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老太太哭了,扑过去,抱住了历斯然,“小五,你不能走!”好不容易才找回的儿子,这回走了,以后再上哪儿找去?

“让他滚!让他滚!我只当没有这个儿子!滚!滚!”老爷子咆哮起来,几个儿子差点没按住他,突然他身子一软,向地下倒去。

“爸!爸!”儿子儿媳们吓坏了,围上来,历欣然吼道:“快叫医生!”

历斯然看见父亲倒下了,眼睛里闪过心痛的神色,他转回来,将老父亲抱起来放到他床上。真轻,一把骨头,他想起母亲的话,“没几天活头了”,他心酸,握住老爷子的手:“爸,对不起。”

老太太还在一旁小声地哭,历斯然接过她手里的帕子,给她擦眼泪:“妈,我没说要走。同城是好地方,我以后会在这里的。”

“真的?”老太太一脸不信。

“真的。”历斯然想,我当然不能走,我还要吃平姐姐的饭菜,要跟清儿拼游戏,还有好多事要和她们一起做,他脸上不知不觉浮上一抹温柔的笑。房间里几兄弟面面相觑,这弟弟,怎么就捉摸不透呢?

这晚,历斯然没走,第二天也没走,他担心老爷子的病情。历老爷子其实没什么大碍,一时气狠了,急火攻心,大概听闻小儿不走了,内心舒坦了,病也好了,但他留了个心眼,让医生说给那小子说严重些,心脏病高血压脑血栓什么的,只要能让他相信,说癌症也行。一边医生听得汗滴滴,行医几十年,没见过如此作贱自个的病人。另一边,守在床边的几个儿子,听得哭笑不得,真是不择手段,只有老太太听得心酸,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下来,这老头又凶又犟,嘴上不念着儿子,心里念得厉害,经常摸索儿子小时候的奖状,一看就是半天。那黯然,那低落,是真念啊!

礼拜天,岳青平和清儿一块呆在家里,清儿在画室里画只有他认得出的小马,她在家里洗洗刷刷,看着地板一尘不染,室里窗明几净,床上新换的床单被套泛着薰衣草柔顺剂的清香。她喜欢这种家居生活,从容的劳动里,每一寸光阴都是属于自己的,每一份舒适也是属于自己的。

电话响了,岳清平看见脏脏的两手,喊清儿:“清儿,帮妈妈把电话递过来。”

清儿小鸟似地飞出来,接通了电话:“喂,我是清儿,你找谁呀?”

“我是金伯伯,我找你呀。”金正山一听那糯糯的声音,乐了。

岳涵清精神大振,找他的电话可真是太少了,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拉开一付准备长聊的架式:“伯伯可找对人了,有事慢慢说,我听着呢。”

“是这样,”金正山像和大人聊天一样,很认真的说道,“我想带你和你妈妈去马场骑马,你要不要去呢?”

小岳涵清很有礼貌地说:“伯伯,你可以再说一次吗?我是不是听错了?”

金正山终于大声笑起来,这孩子,真好玩儿,“你没听错,我说带你们去骑马。”

岳涵清霍地站起来,看了看妈妈,对着电话不放心地说:“伯伯,你一定要坚持哦,一定要坚持住哦,我把电话给妈妈。”他对妈妈说,“妈妈你坐下,我把电话放你耳朵。”

岳青平不知道他玩什么,听话地坐下,清儿的小手伸到她耳朵边上。

“师兄什么事?”岳青平听到金正山在那边笑。

“今天忙不忙?最好是不忙,要不然不好跟清儿交代了。”金正山想着刚才清儿郑重其事的叮嘱。

岳青平看看房间,差不多全忙完了,她道:“还好,差不多忙完了。”

“如果你忙,我带清儿去骑马,如果你不忙,我和你们一起去骑马。”

“我不会骑马,清儿也不会。”岳青平从小就不是运动型的料,在学校的体育很少及格过,初三时考三千米,全班就她一人没通过,每回体育课,其他同学玩得不亦乐,体育老师还捏着个马表替她数圈圈。跑完一看,得,时间比上一回的还长,下回体育课又得跑,结果时间比上一节课又长。体育老师很郁闷,如果不是要守着她,他早回办公室网上斗地主去了,等到又下一节体育课,体育老师终于看不下去了,提前两圈半就捏了马表,等她跑完,一看时间,很惊喜地说,不错啊,进步了,正好及格。于是大笔在表格上一勾,慌忙跑了。当个老师也不容易,亲自放水,还得责任让学生相信,谢天谢地,这尊大神终于毕业了,自从上课有她,他都老了一圈。

“男孩子要多户外活动。没事就出来吧,让他见识一下也是好的。”

金正山说得很有道理,岳青平沉吟会儿,再看看清儿一付你不答应我就哭的表情,答应了,孩子拍着手蹦起来,“金伯伯果然很坚持。妈妈,你好棒。”儿子这点遗传了她,每当达成愿望时,会喜形于色,不像任之丰,一张脸总臭臭的,纵然高兴,也绝不表露出来,很能装,拽拽的,酷酷的,也傻傻的。

金正山的奥迪A8拉着她们母子开出时,正碰到了历斯然那辆老爷车开进来。清儿眼尖,发现了,扯着嗓子喊:“历叔叔,历叔叔。”出去骑马,是件大喜事,他很想跟人炫耀一下。

金正山问岳青平:“要停吗?”

岳青平摇头:“不用了。”历斯然有几天没来上班了,他说他家老爷子的病情有点重,等稳定了再来,如今他心里肯定不舒服,清儿又叽叽歪歪的,别烦他了。

金正山“嗯”了一声,脚下油门一踩,向马场奔去。

16一家

清儿还处于兴奋中,开始天马行空般地向妈妈勾画他要骑的马了,是叫白云好还是叫黑土好,要不叫闪电,电视里的马很多都叫闪电,虽然没创意了一点,但马跑起来应该真的像闪电。

“疾风俱乐部” 是同城最大的俱乐部,内设有高尔夫球场、马场、足球场、游泳池、健身房等一系列运动栏目,实行会员制,会员卡从低到高分为红卡、蓝卡、黄卡、黑卡,金卡几个档次,只说入会红卡,就得人民币五十万。来这里消费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

金正山牵着一匹白色的小马出来,身着小马装的清儿也跟着从侧边出来。金正山将清儿抱到马上,细心地将他的两只脚放进马蹬,检查手握缰绳姿态,对清儿说道:“这匹小马很温顺,你骑着慢慢走,我扶你,不要怕。”

清儿开始很紧张,小小的身子崩得紧紧的,慢慢地适应了,身子能平衡了,他胆子大起来,要求金伯伯放开手,他自己来。金正山装假同意,手放开,但他紧跟在马屁股边,只要稍有不稳,就用手扶住。岳青远站在马圈外看着,清儿很认真,一张小脸又兴奋又紧张,红得像一团火焰,身着白色小马装,帅帅的,酷酷的,真像个小王子。金正山也很认真,他穿着灰色的休闲服,网球鞋,很清爽,很英俊。此刻天很蓝,风很柔和,岳青平很幸福。

候力城陪同客户从健身房出来,随意抬头,就看见了这一暮。他掏出手机,按了一串数字:“来疾风。”

“正忙,有事?”任之丰问道。

“只问你来不来?”候力城貌似火气不小。

“怎么了?”任之丰停下手中的活。发现对方已挂机。

候力城啪啪啪,手机连拍三张,然后点了发送。他抬起手,看了看手表,开始计时。

任之丰开着车子狂飞,那照片里的光芒刺得他眼睛都打不开。金正山跟在清儿后面,清儿骑在马上,岳平隔着马栏观望,多像一家三口子。他嫉妒得快疯了,目前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这场景继续下去。

看到任之丰,候力城笑了,真快,不到二十分,绝对闯了红灯,“再不来,那丫头和清儿只怕要被拐跑了。”

任之丰“哼”了一声,也不停顿,大步往马场走。候力城站在走廊上没动,眼神阴晴难测。

“小平。”任之丰在岳青平身后二三米站定,今天她很休闲,平跟鞋,运动服,头发随意地披在肩后。

岳青平看见任之丰,有些诧异,她轻轻一笑:“这么巧。”

“清儿喜欢骑马。”任之丰当然不会说他特意过来的看她们母子俩的,他眼睛盯着前面的儿子,和白马一样白马装,和白马一样可爱的小样儿,还有时不时发出兴奋的尖叫,真帅,他骄傲地勾勾嘴角。

岳青平点点头,没再说话。实际上,她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任之丰,她希望不再跟任家有过多牵扯,这无关爱恨,她只是不想再给他找麻烦。

“叫清儿回来,我带他上马。”任之丰不想再看金正山和清儿打成一片儿的场面。

“岳涵清正在马上。”岳青平轻轻地说,她故意的。

“叫他回来。”任之丰瞪着眼睛,眉毛开始打结。

岳青平愣住了,口张了张,感觉不妥,又赶紧闭上,转过头不再看他,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手心没出息地出汗了。

“清儿。”任之丰突然发现瞪眼这招失效了,这百试百爽的招式居然失效了,她不怕他了,不怕他是不是意味着不爱他了?想到这里,他更加难受。冲着马背上的儿子大声喊了一声。

清儿扭头看见爸爸,大声报告他的成绩:“爸爸,我会骑马了,我会骑马了!”

金正山看见任之丰站在岳青平身边,他关切地对清儿说道:“骑累了吧,休息会儿。”他将清儿抱下来。

清儿双脚一着地,立即跑向任之丰,口里还在喊:“爸爸,金伯伯教我骑马,我会了。”

金正山笑起来,离了婚,改了姓,可父子天性,血脉相连,这是割不断的。他掏出手帕,取下眼镜,擦擦额头上的汗,向他们走去。

“金先生,谢谢你照顾清儿。”任之丰伸出了手。

“任先生不客气,这孩子惹人疼,他带给我很多快乐。”金正山握住那只手。

“总之,多谢。”任之丰很真诚。

岳青平从包里拿出毛巾,给清儿擦满头的汗。清儿仰着头问:“伯伯,那匹小马跟我很好,我可以带回家吗?”

“不可以。你喜欢,下回可以再来。”金正山摇头,“再说,你带它回家了,它想妈妈怎么办?它可还没你大。”

“是哦。”清儿思索点头,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要求不合理。

任之丰抱起清儿,说道:“走,爸爸带你骑马去。”

一会儿,父子俩人出来了,任之丰换了一套黑色的马装,坐在黑色的大马上,清儿坐在他前面,被任之丰一只手搂着,脚一蹬,手里缰绳一紧,马儿奔跑起来。清儿发出一声欢呼,跑着的马跟走着的马到底是不同,耳边有风声,景物在眼前一晃就过了,跃起来的时候像飞一样,连妈妈和金伯伯的脸都看不清,清儿决定回家后把这种感觉写下来,给班上小朋友看。几圈之后,任之丰将马速放慢,将缰绳交到清儿手里,教他如何掌控。

金正山看着马背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对岳青平说:“清儿身边需要一位父亲。”

岳青平没有作声,需要就会有吗?清儿需要那小马,她甚至可以将小马买下来,可他需要父亲,她该怎么办呢?

她看着奔跑的黑马,问金正山:“师兄,你说,仇恨能化解吗?”

金正山回头看着岳青平,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要看是什么样的仇恨。要我说,冤家宜解不宜结。”

“人命。”岳青平轻轻吐出两个。

金正山一震,想深问,又忍住了,他若有所思地抬眼看着远方,说道:“这世界有丑也有美,成天念着那些丑的,连眼睛和心灵也成了丑恶的一部分。只有放下,才会豁然开朗,毕竟人生苦短,瞬间浮云。”

“是啊,放不开的人,总是自我禁锢。”岳青平眼前闪过一些人的脸,苦笑。她不再聊这个话题,对金正山说,“今天我请,去吃谈家菜?”谈家菜馆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好,你请,谈家菜。”金正山很爽快地回答。

任之丰在马背上看见两人相谈甚欢,霸气的脸上闪过一抹厉色。他拉过清儿手中的缰绳,双腿一夹,跨下的马像风一样疾驰起来。

任之丰带清儿换好衣服出来。

清儿神采飞扬,眉飞色舞。看见妈妈和金伯伯,大喊:“妈妈,金伯伯,爸爸说那小马送我了,让我取名字呢。”

“你想取什么名字?”岳青平擦擦清儿的额头和脖子,转头金正山说,“我们走吧。”牵起儿子的手,向外走,竟看到了候力城站在离她们几十米的地方,“城子哥哥。”

“小平,这里的饭菜不错,一起吃饭吧?”候力城慢悠悠地走过来。“金先生,也一起吧。”

金正山微微一笑,并不急于答应,看着岳青平。

“可是,我答应请师兄去谈家菜。”看到任之丰,就不意外看到候力城,两人自小就是孟良焦赞一样,不离左右。

“小平请客,可不能不请城子哥哥。”候力城抱起清儿,捏着他红得火焰一般的脸,“怎么不叫伯伯?”

清儿看着候力城,一本正经地说:“可是我不认识你。”清儿上一回见候力城才三岁,三岁的孩子记不了多少事,清儿自然不认识他。候力城自任之丰离开同城,没私下见过她们母子,有事短信联系。他有时候也想带清儿出来玩,又怕给岳青平带来麻烦,只得作罢。眼下,清儿不认识他了,和他妈妈一样,都是没良心的小东西。

“清儿,这是候伯伯。”

“候伯伯好。我叫岳涵清,今年四岁,在明星幼儿园当班长。”清儿果然很乖,不但叫人,还自我介绍。

候力城笑得像只狐狸,眼睛瞟着任之丰。“岳涵清,嗯,这名字很好听。”他朝岳青平喊,“你看,你儿子都忘记我了,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还不请想我吃饭?想当年,你头上停了只蜜蜂,吓得哭,还是我帮你赶走的。”

“你胡说,分明是。。。。。。”任之丰三个字到岳青平嘴边,又生生压住,她看到了候力城不怀好意的笑。不好意思地偷偷瞥一眼任之丰,发现他也在隐隐笑。

“清儿,你不知道吧,当年你妈妈。。。。。。”候力城声音更加声情并茂,岳青平满脸黑线,一定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糗她吗?

“我请,一起请。”她抢着说,横了候力城一眼。

“哎呀,敢横我,有本事横疯子一下试试。”候力城继续逗她,很有乐趣。

“候力城!”岳青平彻底炸毛了,连名带姓地吼,只是她声音本来不大,又柔柔软软地,这一喊,似梨花带雨股的美好,候力城突然觉得得嗓子有点干。

几个男人都笑起来,这真正是绝版,什么时候见过岳青平这样子过,脸涨得红通,几乎能滴出血来,眼睛亮晶晶,恼火地横着候力城。

偏偏清儿不知死活地问道:“候伯伯,当年我妈妈怎么了,你还没说完呢。”

眼看着岳青平又要炸毛,候力城强忍住笑,“我突然不太记得了,回家我翻日记,以后讲你听。”说罢得意地朝岳青平抬抬下巴,言下之意就是你以后别得罪我,不然我翻你旧账。

“真幼稚。”岳青平小声嘀咕。任之丰笑得更深了,多像回到从前,经典的候力城和岳青平相处模式,候力城特别喜欢逗她,非要惹得她哭哭啼啼的,他并不制止,反正这丫头一哭,就会依赖着他,他很享受这种结果。现在候力城再也逗不出她的眼泪了,她会炸毛地反抗。真的,越来越出息了,倒是他,越来越没出息。

17居易

几个人一起去谈家菜馆,岳青平坚持坐金正山的车,候力城是任之丰的铁哥们,她想,既然要远离任之丰,那么候力城也还是距离远点好。任之丰本来开了车过来,他却抱着清儿,坐进了候力城的车。

车上,候力城意味深长地说:“她在排斥我们。”又加了一句,“你困难重重。”他抬起手,摸摸清儿的脑袋,被任之丰打掉了。

“好好开车。”

“车上有你儿子,命就金贵啦?”候力城嘲弄他。“清儿,你喜欢那位金伯伯吗?”

“喜欢。”清儿想都没想。“金伯伯可好啦,带我玩,送我画册,妈妈也听金伯伯的话哦。”

任之丰黯然。

“你妈妈最听的是你爸爸的话。”候力城道。他想到了以前的事,那时候,任之丰眼睛一瞪,那气场,那霸道,岳青平就不作反抗了,乖乖顺从。口里还在小声地嘀咕,粗人。她当真以为他们听不见,其实转过背,任之丰就笑了。他有时看不下去,骂他,就不能哄哄吗?任之丰那变态,居然说,他就喜欢看她怕怕的样子,就像只小兔子。难怪有一回,一警卫员回乡下,带来几只兔子,毛茸茸的,像个球,那人分给几个孩子一人一只,任之丰拽拽地,我不要,我有养兔子。他当时纳闷,疯子什么时候养兔子了。小小的岳青平一脸期盼地望着警卫员,希望能分到一只,她的眼睛又可怜又渴望,跟兔子一股,警卫员把属于自己的那只给了她,任之丰霸道地不让她要,任岳青平默默流泪,也不许她要,那只兔子让何方方抱走了。后来候力城才知道任之丰的意思,你就是只兔子,我养的兔子。

“妈妈要是能最听我的话就好了。”清儿大人似的叹口气,很惆怅。

任之丰笑起来,他亲了儿子一口,会有人听你的话的。但不是妈妈,你妈妈得听我的。问题是,她现在不但不听他的,还听别人的。

“她并不是看重财富的人,这事决定在你。你若一直放不下,只怕永远难以走近她。”候力城一针见血,指出问题关键。任之丰故意出轨,故意晚归,都是内心难平,无法面对岳青平,如果他能解除这一心理障碍,事情就好办多了。

任之丰不是没有想过要放下,可他只要一想到任家父子三人有意无意布了近二十年的局,设计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他的心就像刀绞一般。

“你如果真的放不下,就不要挡着她了。”候力城黯然神伤。他看得出任之丰的矛盾,换作是他,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做。他还看出岳青平心态平和,宁静淡泊,似乎并不知道那些□。

关于这点,任之丰也怀疑过,如果岳青平知道任家这些阴谋,她怎么可以这么平静,甚至离婚时并没要半分,如果不知道这些阴谋,面对他的故意刁难,易星月的虚情假意,何方方的挑衅,她怎么可以没有怨气。这内心得多强大,这胸怀得多宽容,才能办得到?

两人都没说话,倒是清儿在任之丰的腿上折腾,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爸爸,你说那些女同学怎么这么爱哭啊?”任之丰回过神来,女同学爱哭,还有谁比你妈妈更爱哭的吗?不过,有比你妈妈哭得还漂亮的吗?

“怎么回事,你欺负人家女同学了?”候力城接过话,看着任之丰,当年你爸爸可没少欺负你妈妈哭。

“我才没欺负人家,是她又爱哭,又不讲理。”清儿气呼呼地。

“你跟我讲讲。”任之丰宠爱地说。

“有一回,小胖头上停了一只小蜜蜂,我就拿着扫把按在她头上,把蜜蜂按死了。小胖哭了,给老师说我打她。”清儿很憋屈,那回老师很凶,还打电话给妈妈告状。

候力城笑得猛拍打着方向盘,遗传啊遗传,连打蜜蜂都遗传。任之丰嘴角勾起来,“这事妈妈知道吗?”

“妈妈知道了。”一说到这个,清儿垂头丧气地。

“妈妈怎么说?”任之丰也很想知道当年那丫头怎么就哭得那么厉害,眼睛哭得红红的,鼻子哭得红红的,嘴唇也咬得红红的,越发像只兔子,他分明没用多大力嘛。

“妈妈说,小蜜蜂是益虫,赶走就好了,不要拍,会把小胖的头拍痛,就算不会痛,扫把很脏,会把头发拍脏。妈妈说我好心办坏事。什么是好心办坏事?”

任之丰努力想了想当时情况,难怪,她心痛蜜蜂被他拍死了,也拍痛她的头了,也弄脏她的头发了。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耳畔仿佛她在轻轻地说,粗人。

“好心办坏事就是,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善意的,可最后的结果却比较差,就像你拍蜜蜂,可以赶走,但你用扫把拍,就把小胖的头发弄脏了,头拍痛了,蜜蜂拍死了。”任之丰很会借鉴岳青平的说词,无视候力城一脸鄙视。

“那我有对也有错,是不是?”岳涵清小朋友很会举一反三。

“那老师也不能全批评我,她也错了,是不是?”任之丰才发现,现在老师这碗饭也不好吃,才四岁的孩子,会指出老师的错误。他妈妈将他教得真好,很会连锁思考。

“是的,但人要学会宽容,不能别人错了,你就抓着不放。另外,小胖是女孩子,男孩子要有风度,要让着女孩子,不能让她哭。”任之丰说得心慌,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像在自我检讨一样。候力城老吼他,哄哄小平会死啊,总吓唬她。他就是喜欢她软软的怕怕的样子,可爱得不得了,可爱到很想把她装进口袋带在身边兜着,可怎么就没兜着呢?

清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以后还是给小胖赶蜜蜂吧,他原本是不想再理她的。

两辆车一前一后到了谈家菜馆,三个男人,一个霸气,一个洒脱,一个儒雅,加上一个唇红齿白眼睛大的小正太,很养眼。岳青平于是要了一个包厢,将菜单递给金正山,让他点菜。金正山点了糖醋排骨和拨丝山药、可乐鸡翅、冬瓜汤。任之丰看见金正山点的菜,排骨和鸡翅那母子爱吃,山药和冬瓜汤养颜,他果然时时以她们为主。

菜单转到候力城手上,候力城贼兮兮地笑着:“小平,钱带够没?”换来岳青平一记白眼球。候力城放下菜单,直接开口要了八宝饭、巴东牛肉,豆瓣黄鱼、灯笼虾,再要个了青菜,其间服务员说今天没有巴东牛肉,候力城拔了个电话:“我说谈老板,你的菜馆要改进啊。。。。。。。我点了什么?不就点了个牛肉。。。。。。就是嘛。。。。。。。那我不客气罗。”收线,对服务员说,“去吧,会有的。”

岳青平想,这就是权贵的好处,到哪都有特权,吃个饭非得惊动老板,她就不太愿意跟任之丰去大酒店吃饭,人还没到,酒店经理就迎在门口,笑容可掬地请他们进去。那情形,她不自在,有种吃着不消化的别扭,任之丰是天生的霸气,不受任何影响,不过倒是依着她,尽量少带她去熟人的饭店,就算见了熟人,也不让人特意接待,避免她消化不良。

候力城不着痕迹地隔开金正山,于是,一行人团团围坐,依次是岳青平,清儿,任之丰,金正山,候力城。席间最欢的是岳涵清小朋友,很多他喜欢吃的菜,特别是那个八宝饭,真好吃。岳青平自己没怎么吃,尽在照顾青儿,给他擦嘴,擦小手,任之丰总在剥虾,剥好了就放进清儿的盘子里,清儿不想吃,就将虾给了妈妈。岳青平心暖暖的,她其实爱吃虾的,和任之丰一起吃饭,总会点一盘虾。有一回,岳青平不小心剥虾被蛰到,任之丰说“你真笨,剥个虾都会受伤”,虽然在凶她,倒也承担了剥虾工程,并一直延续。现在和清儿一起生活,一切随孩子,清儿不怎么爱吃的菜,她总是少买。

“疯子还记得嘛。。。。。。”候力城又说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不过并没有拿出岳青平的糗事来,她略略放松,也偶尔插句话,点点头。

金正山微笑地听他们说着阵年往事,看他们之间的默契,心想,时间这东西,真难以敌过啊。岳青平有多大,她就停留在他们脑海里多少年。

清儿自然不甘寂寞,他还在纠结该给小马儿起个什么名字呢。他突然说:“妈妈,我给小马起名叫白居易。”

包厢突然很静,连吃饭喝汤的人都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