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道:“无非就是担忧你被束着手脚,被刘畅给算计了,说刘畅这些日子刚立了个功。不知从哪里打听来,圣上在服用一个据说是延年益寿的丹方,现下景王府正在千方百计寻这个丹方的配方。”她想了想,抬眼看着蒋长扬:“袁先生传这个信,会不会是希望你抓住这个机会?可是这样的事情,未免太冒险了……”从前景王看重蒋长扬,固然有蒋重和方伯辉的原因在里面,但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手下的人脉广,许多消息来得快,而现在蒋长扬的这种状态,对他来说相对是很不利的。她相信蒋长扬如果一定要动用关系网弄这个丹方,是能弄到的,可是风险实在太大。虽说风险与机遇并存,但从私心里,她只希望他有机遇而无风险。

蒋长扬轻轻按住她的手,镇定地道:“不必担忧。袁十九的意思,恰恰不是要我抓住这个机会,而是怕我去抢这个机会,所以才提前提醒我。我费尽心力才从那种地方出来,遇事宁愿站在前头,也不愿意再躲在后头。”

牡丹细细一想,渐渐明白过来,不由轻叹一口气:“但只怕还是会寻你的,这个度不好把握呢。”这事儿冒的风险大,还费力不讨好。做吧,做好了吧,现在算是奇功,将来却必会被忌讳。蒋长扬前内卫头儿的身份太过敏感,从职位角色上来说,景王都弄不到的东西,他却能弄到,未免显得太能了些;从人品上来说,皇帝对他有提携之恩,且十分信任,他却反过头去算计皇帝,未免太忘恩负义了些,这样一个人立在身边,换了是谁都会坐不住。可如果不做,或是做不好,又怕景王嫌他不尽力,怀疑他观望,只要刘畅那样的人稍稍一挑拨,又是一桩麻烦事。

蒋长扬微微沉吟:“如果真的要我做,这个事情是推不掉的,无论如何都得答应下来,而且还得认真尽力地去做。毕竟已经站了队,回不了头,不尽力,不做好又怎能表忠心呢。可是,这个功劳却不只是一个人想立,想立功,想抢功的人很多。”只要把这个功劳让最想立功的那个人抢了去,他的难题也就迎刃而解。那么谁是最想立功,最想抢他功劳的那个人呢?蒋长扬摸了摸下巴,现成的就有一个。

蒋长扬想到此,便有些坐不住了,和牡丹打了声招呼,很快就去了外院,与邬三等人商量到下半夜方才躺下。第二日清早,进来看了牡丹和孩子一回,陪着牡丹一起吃了早饭,照例又往法寿寺去劝蒋重。

如此接连好几日,牡丹都觉着太过父子情深,可以交差,让人没话可说了,他仍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还是坚持不懈地往法寿寺奔跑。他是什么人,和蒋重是什么样感情,牡丹清楚得很,她便猜,他大概是借着劝蒋重的名头往外头跑,去见一些不方便见的人。要不然,守着孝不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总往外头跑,家里外人来往不断,算什么?倘若这次蒋长扬能够顺利解决了这桩事,也算是蒋重立下功劳一件了。

转眼到了孩子满月这一日,又不比洗三时,冷清得很,没有外人上门,就是白夫人也只是遣人送了点东西过来,本人没露面,蒋长扬也是早上陪着吃了一顿饭后就又出去了。岑夫人等见着这种情形,都怕给牡丹添麻烦,用了早饭就回了家。于是这个午后就显得格外冷清,只有蒋云清和雪姨娘陪着牡丹,带着两个孩子在庭院里坐了坐。但因着蒋重闹着要出家的事情,谁也不敢表露出开心的样子来,因此坐了一会儿,也就散了。

遇到丧事,孩子满月不能办席也就算了,可是父亲却都有半日不在家,林妈妈非常不满,对蒋重又生了一肚子的气,表示没见过这么作的人。牡丹也不便解释,却真是觉得蒋重这次是有些冤枉的,而且作得很及时,她和蒋长扬都非常需要蒋重作这一回。

蒋长扬苦劝蒋重不要想不开,劝了将近半个月后,终于放弃不再“劝”了,告诉牡丹:“定下来了,后日剃度,要去崇圣寺。今日就已经搬过去了。”

牡丹诧异万分:“崇圣寺?”她以为蒋重当初选择法寿寺,又在法寿寺住了这么些日子,想必真正出了家也还是会留在法寿寺,谁知道却是要跑去崇圣寺。可转眼却又想到了崇圣寺的昙花楼,便轻轻叹了口气:“是他自己的意思?”

蒋长扬转头看向窗外:“说是从那里开始的,就从那里结束。”虽然蒋重没有和他明说,但想来蒋重和杜夫人之间,是把许多事情都彻底说开了。已经到了这一步,没有人得了好,怨恨再多也无用。只是不知宫里头的那一位,得知蒋重的这个决定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年年都去的昙花楼,怀念的一半是人,一多半却是从前艰难不堪的岁月。讨厌憎恨折磨了那么多年,与其说是因为那个人的死,不如说是因为艰难岁月里蒋重的背叛让人刻骨铭心。

金不言搅在里头被闵王和景王推磨似的混乱了那么久,最后真相出来了,先说要见,临了也始终没见。只给了金不言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封赏而已,也就是不再是商人的身份,有个没实权的官身,其余也不见他对金不言有其他什么补偿或是内疚之类的感情。把蒋重带在身边,一边欣赏着蒋重的卑微恐惧和哀乐,一边物尽其用,到了老了不耐烦的时候,才重重地一脚踩下去,还不给个痛快的。皇帝,实际上是个最小气不过的人。

“若真能想得开,也算是好事一桩。”牡丹从后面轻轻抱住蒋长扬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背上,低声道:“孩子也满月了,抱去给他看一眼吧。还有雪姨娘和云清那里,还是该让她们去道别的。”

“你这是多此一举。”蒋长扬笑了起来:“倘若六根已经清净,尘缘已断,他又如何会见?倘若佛心不够坚定,你这样一打扰,不是害了人家不能潜心向佛么?”话虽如此说,第二日还是让人抱了两个孩子,领了雪姨娘和蒋云清一道,去了一趟崇圣寺。

蒋重剃度之后,日子平滑如水,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随着夏日的消逝,皇后却病了,虽经精心调制,却总也不见起色。接着,先是宁王妃秦阿蓝的母家兄长出了事,而且罪名很惊悚——在军粮里动了手脚,被下了狱,很是牵连了一批人,未几,又在狱中畏罪自尽。因与上次王家的十一郎的死法又是一样的,朝野上下顿时议论成一片。这种情形下,宁王不得不请求辞去尚书省左仆射的职务,以便专心为皇后伺疾,却得到皇帝的温言抚慰和赏赐。一时之间,众人都有些拿不住了。

紧接着,素来康健的景王在中秋节宫宴上突然吐血晕倒,景王府打死了一个素来得宠的姬妾和二十多个伺候的下人,此后景王日日在家养病,风花雪月都不赏了。大家都在暗里传言,景王这个病其实是按着一个据说是可以延年益寿的丹方炼丹服用,结果用出毛病来了。于是好些炼丹服丹的人很是提心吊胆了一阵。

皇帝对于景王这个病格外的紧张看重,不但派自己专用的御医上门去给景王瞧病,还赏赐了许多珍贵的药材,皇帝开了这个头,上门探望景王的人就多了起来,但景王大多数时候都是静养不见的。

九月重阳节,闵王御前失仪,激怒皇帝,被廷杖罢职,闭门思过,非诏令不得出入宫门。一夜之间,就有好些弹劾闵王贪赃枉法的奏折雪片似地冒了出来,这还不算,第二日,就又有一批弹劾宁王的奏折送了上去。

第三百四十七章 春(一)

皇后的病情在这个时候突然加重,正当人们以为宁王会按着从前的性子,退后一步,再次请辞尚书省左仆射时,他却态度十分强硬地反击了。

一举拿下了俨然已是闵王口舌的萧尚书的堂妹夫,新任安北都护李钟洁。三十多条罪名中,又有霉变的粮食掺杂在军粮中的情节,俨然是要替妻兄洗刷冤屈,替自家人正名的样子。于是又牵扯出了一串人,萧家好几个子弟倒了霉,差点没把萧尚书给扯进去,皇帝心平气和地看着,不偏不倚地处置,只是下手毫不容情。表面上看来,是宁王更占优势,但实际上闵王和宁王各自都是有苦说不出,没有谁讨了谁的便宜。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官员们下去一批,又春笋似地冒出来一批,只是这些刚起来的人,到底不似从前那样泾渭分明,各有各的小盘算,不过吵闹了许久的朝堂倒是终于有了片刻安宁。而这个时候,天上已经开始飘小雪了,腊梅也开了。

冬至的时候,皇帝也在朝会上打起了盹儿,老态疲态尽显。于是一股要求立储的声浪迅速袭遍了朝堂,有要求立嫡的,也有要求立长的,皇帝态度暧昧。过得几日,宁王突然病倒,立嫡的声音渐渐小了,立长的声音又大了起来。风向就在嫡和长之间换过来换过去,还没分出胜负呢,皇帝也龙体欠安了,并把京城的防务交给了刚刚病愈的景王,至孝至纯的那个人名义上还是宁王,但病中的皇帝最信任的人却不是他。情势已然悄悄起了变化,景王现在只欠一个表现才华和能力的机会。

外面的风风雨雨并没有给牡丹带来多少困扰,蒋长扬有足够的能力为她撑起一片天。从顺利把查找丹方的任务让刘畅如愿以偿地抢过去之后,他仿佛在突然之间就闲了下来,除了每日早晚固定在外院呆上两个时辰以外,其他的时间都留在了陪妻儿上。他们的日子过得平静而清闲,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看着耐心地逗弄孩子,满脸安宁的蒋长扬,再看着一天比一天懂事,越来越可爱的孩子,牡丹有一种感觉,前世离她已经很远很远,远到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印象,她已经忘了自己前世是什么样子。

转眼,就进了第二年的春天,守孝期满,牡丹与蒋长扬商量着在芳园设了一次家宴,招待至亲好友,答谢大家一年来的关照。没敢请太多的人,只给何家、蒋家一些亲近的族人,李家,方家,潘蓉夫妻,袁十九夫妻,以及蒋长扬的几个亲近的好友下了帖子。那一日李荇独自前来赴宴,吴十九娘没露面,过后才知道,吴十九娘又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占卜号脉看孕像都说是男孩,正在家安胎呢。

接着蒋长扬守制期满复职,牡丹忙着打理各色人情往来,忙乱中,汾王妃一年一度的春宴帖子也送上了门,请牡丹和蒋云清去京郊的玄都观看桃花。臧嬷嬷笑眯眯地道:“王妃年纪大了,没从前那么爱热闹,请的人没从前那么多,可也不少。”

最近朝中风云诡谲,皇后病得拖着一口气,迟迟不肯落下,皇帝则是时好时坏,精神起来可以骑马拉弓,不精神的时候又要连夜召御医,没有谁的日子好过,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减少了宴会,缩减了宴会规模,女眷们也减少了串门的次数。汾王妃虽与皇后的关系不错,但在这一次的立储事件中,却没见汾王府替谁发过声音,一贯地沉默,保持中立,两不想帮,两不得罪。故而他家这个春宴牡丹也是敢去的,再说了,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要还是为了蒋云清。

牡丹便让恕儿去请蒋云清来商量:“打算穿什么?首饰可有合适的?”国公府倒霉以后,蒋云清算是第一次正式出现在这种场合中,穿着打扮,言谈举止都必须认真严肃地对待。虽然汾王妃和陈氏没有反悔的意思,但汾王府家大业大,人口众多,是非口舌也多,她的这次亮相直接关系到以后众人对她的观感——逆境中挺得直腰,别人自当敬重三分;若是先就软了,又怎能怪别人去踩你呢?

蒋云清有些为难:“想和嫂嫂商量。”她现在的情形尴尬得很,她本就不是长袖善舞的人,从前的时候,好歹算是国公府的女儿,有所依仗,现在国公府没了,她不过是依附哥嫂生活,在这样的场合中,难免就有些失措,底气不足。刚接到帖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考量,她自知衣着打扮要得体才好,可这得体二字,却是最难把握。穿得明丽,只怕引人注目招口舌,穿得太素又恐被嫌弃。

牡丹明白她的顾虑,微微一笑:“你皮肤白,举止端庄,其实什么颜色都好。只是咱们刚刚满孝,不好穿得太过明丽,可也是不能太素的。我觉着前几日裁的那几套春衫都不错,款式大方典雅,料子也是极好的,不拘哪一套都很合适。”

“穿什么都是次要的,关键看他们家的想法。”蒋云清轻轻叹了口气,主动说起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不瞒嫂嫂,刚开始的时候我心里慌,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地步,最怕就是他们家改了主意。可是后来和你们住了这段日子,慢慢地心中定了,就觉得也没那么可怕。若是他们家还愿意,我自当遵守诺言;若是他们家不愿意,觉着我的身份地位不配,那也没什么,左右……”她抬起头看着牡丹羞涩地一笑,“左右哥哥嫂嫂不会卖了我。过日子怎么都是过,只要心中安生,苦,我也是吃得的。”

牡丹见她通透,心中很是高兴:“你能这样想就更好了。既然如此,还怕什么?平时是什么样子,到时候就是什么样子。有你哥哥在呢,咱们的腰还能挺得直。”略微停了停,“我和你哥哥商量过,这门亲事不拘成或是不成,我们都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门。你的顾虑不要太多。”

“一个谢字太轻,我只记在心中,不说了。”蒋云清扬眉笑起来:“嫂嫂要穿什么?”

说到这个,牡丹立刻兴奋起来:“我有好几个主意,就是拿不定,趁着正儿和贤儿在睡觉,你帮我看看。去把你的也拿来,咱们定夺定夺。”于是让恕儿和宽儿搬了衣服首饰出来,在身上比比划划,嬉闹着把一对镶嵌了瑟瑟的金雀钗插在了蒋云清的发上,又拿起一对白玉镯子套上了她的腕间,“这个最配你那套翡翠色的衣裳。清新又明丽。”

玉镯和金雀钗都是极好的,蒋云清下意识地就想推辞,转眼就又笑了,吃住都在人家这里,万事都是人操心,给了就接着,推辞干嘛?来日方长,是好意就受着。遂第一次完全放开了手脚,和牡丹嘻哈起来。

蒋长扬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欢乐的场景。房里四处散放着衣裙,首饰盒子半开,几个女人提着衣裙在身上比比划划,叽叽喳喳,笑成一片,牡丹倒也罢了,她多数时候都是快乐的,最难得的是蒋云清,脸上的笑容,竟然是他见到她以来,最开心的一次。蒋长扬就站在帘下静静地看着,不想出声打扰她们。

小栗子像一只欢快的蝴蝶,跑过来看看这个,又跑过去看看那个,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又好奇又欢喜,转眼间看到帘下立着的蒋长扬,笑眯眯地就想喊,却见蒋长扬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别惊动牡丹和蒋云清,转身走了。

等到姑嫂二人终于敲定了衣裳,牡丹方注意到天色不早了,不由得“呀”了一声,道:“什么时辰了?主君回来了么?”

小栗子忙道:“主君回来了的,见忙着,就又出去了。”

蒋云清赶紧告辞,牡丹送她出去,让人去请蒋长扬,准备摆晚饭,自己走到隔壁去看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已经睡醒了,坐在乳娘怀里玩布老虎。看到牡丹进来,不约而同地扔了手里的布老虎,伸手要牡丹抱,嘴里清晰地喊着:“娘。”

贤儿坐得离牡丹较近,牡丹先伸手抱过了她,亲了亲她的脸蛋,问乳娘:“孩子们吃得好么?”乳娘尚未回答,正儿却已经不满地大叫了一声,呲着两颗小白牙,一双乌黑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牡丹。

“正儿也想要娘抱?”牡丹微微一笑,伸出另一只手将他接过去,也亲了亲他的小脸蛋,正儿方才满意了,格格地笑起来,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去推另一边的贤儿。贤儿静静地看着他,坚定地把头靠在牡丹的胸前,一动不动。

“别推妹妹,你是哥哥。”牡丹含笑把正儿那只霸道的手给拉开,两个孩子已经九个月,性格差异越来越大,正儿一贯的霸道,贤儿却也不怵他。只是正儿到底占了体子好,已经长了两颗牙,贤儿却只长了一颗,个子也明显的要小些。

蒋长扬进来,见状笑道:“两个磨人精,又在抢娘,你娘哪儿抱得动?过来一个。”毫不客气地就把正儿给抱了过去。正儿严重不满,蹬着胖腿,瞪着眼睛,盯着牡丹伸出手瘪着嘴要哭。

牡丹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就是不抱他。

正儿无奈,只得嚎啕大哭以示抗议,声音洪亮,眼里却没有泪。这样的戏码隔上几日就要演上一回,夫妻二人已经见惯不怪。蒋长扬一手拍着他,自顾自地和牡丹说话:“刘畅升官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春(二)

“做了什么?”牡丹扫了乳娘一眼,乳娘早已经退到了角落里,并不敢听二人说话。

蒋长扬道:“吏部考功司员外郎。”和刘畅原来任的司农寺丞一样是从六品上阶,但是那意义完全不一样。不过从刘畅立的那个大功劳来看,得到这样的奖赏也正常。

牡丹沉默了一会儿,道:“他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吏部是萧家父子的地盘,萧家和闵王、魏王是穿一条裤子的,刘畅这个当口进去,必然会是眼中钉肉中刺,稍有行差踏错就会灰溜溜地被踢出去。

“想要站稳还是不容易的。”想到自己刚进兵部时遇到的那些刁难,蒋长扬点了点头。景王这个时候让刘畅去吏部,固然是奖赏,但也不乏试探刘畅才能的意思。刘畅若是此番能站稳了,将来的仕途才算平稳,倘若他站不稳,那又是另一说了。

吃晚饭时,夫妻二人都有些沉默。牡丹想的是刘畅的事情,她是不希望刘畅越来越厉害的,那厮又爱抽风又记仇,若是某日突然又抽了风,倒霉的就是她这个小家,只可惜在这件事上,她是没有其他法子了。她抬眼看着蒋长扬,见蒋长扬显然也是在想事的样子,便轻轻戳了戳他:“在想什么?”

蒋长扬微微一笑:“我在想,这次朝中变动,起来的人多数都不是五姓的人。看来,圣上是早就想动了。”五姓在社会上影响力极大,不但自诩门第高贵,一女难求,多年以来他们的子弟门生在朝中更是形成了一股十分巨大的力量。他们之间有矛盾,却也有共同的利益,每逢关键时刻就会拧成一股,甚至可以和皇帝打擂台。可以说,每一次拥立的后面,都能看到这些世家的身影。这样的情况,是每个君王都不想看到的,但迫于形势,他们又不得不妥协,妥协过后,只要想有所作为的君王,都不会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见牡丹有些不明白,蒋长扬便低声分析给她听:“当年最盛的是王氏,也就是后族,在圣上登基时立下了汗马功劳。太子妃也姓王,只是太子去得早,所以失去了应有的意义。接着宁王两度与秦家联姻,更是和秦家绑在了一起。吴家虽然没有明确表态站在谁那边,但把吴十九娘这个偏支嫡女嫁给李荇本身就是一条进可攻退可守的路。”

有三大姓的支持,宁王又做得极好,但皇帝却迟迟不肯立嗣……牡丹突然明白了过来,王家如此作为,本是想再保险一点,但恰恰就犯了皇帝的忌讳,从始至终,皇帝的心里就一直防着他们的。世家崛起,皇权必然旁落,从另一方面来说,皇帝大概也不想自己的继位者再受这些所谓的世家望族掣肘!

蒋长扬轻轻叹了口气:“王家用心良苦。但那个时候,圣上还身强体壮,所以闵王和萧家才能有机会起来,乃至于现在,甚至可以和这三家相抗衡。”闵王和萧家做的事情皇帝怎会不知道?睁只眼闭只眼,是因为他需要他们,乃至于在闵王和萧家式微的时候,他还会在后头推一把。

牡丹沉思良久,道:“那么白家呢?”白家的人,虽然与吴家、秦家都有来往,沾亲带故,但白家在这件事中,和其他四家比起来,态度实在是太淡然了。

蒋长扬微微一笑:“白家这些年人丁不旺,是最没落的一家,家主韬光养晦,恐怕是想见机行动。”正如景王,他论先天条件,远远不能和名正言顺的嫡子宁王和太子死后,就成了老大的闵王相比。他的身后,更没有世家支持,有的只是一群从底下辛辛苦苦爬起来的人,想要成功就必须韬光养晦,见机而行。现在这个机会算是终于来了。等到闵王和宁王两败俱伤之时,就是他翻身之日。

“你是早有成算的?所以那个时候我表哥去寻你,你才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宁王?”牡丹放下筷子,撑着下巴看着蒋长扬眨眼睛,“我们当初能成,其实也是沾了这个光吧?”

“宁王的温润和纯孝其实不完全是做出来的,他的性子是软弱了一点,还儿女情长。这三家现在撑着他,将来也会霸着他。但这天下,却不是姓王,也不是姓秦。”蒋长扬扫了牡丹一眼,大言不惭地回答她的第二个问题:“说到咱们俩么。我若娶了萧雪溪,又怎能放心用我?放心用义父?但单为了这个原因就同意我和你,那也是不可能的。除了萧雪溪,还有其他合适的人嘛,所以呢,主要是因为我,是我自己争取来的。”

“啪!”牡丹拍了他的手一下,嗔了他一眼:“知道你最厉害。”听他说了这一回话,倒是把刚才刘畅升官带来的烦恼冲淡了不少。只是将来,李荇怎么办?

蒋长扬顺势按住她的手,笑道:“你别担心了。刘子舒若有那个能力一直往上走,按是按不住的,要就是我一直压着他,让他翻不了身。他不惹我,我也不惹他。”

牡丹道:“你放心好了,只要一有机会,他一定会惹咱们的。还没怎么呢,不就已经惹过咱们好几次了么?要是能把他一次给收拾乖咯就好了。”刘畅就是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啥。

但目前为止,刘畅也没从他手里得了好去。蒋长扬笑而不语,牡丹这个“咱们”真是深得他心,刘畅不管怎么闹,他和牡丹都是一起的,让人嫉妒让人眼红感觉其实也不错。蒋长扬目光切切地看着牡丹,灯光下的牡丹美得炫目,肌肤白嫩水滑,从前略显瘦削的身子如今却是纤秾合度,摸着又暖又软又滑。想到黑夜里那种妙不可言的触感,他的手就顺着牡丹的手臂往袖子里慢慢摸上去,指尖下,牡丹的肌肤微凉,却又透了温暖,又嫩又滑,实无言语可以形容。

牡丹被他摸得心口一缩,心神控制不住地荡漾起来。二人的目光对上,就有些分不开,蒋长扬轻声道:“你吃好了么?我今日有些累,想早点安歇。”

自出孝以来,他每每就爱说他有些累,想早点安歇……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但她却不想这么快又接着生孩子,也不想胡乱吃药伤着身体,故而,总是算着安全期拘着他的。牡丹对着蒋长扬比平时黑亮幽深了数倍的眼眸,脸微微红了,身上的皮肤也有些发热发烫。偏又握了筷子,拿乔道:“没呢,光听你说话去了。你不再吃点?”

门口轻轻一响,恕儿和宽儿低声说了几句话,蒋长扬忙收回手:“不吃了。”他想吃的不是这个,而是另一张嘴饿了,恨不得马上就能吃。

被他目光炯炯地盯着,牡丹再好的胃口都吃不下去,须臾放了筷子,命人进来收拾了,回头看着蒋长扬嫣然一笑:“今晚天气好,没风,咱们抱了孩子去园子里消消食。”

蒋长扬万分不愿,却没理由拒绝,他每日早早出门,傍晚归家,总要陪陪孩子们的。夫妻二人一同去抱了孩子,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蒋长扬有些心不在焉,说了好几次两个孩子的眼皮长,怎么这会儿还不睡觉。牡丹心中暗笑,故意道:“玩高兴了,不想睡觉也是有的。”

蒋长扬立刻道:“那可不好,到了该睡的时候就要睡。”不等牡丹回答,就叫乳娘把孩子送回去睡觉,半点商榷的余地都没有。夫妻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回去,因着心里都想着要做坏事,气氛就有些异样,一进门宽儿和恕儿就感受到了,当下默默把热水送上就退了出去,都没问要不要伺候。

丫鬟太会看眼色其实也不好,牡丹有些恼羞成怒,去揪蒋长扬的眼皮,一定是他满脸的淫荡让人看出来了。蒋长扬其实也觉得有些尴尬,但他脸皮厚,更觉着牡丹恼羞成怒的样子可爱,厚着脸让牡丹揪眼皮:“你揪嘛,揪了帮我洗。”

牡丹顺口回答:“我帮你洗?你帮我洗还差不多。”才开口她就后悔了,某人已经开始给她解衣服,还一本正经地回答:“好,听从你的吩咐,我帮你洗,可不许羞。”

牡丹赶紧捂住了,去推他:“去,不要你洗,快去洗你自己的。”

“一起洗。”蒋长扬坚持不懈,扯开了牡丹绯色的外袍,露出凝脂般的肩头来,顺势轻轻咬在了她的肩头上,听到牡丹骤然加重的呼吸,他的眸色越发深了起来,拉她的手去摸着他,暗哑了声音,不容拒绝地道:“你帮我洗。”

“嗯。”牡丹红了脸,几不可见地轻轻点了点头。头刚点下,就被猛地抱了起来,送入了净房中。蒋长扬微微红着脸,把一把水壶递到牡丹手中,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水声响后不久,屋子里传来发簪撞击在瓷枕上的叮当声,叮叮当当,犹如乐声,又如清泉砸在石上,良久不绝,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绵长响亮。宽儿和恕儿微微红了脸,拉起被子捂住了耳朵,只当那是风吹动了水晶帘子。

第三百四十九章 春(三)

京郊玄都观的桃花,自来都是极有名的,每年春天盛开之时,红霞烂漫,映着蓝天白云,端的美如仙境。只要是家境稍微宽裕点的老百姓都会约了来看花,更不要说是京中的王公贵族和文人远客。汾王妃把春宴办在这么一个地方,虽然是喜欢热闹,却也不想因此打扰了别人的雅兴,故而只是选了桃花林的一个角落,用步障隔了充作宴席场所。喜欢清静的,自可以在里头赏花饮酒,若是爱热闹,也可以出去自由自在地闲逛。

风气开放,早到的年轻女客坐不住,扶了侍女,将扇子半掩着脸,三五成群地在桃树下说笑,见着行人,便议论一回人家的容貌举止,寻些开心热闹。有那没经过人事的少年郎,见了这种情形总是会羞得脸比桃花红,越是如此,越是被笑,每每总是落荒而逃。

牡丹和蒋云清到得不早也不晚,刚好也被参观了一回。从下车开始,一路都是人,都是眼睛。彼时,蒋云清的手里全是冷汗,她甚至有些想逃走,她感觉得到无数双眼神各不相同的眼睛盯着她们,上下打量,其中很多便是来自汾王府的女眷们。到了里头,在座众人除了汾王妃还是一贯的温和稳重,就连陈氏,脸上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蒋云清微微叹了口气,国公府自己不争气,可怪不得别人轻视,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多了几分屈辱。可看到牡丹笑着给众人行礼问好的样子,她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牡丹的笑容热情大方,行礼的姿势无可挑剔,但从始至终,她的腰都很直。一个人的内心,会真实的流露在细微的动作上。虽然说人家都看的是蒋长扬,牡丹有底气,可蒋长扬不也是自己的哥哥么?蒋云清就有些失笑,是怎样就怎样,事情已经发生,日子还要照过,最坏的结果就是这门亲不成了,以牡丹和蒋长扬的为人,自然会给她另外寻一门好亲,大不了嫁得远些而已。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值得担忧害怕的?她竟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笑容也自然而然地绽放开,腰也挺直了,眼神也不飘忽了。行礼过后,一一回答了席间众人的问候,不管别人的态度如何,她的态度语气都很得体大方,不卑不亢。

汾王妃在一旁默默看着,微微颔首,回头问陈氏:“觉着气度竟是又比从前更好了。你觉得呢?”

小四本来就弱,若是他的妻族强一点,他以后的日子也要好过一点,可是蒋家现在这情形……陈氏不是没有想法,可禁不住小四喜欢。她轻轻叹了口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固然娘家名声清白那是最好,但媳妇想着,这人若是拥有的太多,反而不易珍惜。只有这样的,知道失去的滋味,知道冷暖,才会惜福……”

汾王妃扫了儿媳一眼,淡淡地道:“你这样想,怕是这门亲就好不了了。”

陈氏莫名:“为何?”她可没说错。之前若不是因为小四是这个样子,蒋云清国公府庶女的身份也远远配不上,更不要说是如今。要蒋云清真心喜爱小四,那不太可能,虽然她希望,但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有,那图什么?从始至终,要的不就是一个感恩么?不知恩,不感恩,就不会对小四好,心有旁骛,这日子怎么过?

汾王妃见她不明白,耐心地道:“从前主要是因为小四喜欢她,还因为她的处境不好,蒋家人一心想成这门亲事,所以咱们千方百计让她看到好处,让她自家同意,心甘情愿来照顾小四,说到底,也有些迫人的意思在里面。现在呢,多数人看着她是不如从前了,但你我知道内情的都应清楚,国公府倒了,蒋长扬没倒。现在她跟着哥嫂,情形反而比从前好,再没人迫她。虽然未必有咱们家的富贵,但要寻个年貌相当的,那也不难。蒋长扬不会不管她的。”

汾王妃是真的心疼小四,考虑得很长远,若是陈氏以为蒋云清嫁进来,是自家给了多大的恩惠和体面,长日用这个压着,处处高人一等,蒋云清那个性子,只怕这对婆媳就要生怨了,小四又是那样子,貌合神离,这日子还怎么过?她和汾王活着,自然能镇着,可他们总不能守小四一辈子。等到他们闭了眼,汾王府其他人到时候也未必会管、好管小四的事,而蒋长扬,明显又是会越走越高的,硬拼不怕,怕的是软刀子。

这话陈氏不爱听,当下便不高兴的道:“早前就说好的,他们家还想背信弃义,欺负小四?娘,我可不答应。”敢悔汾王府的亲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难道人家主动上门来说大不般配,你还能怪人家不体贴?”汾王妃的目的达到,面上却不显:“我不是说她家要这样,她不懂事,蒋长扬夫妻还会不懂事?但我是想着,倘若她心思活泛,就算你非得要我也不要。这夫妻比不得别的,得同甘共苦,倘若只能共富贵不能同贫贱,拿她何用?不如给小四一个老实丫头,任揉任捏更妥当。”当下便吩咐莺儿:“去把何夫人请过来和我说话,你去伺候蒋家的清娘子。”

莺儿会意,更觉汾王妃真是用心良苦,这门亲事汾王府有绝对的掌控权不提,蒋长扬和牡丹也自是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人,但兴许蒋云清这些日子好过,会有另外的想法也不一定。这个时候去试探蒋云清,弄清楚她的真实为人和品性最是恰当不过了。

却说牡丹和众人见过礼后,就坐下来和白夫人等几个平日交好,都是做了娘的说话,谈的都是孩子,蒋云清在一旁听得无聊,却也只好正襟危坐,她不似牡丹,平日很少出门,基本就没朋友,相熟的只有汾王府的几个年轻娘子,可是这样的情形下,她也不愿意主动去寻人家说话,只怕被人当做是阿谀奉承之辈。

莺儿笑嘻嘻地过来,行礼问了好,便说出汾王妃的意思:“请何夫人过去说话。”牡丹赶紧起身,把蒋云清托付给白夫人照料,莺儿忙道:“交给奴婢照料好了。”

找自己说话,多半是为了蒋云清的婚事,就算是汾王妃不主动问起这事儿,她也要找机会问清楚的。牡丹给了陡然露出紧张神色的蒋云清一个安慰的笑容,把恕儿留给蒋云清,只带了宽儿去见汾王妃。莺儿便含笑问蒋云清:“蒋娘子怕是不喜欢听夫人们说这些,奴婢伺候您过去看看花儿?”

蒋云清犹豫地看了白夫人一眼,白夫人点点头:“我在这里等你。”蒋云清也就放了心,带了香橙和恕儿一道,跟着莺儿漫步进了桃花林。

牡丹笑着感谢汾王妃的关心:“孩子挺好的,他们祖母的信也才收到不久,她很好,问您安,本想亲自给您写信,只是……”

只是当下乃多事之秋,所以王夫人不敢写,汾王妃心知肚明,接上牡丹的话头:“知道她好就放心了。她一去,我在这京中竟然就找不到一个可以吵架的人,平白寂寞了许多。”话锋一转,问起了蒋云清:“今日见着她似是换了个人,倒比从前大方爱笑了。”

牡丹微微一笑,却不能说是因为蒋云清摆脱了那个窒息的环境所致,只能道:“跟我们住在一起,大概是因为我爱说爱笑,她也跟着学了。”

汾王妃点点头:“小娘子爱笑点的好。从前我觉着她有些沉默严肃了,可又不好说,现在可好了。我年纪大了,就喜欢爱笑的年轻人。”

牡丹听她的意思,就明白亲事还是作数的。只是自家是女方,不能主动开口相问,免得跌了身份,还是得等汾王府主动开口才好,当下也只是表示赞同。

陈氏在一旁听着她二人说闲话,绕来绕去就是不说到正题上,不由有些急了,轻轻扯了扯汾王妃的袖子。汾王妃却只是笑,抬头远远看到莺儿望着她笑,方放松下来,笑道:“看,急了,长嫂如母,你同丹娘讲。”

陈氏也就客客气气地表示,小四年纪大了,蒋家也满孝了,是不是该商量一下亲事怎么办了?都有些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能做到的一定做到,不必客气等等。

牡丹笑吟吟地听陈氏说完,笑道:“我们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就希望妹妹风风光光地出门,衣食无忧,有人疼爱,能过好日子就够了。”又委婉地表达了蒋云清的意思,“家里出了事,很感激王妃和夫人雪中送炭,但也怕牵累了府上,反而不美,心中不安。”

若是没有之前汾王妃的敲打,陈氏一定会认为蒋云清感恩戴德,惶恐不安都是应该的,但现在她的想法就有些不同了,当下道:“我们是信守承诺的人家,那些事情和孩子没有关系,她进了门,我自当善待于她,不会让她委屈。”

牡丹便诚心诚意地感谢她:“云清这孩子是个死心眼,认准了的事情轻易不会变。若是将来她认死理钻牛角尖,还要请夫人教导她。”间接地表达了蒋云清没有起过其他心思。既然这门亲要做,似汾王妃和陈氏这样的人,自然更喜欢一个一心一意的坚贞女子。

陈氏也是个认死理的,当下郑重其事地答应了,气氛很融洽,汾王妃就高兴地笑起来:“那就请媒人上门吧,丹娘你看什么时候合适?”却又补了一句,“我看年纪都不小了,宜早不宜迟。”

牡丹会意,最近朝中不稳,皇后又是吊着一口气,自然要早点定下来才妥当,当下便道:“我们长辈不在了,我没经过事,日子就由王妃定吧。”

第三百五十章 春(四)

汾王妃很满意牡丹的态度,含笑道:“那我就当仁不让了。我和汾王商量过,我们年纪大了,这桩婚事就想求个热闹稳当。所以打算请楚州候夫人做大媒,你看如何?”汾王府不是不能请到更显赫的媒人,把这婚事办得更隆重一些。可从长远考虑,以蒋云清和小四现在的处境,所求不过一个安稳恰当,并不需要事事拔尖,招了人嫉。

楚州候夫人?牡丹微微沉吟,这个人却也恰当。楚州候府在京中属于中等偏上的人家,不显眼,却也绝对不没落,与这桩婚事刚好契合。且楚州候府与蒋长扬、汾王府历来交好,对双方的情况都极其了解,有什么事都能得到很好的沟通,这对他们来说是很体贴的考虑。

陈氏见牡丹沉吟不语,以为她嫌媒人不够显赫,忙道:“我们的意思,是觉着楚州候府和我们两家一直都是有来往的,彼此知根知底,有什么事也好商量。”

牡丹忙笑道:“正觉着王妃体贴呢,楚州夫人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人选。”现实在这里,给了再大的体面,也得看撑得起撑不起,不然反倒是笑话。

汾王妃满意地笑了:“聘礼我们是早就备下了的,稍后就把单子先给你看过,你也好准备。”这便是她体贴的地方,国公府不在了,蒋重又出了家,蒋云清的嫁妆就是个问题。汾王府这样的人家,实也不指望蒋云清能带多少陪嫁去,可是面子情总是要有的,先让牡丹知道聘礼是些什么,有多少数目,就是让牡丹心里有个数,照着准备嫁妆,大家面上都过得去,不存在谁吃亏谁占便宜的问题。

闻音知雅意,固然是汾王府真心求娶蒋云清的一片心意,可女人的嫁妆丰厚与否直接关系到在婆家的立足和脸面。若是就将汾王府的聘礼做了蒋云清的嫁妆,蒋云清先就矮了人一截,就算是汾王府的人口里不说,心里也要瞧不起蒋云清,更瞧不起她的娘家。老夫人留了一些首饰,自己也赚了那么多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着何用?不如结个善缘,更何况这个人,到底也是蒋长扬的血亲,本身也知情识趣。牡丹微微一笑,脆生生地道:“聘礼单子先不急,等到正式送婚书的时候又再说。清娘的嫁妆一直就在准备着的,到现在也差不多了,没什么问题。”

听她这样欢快而肯定,轻描淡写地说了蒋云清的嫁妆问题,陈氏与汾王妃就交换了一下眼色,看向牡丹的眼神就又有了那么一点不同。很多事情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蒋云清与蒋长扬不是一起长大的,本就没什么感情,收留善待已属不易,牡丹还这样爽快,愿意给她撑起脸和腰来,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汾王妃就觉得牡丹是一个大方有远见的人,她温和地握了牡丹的手,和善地道:“好孩子,大郎有你这样一个媳妇,是前辈子修来的福。行善积德,是有回报的。”别的不说,这样的作派传出去,谁不说他们夫妻一个好字?

“我都是跟着王妃学的。”牡丹趁势拍了汾王妃一马屁,她有蒋长扬,又何尝不是前世修来的福?

汾王妃亲切地捏了捏牡丹的脸颊,笑道:“瞧这嘴甜的。好,好,我家小四将来说不得还要你们照顾了。”然后开诚布公地和牡丹说起了自家的打算,又约好媒人上门的时间,方才道自己乏了,放了牡丹出去。

牡丹回到座中,蒋云清微红着脸探询地看过来,她便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蒋云清再一抬眼,就见汾王府的女眷们知道了消息,打趣地含笑看了过来,就再坐不住了,将丝帕在指尖绕了又绕,垂头盯着脚尖,头也不敢抬。

白夫人见状,心里明白了几分,低声问牡丹:“可是成了?”

牡丹含笑点了点头,低声道:“听说要请你婆婆做大媒。暂时别说出去,等到真定了又再说。”

白夫人轻笑了一声:“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说着却又忍不住含笑打量了蒋云清一回,见蒋云清的脸已经红得滴血,忙道:“罢了,我寻个借口,与你们一同告辞了罢,再坐下去小姑娘要羞死了。”当下果真找了借口,与牡丹一同携了蒋云清,别过主家,登车而去。

牡丹拉了蒋云清,细细将刚才汾王妃的话说给她听:“将来汾王妃和汾王百年后,你们肯定是要搬出去另过的,但小四的情形异于常人,他们这一房人丁又单薄,少不得要靠大家拉拔。所以汾王妃的意思是,你们成亲以后,就在府里住,和大家彼此熟悉一下,日后也好互相帮衬。只是一开始,你肯定是难的。”再亲的血缘关系,也要有感情做基础,才好开口求人,刚开始的时候蒋云清虽则一定会很难,但从长远看,这样的磨合对她只会有好处。

蒋云清轻轻吁了一口气,靠在窗边轻声道:“嫂嫂你放心,再难也不会比从前更难,乐天知命既无忧。似你和大哥这等夫妻,这世间又有几人?多的是互相折磨的怨偶。他的心思单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自有他的好处所在。”她微微红了脸,飞速瞟了牡丹一眼,“我刚才在桃林里见着他了。”

牡丹大感兴趣:“怎样?”自国公府出事以来,她就没见过小四,听说老夫人出殡那日,人也是去了的,但男客在外,她又大着肚子,故而不曾见着。也不知小四最近有没有新的进步?

蒋云清的声音犹如蚊子哼哼,“也没怎么。就是笑了笑,然后就被人叫走了。莺儿说是要比从前合群了些。”先是莺儿试探她,她毫不客气地把先前和牡丹说过的话说给莺儿听了,莺儿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很高兴,接着她就见着了小四,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这门亲是一定能成了的。

牡丹看到蒋云清娇羞的样子,微微松了口气。她不知道这门亲事到底好不好,也不知道小四能不能当好丈夫这个角色,但见蒋云清的样子,跨过最初那段难熬的日子后,仿佛就已经全数放开,一副乐天知命的样子,这样娇羞的表情,也不是没有感觉的……好罢,但且祝福蒋云清就是了。再不济,日常温饱都是不成问题的,儿女大了也就熬出头了。

姑嫂二人才回到家中,就见雪姨娘怯怯的,却又满怀期待地迎了上来。蒋云清就红了脸,寻了借口躲了,牡丹含笑道:“恭喜姨娘了,媒人过几日就上门。”

雪姨娘大喜过望,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几声佛,接着就又想到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嫁妆怎么办?虽则当初老夫人下令替蒋云清准备嫁妆,但那时候当家的是杜夫人和萧雪溪,准备成什么样子,也没个具体的说法,接着树倒猢狲散,两个当权人各自拿了值钱东西跑了,也没人去追查,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办完老夫人的丧事,到了搬出国公府那一日,母女俩都是看着的,就没剩下些啥。就算是剩下了什么,论理也是蒋长扬得,虽说在室女也该有一份嫁妆,但如今她们全都靠人家养着,万事由人家张罗,能开什么口?雪姨娘刚刚飞扬起来的眉毛就蹙了起来。

牡丹看在眼里,索性一次性让她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便道:“就是这样一个妹妹,又是嫁入王府,嫁妆的事情马虎不得。等成风归家,我们商量好了再请姨娘过来参详。”

雪姨娘自知身份,她哪里敢参什么详?牡丹无非就是给她体面,让她放心罢了。当下眼眶就有些发潮,微微哽咽着道:“让大公子和少夫人费心了。我……”想说几句表忠心的话,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只得道:“将来清娘不会忘记你们的体贴的。”

牡丹点了点头,自入内去换衣服看孩子不提。晚间蒋长扬归家,牡丹便和他商量:“嫁妆丰厚才挺得直腰,说得上话。小四前头有嗣子等人比着,自有定制,这聘礼自然也不会丰厚到哪里去。我想着,不拘他们拿多少来我们都全部给清娘,另外除了咱们原来说过给她的添妆,再把老夫人给我的那一匣子首饰都给她,我再备下些好衣料和香料,添添加加也就够了,不说要压人一头,最少也不会让人轻视。你看如何?”

蒋长扬本就不在乎这些,懒洋洋地听她汇报完,道:“你安排就好,我放心得很。明日我去崇圣寺说一声,就定了罢。”

从玄都观回来后的第四天,汾王府的媒人就上了门。牡丹便以长嫂的身份,开始替蒋云清操劳婚事。和汾王妃、陈氏所考虑的一样,她行事尽量往稳重得体的方向上走,不说把事情做到人人满意,但也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双方都爽快,也是知情达理的,很快就把有关事情给商量妥当,把婚期定在了当年的九月。尘埃落定,雪姨娘吃了定心丸,对蒋长扬和牡丹十分感激,蒋云清则是敬重之余,又多了几分亲近。

第三百五十一章 末(一)

暮春时节的曲江池,烟柳如云,名花似海,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这日天色将晚,游人渐稀,夕阳斜斜地挂在天边,在水面上洒下一片跳跃着的碎金,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金光里,一艘画舫从远处不急不缓地驶来,搅散了一片金芒。

蒋长扬和福缘和尚坐在画舫上,正自战得难舍难分。蒋长扬拈了白玉棋子,轻轻落下,得意洋洋地看着眉头紧皱的福缘笑:“和尚,总算赢你一回了吧?”

福缘不语,皱眉沉思良久,终是松了眉头,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轻笑,“若是能让施主欢颜,贫僧就是再输十次也不是不可。我不入地狱,谁入?”

蒋长扬的眉毛好看地挑了起来,指着一脸慈悲样的福缘对着一旁观战的潘蓉又笑又叹:“和尚输不起啊。明明就是输了,偏还说是让我。”

潘蓉摇着把扇子,披着件石青色小团花袍子,敞着胸怀惬意地躺在一旁的榻上,眯缝着眼睛道:“这和尚面白心黑。”

“和尚眼中,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就如这棋子,白棋子里头定然是白的,黑棋子里头定然是黑的。潘世子外头是花的,里头也是花的。”福缘抓起一粒墨玉棋子,眯了眼睛对着阳光仔细地看,连声称赞:“好宝贝啊好宝贝,和尚一直就想要这样一副棋。”

蒋长扬一把夺过,仔细收了起来:“是我岳父给的,你若是想要,也去寻个岳父送你。”

“我里外都是花的?”潘蓉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和尚,不做和尚好处很多的。要不要试试?”

福缘并不以为意,含笑道:“世子,做和尚好处很多的,要不要试试?”

“切!”潘蓉白了他一眼,“爷还没享够福呢。小心我家阿馨听见你说这个话,拿刀砍你!”

蒋长扬慢悠悠地道:“阿馨就在隔壁坐着的,要听见早就听见了,却没拿刀来砍——我猜她是巴不得福缘说动了你,她和孩子的耳根才清净。”

潘蓉猛地坐起来:“谁说的?让人去问!”

却听舱房的木壁被人从那边轻轻敲了几下,碾玉一本正经的声音传了过来:“世子爷,夫人说她什么都没听见。”

潘蓉厚脸皮地作得意状:“看吧,我就说她没听见。这会儿正忙着和丹娘领孩子呢。”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牡丹和白夫人斜倚在隔壁的地毯上,闻声相视一笑。牡丹舒服的轻轻叹了口气:“我就说,难得休沐,又逢好天气,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才松快。看吧,都欢喜了。”

白夫人笑道:“是许久没这么松快了。改日去我那里一起淘胭脂?”

“不如去芳园罢,那里的花多,牡丹花再过两日就到盛放期了,到时候我置了酒,请你们过去玩。”牡丹将爬到自己身边的正儿给抱住,招呼众人:“怕是快到岸了,收拾一下。”

正说着,“嘭”的一声轻响,船身微微晃了晃,一个婆子在外头笑道:“禀夫人们,船靠岸了。”

“好快!”白夫人坐起身来整理衣饰,却听有人问道:“敢问蒋郎中是在这船上么?”接着有人答了一声,船板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透过湘妃竹帘子看过去,只能看到四五个青色的身影急匆匆地舱门前闪过,停在了隔壁。隔壁传来几声响,很快就听不见任何声息,仿佛突然之间,天地间都静了下来。

牡丹骤然绷紧了那根弦,飞快地冲恕儿使了个眼色,恕儿一闪身出了舱房。白夫人也紧张,弯腰抱起女儿,坐正了身子和牡丹交换着眼色,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紧张。

恕儿很快进来,轻声道:“在门口遇到了顺猴儿,道是让女眷们不要乱走。一会儿就好。”

牡丹松了口气,低声道:“什么人?”

恕儿茫然地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再度响起,踏着船板渐渐去得远了,一个仆妇探头进来笑道:“郎君们请夫人们准备下船。”接着潘蓉和蒋长扬说话的声音就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