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的意思很分明,就是她果然看上了蒋长扬。杜夫人不露声色地道:“配不配的,旁人说了不算,还得看大郎的意思。他是怎么想的?”

牡丹有些难过地黯然道:“他……他前程正是锦绣一片……”随即又不说了,只强笑道:“大公子是个好人。他救过我的命,我只愿他好的。”说完心里暗念了一声对不住,将蒋长扬给描述成个贪图权势之人了。

好人!野心勃勃的好人!看来真是看上了这世子之位,美人、权势两手抓,什么都不耽误,真是个好人!杜夫人沉默片刻,同情地看着牡丹道:“真是可惜了。”见牡丹眼圈又红了,才道:“你先回去吧,等我消息,我会尽力而为,替你们消除误会。”

她的话说得很活泛,既没答应什么,也没拒绝什么。牡丹也不再多言,起身告辞:“夫人果然救得我家,有事但凭吩咐。”

“我呀,只希望大家都好。假如有需要,我便使人来唤你。”杜夫人点点头,叫柏香送牡丹出去,坐在原位上盘算起来,如果这事儿果然属实,怎么才能叫萧家竹篮打水一场空,彻底死了这心?一个萧家去了还有另一个,她倒是要看看,倘若不能成全蒋长扬那两者全都占全了的心思,他到底是要何牡丹还是要别的?这中间,少不得还要撩拨一下何家这女子,动心起意的,配合她行动才好。少倾,柏香进来,她便低声吩咐柏香:“去,让人好生打听一下这是怎么回事?这案子是谁管着?休要叫府里其他人得知。”

牡丹从朱国公府出来,扯直去了丰乐坊。叫宽儿拿了钱上前去敲门,央求要见阿慧,自己远远地躲在一户人家墙根下不动。过了约有一炷香功夫,但见阿慧与宽儿边走边回头,急匆匆地赶过来。牡丹方才走出去见了,阿慧道:“我家三娘子最近不好出门来见客,还请何娘子这里体谅,要做什么,只与奴婢说也是一样的。”

牡丹便低声说了一席话,听得阿慧不住点头。别过阿慧,宽儿道:“娘子不去看看白夫人么?兴许白夫人有其他办法找到汾王妃也不一定的。”

牡丹摇了摇头。白夫人要养胎,潘蓉昨日开始就一直在帮忙,到此刻也该知道与刘畅有些关系了。两下里定有不方便,尴尬的地方。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不用她多说,他们自然会帮,她去了反而是为难他们,给白夫人心里添堵。就由着潘蓉拣好听的宽慰白夫人罢。

宽儿见她摇头,脸上也是一阵黯然。主仆二人途径西市,便先往里头逛了一圈,但见往日里热热闹闹的何家铺子紧紧关着门,上面贴着封条,好不冷清。不由心酸不已。宽儿骂道:“明明出问题的是香料,怎地连这里都封了?”

牡丹放马回行,微微叹了口气:“因为主人犯法了。所以全部存在都不合理。”幸好因为要过节,要放好几天假,好多贵重的东西都没存在铺子里,侥幸得秦三娘报了信,岑夫人命收进夹墙里去了,否则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她的话宽儿似懂非懂,只皱眉道:“不知夫人她们去走人家讨人情,情形如何了?”

牡丹摇头:“不知道。我只盼着我爹爹和哥哥们平日里为人还算和气讲道理,不至于墙倒众人推。”

忽听得有人喊道:“那不是何家的娘子么?”

牡丹回头一瞧,但见一个身材高大,黑不溜秋的人笑嘻嘻地走过来,却是那次宝会时见着的奥布。他穿着一身雪白的圆领窄袖衫,越发显得黑白分明。牡丹便跳下马来,朝着他一笑:“原来是您。”

奥布指了指不远处几个穿得五花八门的胡商,同情地道:“都听说了事情,不相信府上会做这样的事情。以往没少得何老爹照拂过,大家伙儿凑了点份子,正想给府上送过去,兴许喂饱了,二郎兄弟几个就可以放出来了。现下您既然来了,便给您拿回去也是一样。要是需要作证,我们都可以去,老何家不是这样的人。”

见牡丹看过去,那几个胡商便都朝着牡丹行礼,脸上露出友好关切的表情来。牡丹再一次的眼圈热了,这次与在朱国公府时的不同,是发自内心的感动。她先还了礼,哽咽道:“多谢各位的好意,我替家父、家母、家兄谢过了。我也相信案子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只是这些,还请先收起,暂时用不着。”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波斯走过来,却是当初主持宝会的那个老者,将个玉牌递到牡丹手里,道:“我们都商量过了,东西送到你家里去,太过打眼。就放在我的邸店里头,到时候若是要用了,不论是谁,就凭这玉牌来便可来取用。将来若是用不着,再拿来退我也不迟。”

牡丹推辞不得,小心翼翼地贴身藏了,眼泪汪汪地含笑谢过众人,又马不停蹄地往东市去寻张五郎。

本来节下许多铺子都不营业,可是有许多人这个时候有空有闲钱,张五郎的斗鸡场生意简直火爆得很。张五郎并不如同往日一般在外头巡视招呼客人,只躲在房里低声与人商量事情。

饭粒儿穿身簇新的红绸绵袄裙,用帕子兜了一帕子瓜子,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眯了眼睛边嗑瓜子,边警惕地盯着大门。看见有人进来,辨别无误了,便略让一让,看见不适合的人,便使劲儿咳嗽一声,起身去大声招呼。

牡丹与宽儿将兜帽捂紧了脸,一头撞将进来,饭粒儿见着,正要起身大声招呼,突然看见牡丹拉开兜帽朝她笑了笑,便开心地笑了,指了指里头,示意张五郎在里面,然后也不和里头的人通传,直接让牡丹进去。然后拉了宽儿一道坐在门口分享瓜子儿。

牡丹打起帘子探头进去,喊了一声:“张五哥。”就听得里头一阵静寂。张五郎翘着脚坐在榻上,贵子坐在一旁,另外还有好几个或是面生,或是面熟的人望着她,不远处有个人背对着她坐在月牙凳上一动不动。

贵子率先起身行礼,张五郎也出声招呼牡丹,那人方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牡丹,却是李荇。一直没见着他,却没想到他会找到这里来,多半也是碰巧了吧。牡丹一时感慨万分,不自觉地抓了兜帽一把,笑道:“大家都在。”

张五郎便招呼牡丹过去坐,李荇立时站起身来,默然将自己的月牙凳让给牡丹。牡丹犹豫片刻,走过去坐了,月牙凳前燃得正旺的炭盆立即将一股暖气送了上来,再接过贵子递过的热茶汤饮尽,她脸上身上的寒气顿时消去了大半。

张五郎见她坐定了,便道:“我们适才将打听到的事情凑了一下,都按着你说的去做了,少不得两三天里就有消息传过来。”不单是查假货的来源,还查那两个关键人物的弱点,不要小看小人物,他们长期混在市井间,反而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牡丹看着贵子,贵子点了点头,表示内卫那边也靠着蒋长扬的情面请动了人。

牡丹舒了一口气。

“这个案子由京兆尹亲自来管。”李荇轻轻道:“你六哥被打断了一条腿。掉了几颗牙齿。”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反攻

牡丹顿时想起了昨日刘畅的威胁,又想到刘畅大概是最恨六郎上次害得他失财,所以先拿六郎开刀的,一时便有些无语。

李荇见她目光黯然,便安慰她道:“也不要紧,一直在想法子的。”实际上试过了好些法子,但是插不进手去,刘畅这回是花了大本钱了。

牡丹敏感地分辨出他的安慰之意,想想也是,刘畅那般张狂地找上门去,自然是心里有数得很。她低头笑了笑:“辛苦表哥了。总给你添麻烦。”

李荇也笑了一笑:“我也不想这样辛苦。唯愿你过得顺顺当当的。”

牡丹低声道:“我也是希望你过得顺顺当当的。”

李荇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二人一时之间就又没了其他言语。半晌,张五郎道:“丹娘回家去吧,你得养足了精神才好呢。你放心,姓刘的让跟着你的人,今儿一早已被我打发了。明日你照常行动你的,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我今日就察觉到了。”牡丹应了,起身领了贵子和宽儿,有些犹豫地看向李荇,李荇微微撇过脸,道:“我还有事要和张五哥说。”意思就是各走各的。

牡丹点点头,辞过之后,拉起兜帽,大步往外走去。贵子边护着她和宽儿往外头走,边低声道:“找到了玛雅儿,她什么都没说,只说要亲自见您。明日早上她有空,让您明早来这外头等她。最好带点很值钱的东西来。”

牡丹翘了翘嘴角,道:“很值钱的东西,要多值钱?”

贵子抓抓头:“拿不准,她那样子有点开玩笑似的。”

牡丹默了默,道:“行,稍后从她门前过,就给她留个意思罢。你那边的情况怎样?刚才我不好细问你。”

贵子沉声将昨夜有人从六郎嘴里逼问出的事情说了一遍,牡丹深呼吸了一口气,暗恨六郎实在不争气,心眼比针尖好小,又贪图小财,这才让刘畅有机可乘。她停下脚步,看着贵子道:“贵子,你实在是帮了我大忙,我是不知该怎样才能谢你。你要什么,你和我说。”

贵子一笑:“小的为主人分忧,本是分内之事。娘子何谈其他?”他低头笑了笑,道:“若要说,想求娘子什么,到时候小的自会开口。”

给他自由,给他富足的生活,她能给的。牡丹认真地点了点头。

行至“米记”楼下,老远就看见玛雅儿的身影,贵子举起手来远远比了个动作,玛雅儿扫了一眼,便装作不曾看见。

主仆三人回了家,才一踏进家门,就听得里头呼天抢地的,杨姨娘的声音显得极尖利,甄氏提着裙子出来,大惊小怪地道:“丹娘!你可回来了!适才刘畅那个小厮送了几颗牙齿来!说是你几个哥哥的!”

牡丹正想说不是其他人的,只是六郎的,就见白氏眼睛红肿地走出来,将手绢子包着一颗还带着血迹的牙齿摊在她面前,道:“丹娘!你二哥腿被打断了。还有这牙齿……”

牡丹忙安慰她:“说不是二哥……”

紧接着,杨姨娘又哭嚎着奔出来,扯住牡丹的裙子,高高举起一颗牙齿来:“丹娘回来了啊?丹娘,丹娘,你救命!你六哥的腿也被打断了……还有敲了一颗牙齿!”

这死刘畅!吃屎长大的搅屎棍刘畅!她要不听李荇说了,还真被他唬住了。牡丹硬着心肠道:“我适才听确切消息说了,牙齿都是六哥的,腿被打断的也是六哥!因为假货就是他经手的!他吞了不该占的钱财!若要治罪,就是他首当其冲!”

杨姨娘吃了一惊,随即脸色煞白,松了手,扶着柱子摇摇欲坠,又羞又愧,嚎哭起来:“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养了这孽障……害了全家人……”

孙氏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也不劝杨姨娘,也不找牡丹,自回了房,已是下定了决心要与六郎和离,只待事情一了,便要走人。

牡丹扯直往里头走,一头看到李满娘立在一旁,苦笑着看着她,张氏也牵着小何淳站在那里,便停下来与李满娘打过招呼,又喊了声:“五嫂,吓着你没有?”

张氏望着她一笑:“我没事,我就是听说你回来了,来看看你好不好。”随即握了握她的手,“丹娘,别难过,和你没关系。”

又见英娘她们几个迎上来,纷纷问询:“姑姑你饿了么?渴了么?给你做了好吃的。”一边说着,又往她怀里塞热手炉,牡丹忍不住抿嘴笑了,压力很大,动力也很大。

傍晚时分,岑夫人和薛氏、何鸿、何濡几个面色疲惫地回来了,道:“有推脱的,也有答应帮忙的,就是不知道能帮上多少忙了。”

牡丹忙道:“那当时爹爹提过的那位在御史台做中丞的本家呢?”

岑夫人道:“没见着,说是访亲去了。”

牡丹皱了皱眉头,怕是以为何家果然犯了事,是上门去讨要人情,故意避而不见的罢,便语气坚定地对着何鸿道:“把名刺给我。”何鸿不敢不给,牡丹自收了放在怀里,只等隔日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这何中丞不提。

第二日一大早,众人依旧各自行事,牡丹穿了身月白色的圆领窄袖袍,戴了幞头,将眉毛弄得粗了些,贴了小胡髭,认真做了男子装扮,径自往东市而去。寻了间茶寮坐了许久,方见玛雅儿顶着个黑色的兜帽披风来了,笑吟吟地行了礼,道:“七郎,奴家晓得好些事体。就看你拿来的东西值钱不值钱。”

牡丹从随身的荷包里头拿出约有三两重的一对瑟瑟来放在她面前:“这个如何?不够还有这个。”又拿出一粒龙眼大小,泛着孔雀绿的黑珍珠:“这个可说是独一无二。”

玛雅儿拿过去把玩了片刻,道:“不要这个,给奴家一个安身之所。奴家便遂了你的意。”她是当红歌姬,钱财不少,却不是那么容易摆得脱这伎者身份的。要人赎出去,倒也简单,可要看是什么人赎,她自己还满意或是不满意,日后又过什么样的日子。

牡丹自是晓得自家商人这种身份,怕是不好顺利赎出这惯常招待贵客的玛雅儿,就算是弄出去了,也是后患无穷,便道:“怎会看上了我?”

玛雅儿微微一笑:“其实,是想请你托个人情,请蒋大郎来赎我出去。”见牡丹的脸色突然就变了,便吃吃笑起来,道:“我只有意与他做个侍妾,什么都不占,奉你为长,你可容得我?”

牡丹一时口里发苦,道:“我想救家人,却也不想骗你,我容不得你。你们认得么?”

“怎会不认得?他打听消息也会到我这里来一两回。”玛雅儿眸色黯然地笑了一回,道:“和你开个玩笑呢。就是想托你和他说,我累了,不想做这个了,想回老家。你答应我,便好说,不答应便罢了。”

牡丹认真道:“我可以尽力去做,但最后他会怎样,我不知道。你得有准备,先想好了。不过他如果不答应赎你,我也另外想法子帮你就是了。你家在哪里?”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这啥意思?就光找上他蒋大郎了。

不期然玛雅儿探身过来,在她脸上抹了一把,笑道:“看你这认真的小样儿!就不会跟着人学学,满口答应,等我帮了忙又再说么?不过我还就喜欢你这认真的小样儿!好了!你且听好了,我家在龟兹……”

与玛雅儿别过,牡丹又去了何中丞家里,亲自将门房给打发好了,递上名刺,然后就坐着不动。那门房进去递了名刺,出来道是主人一大早出门访友去了。牡丹笑道:“不妨事,我反正没事,就在这里等。”

一等等到中午时分,她笑吟吟地叫贵子出去买了胡饼来吃,还分门房几个。门房哭笑不得,找了个借口又往后头去,仍旧被拒,悄悄儿回来守着牡丹。眼看着天色将黑,暮鼓响起,门房开始赶人:“小郎君,要闭坊门了,您赶早家去,我们要关门了。”

牡丹只是笑,就是不走。贵子从外头马背上取了一床被子来,就往长登上铺。那门房慌了手脚,又拉不下脸,苦劝一回,又往后头去,少倾,面带喜色地来道:“原来主人回家了,因没从这道门进出,故而不知,请您过去一叙呢。”

牡丹不慌不忙地跟着他往后头去,一路上半点也不多张望,少倾,到了一间四面透风的亭子外头,门房朝里头的人拱了拱手,自去了。

那人满脸寒色地抬眼看着牡丹:“你是何家的老七?怎没被拿进去?”却是那何中丞了。

比他官职更大,脸色更难看,更讨厌的人牡丹见了无数,怎会怕他?当下笑道:“我是女子。”

何中丞吃了一惊,后悔不该放她进来。若她死赖着不走,可怎地好?

牡丹缓缓道:“何中丞不用怕,我不是来为难您的。只是初始听家父说您为人光明磊落,不惧强权,想请您指点一二。您且听我说完,若是觉得我家罪有应得,小女子便折身走了,若是觉得其中有蹊跷,便指点一二,出了这道门,便与您无关了。”

何中丞的脸色不见任何好转,但还是道:“你赶紧说,马上要闭坊门,你说不完,我便使人将你扔出去,不管你是男是女。”

牡丹便不提刘畅、不提萧越西,大致说了一遍案情,何中丞一听就知道其中有猫腻,脸色稍微松了松,道:“若是有证据,便可呈来,否则难上加难!不是我不敢仗义执言,而是也怕误伤了人。”

牡丹也不管他怎么想的,先行谢过,快速退出,飞也似地直奔汾王府,就在那坊里寻个邸店住下,就想着兴许能赶上汾王妃回来捡个漏什么的。

她这里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走着,只苦了刘畅。将六郎打落牙齿,打断了腿,扔到何家去吓唬人,又操心萧越西来捣乱,四处上跳下窜地只防着萧越西,叫人盯紧了萧家那一头。紧接着又生怕牡丹要寻他寻不到,看着天要黑了,回到家先寻清华的不是闹了一场,接着跑到永阳坊去高床软枕地靠着,等牡丹自动来求他,他正好把她给办了,把米给煮熟了再说。他香汤沐浴洗得干干净净,等得都有些迷糊了,谁知却迟迟不见人来,一问才知连派去跟着她的人都被人给拦了,甩得干干净净,竟然她白天去了哪里都不知晓。

一想到她白日里定然是去寻萧越西了,他就不由心中暗暗生恨,咬着牙想,这个恶毒狠心的东西!他留着二郎、五郎不动,是还想着将来好见面,既然她无情,少不得他用点力气,要叫她一次就怕了他。还有萧越西,他用个什么法子收拾他呢?他萧越西不是自诩天才么?看不起他?还想把妹子嫁给蒋长扬?算了,反正都是嫁给蒋家做儿媳,蒋二郎隔得太远靠不上,还不如便宜蒋三呢!想必蒋三得了萧雪溪,正是如虎添翼,去做世子吧,叫蒋长扬啥都得不到!至于萧越西,一定要他好好丢回脸!从此抬不起头来。

想到这些人的下场,刘畅的心情顿时大好,在床榻上打了个滚。一眼瞧见帐子的颜色和款式在灯光下不是那么好瞧,便皱着眉头喊人:“来人!来人!重新换床好帐子来。”

管事的被丫鬟从温暖的被窝里揪起来,打着呵欠进来道:“公子,这就是最好的。”

刘畅骂道:“好个屁!没见识的夯货!你晓得什么叫好帐子么?七宝帐,紫绡帐,九华帐,玳瑁帐,连珠帐,听说过么?不论哪种,明日就去西市寻了商胡给我买来!还有这屏风!我曾瞧见有人有座银交关鸟毛贴饰的盛装仕女屏风,你去给我弄一架来!不拘多少钱!”

那管事的忙忙地应了,退下不提。刘畅盯着兀自晃动的水精帘子,思绪不期然地又飘到了那个午后。他当时也是隔着水精帘子,看着牡丹穿着豆青色的短襦,系着石榴红的罗裙,慵懒美丽地躺在窗下的软榻上,素白纨扇盖在脸上,浓艳的紫色流苏从凝脂般美丽的脖子上倾斜而下,胸前绣的金色花蕊反射着阳光,是那样的晃眼睛。当时他其实是觉得看不够的,可是她一点都不招人疼,忒般可恶,惹得他发作……

可是……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和清华在一起,她没有看见,会不会一切都不同……他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一时心头有些酸软,又有些寒凉,彻底没了睡意,又发疯一般叫人把管事再次喊过来,亲自持着蜡烛,游魂一样地在院子里游了一圈,看到不满意的便叫统统换了最好的来……折腾了大半夜,鸡叫时方才在葡萄酒的作用下睡着了。

一大早,他从噩梦中惊醒,先叫人去跟牡丹,将人给接到京兆府去看看热闹,随即他自己约见了蒋长义一回,又跑到京兆府去蹲着,想着是先拿二郎或者五郎来开刀好呢,还是继续拿六郎来折腾?他有些拿不定主意。等了小半日,不见人来,接着又说没见着人,不知什么时候去了哪里。

刘畅不由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先叫人狠狠抽了气息奄奄的六郎一顿鞭子,又要叫人去抽二郎和五郎,不好打残了,先叫他们吃点苦头总好吧?反正又不是他打的,是别人打的,他只是不管而已,还是她何牡丹自己逼他的。

正要动手呢,就被潘蓉涎着脸给缠上了,硬拉了他要请他喝酒。刘畅晓得他打的什么主意,也不揭破他,照常叫人去使力,他自己跟了潘蓉去。

他才一去了,就有人拿了朱国公府的名帖找上了管事的,言道何家是蒋家的亲戚,案情未明之前暂且高抬贵手云云。

刘畅弄得昏天黑地的,突然见秋实鬼鬼祟祟地摸进来,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刘畅一时听得心神荡漾,酒都醒了大半,忍不住就暗笑了一声,死女人,不见棺材不掉泪。再一看,天色都晚了,要关坊门了,她要寻他,或是他要寻她,都来不及了似乎。立时踉跄着起身要走,不妨被潘蓉与玛雅儿一边一个,痴笑着死死拽着不放。只急得他要死要活的,翻了脸才出去,可是四下里坊门已然闭了,只好悻悻然又折了回去,玛雅儿将袖子半掩着脸,故意装气,只是不理他。刘畅委委屈屈地住下,一整夜梦里都是牡丹。

清早,阳光灿烂,清华郡主的脸上却半点都不灿烂。自成亲一伊始,刘畅便半点不在状态,虽然也还往她房里来,却总不肯与她亲热,每每被她逼急了,不拘早晚起身便走。下了一回药,倒被他收了她新近最宠信的一名婢女,然后倒骂那婢女狐媚不守规矩,让赶出去,气得她要死。她撒泼也好,哭闹也好,他是自若淡定的很,而且立刻就请太医来家给她诊脉,或是让人去魏王府寻人来看她。

她嫂子先时还来,劝她说反正姬妾都散了,他也经常在她房里,一不舒服就请太医来家,待她足够好,还闹什么?她的自尊是不允许她说刘畅用对付何牡丹的办法来对付她,只能是忍了。再闹,再闹,家里便推有事没人来了。瞧瞧,这眼瞅着又是在大节下的连着两夜不归,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清华郡主想到此,先去上房寻着戚夫人借故发作了一回,摔了戚夫人最心爱的一个琉璃描金茶盏,戚夫人本来就心情严重不好,对她严重不满,无端吃气怎能忍受得?不敢惹她,便去惹刘承彩,揪着刘承彩的胡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弄得刘承彩也心火上升,一迭声叫人去寻刘畅归家,问刘畅死到哪里去了。

这下子合了清华的意,她便不闹了,笑眯眯地吃着酒等。刘畅本是瞒得紧得很,怎奈有人故意递了消息来,立时晓得刘畅在永阳坊置了一所大宅子,设的连珠宝帐,安的羽毛屏风,金银碗盏,绫罗帐幔,奢华得很,里头还有好些个貌美的年轻女子,怕是金屋藏娇。再一问,晓得他一夜宿在永阳坊里,一夜是宿在了玛雅儿那里,又风闻有人要替玛雅儿赎身,气得将一口银牙咬碎。又听说刘畅不肯归家,立时怒火攻心,多少天来积下的气全都喷将出来,气势汹汹地命人准备了车驾,不管不顾地奔将出去,一心要把刘畅这个窝给烧了才舒坦。

刘承彩见清华面目狰狞地要出门,生怕出丑,忙叫人拦住,上前去劝说,反被她骂道:“呸!老的养外室,小的也跟着学!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拦着我?”

刘承彩被她当众唾骂得老脸无光,怒气冲冲地往后头去了,发誓再也不管他两口子的事情。去了后头又被戚夫人扯着哭,气得捶着胸跌着脚骂道:“这家里待不得了!”随即大发雄威,将戚夫人推在地上,拔腿往外头去,夜里也不耐烦回家。

刘畅清早起来就叫人去何家通知牡丹,直接到永阳坊来,他自己急抓火燎的往永阳坊去,怎么哄牡丹,然后拖多久才把二郎他们放出来。永阳坊太远,骑马也得走许久,到了永阳坊,快到得自家宅子附近,只听得一片喝骂之声,有许多人围着看热闹,还蒸腾着一股青烟,不由觉得大不妙,忙往上去看了。

但见院门大开,清华身边的几个嬷嬷面目狰狞地守在门口,自己买了来准备伺候牡丹的几个貌美奴婢被捆成一串跪在院子里头,满头青丝被剃成阴阳头,如花似玉的脸蛋上全是红掌印,差点打成了猪头,伏在地上只是哭。管事的被抽得躺在地上只是“咿呀,咿呀”地乱叫。清华高高立在台阶上,冷冷地看着他,脚底下还踩着撕碎了的连珠宝帐,踩得稀烂的羽毛屏风。她身后的朱漆隔扇门,统统被砸了个稀烂,后院里头,糊臭一片,青烟直冒,不用问也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清华见了缩头缩脑的秋实,便又要叫人将秋实绑起来好生教训一回这不长眼引着爷们学坏的小厮。秋实吓得一把抱住刘畅的腿,鬼哭狼嚎,只喊救命。清华才管,亲自上前去搧秋实的耳光,边抽边含沙射影地骂刘畅,又骂小贱人狐狸精云云云云。

刘畅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挖心挖肝的疼,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狠狠骂了一声:“毒妇!我今日若是忍了这口恶气,我就不姓刘!”握紧了手中的鞭子便想朝清华抽去,清华见着了,尖叫了一声,一瘸一拐地朝他扑过去,长长的指甲向着刘畅白嫩俊秀的脸蛋儿恶狠狠地挠上去:“你做了丑事还敢打我?”刘畅岂肯让她挠着,一把扯住了就是一脚踢过去,二人顿时扭成一团,互搧耳光,又咬又踢,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

几个嬷嬷见状,赶紧地将门给关死了,扑上前去拉架。只那二人死死抱在一处,谁也不饶谁,待到好容易分开,清华顶着个黑眼圈,发乱鬓散,钗横委地,肿着半边脸,嘴唇上还流着血,躺在地上疼得起不来身,手里牢牢攥着从刘畅头上扯下来的一把头发,也不流泪,只睁大眼睛仇恨地瞪着刘畅,呼呼直喘气。

刘畅则幞头被扔到一旁,发髻歪散着,衣带被扯断了,衣领被撕烂,软哒哒地落下来,垮在腰间,全身的尘土,脸上好几条深深的血痕,脖子上老大一个血口子,却是被清华咬的。也是吃人一般看着清华,凶狠无比。

几个嬷嬷弄清楚清华嘴唇上的血是咬刘畅咬的,看似刘畅吃亏更大,便放了心,一人劝了一句,扶的扶刘畅,搀的搀清华。清华倔强,不肯说她肚子吃刘畅踢了几脚,疼得抽筋,强忍着起了身,瞪着刘畅道:“我与你没完!”

刘畅一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歪着脖子豁出去地吼道:“你且去!娶了你这毒妇,我就断子绝孙了,全家老小日日受你腌臜气,自家弄个园子躲清净都不行?又烧又打又杀,走,我与你一同去见你父王!你守的什么妇德?尊的什么孝道?要打要杀悉听尊便!”心里头却有些打鼓,一闹闹大了,少不得拔出萝卜带出泥,扯出何家这事儿来,先吓唬吓唬,安置下来再说。

清华憋着一口气,怒道:“谁怕你来!你养外室,错先在你!”

刘畅冷笑:“捉贼捉赃,人在哪里?”

清华指着下头一串变了样儿的小美人,道:“她们不是么?”

刘畅越发笑得阴险:“是呀,是呀,就是呀。爷都还没来得及收用呢。要不,收几个去伺候你?”边说边上下扫了扫清华,冷笑道:“让她们日日给你炖羊腿烤羊腿,好好补补。”又去拖清华,将手上的血糊了她一脸:“来来来,让人看看你的丑样儿!毒样儿!”

清华看他肆无忌惮的模样,晓得是抓不着他痛脚,想到自己这惨样落到昔日姐妹眼里,从此没脸见人,一时没忍住,一声哭了出来,拖着屁股死命赖着只是不肯去。刘畅拖得累了,一把扔她在地上,气喘吁吁地道:“说!是谁撺掇你来的?没脑子的蠢婆娘!”边说边朝秋实使眼色,让他去拦牡丹,只怕牡丹会来撞上。

第一百七十九章 汾王妃回来了

秋实倒是想赶紧跑掉,脱离这个是非窝呢,可他刚挪动脚步,就被清华一大声喝住:“站住!作死的奴才,这是要去给谁报信呢?”

刘畅和秋实的小心肝都颤了一下,刘畅道:“我本与人约好今日要谈生意的,现下成了这样子,怎么见人?少不得叫他去和人说一声。”想想要叫清华不发声,就是要叫她不得闲,于是又发力去拖她:“你只顾管他作甚,我问你的话你还不曾回答!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们就去找你家的人评评理,看你自进了我家的门都做了些什么!”

清华本已是打了退堂鼓,见他又扯过来,实在躲不得,又实在害怕,只好虚张声势,威胁他:“刘畅!你敢!你再敢动我一根头发丝试试,我一定去宫里头,我也不要这张脸了……”

刘畅“呸”了一声,骂道:“我还不要命了呢!正经的公主娘娘也没你这么不知轻重的……到底是谁说的?你说不说?不说我定然休了你!”却是没有再动手了,只暗自盘算,得弄件事,把清华的痛脚抓在手里才好。

“你敢!我才先出了你!”清华只不说是谁说的,奋起反抗,她越不说,刘畅越怀疑与萧越西脱不开干系。

二人在那里纠缠不清,秋实趁机跑了出去,三拐两拐,奔至半途中,远远看见一个像是牡丹的身影与个年轻男子说话,随即跟着那男子走了。立时迭起脚去追,没追上,打探无门,只好折回去报信。彼时刘畅与清华已经停止练武,只在修炼口才。

刘畅见秋实回来了,心急火燎要将清华撇开,一问究竟,怎奈清华发现他心急,偏就不放,二人便呈胶着状态,谁也奈何不得谁。几个嬷嬷也不劝,只在一旁袖手看着,谁都晓得这二人是轻易离不掉的,看着不出大问题就好。

闹到天将要黑,二人都腹中空空,没了精神,方才借着下人相劝,各各回去。刘畅听秋实报了,气得晚饭都吃不下去,心急火燎地一打听,这才得知二郎、五郎有人插手暂且保下了。保的人不是别的,又是朱国公府,立时便想到与杜夫人分不开。一时就有些烦躁,又是朱国公府,又是萧家,还答应了他,也不知那死女人到底背后答应了多少人的条件?果然好得很!

正在咬牙切齿,想赶在天黑关闭坊门前施展下一步行动,又听说魏王府来了人。来的却是魏王世子妃,到底是娘家人,拐弯抹角地将戚夫人和刘承彩噎了一回,又训刘畅,清华得意得很,刘畅不得已,忍气吞声,一拖错过了最佳反应时机。

且不说刘畅这边如何成了一团乱麻,牡丹天微微亮就在汾王府外头候着,守了一日不曾守到,倒是张五郎和秦三娘都分别派人来会过了她。第二日一清早,她又在王府外守候,一边来回踱步御寒,一边低声与贵子说话打发时间,不多时忽见一个穿着褐色圆领袍子的麻脸汉子骑马过来与贵子打招呼,审视地看了牡丹一眼,贵子忙跟了他立在墙边低声说话。

二人说了一回,那麻脸汉子留在原处,贵子过来叫牡丹:“娘子,这位是金爷,这次的事情多得他襄助。万事齐备,只欠东风。”

牡丹大喜,忙整了衣衫,上前去谢,金爷目光锐利地看着她,还了她的礼,将一叠纸递给她,道:“某已将所托之事尽数办妥,适才已然道与贵子知晓,郎君不用多谢,这本是某欠下的人情。”然后扬长而去。

牡丹津津有味地翻看着手里的纸张,戏谑道:“虽则得了张五哥他们的襄助,但若非你请动了内卫,也不会如此顺利。你这样能干的人,怎会卖身为奴?你若是去跟随个王侯将相什么的,不说飞黄腾达,也比跟着我强。”原本是想将雨荷配与他,但越看贵子得力的表现越是不敢开口了,说不定又是个装的。

“这些人看的不是小的脸面,还的是将军的情分。”贵子笑道:“至于小的,出身本就卑贱,要说王侯将相,将军可不是将?护得您周全,将来将军可不会叫小的吃亏。”他欠的,可是蒋长扬三条人命,说不得,说不得。

牡丹微微一笑,越发想念蒋长扬。忽听清脆的马蹄声从街口处传来,紧接着车轮粼粼声响,她立时振奋了精神,回过头去睁大眼睛看着,但见二十多号人马簇拥着一张双马拉乘的大车对着自己这边行了过来。

牡丹愣了愣,随即狂喜,不假思索地迎了上去,大声喊道:“民女何惟芳求见汾王妃!”

看见有人拦道,便有侍卫上前凶神恶煞地驱赶,贵子挡在牡丹面前,牡丹只是跳着脚大声喊,仗着贵子掩护,身形灵活,左冲右突一直往前头去。

马车停了下来,少倾一个垂髫侍女走过来,审视地看着牡丹道:“哪里来的浪荡子!竟敢如此无礼,冲撞王府仪仗!王妃命打二十鞭子扔出去!”

浪荡子?牡丹突然想起自己上唇处还贴着的小胡髭,立时手忙脚乱地扯了一把,也不管扯干净没有,只厚着脸皮大声道:“我不是浪荡子!是王妃自己说我是她的小朋友,邀我来府里做客的!我姓何,上次是跟着白夫人去的福云观,烦劳这位姐姐替我和王妃说一声。”

那侍女早得了吩咐,一边看着牡丹脸上残留的半边胡子忍着笑,一边故作严肃:“好大的胆子!王妃说了不认得你!”

牡丹睁大眼睛,一边躲避来拿她的人,一边大声道:“外面人都说王妃体恤下情,古道热肠,常救人于危难之中,我这才来的,如今看来,却是假的!也只是沽名钓誉之辈!打了也好,叫我认清了才好。”

汾王妃在车驾里听见,倒笑了,与身边的侍女道:“还是一样的胆大妄为,莺儿你去领她进府。”

莺儿跳下车,喝住揪着牡丹的侍卫,掩嘴笑道:“这位长着半边胡髭,不知是男是女的小郎君,王妃问你,你认清楚了又怎样?”

牡丹听她这样问,心中大定,伸手将另外一撇小胡髭撕下来,老老实实地道:“不怎样,我就是想引起王妃的注意,听我一言。”

莺儿笑道:“你倒是老实。王妃要见你,请随我来。”

牡丹看了贵子一眼,将怀里的纸张尽数递与他拿着,转身随莺儿进去,在一间小小的花厅坐下来候着。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便有人来领牡丹入内,七拐八弯,入了一间华屋,但见正中蜀锦七彩地衣花团锦簇,上头压着兽头银鎏金香炉吐纳芬芳,四边帐幔低垂,一架素白屏风前设着张美人榻,榻上歪靠着的正是汾王妃本人。

牡丹上前行了礼,汾王妃淡淡叫她起身,道:“我原定要元宵节观灯才回,你怎知我今日回来?”

牡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实不相瞒,一直就守着的,昨夜里是歇在这附近的邸店里,就想撞个好运。”

汾王妃也不问她到底为了什么事,只问:“为何不让白夫人领了你来?或是递上名刺等我通传?何必去闯我的仪仗?就不怕被打了扔出去么?”

“阿馨她身体不好,在养胎,不敢劳动她。等您召见,又恐误事,让兄长受罪。敢大胆闯王妃的仪仗,一是久旱逢甘雨,喜而忘形,二是知道王妃心善,不会与我计较。后来大胆说那些话,也只是听说您忘了我,仗着您心善,故意想引您注意,希望您见着了就想起来啦。”

“呵……”汾王妃哂笑了一声,道:“小嘴儿挺会说的,我要是惩你,倒是我不心善了。罢了,小朋友,你寻我何事?”

牡丹忙将当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汾王妃道:“你是说你家是冤枉的,被人陷害了?”

牡丹点了点头。

汾王妃慢吞吞地道:“可是据我所知,那事儿证据确凿,想要翻案那是万难,你是欺我不知实情,特意来引我替你去冲锋陷阵得罪人的?你心疼你朋友阿馨,心疼你的家人遭罪,为何就不感念我也曾帮过你忙?”

牡丹一时沉默下来,虽然她靠着秦三娘、张五郎、内卫、李荇等人相帮,已经将事情大致经过弄清楚了,关键地方有了充分的证据,可是还需要一个人承头将它揭出来。到底牵扯到这么多人,民告官,就算是一时告到了,解了一时意气,也是后患无穷。之所以找上汾王妃,就是想找一条折中的,对何家最好的解决办法。汾王妃是蒋长扬信任的人,也是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人,既然不行,那便只有走另一条路。

想到此,牡丹抬头笑了一笑,强忍着想要继续苦求的欲望,朗声道:“王妃说得是,谁都不容易。谢谢您上次帮了我,这次又拨冗见了我,听我唠叨这半日。为难您了。”说完望着汾王妃深深一礼,便要告退。

汾王妃见她果然要走,道:“慢着,你既然言之凿凿说你家兄长是被冤枉的,应该有证据吧?你苦守这几日,空跑这一趟,难道就甘心么?不怨我?”

牡丹苦笑道:“我会失望,但绝不会怨您。”她从来不是那样的人,至于证据,没有十足的把握,她怎敢让它出现?

汾王妃垂眸不语,挥手让她离开。见牡丹离开,莺儿便问汾王妃:“王妃为了她匆忙赶回来,为何见了她又什么都不做就叫她离开?”

汾王妃泰然饮茶:“且试她一试,蒋大郎千里传书求我,我总得看看他的目光如何,看她配不配。你这样做。”

第一百八十章 何大胆

牡丹行到汾王府的大门处,想到此时不知外头有几双眼睛盯着自己,断然不能泄露了实情。就算是汾王妃不肯帮她,她也要把一切运用到极致。便收拾心情,笑眯眯地与贵子碰了头,贵子看她神情好,还以为成了,便问牡丹:“可是成了?”

牡丹只是点头,待到拐弯处,确定周围没有眼睛了,方收了笑容道:“接下来按照我原来定下的计划走。回去后先将这个抄十份备用,然后送半份给何中丞,就告诉他,我有可能会去敲登闻鼓。”这是试探何中丞的看法,同时也是利用他传点风声出去给人看。

二人行到家门口,一时就在附近瞅见好几个鬼鬼祟祟的脑袋,遂置之不理。门房看见牡丹,大喜,一边开门一边大声通知里面,说是牡丹回来了。牡丹只是笑,正要提步入内,忽听得有人喊了一声:“何娘子!”

牡丹回头,却是吕方领了小厮康儿站在隔壁人家的门口,便引了进去奉茶。一说起来,吕方也是知道了这事情,上门来慰问探望的,牡丹并不敢与他深谈,只谢了他的好意。

吕方也自知交浅言深,人家不可能与他说什么,便道:“实不相瞒,我也认得几个人,我愿意替您去跑跑,想法子先拖一拖。拖得越久越有利。只不过事成之后,你得答应我给我看你那什样锦。”他也是与萧越西闲谈游玩,偶然得知此事,萧越西言谈之中又表示不平,愿意替何家伸张正义的意思,他才敢来讨这个人情。

牡丹看他那样儿似是有些胸有成竹的,一边猜他到底和谁有关联,一边道:“没的说。先谢十公子的好意,我感激不尽。”说到此处,顿了顿,“其实,我这几日东奔西走,寻了好些故交,现下也找到了一个万全之策,就是等着时机。不过,能多得一把助力也是好的。”左右到了现在,那群人也该知道朱国公府插了手,她也曾跑过汾王府,不管吕方去寻谁,她暗示一下,兴许会收到意外的效果。

吕方见她应了,高高兴兴地起身告辞去寻萧越西。萧越西听说,暗忖道,万全之策……结合他这两日得到的消息,应该是何牡丹得了汾王妃的保证,或是受了景王或是何中丞的撺掇,结合她那样的性格,很有可能会去敲登闻鼓。登闻鼓,她破釜沉舟,胡乱闹腾一回,一闹闹到蒋长扬回来,变数太大。左右刘畅骑虎难下,无论如何都会做到底,他便罢了,他只需做好下一步就行。

想到此,萧越西便挑了挑眉:“这事儿简单,我一位友人得了两盆江南送来的冬牡丹,后天正好办个宴会,你让她着了男装来,我引荐几个人与她认识,一定促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