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含笑赏玩了一回,道:“你不会是特意拿来给我瞧的吧?穷得瑟。”

蒋长扬正色道:“才不是呢,我另有妙用。”说着却将牡丹递回的金刀放在她右手边,并不打算收回去,接着眼睛黏在了牡丹的身上,牡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忍不住伸手去掐他眼皮:“你看什么?”

“第一次见你穿男装。”蒋长扬轻轻一笑,不躲不让反而将脸凑过去,牡丹却只是轻轻戳了他一下,便收回了手。她温柔的手指只在他的眉眼上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走,他不甘心,索性探手替牡丹整理衣领:“这里没弄好,皱了。”他的手指轻轻刮着牡丹的颈项,异样的感觉让牡丹瞬间红了脸。

蒋长扬的指腹放在牡丹的颈动脉上,感受着指下的勃勃生机,嗅着她身上馥郁的芬芳。他的声音低下来,微微带了些沙哑:“丹娘,这金刀是一对,我拿去做聘礼,你看如何?”忍不住的,他的指尖就在她的脖颈上画起了圆圈。

“你爱拿什么做聘礼,我怎么管得着?”牡丹的脸红得犹如被煮熟了的虾子,她轻轻侧了侧脖子,躲开他不安分的手指,顾左右而言他:“外面是怎么回事?”

蒋长扬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指,强作镇定地低咳了一声:“蒋二公子要去从军,他家里要为他饯别,他嚷嚷着要吃这里的招牌菜,于是便有人千方百计地要替他达成这个小小的愿望。”

牡丹确认了蒋二是因为围猎之时出的丑才不得不去的军中,叹了口气道:“我见掌柜的很是可怜,这做不出来能怎么办?既然要吃,为何不提前来定?”

蒋长扬拍拍手,示意堂倌送饭菜上来,回头望着牡丹道:“他们只管吃,哪里管人做得出做不出?这世上有许多人都是如此,但凭一己之好,哪顾他人死活?”他沉默了一下,挑了挑眉毛:“派来的这个人八成是昨晚误了事儿,不曾提前来定,又是个不懂事的,不知道这罂鹅笼驴的具体做法,以为一开口要就来了。你等着瞧,马上就要出事儿。这无名酒楼可是有背景的。”

果不其然,他们这里菜才刚上齐,不及品尝,外面就传来一阵喧闹声和叫骂声,以及碗碟落地的破裂声。蒋长扬振衣而起:“来了!你想不想看热闹?”边说边将临向大堂的窗子打开,示意牡丹过去。

窗子不小,只窗子缝太小,蒋长扬紧紧挨着牡丹站在一处,彼此的体温透过秋日的夹衣传导到彼此的身上,烫得吓人。牡丹强作镇定地按捺住心跳,没有躲避开,蒋长扬扫了她一眼,欢喜地翘起了嘴唇,偷偷将手爬过去放在了她的肩头上,又趁机捻了他觊觎已久的那白玉一般的耳垂两下。牡丹不语,狠狠掐了他的腰一把。

大堂里乱成一团糟,朱国公府的那个刁奴正在乱砸东西,破口大骂,而无名酒楼的掌柜的却是不住口地哀告:“真是做不出,这生意小人做不了,不做了。”

正在吵闹间,二楼的一间雅座突然被人打开,三四个锦衣汉子蹬蹬蹬下了楼梯,不由分说,几拳招呼在朱国公府的那个奴仆身上,瞬间将那人变了国宝熊猫,随即流水行云一般将那人叉翻在地,当头一个穿蓝色锦缎圆领缺胯袍的汉子一脚踏在他的背脊上,骂道:“打死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青天白日的你胆敢在此滋事,扰了贵人的清净,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那掌柜的可怜巴巴地上前求情,说出来的话却是别有意味:“几位大爷,饶了他吧。他可是朱国公府的,我们小本生意,惹不起。”

蒋长扬因为得到一亲芳泽而露出的笑容瞬间收了,他皱起眉头看向那掌柜的,那掌柜的却是一脸的害怕和哀求,并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神情来。

那穿蓝色锦袍的壮汉一挑扫帚眉,粗声粗气地道:“天子脚下竟有此等凶徒作恶,真是反了!管他是谁家的,都该送到京兆府去治罪!”说着脚下更加用力。

朱国公府的那个刁奴顿时杀猪一般惨叫起来。那掌柜的满头是汗,不住地替他作揖求情。

忽听一条温润的声音响起:“这是做什么?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接着一个中等身材,穿着紫袍,头戴紫金冠,白面微须,年约三十左右的贵人气定神闲地从二楼楼梯上缓步而下,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

那几个刚才还很嚣张的锦衣汉子一见了他,立刻松开朱国公府的奴仆,上前规规矩矩的行礼。那贵人潇洒地一摆手,示意众人起身,然后走到朱国公府的奴仆面前,伸脚轻轻踢了踢他,用靴尖勾起那人的下巴,笑道:“你是朱国公府的奴才?”

那奴仆只觉得一股上等龙涎香的味道充盈了整个鼻腔,只看那紫色衣袍,便知来者不是普通的富贵之人,当下头也不敢抬,蚊子哼哼似地应了一声。

那贵人却笑道:“朱国公向来恪守礼法,哪里会有这样不知体统,为非作歹的下人?分明是有人不怀好意,故意借了朱国公府的名头出来做坏事。来人,把他给我绑了,送到朱国公府去,请朱国公定夺。”他扫了一眼地上破碎的杯盘碗盏等物,云淡风轻地对着掌柜的道:“这些损失都算我的,记在我账上就是。”

掌柜的犹如见了活菩萨,跪下行礼道:“多谢闵王殿下体恤!”

闵王?牡丹吃了一惊,原来这就是那位闵王。此时,闵王抬起头来,有意无意地扫了二人站立的这个方向一眼。牡丹想往后退,蒋长扬稳稳地托住她的腰,低声道:“别动。他看不到我们。”

闵王果然又收回了目光,待旁边一个白面无须,面容姣好的少年郎用雪白的丝帕替他仔细擦拭过靴尖后,方带着那几个锦衣大汉,拖着被绑成粽子的朱国公府奴仆扬长而去。

蒋长扬轻轻合上窗子,若无其事地让牡丹坐下:“吃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牡丹沉默片刻,道:“最近是不是很不太平?”

蒋长扬的筷子顿了顿,笑道:“你怎会这样以为?”

“上次蒋二公子出丑的事情看似合理,实则很蹊跷,我听有些人的意思,似乎是怀疑你。今天这事儿,更是凑巧。既然是要送二公子出远门,满足他一个小小的愿望,自该派出妥帖的人来办理,怎会让这么一个二愣子来?朱国公自来低调,手下的人怎会如此胆大妄为?又刚好给闵王遇上,实在太巧。”牡丹苦恼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幞头:“恰恰的,你又刚好在这里,我担心有人在背后算计你。”

蒋长扬的眸色一深,笑道:“没有的事儿,不过就是凑巧,你想多了。”

牡丹抬眼看着他,他的笑容显得很轻松,眼里充满了柔情蜜意,她也笑起来:“反正你多加小心就是了。”他既然不愿意说,她就由得他。

蒋长扬点点头:“我得一个消息,听说明年圣上有意办一场牡丹会,胜出之人奖赏万金,还会赐号。你……”

牡丹双目放光:“真的?你不会骗我吧?”

一听到和牡丹花有关的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实在是过分。蒋长扬有些不满的轻轻叹了口气:“当然是真的。但这些事情只在一念之间,说不定突然就改了主意。”

牡丹笑道:“我知道,我先做好准备,到时候若是不办了,我也要想得开就是了。是不是?”

蒋长扬笑着夹了一箸驼峰放在她面前的小银碟子里:“就是这个理。”

牡丹亦回了他一箸鱼:“多吃点。”

蒋长扬将鱼尽数喂进嘴里,笑得眉眼弯弯。牡丹突然沉了脸道:“萧雪溪让我向你问好。她说你年少出英豪,真是太崇拜你了,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蒋长扬一滞,差点被呛住,但见牡丹的眼睛眨了眨,嘴唇不受控制地翘起来,他才恍然明白过来,忍不住探手捏住牡丹的鼻子:“你是不好意思说你自己的心里话,转借他人之口说出来吧?”

牡丹白了他一眼:“看不出你原来还是个自恋狂。”

门外传来几声轻响,邬三在外低低喊了一声:“公子。”

蒋长扬飞速收回手,正了神色:“进来。”

邬三进来,贼眉鼠眼地打量了二人一眼,但见二人隔着桌子面对面地正襟危坐,两人的表情都是一本正经地严肃,不由暗暗撇了撇嘴,暗道装什么装,口里却严肃地道:“公子,时辰差不多了。朱国公没有等这里饭菜送去,适才已经带着人出发,与闵王走的两条路。大约是碰不上了的。”

蒋长扬默了默,看向牡丹,温柔地道:“你吃好了么?”

牡丹放下筷子起身,嫣然一笑:“吃好了。”

蒋长扬见她的唇角沾了点汁子,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替她擦了,手伸到一半,才想起邬三在一旁看着,他回头,但见邬三果然半弓着腰,一双眼睛却贼眉鼠眼地看着自己那根手指,不由在半空里转了个方向,指向邬三:“你送何娘子回去,下去备马。”

邬三古里古怪地笑了一笑,出得门去。蒋长扬的脸不受控制的红了,牡丹忙道:“不必麻烦邬总管,我带有下人,你不是说贵子挺厉害的么?让他跟着你更妥当。”

话音未落,某人的指尖已经快速从她唇角抹过,“你这个……”牡丹恶狠狠瞪着正在舔指尖的蒋长扬,一颗心不受控制的乱跳,她跺了跺脚,转身往外走,想了想,又折回来,双手捏在蒋长扬的脸颊上,狠狠蹂躏了一回咬牙切齿地道:“天气太冷,我替你活动活动,以免冻坏了。”

蒋长扬也不喊痛,反而双眼放光,紧紧地盯着她,牡丹惊觉不妙,才要松手,就被他捧住了脸颊,低声道:“我也替你活动活动。”牡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温温热热的,带着一股淡淡的酒香,他的唇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上,辗转不去。

牡丹暗暗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亲过旁人?这个样子好像是没有哦?

蒋长扬偷眼看着牡丹小扇子似的浓密眼睫,挺翘的小鼻子,还有那他早想很久的红润诱人的唇,恨不得一口咬下去才解恨。以前是机会不对,今天好像机会合适,不过从哪里下口比较合适呢?

正在犹豫间,牡丹的眼睛已然睁开,她踮起脚来,飞快地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口,随即将他猛然一推,快速跑下楼去了,蒋长扬快行两步,只看到她的背影。他忍不住摸着那半边脸咧嘴笑了起来,下一次,下一次!

邬三用看白痴的表情一直打量蒋长扬,蒋长扬骑在马上,脸上带着一种梦幻般的微笑,不时用手摸摸脸颊,又将那只手去摸摸嘴唇。邬三翻了个白眼,平日不容易犯痴的人一旦犯了痴病,这症状比谁都严重。

朱国公是铁了心要将蒋二公子送去军营,在派出来订酒席的仆从没有按时将酒席送到后,时间观念很强的他不由分说就押着人上路。这可苦了娇生惯养的蒋二公子,因他不肯吃府中先前送上的饭食,导致不要说什么罂鹅笼驴,就是国公府中的寻常饭食也没能混个饱,空着肚子哭兮兮地跟着朱国公上了马。

蒋长扬与邬三在金光门附近等了不久,就看到黑着脸的朱国公带了十多个人,团团将蒋二公子围在中间,蒋二公子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青色圆领缺胯袍,畏畏缩缩地骑在马上,双目赤红,恋恋不舍地看着这繁华的京城。而穿了白色圆领窄袖衫的蒋三公子则骑了一匹枣红马,不远不近地跟在众人身后,不时看向蒋二公子,满脸的同情。

才出金光门,朱国公就停住了马,叫蒋三公子上前:“义儿,我送你二哥此去,约一月半左右就会回来。我不在家中,你要好生读书,落下的弓箭兵马也不能荒废,更不要胡乱交结,要孝敬你祖母和母亲,知道么?”

蒋三公子规规矩矩地应了。

朱国公又道:“今日我已然嘱咐过你母亲,这些日子闭门不出,约束家人,小心从事,不要惹祸。可若是发生了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你就去曲江池芙蓉园畔寻你大哥帮忙。”

蒋三公子抬起眼睛,沉稳地道:“父亲放心,儿子省得。”

朱国公看了他半晌,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年纪也不小,也该承担责任了,这些日子,就要全靠你了。”

蒋长义小心翼翼地道:“儿子惭愧,长这么大从未为家中做过任何事。”随即打马行到蒋二公子身边,挨着蒋二公子低声说了几句话,背对着朱国公,将个油纸包快速塞进了蒋二公子的袖子里,然后道:“二哥保重!”

待到朱国公领着一群人绝尘而去,他方带着身边的小厮拨转马头往回走。

蒋长扬在远处将这父子几人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回头望着邬三道:“三公子对二公子还真体贴,现在除了朱国公一个人,只怕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偷偷给二公子带了吃的。这样贴心的弟弟,还真是少见。”

邬三嗯了一声,道:“国公爷用得着亲自将二公子送出去么?让哪个得力的家将送去不就行了?反正二公子也不敢半途逃走。”

蒋长扬嗤笑了一声:“你怎知他不是特意出去避开的?他要再不走,就得被闵王给堵在家里。”眼看着蒋长义走得要不见了影踪,他忙道:“走,跟上,看蒋三公子去哪里?我们先去看看三公子做什么,然后再去国公府,时机正好,想来那个时候闵王也走了。”

蒋长义并不打算马上回国公府。他从金光门进来,经过群贤坊,扯直进了西市。东逛逛,西逛逛,在一间书店里就呆了约有一个时辰,然后方才提着两本书出来,上马往国公府去了。

蒋长扬他们一直缀在蒋长义的身后,这种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从沙漠里,草原上,荒芜的戈壁滩上,他们尚且做得到,更何论是在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街头上?

很快蒋长扬就断定了蒋长义这是打算回国公府,他轻轻磕了磕马腹,示意邬三跟上,不过快跑片刻,他就追上了儒雅的少年。他并没有主动和蒋长义打招呼,而是沉着脸从蒋长义的身边经过,然而他身上的朱袍和腰间的金刀,以及胯下高大的枣红马,脚上钉了金饰的靴带实在无法不吸引蒋长义的目光。

几乎是一瞬间,蒋长义就惊喜地喊了出来:“大哥!”

蒋长扬勒住马缰,沉着脸看向他,然后又茫然地看着邬三,邬三会意,忙笑道:“公子爷,这是国公府的三公子。您没见过。”

蒋长义仿佛没有看到蒋长扬脸上的冷漠与不耐烦,兴冲冲地道:“是,大哥,您没见过我,我却是见过您的。大哥,您这是要到哪里去?真是太遗憾了,刚刚小弟才和父亲,还有二哥分开。父亲还交代我,让我有空去找您呢。”

蒋长扬淡淡地点了点头,道:“我正好要去府里,你我一道去吧。”

蒋长义的脸色微微一变,他垂下眼眸,沉默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又抬起眼来,温和纯净地看着蒋长扬一笑:“好呀,求之不得。”他吩咐身边的小厮:“赶快回府去报信,老夫人若是知道,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蒋长扬淡淡地望着他笑:“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却是听说过你的许多事情,我听说你很有才情,读书读得很好,交游的才子也不少?明年你可要参加科举?”

蒋长义的脸微微一红:“我读得不好,去考试也只是丢人现眼而已。”

蒋长扬“哦”了一声,不再言语。蒋长义倒有些失望了。

须臾,到得国公府门口,但见几个奴仆一拥而上,牵马的牵马,引入的引入。不时往蒋长扬那身光鲜的衣饰上打量。到了二门处,就见杜夫人笑吟吟地迎了出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扔出去

“哎呀,是大郎呀,你快请进,你祖母早就盼着这一天了。这下不知该有多高兴呢。”杜夫人用一种看似和蔼热情,实则优越的,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蒋长扬。长得具体还是要像朱国公一些,甚至有个与朱国公一模一样的下巴,但是他五官的线条又远比朱国公精致许多,个子也更高。完全没有她所想象的那种蛮横粗野劲儿。可是他这身装扮,实在是让人一看见生气,就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升官得了奖赏么?穿给谁看呀。

杜夫人看看他带来的小厮手里抬着的一个大箱子,不由愤愤不平,暗自骂了一声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显摆什么!

相比杜夫人认真细致的观察,蒋长扬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抱了抱拳,喊了一声:“杜夫人。”然后就闭上了嘴,目不斜视地往里走。

杜夫人心里不舒服,抬眼看向蒋长扬身后的蒋长义,很温柔地道:“义儿,你们是在哪里遇上的?”

“回家的路上遇到的。”蒋长义小心翼翼地说了,目光落在杜夫人的盛装华服上,轻声道:“母亲,适才可是有客人来过?”

杜夫人遗憾地道:“是闵王,才刚走呢。你们要是早来一步,就能遇上了。”听她的口气,似乎朱国公府面子极大,闵王是专上来做客一般。

蒋长扬没什么表情,充耳不闻,目不斜视地跟着引路的仆人往前走。

蒋长义却满脸的惊讶好奇遗憾:“闵王殿下?”

杜夫人“嗯”了一声,将他脸上的惊讶好奇遗憾统统收入眼里,回头望着蒋长扬:“大郎啊,你这次来家里可要多住些时候。我们一家子好好团圆一下,只是可惜你父亲和二弟刚出了远门,不然今夜一定要好好吃顿团圆饭。”

蒋长扬淡淡地道:“既然国公爷和二公子不在家,我看看老夫人就走。夫人不必准备晚饭了。”

杜夫人听他这个话,划分得挺清楚的啊,她心情不好,又还有好几件事情没查探清楚,比如围猎会上是谁做的,今早的事情又是谁做的,还要备份礼送去给闵王。面前这个人,是不是一个口是心非阴险毒辣的坏东西等等。她自然没有心情去好好招呼蒋长扬,干笑着将人送到老夫人那里,示意心腹眼线听好看好,立刻找了个借口迅速溜开。

蒋长扬行过礼后,将那一大箱子衣料绸缎药材等物打开放到老夫人面前,说是孝敬老夫人的,之前不曾来瞧,是因为功不成名不就,不好意思来。

老夫人上下打量着她,除了打扮张狂了一点以外,其实还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器宇轩昂,落落大方。她因为朱国公忤逆不孝的行径而不好的心情,因此明媚了许多。她亲亲热热地叫他到身边去坐下,瘪着牙齿不停地问东问西。蒋长扬好脾气地回答着,听得老太婆哈哈大笑。

蒋长义在下面独自坐了些时候,觉得无聊之极,便也寻了个借口躲出去。还没走多远,就看见庶出的妹妹蒋云清带着两个丫鬟急匆匆地走过来。蒋云清与他的关系向来极好,见他在这里,忙上前和他打招呼,轻声道:“听说那位来了,夫人让我过来拜见一下,怎么样?”

蒋长义笑了一笑:“穿着朱袍,腰挎金刀,靴带都是金的,又给祖母带了好些礼物来。这会儿祖母留他说话正高兴呢,你我不如过会儿再进去好了。”

蒋云清笑道:“也是,这会子进去反倒是干坐没意思。三哥你送父亲和二哥一直到哪里?怎么不早点回家?先前闵王爷来了,要是你在,那该有多好?”

蒋长义的脸上不见任何喜色,只道:“我送他们到金光门,然后去西市买了两本书。闵王来家里是做什么?”

蒋云清有些迟疑:“我也不知道,只听说是来找父亲的,兴许是什么好事吧?”她左右张望了一番,背开丫鬟,靠近蒋云清极其小声道:“有人说你奸,昨日公子挨训,你倒跑到外头去避风头,躲得干干净净的,连情都不曾求一个,就巴不得他被赶走呢。你这几日不要乱出门了。”

蒋长义的脸色煞白,吃惊地看着蒋云清,蒋云清朝他挤了挤眼睛,语气快活的大声道:“二哥,我们进去吧。”

蒋长义敛去眼里的神色,温和一笑:“走吧。”

二人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声脆响,二人忙跨进门槛,险些没撞上人,蒋云清还是第一次在老夫人这里遇到这种莽撞不知事的人,赶紧往后退一步,正要开骂,才发现这人身材高大,穿的正是蒋长义描述的朱袍,腰间的刀也金光闪闪。她忙将那句喝骂咽下去,抬眼看着来人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与此同时,蒋长义也开了口:“大哥,这是云清。”

蒋云清正要给蒋长扬问好,蒋长扬却看都没看她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满脸不快的大踏步去了,一直走到院子门口,都不曾回过头。

“这是怎么了?”兄妹二人面面相觑,全都转身快步往里走,但见地上一摊水印,老夫人歪在榻上,胸脯气得一起一伏的,恶狠狠地瞪着蒋长扬带去的那一箱子财物,一张老脸简直拧得下水来。

兄妹二人同样也是敬畏着老夫人的,都不敢开口相问,你推我,我推你,还是蒋云清干笑着上前去替老夫人捶腿:“祖母,您老人家可要躺躺?”

老夫人猛地抬起头来,声音尖锐地道:“我还没死!一个个就巴不得我死了才干净?”

蒋云清不敢说话,飞速站起,与蒋长义一边一个垂手肃立。又过了好一会儿,老夫人方哼哼道:“来人,把这些东西给我抬了扔出大门去!谁稀罕他的破东西,吃了用了都不养人!”

蒋长义大惊失色:“祖母,不可!大哥他做了什么事惹您老人家生气了?”

老夫人不答,只捶着榻道:“牛不知角弯,马不知脸长!他真以为他不得了,我们这一大家子都只能靠他了?我还没死,你爹也还没死,你们几个也还活得好好的!这种孽障,他也配你们的大哥?!扔出去,扔出去!”边说边拿着拐杖打丫鬟抬箱子。

蒋长义和蒋云清都是一样的看法,这东西怎能扔出去呢?扔出去了还不知旁人会怎么编排自家。于是便商定由蒋云清哄着老夫人,蒋长义去请杜夫人。

却说这里早有人将此事知会了杜夫人。杜夫人听说此事,笑得合不拢嘴。她欣喜地拍着来送信的丫鬟:“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三句两句就吵起来了?”

那丫鬟有些迷惑地:“奴婢也不知,先前挺亲热,挺高兴的,说着说着,扯到安西都护府,又说起了一位什么王夫人,然后不知大公子说了句什么,奴婢没听清,可老夫人突然就发作了,怒气冲冲地摔了杯子,骂大公子不孝不悌,又说王夫人如何,方伯辉如何。大公子什么都没说,沉着脸起身就要走。老夫人更生气,叫他把他的东西拿走,大公子让老夫人扔了。”

杜夫人沉默片刻,轻声道:“我一直在这边处理家事,正好到了关键时刻,坚决不见谁。老夫人那边,她怎么吩咐的,你们就怎么做好了。不许气着老夫人,要按老夫人的指示行事,谁敢忤逆老夫人,我剥了他的皮。”

那丫鬟会意,自去办理不提。出得外面,远远看见蒋长义过来,随便绕了个弯,便躲开了蒋长义。不到两盏茶的功夫,蒋长扬带去的那只箱子就被无情地扔了出去。引得众人围观。最要命的是,里面的好绸缎扔出去后就变成了陈年货,黯淡无光不为其说,还被耗子咬过,药材也是生了虫的。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杜夫人又沉着脸指挥人出来捡了回去。第二日一早,京中许多人家都晓得了,蒋长扬与国公府的老夫人产生了不愉快,老夫人生了气,把孙子送上门去的礼品都扔出府去,而杜夫人围在中间左右为难,两边都惹不起,只好千方百计打圆场。

于一个版本开始流传,蒋长扬因为之前其母与朱国公府的私怨,对朱国公府一直不满意,这回刚得了封赏,就迫不及待地上门去耀武扬威的炫耀,故意送些不好的东西去,硬生生气得老夫人不认孙子,气病了。又有人扯出蒋长忠出丑,被送去军中的事情,人家都说,好巧啊!那件事指不定就是蒋长扬干的。

在有人有意识地散布下,牡丹当天中午就听说了。她不清楚状况,只下意识地为蒋长扬觉得冤屈。和岑夫人说过之后,仍着了男装,带上恕儿和贵子,往曲江池芙蓉园去寻蒋长扬。到了地头,门子开门,方才知道蒋长扬一大早就被召进宫里去了。

牡丹不由暗自心惊,会不会和刚发生的这件事情有关?那门子见她脸色不好看,忙请她进里面去候着。牡丹心想,如今这个情形,他不在家,她巴巴地跑到他家里去蹲着,若是给人来瞧见,说点什么出来更不好。便谢绝道:“我在曲江池附近游一圈,半个时辰后再过来瞧。”

第一百五十章 同道中人

初冬的曲江池,委实没什么看头。只岸边枯黄的草皮上还可以坐几个晒晒太阳,那还得选个避风点儿地方,不然冷风从湖面上刮过来,就算是上面挂着明晃晃的大太阳,也够耳朵疼一回。但就是这样,游人也并未因此少上一点,那湖面上,仍然有许多船来往其上,船客饮酒作乐,其间还有好些穿着颜色鲜艳的襦裙,浓妆艳抹,手持乐器的女子。

牡丹领了恕儿、贵子,选个蒋长扬回家的必经之道,把一块厚厚的毛毯铺在草坪上,和旁边的小吃摊上买了些零嘴,坐下边晒太阳吃东西。见着风大有人放风筝,牡丹便又买了一只蜻蜓,打算放着试试玩。

忽见湖面上一张画舫越靠越近,船头坐着个穿桃红薄纱襦子,着柳绿鹦鹉抹胸,系石榴红银泥裙子,穿绿缎小头鞋,怀抱琵琶,浓妆艳抹的女伎。那女伎自弹自唱,歌声悦耳,引得许多人回头去瞧。

牡丹与恕儿也回头去看,却见一曲终了,船舱中走出一个穿湖绿色圆领窄袖袍,钩鼻鹰目的络腮胡来,正是曹万荣。曹万荣手里举着一只双耳银杯,笑嘻嘻地那女伎说了句什么,那女伎就抱着琵琶弯了弯腰,由着他将那大杯子酒喂到她嘴里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曹万荣收回杯子,将她喝酒的位置转过来,伸出舌头给她留下的口脂给舔了。船舱中众人发出一阵笑声,那女伎也不生气,大大方方地取个素绢儿帕子来,在上面印了一口,把那素绢儿扔到曹万荣怀里。方理着裙带,摸出一盒口脂,自家补妆。曹万荣拿了那方印了朱唇印的帕子往鼻下边嗅,边做陶醉状。惹得那女伎笑得花枝乱颤,又拨了几个高音。

恕儿“恶”了一声,扯着牡丹的袖口道:“这人好生淫邪。光天化日之下,行此伤风败俗之事,实在太恶心了。”又点评那个女伎,“这么凉,还穿薄纱,啧啧啧……”

牡丹收回目光,道:“你不喜欢看,不看就是了,看远处。”

那女伎回眸,恰好瞧见他们,远远看去,只当是几个俊俏小公子,便朝着她们招手。恕儿骂道:“看看,真不是个好人,她船上那些男人就更不是好人了,还敢叫我们?呸!”

“那也不见得……”牡丹正要说话,忽听立在一旁的贵子突然道:“老少爷儿们,寻欢作乐,逢场作戏的多了去。这种事情多得很,也正常得很。恕儿妹妹你记着,不见得寻欢作乐、逢场作戏的就都是坏人,一本正经,道貌岸然的就都是好人。这世上,操贱业的人多极,难不成都是坏人?”

牡丹睁大眼睛看着这个昨日才通过特殊途径卖到自己手里来的小厮,微微笑了起来。

贵子不过二十刚出头,中等身材,看着不壮却也不瘦弱,眉目普通得很,属于那种丢到人堆里去就难得找出来的那种。但她亲眼瞧见,他一个人就撂倒了三四个人高马大的壮汉,马术也极好,她一直遗憾他不会读写,未免太可惜了些,没想到他还能发出这样一番言论。实是居家旅行之必备良药。

恕儿明显不愿意认同这个初来乍到,看着又不怎样的小厮的话,便叉腰撅嘴道:“好人家的女儿会做妓女么?不会!好人家的男儿会来找妓女么?不会!所以都不是好人!”

“说了你也不懂,懒得和你说。”贵子的脸一沉,把脸侧开,不耐烦再和这个小丫鬟胡扯。

牡丹笑道:“别说了,文人雅士在平康坊住着的人多着呢。你能说他们不是好人家的男儿?就是要管,管管自家人得了。”这世道本就狎妓成风,谁好或是不好还真扯不清。

“哎呀,原来是何七公子。这可是真巧啊。”曹万荣竟然指挥他那艘画舫朝牡丹等人靠了过来,他的表情和蔼得很,甚至有些巴结讨好的意思:“何公子,这里都是几个同道中的好友,要不要上来一起喝酒游湖,谈论一下大事?”

牡丹笑道:“多谢曹园主,我今日另有要事,就不打扰了。”她和恕儿若是着了女装,曹万荣断然不可能如此轻慢地叫她上船,但她们着的是男装,此举倒是有些故意逼迫她的意思在里面。曹万荣话音未落,船舱里就钻出三四个男人来,为首一个须发皆白,清瘦挺劲,穿了身赭色的丝质圆领窄袖衫,戴黑纱幞头,笑得和蔼万分,就像是邻家的长者一般。另一个,则是二十来岁的年纪,穿件茶色丝质圆领窄袖衫,身材颇似那老者,清瘦挺劲,长相也颇清秀,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格外引人。另外二人,牡丹曾经远远瞧见过和曹万荣一处,估计和曹万荣是一伙儿的。

此时爱着男装的女子不少,而且众女子穿男装,赶的是时髦,并不是特意要装得有多像。故而,众人见了这主仆三人,都瞧出牡丹与恕儿乃是女扮男装,便都觉得叫她们上船来不妥。

曹万荣却道:“何七公子,你可能不知道,这两位……”他指着那穿赭色圆领衫和茶色圆领衫的两个男子,用一种格外抑扬顿挫的声音说:“这两位,可都是洛阳来的。吕振声吕老乃是有名的品花,种花名手,这花儿呀,什么好,什么不好,他清楚着呢。”

牡丹虽不知曹万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仍抱拳行礼,恭敬地道:“何七见过吕老。”

那老者捋捋胡子笑道:“好,英雄出少年。”

曹万荣又指着那年轻男子:“这一位,是吕老的幼子,吕方吕十公子。他年纪虽轻,但已然尽得吕老真传,同龄人中,论眼光,论技术,没有人能与之相提并论。他们吕家的牡丹园,在洛阳是首屈一指的,敢说是甲天下。”

听着果然很厉害。牡丹微微一笑,也抱了抱拳:“吕十公子年少有为。”

吕方扫了牡丹一眼,回头微微不悦地看着曹万荣道:“曹兄,你又胡说,天下之大,能人异士多不胜数,只求不是末流便已意足,我怎敢托大?”

曹万荣哈哈大笑:“哎呦,我的十公子,您就不要太谦虚了。适才吕老也说您是吕家的千里驹嘛。我说的可是实情,这洛阳,除了吕家的牡丹园,的确就再无一家敢称牡丹园,只能称花圃……你们若是果真在京中开园,我看这京中诸园只怕也只能如此咯。”边说边拿眼睛去瞟牡丹。

恕儿已然是大怒,牡丹却没什么表情,淡淡地立在那里,手里提着那只风筝翻来覆去地瞧。她表面上无所谓,其实心里就一直在想,洛阳有个吕家牡丹园久负盛名不假,听说他家乃是祖传的技艺,人多力量大,又是多年的家族,自己这个芳园从这些方面来比定然有不极的地方。这二人来京城做什么?又怎会与曹万荣搅到一处去?莫非是为了蒋长扬日前与她说的那个牡丹会?

若是,那这个消息蒋长扬打听到的时候,其实早已经散布出去了,或者,故意送到有心人耳里了。那么说来,明年春天这个牡丹花会,必然是要举行的。她的芳园、曹万荣的曹家花园,这洛阳吕家,其他还有些什么人?兴许还有些是他们谁也想不到的,隐藏在民间的奇人。

曹万荣看不惯牡丹那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由使劲咳嗽了一声,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后,方大声同吕家父子介绍牡丹:“诸位,这何七公子,呵呵……”他用袖子捂了一下嘴,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其实就是一位娘子,她贪玩,所以着了男装。适才我竟然没想起,就邀请她上画舫,幸亏,她记得,不然可是我的错了。”

牡丹一皱眉头,冷睨着曹万荣笑道:“曹园主,你这口气不妥哦,不知道的,定然会误会,当你是个登徒子!幸亏,你记得,不然我可是要犯错了。”

曹万荣本想嘲笑牡丹女人做男人事,又故意当着这些人笑话她不自量力,戏弄她一回。哪知牡丹毫不留情地就反讽了回来,脸色便有些难看,借机道:“何娘子,你我虽是同行,但我一直是抱着向你学习,想和你和谐相处的态度,反倒是你,一直就和我过不去,处处都针对我来,我男子汉大丈夫不与你小女人计较,但你也不要太不把前辈放在眼里了。”

牡丹被他的连珠指责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她扫了不停附和曹万荣的那两个跟班、以及用审视不喜的目光看着自己吕家父子二人一眼,心里有了数。这牡丹会,只怕与这吕家父子二人有莫大的关系,曹万荣在拼命巴结他们,同时又拼命打击自己。这个时候,只怕那吕家父子二人已然被他哄得差不多了,她与他争辩,也辩不出什么名堂来。反正都要留个争强斗狠印象的,与其忍气吞声,不如畅快淋漓。

牡丹当下微微一笑:“曹园主,您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我人品这般低劣,就总和您过不去。可是您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把画舫从那么远的地方摇过来和我打招呼,好意把两位吕先生介绍给我认识。实在是让我好生惭愧……”她装模作样地用袖子挡了一下脸,朗声道:“圣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今日听了曹前辈的教诲,心中恍然大悟了。日后前辈若是看上放生池边的哪株牡丹,只需和我说一声,叫我别去,我一定不去,省得我看到了就舍不得转让;再然后,这寺庙中、道观中,我也不去定接头啦,您看上哪家,在门上写个曹,小女子转身就走,也免得最后还要劳动小和尚来退我定金,我还得额外搭上小和尚的跑腿钱。”

曹万荣的脸色越来越黑,吕老皱起眉头来审视着牡丹,吕方却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前辈,我是最尊敬的了,但现在这情况,哎呀,我真不好意思见你们了,不敢耽误你们,船家,快开船啊!”牡丹侧过身,再不理睬曹万荣等人。贵子闻言,竟然真的将手里拿着的哨棒探出去推画舫。

“走!”曹万荣回头看着吕老道:“吕老,您看她,惯常生来的牙尖嘴利,我百般让她,好意与她说道,我却成个什么人去了?”边说边使劲跺了一下脚,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汉做这种事情,看似真是委屈到了极点。

吕老皱眉道:“你说她家中大富,父兄极宠她?来往权贵极多,所以她天不怕地不怕?还让两个男人当街为她大打出手?”

曹万荣立刻使劲点头:“对,对!一个是她前夫,一个是她表哥。啧啧……那时候她离书都还没到手呢,就帮着旁人谋害亲夫了……这还不算呢,她与好几个王府都沾亲带故的,她说了,这天下的牡丹奇品很多,但最绝最妙的必然出自她手中。也不知是谁给了她这般大的胆子!吕老,您此次出山,一定要把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给好好教训一顿!”

吕老果然大怒:“这种败类!也配种牡丹花?也敢说自己爱牡丹花?还叫牡丹?真是糟蹋了这个好名字!”

曹万荣趁机道:“吕老,小人愿把自家那个小园子送与您,只求您……”

吕老扫了他一眼:“我说过不在京中开园子的。”

曹万荣万分惊喜:“别呀,这京中就缺您这样的行家里手老前辈坐镇,才会妖魔四起……”吕老喝了一口酒,缓缓道:“不急,慢慢再说。”

吕方皱起眉头看了曹万荣一眼,又抬眼看向岸边越来越远的牡丹。她手里拿着的那只风筝已经飞了上去,但她明显是个不会放风筝的,竟然在树边就放了,上升的风筝自然被树枝给挂住。她跺着脚喊,那个小丫鬟指手画脚的,来来回回地跑,她那个小厮则拿着那根哨棒使劲儿地往上戳,试图将风筝给解救出来。

她围着树子打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看从哪里着手最好,轻轻勾出就好,但她那小厮是个笨蛋,任她怎么比划,一棍子戳去,还是将蜻蜓风筝给戳了个大洞。那小丫鬟气急败坏,手指头都差点戳到那小厮的鼻子尖上去了。

她却一把打开那小丫鬟的手,一人塞了一个红澄澄的橘子。那小厮此时方得意地望着那小丫鬟笑起来,炫耀似地当着那小丫鬟的面,将橘子瓣抠出来,一瓣一瓣地塞进嘴里甜甜地吃了。那小丫鬟哭了,她却笑了,恶劣地去捏那丫鬟的鼻子,那丫鬟忍不住,哭得更大声了。她有些惊慌的松开手,拍那丫鬟的肩膀,那丫鬟却趁机踢了那小厮一脚。

这样的人,会是曹万荣说的那种人么?吕方有些奇怪。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忽见几骑人马过来,当头一个穿朱袍的,从马上跳下,一言不发,直接走到树边,三两下就爬上了树,取了那只已经被棍子戳了个洞的蜻蜓风筝,递到她手里。她拿着蜻蜓比划,微笑着不停地说话。那人只是看着她笑,并不多话,小丫鬟和阿贵则埋头收拾东西。待他们收拾好东西,她便翻身上马,跟着那穿朱袍的人向着远处去了。

虽然隔得远,但吕方从小就有副好眼神儿,他能看到何七的一颦一笑,灿若朝霞,论相貌,她是当得起那牡丹二字的,但就不知道人品到底如何了。他暗想,她的牡丹园是叫芳园吧?他必须去看看才行。

“公子,您在看什么?来,奴家唱首曲儿给您听。”娇艳的乐伎搧着阵阵香风,朱唇轻启……蹬了小头鞋,伸出未曾穿得罗袜,蔻丹鲜红的脚不时去撩一下吕方的小腿,半透明的蓝色薄绫裤子随风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