说她是汾王妃的客人,深得汾王妃喜欢,如今正主儿到了,却不认得她是谁,那可不是当众出洋相了么?正想着,白夫人已然笑道:“王妃,人我已是给您带来了,任务完成,您可有奖赏?”边说边拉了牡丹一把,示意牡丹跟她一道往汾王妃身边去单独行礼问好。

“你们听听,这丫头难道就不是她好朋友了么?她带了她的朋友来玩,难道不是人情?难道不应该?现在却要向我讨人情。也罢,这人都是贪心的,更何况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小崽子,好吧,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汾王妃半是嗔怪半是宠溺地一笑,待牡丹行了礼,亲手将她扶起来,命她在身边坐下,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过段时候不见,人才越来越好啦。”

说得就和真的似的,牡丹抿嘴一笑,并不言语,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汾王妃也不要她回答,只自顾自地在那里说话,和周围人夸牡丹如何能干,如何聪明,如何有志气,听得牡丹汗颜,其他人很给汾王妃面子,也在一旁跟着瞎起哄。刚回来的邱曼娘也在一旁娇滴滴地道:“正是呢,这位何姐姐最合我眼缘了,下次我还要请她来玩。”

白夫人只是笑,孟孺人听着倒是越来越不是滋味儿。不知是不是心里有鬼的缘故,她觉着,汾王妃说人都是贪心的,仿佛是专门指她一般。她是个阴谋论者,以己推人,越想越觉得今日这赏花宴不同寻常,似是针对她来的。低头想了一想,便往汾王妃身边凑。

汾王妃夸完了牡丹,又将其余的女孩子一一夸赞过来,孟孺人挤到她跟前的时候,她正好在夸秦阿蓝,比之夸牡丹不遑多让,夸得秦阿蓝脸红耳赤。汾王妃笑道:“你害羞什么?你姐姐的风姿品性在宗室中是有目共睹的,更是广受赞誉,圣上和皇后经常说,王妃们就该像她那样谦和心善大度正派才是。同是一家人教出来的女儿,你能差到哪里去?我看你半点不比你姐姐差。我的称赞,你当之无愧。”

孟孺人猛然呆住,拿秦阿蓝与先王妃相提并论,还是出自于与皇后娘娘关系向来很好的汾王妃之口,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想续亲么?她看着脸儿红红的秦阿蓝,心里充满了愤恨。凭什么?就因为她们姓秦?是五姓女?她什么地方比她们差?

正自愤恨间,汾王妃已然看到了她,招手叫她过去:“你过来,我正有事要和你说。”

孟孺人脸上堆满了笑,笑盈盈地走过去盈盈行了一礼,讨好地说了几句吉祥话。汾王妃是上了年纪的人,听到这些吉祥话自然是非常喜欢,听得眯眯笑,不住点头:“你有心了,说话嘴巴还是这么甜,这么讨人喜欢。”然后伸手将腻在一旁的邱曼娘赶开:“你不是说准备了好琵琶手么?还不赶紧地叫人出来奏着?你这个主人倒比我们还闲适。起去,让你孟姐姐坐。”

孟孺人得以挨着汾王妃坐下来,却见另一边坐着牡丹,不由心里生出一丝怪异感来。只听汾王妃笑道:“我前些日子和皇后娘娘闲聊,说起宁王妃刚薨,府里没个能干且放心的人撑着,宁王又接了那样紧要的差事,皇后娘娘很是担忧,奈何鞭长莫及,一说就说到了你。”

孟孺人一心想升官,又惊现竞争者,骤然听得顶头上司提到了自己,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调动了全身细胞捕捉一切对自己有用的信息。正等着下文呢,汾王妃却突然不往下说了,转而让牡丹给她剥个石榴来,又手把手地教牡丹怎样选皮薄大粒籽还小的石榴。

孟孺人听到关键处骤然被打断,心里犹如七八只小手在抓啊挠的,难过得要死。忍了几十忍,实在忍不住了,便旁敲侧击地道:“妾身许久没有觐见皇后娘娘了,娘娘凤体安康?”

汾王妃猛然回神,笑道:“哎呦,我真是老了。是这样的,娘娘说,宁王如今要操劳政事,没空儿管府里的事。如今宁王府中位分最高的人就是你,你要向先王妃学,把府里的事情处置妥当,切记不可出现任何有损王府声誉的事情。下面的奴才们,该管好的要管好,府里的姬妾们也要拘谨了,若是有那没眼色,不懂事,不安分,敢乱来的,不拘是谁,一并重重地罚!若是降位分不够,那便赶出去,若是还不够,那该怎么问罪就怎么问罪……你听明白了么?”

“妾身听明白了。”孟孺人一僵,僵硬地咧咧嘴,偷眼去看牡丹,但见牡丹捧着个银盘子,正垂了眼认真地剥石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汾王妃重重地拍了拍孟孺人的肩头,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听明白了就好!”

孟孺人身娇肉贵的,被她拍得龇牙咧嘴,还不敢喊痛,呲着牙陪笑。

汾王妃叹道:“看看,我又下重手了,到底是种过地刨过土坷垃的人,这蛮力气就是大。我是不担心你不懂事的,听说你平日里待人就很好,比如说我这位小朋友,你一见面不就送了她一串珠子么?听说那串珠子很值钱,很了不起啊?”

孟孺人全身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斗鸡似地瞪着牡丹,这小贱人,果然是告状告到汾王妃这里来了,难怪得汾王妃和她说这些含沙射影的话。她咬牙切齿地道:“王妃说笑了,什么值钱的珠子啊,不过就是一串小玩意儿而已,平时拿着玩还可以,上不得台面的。”正如这何牡丹一样,平时玩玩还可,上不得台面的。

汾王妃突然翻了脸,厉声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也敢拿了诓人!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孟孺人吓得立时从月牙凳上站起来,垂了手低着头,不安地小声道:“王妃息怒,妾身做错了什么?”

汾王妃也不管其他人是什么神情,只将手伸到牡丹跟前,牡丹会意,立刻拿了那串珠子出来放在她掌心里。汾王妃将那珠子砸到孟孺人脸上去,高声道:“人最紧要的是正派,歪门邪道的东西少来!多少事情,就是坏在你这起眼皮子浅,愚蠢没见识的东西手里!一串珠子就敢算计了我的小朋友去,你好大的胆子!”

孟孺人当众受辱,气得一张脸惨白,浑身发抖,不但恨牡丹,心里更恨的是崔夫人,恨不得把崔夫人戳上几十个透明窟窿。这崔氏,不但不和她说实话,昨日去了何家后,出了什么事也不肯来和她说一声,她要有个准备,今日也不至于当众受这种奇耻大辱。

第一百二十章 循序渐进

汾王妃看到孟孺人的样子,微微冷笑:“怎么,你不服气?觉得我说错了,管错了,不该教训你?”

在座众人多数都是知道汾王妃脾气的,汾王妃是个争议比较大的人。她出身不高贵,正如同她自己所说的,她是个农家女,可是她不但将汾王迷得晕头转向,想方设法将她立了正妃,而且在她大闹过几次之后,亲王府里按制当有的正五品孺人二人,正六品滕十人,一个都没剩。

早年汾王不得势,她却并不低调,以脾气暴躁、不留情面、爱管闲事、爱替人出头闻名,经常得罪人,弄得汾王很为难。可是祸福难料,就因为这样,夫妻二人反而没有卷入承位之争中,事到如今,汾王成了当今圣上唯一的皇叔,还很得敬重。现在她辈分这么老,又是这个得理不饶人的脾气,就是皇帝也会让她几分。那么,她抓住理由并发作一个孙儿辈的皇子的小妾,实在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更何况,她占着正理。

形势比人强,孟孺人的神色瞬息变了几变,深吸一口气,将愤恨不平全都收下去,委曲求全地道:“王妃教训得是,能得到您的训导,那是妾身三生修来的福分,求也求不来的。妾身实是一时糊涂,中间有误会,所以才做下糊涂事,幸亏没有酿成大错。还请王妃给妾身一个机会,让妾身向何妹妹赔礼道歉。”言罢向汾王妃深施一礼。

汾王妃对孟孺人这样的反应早在预料之中,并没有丝毫意外之色,长叹一口气,慢慢敛了怒容,淡淡地道:“罢了,我原也不想多管闲事讨人厌。但这小朋友,我实是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既是误会,你赔个礼,那便罢了,以后你可不许再犯同样的错,不然我不饶你。”

这话落在孟孺人耳朵里,就是汾王妃警告她不许再打牡丹的任何主意。人就是这样奇怪,之前如果汾王妃顾着她的面子好好和她说,她兴许还会以为不过就是情面上的事,敷衍两句就算了,可如果汾王妃勃然大怒当众发难,她反而会认为牡丹在汾王妃的心目中分量果然不一样,再要做什么事,便要三思而后行。

孟孺人心思转了几转,含笑道:“以后再不敢的,何妹妹就和我亲妹妹一样,谁要敢对不起她,我也不饶她。”言罢上前执了牡丹的手,亲亲热热地道:“何妹妹,请你原谅我的不是,别和我一般见识。”

牡丹暗想,事到如今,已是结上了仇,看孟孺人这样儿,只怕是恨透了她,不过要想不得罪孟孺人,除非她听从孟孺人任意拿捏,否则都是迟早的,既然如此,又管他早晚呢。便也与她互相行了一礼,表面上算是将此事揭过。

邱曼娘等人看了半天戏,只晓得孟孺人招惹欺负了牡丹,其他就一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此时见二人和好,便都凑过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孺人哪里有脸说出来,只笑不语。牡丹自然也不会傻乎乎地讲出来,说孟孺人想将她弄去给宁王做姬妾讨好宁王,故而也只是推脱:“就是一个小误会,不提了。”

白夫人微微一笑:“扯那些做什么?该干嘛就干嘛。”一时琵琶声响起,貌美的少女出来跳舞,又有那位公主女冠领了几个善诗的女冠来凑热闹,一时之间,花香乐鸣,酒酣诗出,先前的不愉快仿佛从来就不存在。

孟孺人的忍耐功夫极佳,一直忍到最后席散,方才起身“依依不舍”地与众人别去。因为汾王妃从始至终就没有走的样子,白夫人便领了牡丹留在最后,待到所有人都去得差不多了,牡丹这才上前与汾王妃行礼道谢。

汾王妃摸了摸牡丹手心里的细茧,道:“听说你娘家也是家财万贯,奴仆成群,不愁吃穿,你家里人就舍得你吃这苦头么?不想做妾,那就好好找个人嫁了不好么?”

牡丹笑道:“舍不得。但我不想闲着,他们便也由我了。那个人,不是那么好找的。”

汾王妃不置可否,松了她的手,严肃地道:“我听说你本想游街喊冤,还要撞死在宁王府前?难道你不知这样对宁王府来说,很可能就是小事一桩,人家还要说你小题大做?你可知道,这天下间,这样的人和事有多少?”

牡丹沉默片刻,道:“我知道。”她知道在某些人的眼里,她这样的小人物就是地上的泥,微不足道,但小人物也该有自己的尊严,维护自己的尊严并没有任何应当质疑的地方。

汾王妃挑了挑眉:“你知道?知道你可能白死,你还要做?”

牡丹不想也觉得没必要和汾王妃说什么尊严之类的话,只轻轻道:“不到万不得已,我自然不会走那一步。但假如真的到了那一步……众口悠悠,总有人知道真相。”

汾王妃微微一笑:“你不用死了,你很幸运。孟孺人以后再不敢来找你的麻烦了,我想过了这次之后,这种事也应当再不会发生了。”先前当众说算了,不过是给宁王府面子,但这事儿,是必须让宁王知道的。

“这都是托了王妃的福。”白夫人上前给汾王妃行礼,含笑道:“王妃,以后您那里办宴席,我可以带她来么?”

汾王妃扫了牡丹一眼:“自然可以。就算是不办宴席,你也可以带她来玩。”

白夫人喜不自禁,见牡丹还是静静站在一旁,并不见特别欢喜,不由着急地拉了她一把。牡丹还不知道她得到了什么。可以自由出入汾王府,意味着她将是汾王妃的座上客,这给她带来的好处不是一般的。不光光是孟孺人这样的人再不敢随意欺负她,就是她一心要做的牡丹花生意,也会得到很大的便利。

这个时候的牡丹并没有表现出生意人的精明,而是呆呆地想,再见到蒋长扬,她该怎么说?被白夫人这一拉,她才回过神来对着汾王妃行了一礼:“多谢王妃。”

汾王妃看到她这有点发傻的样子,反而笑了:“罢了,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去吧。”

出了福云观,牡丹叫恕儿先回去报信:“你先回去报信,让家里不要担心,看看李夫人可还在,说与她知晓;若是她已经回家了,便使人去说一声。我稍后再回来。”

白夫人笑道:“我看你这样子,似乎也不打算陪我去哪里的,要不然,你是要我陪你去曲江池芙蓉园?”

牡丹笑道:“假如你有空的话。”

白夫人叹道:“送佛送到西,我陪你去就是。”

牡丹与她相视一笑,一同行往曲江池,一路上白夫人详细和牡丹说起汾王妃的事情,末了忍不住长叹一声:“有那看不惯她的人,总爱背地里嘲笑她,说她一切都是靠着汾王得来的,我却不这样认为。能得到汾王如此信赖,还不够么?她能靠谁?还不是靠她自己。更何况,那么多人,只有他夫妻二人全身而退,这又说明了什么?我这生最羡慕最佩服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她,一个就是蒋大郎的母亲王夫人。”

牡丹忍不住看了白夫人一眼。这两个人,一个得到丈夫全部的爱和信任,一个以决绝的姿态弃了身居高位的丈夫,都是酣畅淋漓的人。

白夫人抚了抚脸,轻轻一笑:“只有无法酣畅淋漓的人,才会羡慕酣畅淋漓的人。”她明媚地看着牡丹:“希望你也能酣畅淋漓。”

牡丹认真道:“我会的。”

待得到了蒋长扬家,碾玉上前叩门,说了来意,不多时,邬三急急忙忙地赶出来,满脸喜色,也不知道乐个什么:“稀客,稀客,快里面请。公子马上就过来。”

白夫人见牡丹神色凝重的样子,轻轻扯扯她的袖子,低笑道:“莫怕。我这个泄密的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牡丹闻言也笑了,抬眼看着一旁不时偷瞟自己的邬三道:“邬管事,多谢你了。事情都解决好了。”

邬三笑得眯缝了眼睛:“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又恍觉失言,闭紧了嘴,只是笑。

牡丹从前看他搞怪,只觉得他有趣,此时见他这样子,一种怪异的感觉油然而生,便扯了扯嘴角,低头不语。

邬三将她二人迎入厅堂,命人奉茶,才刚捧起茶瓯,蒋长扬就进来了,神色自若地和白夫人、牡丹打了招呼。大约是已经猜到事泄,便也没有故意隐瞒,直截了当地道:“你们才从福云观过来?事情如何?”

白夫人抢先笑道:“汾王妃威风不减当年,孟孺人收回了珠子赔礼道了歉,想来以后再不会了。我这是来负荆请罪的,她一定要来答谢援手之人,我心软,就忍不住说了。”

蒋长扬垂下眼一笑:“这就好。”也不知道是说汾王妃解决了事情好,还是说白夫人把他帮了牡丹的事情说给牡丹知道好。

白夫人又略坐了坐,低声请了个婢女带路,道是要去方便,任由牡丹与蒋长扬说话。

牡丹起身对蒋长扬福了一福:“多次蒙你相助,不知该何以为报,我心里很是惶恐。”

蒋长扬沉默片刻,道:“其实你无需放在心上,也不要觉得有什么负担,我只是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不要你回报。”

见牡丹满脸的犹疑,他笑了一笑:“我的母亲早年很不幸,我们母子在危难困窘之时,曾得到过很多人的帮助,我母亲常和我说,欠了别人的情要还,即便是不能还同样一个人,也可以还到别人的身上去。遇上了,我就做了。比如你,比如说袁十九,都是朋友,是我认为值得帮助的人。”

把她和袁十九相提并论,也就是说都当是他的朋友。牡丹一时找不到可说的,顿时觉得自己先前那想法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或者是自作多情了。沉默良久,笑道:“我听说了一点点令堂的事情,听说她很了不起。”

见她说起这个,蒋长扬暗暗松了一大口气,脸上的笑容也稍微自然了些,很是自豪地笑道:“那是当然!我母亲的确很了不起,她敢独自领我穿过万里江山,观海踏沙。赚了钱的时候,带我一掷千金吃美味珍馐,没钱的时候也能把野菜做成美味……”

蒋长扬的表情格外柔和,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中,舌头还忍不住轻轻舔了舔嘴唇,仿佛那美味还在他嘴里盘桓不去。

牡丹看到他那沉迷的样子,好奇地道:“真有这么好吃?”赚了钱的时候?莫非王夫人也曾做生意来着?

蒋长扬扶了扶额头,轻轻一笑:“假的。是我有点夸张了,可能别人不会觉得有多好吃,说不定还会嫌它太过腥味,不过在我记忆之中,饿极了的时候,山溪里捕来的小野鱼和野菜熬了汤,再放一点点盐,的确是极其难得的美味。”

牡丹忍不住道:“听来很好,但其中的艰险一定超出常人的想象。”

蒋长扬道:“是呀,小时候我也哭过怨过来着。不过长大以后再回想起来,却是很好,最少我这辈子,就算是身无分文,或是什么吃的都不给我,就这样把我丢在山林里,也饿不死我。”

他的表情很好,又柔和,又充满了强烈的自信,牡丹觉得她都被他的情绪给感染了,她试探着轻声道:“你们为什么要离开?嗯,当然,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的,我只是,只是有点好奇。白夫人说她此生最羡慕最佩服的人之一就是令堂。”

蒋长扬抬眼看着牡丹,平静地道:“假如你感兴趣,没什么不可以说的。想来你也知道了,我母亲她曾经是朱国公夫人。后来圣上又另外给朱国公赐了一位夫人,二人并嫡,都是国夫人,朱国公受了,我母亲不受,提出和离。朱国公不许,圣上也不许,就是我舅家也不许,所有人都反对,可她到底是做到了。”他顿了顿,看向牡丹,眼神很柔和,“这个情况,有点像你从前。”

牡丹微微一笑:“是有点像。不过她比我强多了,也不容易得多。”人家曾经是夫妻感情甚笃,突然出现了强势的第三者插足,王夫人走的时候约莫是哀莫大于心死的;而她呢,走的时候只有开心和鼓舞,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可是人家王夫人走得潇洒,活得潇洒,还把儿子培养成才,培养出来的还不是复仇天使,而是个正常人,这很不错。

蒋长扬笑道:“的确是很不容易的。我母亲她……”说话间邬三进来伏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紧接着白夫人也走了进来,见状问道:“成风,你可是有事?”

蒋长扬为难地道:“有点事情必须马上处理。”

牡丹赶紧起身:“没关系,你忙,你忙。”

蒋长扬笑道:“我送你们出去。”却又望着牡丹道:“假如你方便,我斗胆请你帮我接一棵什样锦,明年可以给家母庆生,价钱方面好商量。不知你方便不方便……”

牡丹一呆,鸡啄米似地点头:“方便。至于价钱么,就不必提了。”

蒋长扬也没再多讲价钱的事情,只道:“不知是在你那里接,还是将我这些牡丹花接?那样最妥当?”

牡丹道:“要接的花木要提前处理过,过后也要精心管理,你这里的不合适。等过了中秋节后,我会先请你去我庄子里,你自己挑几个品种我再接。”

蒋长扬微微一笑,目送牡丹和白夫人出了门,转身正要吩咐邬三做事,但见邬三贼眉鼠眼地望着自己,不由微恼:“你看着我做什么?”

邬三谄媚地道:“小人是替公子高兴。恭喜公子可以有一株活生生的什样锦献给夫人尽孝,得来多不容易啊。其实何家小娘子这个人,您帮了她以后,还是得随时这样问她要点谢礼才好,不然下次就不会要您帮了。您到时候选花,一定得多选点好的才是,让她多花点心思,多花点时候,不然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