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望面色一黑:“你是不是想另一条腿也瘸掉?”

“你们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威胁我的话说的都一样。”许家睿大笑,“不想知道你的青梅竹马后来怎样?她可是被个油头粉面的小子带走了。”

“后来,后来就是你带她回家了。”

“就知道,你看到我跟出去了。可惜那个傻姑娘,还对你心存幻想。”许家睿叹气,“这次她是伤透心了,希望不要作傻事才好。”

“她是你妹妹,吃不了亏。”

“那是在我眼皮底下,但现在,我在这儿和你喝酒,谁知道她去了哪里?”

沈天望将龙舌兰一饮而尽:“你知道,我和安宜不可能的。”

“那我也不作自我牺牲,来改变你这个男人了。”许家睿摸着那条好腿,“我不是女人,没那么傻。拜托你赶紧结婚,让傻丫头断了念想,也不至于去冒险。”

“她……不是回了纽约?”

“香港。我只查到她去了香港。虽然我消息灵通,但还不是国际刑警。”

“也可能是去购物,年终倾销。”

“我也这么想,大哥为了收买她,让我转交一张信用卡副卡。我开始想,她也真为大哥省钱,想要购物散心,还挑免税的地方。但是……”许家睿右手一转,食指和中指间夹了一张卡片,“她把这个扔到老宅的垃圾桶里了,真是大手大脚。不过,她倒是带走了一堆破烂剪报,都是六年前捕风捉影的事情。你说,她会去哪里?”

“你既然猜到,为什么不去追?”

“我没带护照,等飞回纽约取了来,她已经被土著抓去作老婆了。”许家睿耸肩,“这样挺好。你看杂志,就知道她喜欢穿树叶裙。”

沈天望狠狠瞪他:“你说过,会好好照顾安宜。”

“你肯定还说过,会一辈子爱她。”许家睿举手,“就知道你们小孩子谈恋爱,什么山盟海誓都讲。”他拍拍沈天望,“这是傻丫头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你真的不想去帮她?”

沈天望抬头:“你以为,我没有去过素查岛么?但毫无意义,当初带领他们潜水的那个人,之后就精神失常了。”

“哦,你不会说,那是被我大哥花钱买通了吧。”

“那她的演技,也太高明了。我见过她,簪婉丝丽,盛开的朱槿。”

第三章

前夜下了一场大雨,海水中悬浮着自岛上冲刷而下的杂质,茫茫一片,能见度极低。三十米的深度,阳光已经被层层过滤,海水吸收了大部分红色光,周围一片悠蓝,像日出前晦暗不明的晨光。五六米宽的鳐魟在头顶翩跹而过,姿态优美,如同鼓动双翼,凌空翱翔。

乔掏出一只西红柿,在水下呈现几近深蓝的紫色。苏安宜点头,他便将西红柿一掰为二,递给她一半,自己摘下呼吸器咬了一口。苏安宜在三十米深的水下笑得冒出一大串气泡,险些冲掉了面镜。

乔伸臂立掌,示意她不要再笑,拿出随身携带的白板,上面写满几排字母,让安宜在其中挑出自己的名字。她略凝神,很快指出。乔点头,在白板上写:“演习——out of air”。他游到安宜侧旁,伸手将她气阀关上。呼吸立时变得困难,她低下头,两次吸气,表盘上的气压指针已经进入红色区域。如同被人大力捂住口鼻,胸腔极力扩张,却得不到一丝空气。此时肺中尚有早前吸入的气体,没有任何窒息感,但苏安宜知道,一旦这口气缓缓吐出,片刻肺便空掉。而三十米水下,压强是海平面的四倍,足可以将她的肺压缩到巴掌大小。

乔抱着臂,用了端坐的姿势,稳稳浮在旁边,不动声色地看着。

苏安宜想起入水前的演练,镇定心神,合了右手五指,在颈下摆动,示意气息不足,又指指乔,要求进行共享呼吸。他点头,抬起双臂,苏安宜取下别在他身前的备用呼吸器,放在嘴里。二人交互握着手臂,乔示意上浮,她比出OK的手势,踢动脚蹼,和乔保持速度一致。

回到店里,乌泰正要剃头,满头的泡沫,笑着向安宜扬手:“嘿,要不要也剃剃?”她板脸:“你的伤口,小心发炎。”

乌泰笑:“还是中国小妹最关心我,那你来帮忙吧。”

苏安宜接过剃刀,打理他的光头,一边讲起练习的经过。

“还记得最初你那些问题么?”乌泰问,“如果在水下气阀被碰到,漏气或者关闭怎么办,如果能见度很差,是否旁人都来不及搭救。现在你也有体会,没什么可紧张的。”

“说一点不紧张,那是骗人。”苏安宜瞥了乔一眼,“到水面也没打开我的气阀,没法给浮力装置充气,我半张脸在水下,喝了好多海水。”

“乔对你要求格外严格,”乌泰说,“早就超过入门级别的要求,一般多是象征性关上气阀,他居然一直这样将你带到水面上。”

苏安宜耸肩:“他想要我的命,也不是一天两天。前次去打鱼,险些淹死我。今天也是,在水下吃西红柿,让我笑个不停,险些冲掉面镜。”

乔整理装备,表情严肃:“我又没有强迫,是你自己要笑。”他用当地话说了些什么,乌泰大笑:“小妹,乔说你在水面拼命踢脚,窜上窜下才最可笑。”

苏安宜瞪他:“大不了一会儿再去就是。”

“不必。”乔摇头,“你还算镇定,记得用嘴给浮力装置充气,没有必要再去一次。”

乌泰抬头:“你不知道,乔一直没有停止赞扬,说你是个多好的学生,聪明好学,勤奋认真。”

“真的?”苏安宜将信将疑,伸出手去。

乔握了握她的指尖,算是回应。

“喔,只是这样?”乌泰吹声口哨,“小妹太吝啬,值得更多吧。”

苏安宜大笑,探身过去,伸开双臂。乔浅笑,和她轻轻拥抱。

夜里乔坐在店前敲鼓,节奏迅急,乌泰伤势好转,在沙滩上舞着火球,疾如流星。苏安宜看得兴起,拿了未燃的火棉在旁边模仿,依旧是两手一交错,便将自己的手腕缚紧。

“千万别说你是我的学生。”乔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握住她手背,双臂开合,带她将绳球顺当地舞动起来。

苏安宜好不得意,不觉乐出声来。乔也笑了,声音在胸腔回荡,在她身后咫尺,如有共鸣。恍然之间,如少年时和沈天望骑了自行车到海边长堤,握着手,挥动一只仙女棒,用星星点点的火花在夜空中写Forever。身后有坚实的胸膛,可以倚靠,似乎永不落空。

心神恍惚,她忍不住倾身向后,果然,有温暖安稳的怀抱,却不是熟悉的气息。他喝了啤酒,呼吸间还有当地新鲜烟草的味道。

都不过是片刻犹疑,便飞快错身,手中长绳又荡过来,砸在乔头顶,他丢开苏安宜的手:“哦,喝多了,不是教你舞火球的好时间。”

“我也要回去了。”她抓起教程,“明天是最后一次练习?”

乔点头。

“依然是十点?”

“如果你愿意,可以六点来。”乔指指店面,“整理桌椅,扫地擦地。”

苏安宜吐舌头,踩着月光回去住处。无端怅然起来,却隐约觉得,并非只因为想到天望。

第二日是综合评测,离海岸不远有大片珊瑚,层层叠叠,色彩斑斓。苏安宜曾去附近浮潜,看过水下地图,乔便让她带了指南针在前面引路。尖嘴的蝴蝶鱼亲吻着珊瑚礁,蓝黄相间的天使鱼明艳绚丽,狮子鱼如同披了霓裳羽衣,却是剧毒;时而一大群小银鱼掠过,身体侧面反射点点亮光,繁星一般;海鳗躲在石缝里,长大了嘴,等猎物上钩;蓝点刺魟将大半身子藏在沙下,露了长长的尾巴,总是半合着眼睛一样懒散。有桌面大小的海龟游过,舒缓自如,大眼睛温和清澈,苏安宜忍不住在它身侧逡巡,平伸了双手,似要与它共舞。

经过一片摇曳生姿的海葵,有三两条小丑鱼穿梭其间,乔拍拍安宜,在白板上写,“想看魔术么?”她点头。乔伸手掠过,海葵舞动的触手飞速缩回到礁石的缝隙里,小丑鱼们还愣在原地,过了三五秒才回过神,刷地游了回去。她看得有趣,又笑出无数气泡。

至此练习全部结束。乔把装备递给开船的帕昆,反身跃上船舷,苏安宜还在水中,被扬了一脸水。她摘下面镜,舀了海水泼回去。乔抹一把脸,神色冷漠,转身整理气瓶,却在安宜支着船舷翻回来时一把捉住她的胳膊,挑眉一笑,好像要将她推下去。苏安宜大叫一声,慌忙翻回船上,四脚朝天,乔和帕昆击掌,笑个不停。苏安宜鼓着腮,肩膀撞在乔背上,险些将他推到水中。乔在船舷边站稳,回身和她推推搡搡,还作势俯身,要把她抱起来丢回水中。

回到店中,二人洗着装备,还不忘拿了小桶水管互相泼水。殃及池鱼,乌泰无端被淋了一身,“Wow,淡水可是很珍贵的。”

苏安宜心情愉悦,拉着乌泰,讲起海下见闻。

乌泰笑:“真是奇妙啊!你刚来时,还问难道不是背着气瓶会喘气就可以?现在,已经是个出色的潜水员了。”

“出色?你们有没有看过中国鬼片?”乔摇头,伸着手臂扮僵尸,“她见到海龟时就这样子。”

苏安宜丢了本杂志去打他。

“不管怎样,需要庆祝一下。”乌泰说,“我去买鸡翅和啤酒,夜里烧烤。”

“我也要去。”苏安宜举手。

“你会骑摩托?”乌泰问,“我倒是有两辆寄放在村里,可以一同去集市。”

“或许会。”

“什么叫或许?”乔眇她一眼,“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虽然没有骑过,但是我自行车骑得很好……”

乔打断她:“那还是不会了,就不要逞强。”

“好了好了,我叫帕昆一起去就好。”乌泰摆手,“倒是需要帮手,多搬些啤酒回来,不醉不归。”

苏安宜摇头:“不能喝太多,否则明天怎么去青叶丸?”

乔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定定看她:“去哪里?”

“青叶丸。”

“嗬,”他轻声冷笑,“谁会带你去?”

“当然是你!”

乔漠然道:“我何时答应过你?”

片刻前还嘻笑打闹,如今却板了脸,真比台风季节的天气还善变。苏安宜一时无言以对,望向乌泰求助。

“还记得沈天恩么?她是安宜的好友。”乌泰上前解围,“你就带她去附近海流平缓的地方,也算实现她缅怀友人的心愿。”

“原来你都知道。”乔凛然道,“那也该明白,我不会带她去。”

“如果你不去,这傻丫头一定绕着全岛找其他向导,我是没把握说服她放弃。”

“青叶丸是索命船,不会有人拿命开玩笑。”

“未必。”乌泰揽着安宜肩头,“近两年来的那些向导,未必会畏惧青叶丸,更何况傻丫头肯出大价钱。你放心让她跟着别人,莽撞地去冒险?”

乔冷笑:“我没什么同情心,更不会为认识了十几天的陌生游客负责。”

苏安宜恼他毫不留情,愠道:“乌泰,和他说什么都没用。我偏不信,找不到别的向导。”

“安宜,冷静。”

“总有人去过的吧。本来,我最想找的也不是他。”苏安宜捉着乌泰手腕,“当初带沈天恩去青叶丸的向导是谁?听说他下落不明,我们能否找到他?”

乌泰苦笑,怅然叹气。

乔忽然笑起来。嘴角微翘,带了讥嘲的尾音,但神色凝重,双眼中隐匿着不见底的莫大悲哀。他扯过外衣,大步向着海滩后的村落走去。

夜来风急,天海尽处闪电撕裂长空,墨黑的浓云翻滚向前。苏安宜在周围问了一圈,没有向导肯带她去青叶丸,更有人说:“今天看到你跟着乔去潜水,如果他都不肯,那便没人敢去了。”

忍不住向乌泰抱怨:“我知道出过几次事故,但没想到,连乔也如此胆小。”

“并非如此。”他抱了大本影集,拉安宜坐在身旁:“还记得这张照片?簪婉丝丽,意思是,盛开的朱槿。”

她点头,“你说过,乔现在没有对手,但阿簪未必输给他。”凝视照片,短发的阿簪俏丽可人。合影众人里极易找到乌泰,他相貌变化不大。阿簪身后的年轻人英俊,腼腆得像个女孩。前几日苏安宜还想问,这漂亮的男子去了哪里,此时细看,眉眼间分明就是如今冷若冰霜的乔。她忍不住像乌泰求证:“是乔?你看他那时,像个小孩。”

“他现在也和小孩一样脾气。从和阿簪认识,两人就一直在比试,到最后也没分出高低。”乌泰抚着照片,悠然回忆,“见面就吵吵闹闹,相互挖苦,但谁都知道,他们是彼此喜欢的。”

苏安宜想到二人在岬角抛下的朱槿,不觉心悸:“为什么,两个人没有在一起?”

“阿簪,就是带沈天恩去青叶丸的向导。天恩失踪后,或许是太自责,她一直精神恍惚,一个人去了青叶丸几次。你知道,沉船中很多地方极危险,被困住就出不来。我们劝也劝不住。”乌泰沉默半晌,“当时乔正和她赌气,去了别处作向导,后来……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乔不是胆小,他常常会独自去潜青叶丸。只不过,那是他失去阿簪的地方,不想被别人打扰。”

一串闷雷在天边隆隆而过,像火车粗重的气息。苏安宜抱了膝,深眸的阿簪,俊秀的少年,还有今日乔眼中凝重的哀伤,在她心中交汇。想起来路上,在可以眺望青叶丸的岬角,乔将一朵朱槿插在绿树下,暮色中是一道寂寥的深色剪影。

店里的音乐忽然不响了。在夜里那么安静的几分钟,苏安宜一整颗心提到胸口,又膨胀起来,满满的,堵着说不出话来。前几日她常在夜里看教程,要乔答疑,他多半是喝了许多啤酒,晕晕乎乎,便趴在不远处,阖着双眼。似乎只要垂下手,就可以摸到他的手和头发。而此刻身侧空空,杳无踪影。

苏安宜为日间的激烈言语懊恼。“我一定要再见乔一面。”她说,“无论他是否肯带我去青叶丸。”

第四章

过了村外的碎石路,颠簸的土路沟壑纵横,随山势起伏,坡度陡峭。苏安宜独自骑着摩托上路,在陡坡下停住,抬眼,土红的小径越过山脊。她掌心濡湿,打起退堂鼓。

乌泰不肯去找乔,说他此时必然连自己都一同厌恶,要等两日待他冷静些。苏安宜清早出门,村中的旧皮卡引擎失灵,只得借了一辆摩托。她自恃骑了多年单车,在村边空地简单练习,便匆匆上路。此时想起多日前随乌泰驾车翻越岛屿,路途艰辛,难免胆怯。

一阵疾风,尘土飞扬,她几乎睁不开眼。浓云已从地平线那端赶来,料想近日还有一场暴风雨,苏安宜的游客签证已要过期,时间紧迫。她一咬牙,攥紧车把,摩托轰鸣,歪歪斜斜向坡顶冲去。

路面沟坎中积满浮土,车轮陷下后极易打滑,苏安宜加大油门,跃过几道土沟,阻力忽小,摩托飞速地冲向路边峭壁,她急忙捏紧刹车,拧转车头,后轮被灌木挡住,俨然已有半个车身悬空。她一头冷汗,扶正车身,再不敢大力加油,集中心神,贴了土路内侧缓缓向前。面前山梁太过陡峭,到半途车轮开始空转,并缓缓后退。苏安宜慌了手脚,不知该大力加油,还是捏住刹车,犹疑之间,摩托已经向后退去,她把持不住,失了平衡,仰天跌倒,一直滑到路边。她被尘土包裹,呛得连连咳嗽,所幸没有划伤,只是后背剧痛。挣扎着起身去扶摩托,使了吃奶的力气将它推到坡顶,双臂双腿肌肉紧张,颤栗不已。苏安宜精疲力竭,跌坐在草地上,想自己如此大费周章,沈天望毫不知情,得不到半点怜惜。知道又如何?这些年她做了种种傻事,他又何曾流露半点关心?她一直心高气傲,当天望是故作冷淡,然而绝情的角色扮演太久,不知是否已经假戏真做。

俗世浮华,谁能维系一颗赤子之心?他那未婚妻说得对,两小无猜不过是童稚游戏,没人当真。

一霎那万念俱灰,她恨不能从崖边纵身跃下。远眺海面,孤零零一座小岛,正是青叶丸所在的方位。她踉跄走到岬角,树下有一个小石堆,装饰着贝壳和珊瑚碎片,树皮剥落处,有一行刀刻的字迹:伽琅,簪婉丝丽。乌泰有时和苏安宜说笑,便唤她伽琅,意即最爱的人。

同样失去挚爱,乔只能用一朵朱槿代替阿簪的面容;而自己至少还知道沈天望健康周全、意气风发地活在这世上。相比之下,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轻言放弃?

苏安宜好胜心起,重又跨上摩托。她对乔,也还亏欠一句抱歉。

来到木屋前,正要举手敲门,乔推门而出。眼前的苏安宜一身尘土,不知跌倒多少次,大汗淋漓,混出一张花脸来。他蹙眉:“你怎么来的?”

“骑摩托。”

“自己?”

“没错。”她颇自豪。

“真是疯了。”乔冷哼,“你不该来这儿。”

他态度冷漠,苏安宜赌气:“凭什么?难道这海滩是你的?我去什么地方,和你有什么相关?”

“我没有时间去哄你。”乔俯身,自阳台下拿出鱼枪。

“你放心,我也并不是来找你!”

“随你。”乔拎了鱼枪和面镜,大步走开。

苏安宜倔强转身,走向相反方向的海滩,心中憋闷。乌泰曾说,乔只是看起来刻薄,而事实上,他此刻变本加厉,冷酷无情。枉她曾如此信任他,在水底时,彷佛将生命放在他手上。原来不过是一厢情愿,乔并不当她是朋友,也必不会为了满足她的心愿去青叶丸。海中凸起一块黑色礁石,苏安宜抱膝坐在上面,望着浩瀚波涛,只觉到了天涯海角,再不能前进一步。

此刻才觉自己天真,忍不住放声痛哭,要大声尖叫,才能将心中悲凄挤压出来。风高浪疾,湮没了她的哭喊。她紧抱双肩,在天海间不过是孤单的一粒微尘,心中世界坍塌般的愁苦,都没有别人看在眼中,无人在意,无人安慰。

苏安宜哭得更凶,双肩剧烈抖动,哽咽了呼吸。海浪涌上礁石,漫过她赤着的双足,温暖湿滑,温柔地轻抚。她望着海面跃动的波光,屏了一口气,扑入海中。

如同,回到一个巨大的怀抱中。

海水的浮力卸去她全身重负,每一个细胞都可放松,似乎骨血都融入这片蔚蓝。她想要隐逸在这片碧波中,如胎儿蜷缩在母亲体中,便不需面对现实世界的纷纷扰扰。

自上次被乔拉住蛙蹼,苏安宜勤加练习,在水下憋气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偶尔换气,不知在海中飘荡了多久,初时盐水刺眼,但习惯后也可睁开双目,天气阴霾,水中也是色彩黯淡,远处珊瑚竟透出浅绿的荧光来。苏安宜从没见过这景象,心中好奇,游近一些,闪烁的光芒又消失不见。她没吃午饭,游了半天,此时饿得厉害。找了一处浅滩上岸,附近只有一家简陋的小餐馆,食物粗糙,好在鱼虾鲜美。

店主人问:“你是乔的朋友吧?”

苏安宜一愣:“我们只是认识。”

“哦,他刚刚说,有个朋友会来吃饭,这鱼就是他刚才去打的。”店主看看天,“一会儿会有大雨,等你吃完,我帮你找地方住下。”

说话之间,乔端了烤鱼从厨房绕出来,自顾自取了米饭,对苏安宜视而不见。

她捧了盘子,坐到他对面,说:“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之前带天恩的向导……”

“我不想和你说话。”乔打断她,“你也并不是来找我。”

“那是气话。”苏安宜抿唇,“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我再过几天就要走了。在此之前,你能听完我的原因,再决定是否带我去青叶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