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安静无人,他再次确认,闪身进入房内。

苏安宜赤着脚,从电梯间缓缓转出,握着鞋掌,用细长尖锐的鞋根防身。刚走几步,就被一双手大力地扯入转角。

“真是一眼看不到你,都会惹事。”许家睿捂着她的嘴,蹙眉,低声道,“能把鞋从我头顶拿开么?需要那么大力地敲么,都出血了吧。”

“你怎么才来?”苏安宜瞪他。

“照顾一下瘸子,走得慢。”许嘉睿笑,“因为我查清楚,是谁派他来的。我们一会儿去看看,他到底在找什么。”

贵重物品一应俱全,唯一不同的,是笔记本内那张光盘的引导区被破坏,无法读出数据来。“可惜了皮埃尔的一张盘。”苏安宜撇嘴,从口袋中拿出备份的U盘来,“是谁派来的人,真是笨到家了。”

“他动手前,一定也备份了一份。”许家睿说,“对方只是想知道你在做什么,他们没有胆量害你。这些天我和天望都没闲着。他调查了弗朗西斯三年前从事的科研项目,那是一家倡导能源节约的非政府组织资助的,这家组织的合作伙伴中有一个基金会,创立基金会的五家公司和机构中……”他一气数下来,“总之,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个项目的资金流来源,和雇佣三流侦探监视你的,是同一个人。”

苏安宜耸肩:“总不会是FBI吧?”

“要看你如何解读FBI。”许家睿笑,“Father, Brother, and I。”

“Brother?你说,是大哥?”

苏安宜再次在香港转机。

从纽约过来时飞了十六七个小时。天色将黑时飞机降落,城市是一片无边的璀璨灯海,然而大都市的霓虹流光在她眼中丝毫不值得眷恋。苏安宜不爱这些,越来越不爱。

她前夜没怎么睡,头既晕且疼,难过得很。出发当日清晨六点起来,心中忽然有莫名恐惧,知道事情的真相又如何?她无力质问许宗扬,也无力改变沈天望。这二人惊人的相似,一致沉默,决定隐瞒的心意,断然不会有只言片语的解释。

想其实就此遗忘,未尝不好。

雨季过去,开往海港的长途汽车上坐满游客。苏安宜搭了快船来到素查岛,海滩上游人甚众,和两个月前冷清寥落的景象大相径庭。她忽然如近乡情怯般,心跳得厉害。

帕昆在餐厅里忙着招呼客人,见到安宜,扔下菜单和纸笔,边笑边叫,张开双臂扑过来;又拉着她一家家店铺跑过去,和认识不认识的人打招呼,许多熟悉的面孔都在,一时沸沸扬扬。下午乌泰带着游客浮潜归来,抱起安宜转了一圈:“嘿,我的中国小妹又回来了,也不提前打招呼,真是个淘气的丫头。”

帕昆嚷着要做些美食为安宜接风,乌泰去村中采购,买了虾蟹和蔬果,他揶揄地笑:“还有什么比鲜鱼更适合?不过,而且现在是旅游旺季,海上巡逻队管得很严。”他顿了顿,“我刚刚遇到海獭先生,让他一起来吃晚饭。不过海獭先生说他很忙。”(我在写各人讲话的时候,难免想到用英文的表述,乔就是Mr. Sea Otter,挺有意思的,呵呵)

帕昆烧了酸辣海鲜汤,苏安宜煮了米饭,下定决心,如果乔不出现,第二日就再骑了摩托去找他。众人准备开饭,她回去冲了凉,梳了两个麻花辫,也不是很饿,因为时差无比困乏,于是歪到在沙滩的草席和靠枕上小憩。

这时有人进到店里,停顿片刻又踅出来,木地板上传来踢踢嗒嗒的脚步声。走过来,站到苏安宜面前。

她睁眼,仰头看着他。

乔不发一语,蹙着眉,不耐烦一般左右张望,终于忍不住轻笑起来,微弯着嘴角,神色腼腆。他张开双臂,苏安宜跳起来和他拥抱,心里不知多开心。

吃过晚饭,苏安宜告诉大家,自己会多留一段时间。

乌泰讶然:“哦?你的男朋友愿意和你分开这么久?”

“哪来的什么男朋友。”她眼帘轻垂,“这次权当散心,我不想再追踪青叶丸的陈年旧事了。”

“那很好。”乔说,“很多人旅行时赶着跑无数景点,不如在一个地方呆久一点。”

帕昆喝了不少酒,激动得很,都要哭了,趴在草席上,拉着苏安宜的脚踝:“我真开心啊,你是为了我留下来的吧?”

苏安宜哭笑不得。乌泰打开他的手:“拜托,兄弟,就算Angela为了某个人留下来,那也不是你啊。”他看看乔,又望向安宜,放声大笑,“怎么也应该是为了我才对。”

帕昆醉得不省人事,乌泰把他翻到墙边的草席上,头下垫了靠枕,又去张罗着打烊。只有乔和安宜二人坐在沙滩上,隔了一臂的距离。他缓缓敲着手鼓,她抱着膝看星。哒哒的鼓声如同没有尽头。坐在乔身边,总觉得空气稀薄,呼吸也变成需要主动完成的事情。然而这样让人神经绷紧的感觉,却可以叫做幸福。

真是奇怪。

乔没有停下来的架势,苏安宜起身:“我困了,明天见。”

“等一下。”乔轻声唤她,笑,“总会想到又一首歌,总是完不了。”他将手鼓放在一旁,“要我陪你说话么?”

“随便。我现在累了。”苏安宜说,“这两天都睡得不好。”

“乌泰说了,你白天一直在睡。”

“还是不够,我要补觉。”苏安宜说,“一大早起来,从巴尔的摩赶回纽约,从纽约飞到香港;等了一白天,半夜又飞到这里来,在大巴上过夜;然后又坐着快船颠簸到岛上来。”

她噤声,这一路真是漫长又辛苦。然而说这些话时,心中更多的是庆幸感慨。

纵然路途曲折,自己终于还是回来了。

在这一刻,怎样的辛苦都值得。

“我没有想过,你还会回来。”乔不再说话,只是侧了身,略微低头,安静地凝望着她。苏安宜只需轻轻仰身,便倚在他肩头。这怀抱宽阔结实,她心中安稳,也不去想什么过去,什么将来,什么天望阿簪,但愿每一天都如此刻,再无所求。

乔伸开右臂,环住安宜的肩,左手和她十指交握,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侧扬着头,她用唇轻轻描摹他下颏的轮廓,还有一点点新生的胡茬。乔颔首之间,就吻到安宜颧骨上。他捧着她的面颊,掌心依然粗糙不平。是流勾留下的伤痕,一直拖曳到臂上,安宜握着他的手掌,双唇轻柔地贴在那道伤痕上,这里曾握着她的生命,她所有的慰藉,所有的信任。

“这对伤口没有用的。”乔似是抱怨,托着她的脸颊,扭转过来,“这样会比较好。”便噙住了她的唇。

他的牙齿轻轻咬啮着她的下唇,安宜伸臂环住他的脖颈,鼻尖蹭过鼻尖,俏皮一笑,嘟着嘴在他唇边啄了一下。乔大力将她拥入怀里,双臂坚强有力,苏安宜挣脱不开,也不想挣开。他的吻不容置疑,强势却不粗鲁,若有若无的烟草气在她口腔里弥漫开来。苏安宜翕动双唇,醺醺然,像喝了芬芳的红酒,甜美的醉意扩散到四肢百骸,懒懒地遗失了自己的存在感。只有灵魂在窃喜。她以为自天望之后,自己不会如此动情地吻一个人,这才发现自己仍有那么多柔软细腻的心思可以给予,那么多缠绵的情绪可以投递。

原来这些感情都没有消失,它们只是被封存在阿拉丁的神灯里,一旦被释放出来,仍然有排山倒海的力量。

乔仰倒在沙滩上,安宜伏在他身上,一只耳朵贴着胸口,一只耳朵倾听海浪。璀璨的银河就要自苍穹流泻到墨蓝的海中,她管不得,数不清的繁星让她心中安宁。

不知不觉沉沉睡去,第二日在绵绵的浪涛声中醒来,发现在自己的房间里,乔躺在身边,却转向另一侧。苏安宜笑得羞涩,却忍不住从身后环住乔的腰,脸颊贴在他肩胛上。他嘟囔了一声,迷迷糊糊拍着她的胳膊:“你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危险么?”

“这如果算危险,你本有很多机会。”

“你昨天睡得不省人事。”

“但我……”她咯咯笑着,声音几乎吞回嗓子里,“现在醒了。”

乔转身,支起手臂,将苏安宜笼在身下,挑眉打量她:“你想说什么?”苏安宜伸手遮他眼睛,他呵呵笑起来,去捉她双手。

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乌泰在门外不住咳嗽。

乔拍拍安宜的头顶:“起来吧,别害羞了。”他拉开房门。乌泰“Wow”了一声:“你果然在这里。”乔淡淡一笑,像腼腆的少年。

“我知道自己不该出现。”乌泰又咳了两声,“但是,有件大事,你不会相信……”

苏安宜罩了长衫,躲在乔的背影中,面红心跳,暗想今日如何面对众人,是否会收到许多祝福。以致最初听到乌泰的话,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乔似乎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阿簪,阿簪她回来了。”

乔僵滞在门前。

苏安宜踱了一步,一半身体暴露在乔的身影外,阳光炙烈眩目,洁白的沙滩也明晃晃地耀眼。她眯着眼,看到乌泰闪在一旁,海边立着纤丽的身影,露肩半身裙是热烈的大红色,衬着晴澈的蓝天和深浅斑斓的碧海,像热带岛屿上傲然盛放的花朵。她面容沉静倔强,漆黑的眸子深海一般看不到底。

乔不自禁地向她奔去,在沙滩半途放缓脚步。他似乎想起什么,似乎就要转身。戏谑的乔,寡言的乔,镇定的乔,率性的乔,你终于也有彷徨犹豫的时刻。

又如何责怪呢?

安宜不敢看不敢猜,砰地将门关上。隔绝了目光,隔绝了揣测。

房间里似乎还有他的味道,但是海风吹进来打了个旋,就将一切带走。

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

她感到自己浑身在轻轻战栗,背脊倚着门滑下,跌坐在地板上。

==本章over===

第九章

苏安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不绝于耳的浪涛声都渐渐平息。应该已经是中午,潮水停止了涨退,炽烈的阳光白晃晃一片,海天间光明无比,像透明一样。即使海滩上没有人声鼎沸的喧哗,依然感觉不到安稳和宁静。她茫然走在沙滩上,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如果能把各种凌乱的思绪也折叠起来,揉成这样薄薄一片踩在脚下,那就好了。

有游客在店里吃午饭,低声细语。安宜在店堂里找了阴凉处坐下,拨弄着身边的吊兰。帕昆连着喊了几声,她才醒觉,缓缓转头。

“吃点什么吧?”

“我还不饿。”

“喝杯冰可乐吧。”

安宜依旧摇头。

乌泰拎了大包日用品,从后堂转出来。“吃个椰子吧。”他努努嘴,帕昆便跑到店边,抱着一株斜生的椰子树,手脚并用,飞速爬到树顶,摘了两三个椰子扔下来,拿砍刀剖开,又去剜里面白色的果肉。

在帕昆乒乒乓乓忙碌时,乌泰在苏安宜身边坐下,想要说些什么,终于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头顶。“这次真是不凑巧。我们都没有想到,阿簪还活着。她当初漂流了很远才获救,但什么都想不起来,这些年一直在海上辗转,终于记起素查岛,还有乔。”他苦笑,“只记得乔,连我是谁都不认得了。”

苏安宜无言以对。

“乔带她去村中找住处了,我一会儿也去帮忙。你不要怪乔不打招呼就离开,事发突然,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应对,绝不会想要伤害你。”

但他更不会伤害阿簪。苏安宜暗想。究竟为什么自己要回来,为什么?就为了此刻的难堪,然后说一句永别么?

乌泰似乎看穿她的心事:“乔虽然没有说,但你回来他也很高兴,他一直留着你写的那三张纸。他和我讲过,在医院里你写一张便撕一张,浪漫的像电影。你不说要我不告诉别人,但你还是告诉了乔。”

因为他不是别人。虽然这感情远不如当年对天望的痴恋深刻,但后者已经在六年时光的倾轧下只剩了空壳。在她关了门,将乔的目光隔绝在外那一刻,那种永无明日的痛,和目睹沈天望订婚时并无不同。

乌泰宽慰她几句,带了物品去村中探望阿簪。有欧洲游客亨利探头:“Angela,怎么今天一直在发呆?我们租了一艘船,去浮潜钓鱼,如何?”

双马达的快船绕过素查大岛的连绵青山,一侧水色潋滟,一侧层峦叠翠。这景色她熟悉得很。只是今日身边没有乔。在船头淡漠看她的乔,站在船舷撩水泼她的乔,俯身作势要抱起她扔回海里的乔。

亨利和众人架上钓竿,苏安宜戴了面镜和蛙蹼,跳入水里。

阳光一束束投射向身下的珊瑚,光影斑驳,成群的雀鲷聚集在船底阴影一侧,蓝绿银白相间的鳞片,圆而黑的眼。它们习惯了游客的喂食,不怕人,竞相围在苏安宜身边,胆大的甚至用嘴轻啄着她的手臂。如果能把所有的烦乱和忧愁一点点从身体上剥离下去就好了。苏安宜并拢双腿,伸长双臂,任轻波推着自己漂来荡去。这片蔚蓝让她感到安宁,只有无边际的海,可以纵容她的思绪,平息她的惶恐不安。海水比泪水咸涩,相形之下她的悲伤渺小得不值一哂。

回到船上她一直垂着头,亨利问:“什么时候回去?”

“你们钓到鱼了么?”苏安宜回身,三五个游客都收了钓具,船中的塑料桶里空空如也。

“哦,我是说,什么时候回三藩去。”

“我没想好。”

“这里虽好,到底不是久留的地方。”亨利说,“看得出你心情不好,要不要和我一同回陆地去?恰好我要去香港。”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有一些没有解开的疑问。”

“那都是传说,或许只是当地渔民的无稽之谈。”

苏安宜在前一晚刚刚遇到亨利,不过点头之交,她诧异:“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听说过一些,你上次来的历险经历。”

她隐约想起什么,追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在三藩?”

“乌泰说的。”

“不,应该是许宗扬吧。”

亨利一愣:“你在说谁?”

苏安宜冷笑:“我还说二哥也太神通广大,轻易就帮我摆脱了监视。原来是欲擒故纵,早就等在这里。”因为与大哥关系僵化,她一向不愿提起家事,一路上被人问起,她向来说自己从纽约而来。

“安吉拉小姐,我也不想隐瞒太多,雇主的事情我向来也不多问,但希望你能尽早和我们回去。”亨利似笑非笑,“我们也不想冒犯你。”

苏安宜扫视快艇内众人,他们的目光汇过来,将她重重绑缚。她浅浅一笑,手臂支在身后船舷上,稍一借力,便仰身翻回海里。

船上众人发动马达,又怕螺旋桨伤到苏安宜,只能在她身侧逡巡,不敢靠近。她向岸边奋力游去,打算进入船只无法通行的礁石区,再借着丛林的掩蔽去找乌泰。胜算不大,但好过此时束手就擒,搞不好被亨利等人直接押送返美,去许宗扬面前邀功。

在她浮到水面换气的一瞬,远远望见山崖探出来的岬角。葱茏的绿树下,阿簪的红裙格外夺目。她和身材高大的男子相拥而立,繁茂的枝叶斑驳了二人的身影,安宜不需要看清楚他的面容。她不仅记得他的轮廓,也记得这怀抱的气息和温度。

那是六年来乔眺望青叶丸的地方,他在树下写着自己对阿簪的思念,笔力遒劲,他叫她伽琅,最爱的人。

苏安宜忽然忘记游动,仿佛又变成手忙脚乱的初学者,连着喝了几大口海水,她微微抬头,只有眼睛露在水面上,怕二人的目光发现自己。

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躲闪?她知道自己怕的不是尴尬羞愤,而是如影随形的椎心之痛。这一刻,她要到阳光也无法抵达的深海去,到所有一切都凝滞的混沌中去。

“噗通”,“噗通”两声,船上有人跳下水来,自身后捉住她的手腕,要将她拉过去。苏安宜顺势转身,双腿蜷在胸前,顺着对方的拉扯荡到他身侧,脚跟向外大力踢去。那人被踢中胸口,立时张嘴喝了几口海水,窜到水面上去换气。另一人自身后捉住安宜的长发向快艇拖去,她仰身浮在水中,剪刀般交错双腿,飞速地向后游去,头顶一痛,料是撞上了对方的下巴。果然,被攥住的发稍一松,苏安宜借机仰头深吸一口气,重又向着海底斜插下去。

亨利心中焦急,资料上分明说苏安宜水性平平,但此时她敏捷灵巧,连曾经在海军陆战队服役的他都自叹弗如。刚刚不过是巧合而已,亨利决不相信在海岛生活月余,便能让苏安宜脱胎换骨。他向着蔚蓝波光中的身影追去,却总是将将差一臂的距离。苏安宜飞鸟一样掠过锦簇繁花般盛放的红褐色珊瑚,回眸一笑,一个俯冲,从亨利身下转到他后侧,向另一个方向游去。如此逗了他两次,亨利只觉得已经连吐数口废气,亟需到水面重新呼吸。苏安宜却不许他走,伸手捉了他的脚踝。亨利挣脱不得,潜下来捉安宜又被她屡屡避开,海水经由口鼻进入肺叶,他竟束手无策。他剧烈挣扎,像钓钩上无法脱身的鱼,意识渐渐涣散,终于垂了四肢,身体向侧旁倒下。

苏安宜托着他的腰,三两下便划到水面,冷冷看着众人:“只是休克了。”

船上一人捂着胸口,一人托着下巴,余下二人手忙脚乱将亨利拽上甲板做心肺复苏。一时竟没人敢再跳到海里。

苏安宜向着岸边游去,快船发动起来,不急不徐在她身侧逡巡。进入礁石区,几人便跳入水中游在她身后。此时已经退潮,礁石侧面镶满死去的牡蛎壳,锯齿一样,顶部被海水浸润,粘腻湿滑,无法借力。苏安宜找不到合适的落脚点,又被海浪推到两块礁石的缝隙间,胳膊和腿上都添了数道划痕。身后诸人越来越近,她此时才觉慌乱乏力,苦笑,罢了罢了,又不是性命攸关,顶多随他们回去见大哥就是了。其实早不该留下来,难道还嫌心痛得不够么?

她的手搭上岩石,眼看又要被海流冲开,一只大手紧紧捉住她的手腕,将她从水中拽了上来。离开海水的浮力,疲累的双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脚下一软,跌倒在宽阔结实的怀抱中。

乔一手环着她的背,一手持着鱼枪,面向水中追兵:“虽然只能打一枪,但谁想试试,就尽管过来吧。”精钢枪头反射着烈日的光芒,耀眼夺目。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贸然冲上来。

他身上密密一层汗,发上还粘了树叶,想是从山崖上穿过浓密的灌木飞奔下来。这屹立在礁石上摇撼不动的男子,钢铁一般强劲的臂,理应让人舒心安稳。而此刻一颗心更加纠结,越过乔的肩头,苏安宜看见阿簪抓着藤蔓,半蹲着滑下一块巨石,急切地沿着沙滩跑过来。她拂开乔的手臂,站在他身侧。

“还记得怎么开船么?”他转身问。

阿簪点头,跃入水中,将快船开到不远处的沙滩上。等安宜也蹒跚着回去,乔一步步退过来,将鱼枪丢上甲板,把快船推到深水处,一跃而上。

甲板上尚有昏迷不醒的亨利,苏安宜伸手探他鼻息,微弱但平缓,便放心将他推到一旁。

“怎么做到的?”乔来到船尾掌舵。

“就是你当初险些淹死我的招术。”她勉强笑笑,“你不是说过,我是个好学生?”

阿簪抱膝坐在船头,随着快船颠簸起伏,她不发一语,只是细细打量苏安宜,又不愿和她对视一般,目光只是盯着她的脚踝。

好在马达轰鸣,海风强劲,三个人顺理成章地一路沉默。

苏安宜此刻只想拍着亨利的脸让他起来,说我和你回去,现在就回去。

乌泰看到乔抗着亨利回来,一脸惊讶:“你不是开了我的皮卡回去拿东西,怎么又开船回来?他又怎么了?”

“让安宜说吧,我也不清楚,就看见她在水里和几个人纠缠。”乔将肩头的亨利扔在沙滩上。

“我没事,他们是大哥派来的,不会伤害我。”苏安宜抬眼看着阿簪,“你还记得么,许宗扬和沈天恩,六年前,你带到青叶丸的两个客人。后来天恩,也就是Flora,再也没回来。”

她摇头,神色茫然。

“你再想想看,因为这个,你才去的青叶丸,才会遇到乱流。”

阿簪蹙眉,双手抱头,表情极为痛苦。

“安宜,”乔低声喝止,“不要勉强阿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