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岳青平很镇定,习惯清儿的语出惊人了。“为什么叫白居易?”

“小马是白的,最好姓白。妈妈你说过,白居易的名字就是居住很容易。我也想小马居住很容易。”小正太口齿伶俐,有理有据。

“妈妈跟你还说过,白居易是大诗人,你拿他的名字给小马,是不尊敬。”岳青平对孩子很有耐心。

“可是他没在这里,他不会知道的。”清儿很不放心地问妈妈,“你不会告诉他吧?”

“我们都不告诉他,你就叫它白居易吧。”候力城真想咬那孩子一口,真可爱啊,比他爸爸小时可爱多了。幸好孩子是小平带大的,不然,像疯子一样,成天小大人似的,板着脸,要多无趣就多无趣。

岳青平张了张口,没再说话。要说白居易,得回到唐朝,中间再加上清儿的奇异思维,古怪问题,讲到明天只怕也讲不完,说不清。算了,随他去,就叫白居易吧。

18任务

吃完饭一会儿,金正山轻轻问岳青平:“要回去吗?”他发现岳青平在看时间。

清儿今天玩得太厉害,岳青平想早点带回去洗澡休息,于是站起来,“我们得回了。”她不看任之丰,只看着清儿。

候力城看看任之丰,很想提醒他开车送人。岳青平就怕任之丰送,对金正山说:“师兄送我们一程吧?”

金正山点头。两人看着金正山和岳青平牵着孩子出去。

候力城突然冷笑:“你真舍得啊。”

任之丰掏出烟,丢一根给候力城,点上火,吸了一口。

“你查的越丰集团怎么样?”

“有点奇怪。”候力城接过烟,又拿过他的烟,给自己点上火,吸一口,将他的烟还给他。“同城这两年以来,经济上涨,各个行业或多或少都稳赚。但奇怪的是,越丰集团自你离开后,经济效益一直不好,呈下跌状态,董事们也颇有微词,曾在董事会上让你回去主持大局。”

这点从何方方的语言中,任之丰就知道了。易星月不但要将他骗回去,还想让何方方贴到他身边。

“我在越丰时,主力放在房地产这块,我走后,易星月肯定没有改变方向。”任之丰知道易星月的性格,赚钱的项目,她不会因为他走了就会撤消。“同城要在近两年建一座国际商贸大厦,具体地址政府没有公布,前些日子我跟城建局的人接触了一下,他们口风很紧,但还是能找出蛛丝马迹,我仔细研究了同城这几年的发展规律和投资方向,再研究同城周边的地势环境,推断同城未来发展方向会向南推,易星月肯定会利用任家的关系打听消息,你得先下手为强,拿下城南那大片地,国际大厦一旦建成,那边就繁华了,尽是商机。”

“越丰集团虽然这两年不景气,但掉膘的骆驼比马强,单凭我力城房产,搞不过她。”候力城不得不提醒这点。

“这点我想过,如果易星月将力量集中起来跟你抢地,你肯定抢不过她,所以要先下手为强,让她没有察觉时先下手,另外,还可以转移她的视线,如果她投错了地方,那就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了。”任之丰阴森林说。

“你如何转移她的视线?”候力城打了个冷颤。

“这个你别管。我会安排。”任之丰说,“我会在力城房产投资十二亿,去掉你后顾之忧,你就放心去做吧。”

“十二个忆,你才办公司,哪来这么多钱?”据候力城所知,任之丰并没有私贪越丰集团的任何财物。

“小平的。”任之丰说。

“小平的?”候力城不解。

“我和小平结婚时,岳老爷子将越越集团的股份交到我爸妈的手上,私底下将我喊到一边,给了我一张卡,说这是越越集团这些年来的分红。”任之丰陷入回忆。“他说这卡交到我手上他最放心,并让我不要告诉小平,我当时很不解,岳老爷子说,小平的性格他最清楚,不看重财富,又不懂世间的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弯弯扭扭,这么大笔钱若给了她,说不定会给她带来灾难,从来富贵最害人,平淡才是真,他希望小平离这些东西远一些。”

“老爷子说,交给我,可以让它成为一种力量,更好地保护小平。我觉得老爷子说得有道理,就收下了,替小平保管。离婚时,我将卡给了小平。她不要,她说她不需要。我担心老爷子说的,巨额财产有可能会给人带去灾难,就没强求,将卡保存到保险柜。这次回来我取出来了。正好派上用场。“

候力城听得惊心,“岳老爷子真不简单啊!“

“是啊。”任之丰抽了口烟,“没有人比他看得更透彻。他爱小平,却将巨额资金交到我手上,这是谁也想不到的。”

“他将资金交到你手上,让你用这笔钱对付你母亲。”候力城顿时汗毛竖起,这得看得多远,算得多精,将人心度测得多准!

“难道他看出了易星月的阴谋?”任之丰也觉得不简单。如果看出了,他怎么会让小平嫁给我,还将公司交出来,如果没看出,为什么给他留下大笔资金,正好大笔资金用在对付越丰集团上?

是个谜团。两人深思起来。候力城幽幽地说:“不管他看没看出,岳老爷子是绝对信任你的。他最终的目的是让你保护小平。”他想,难怪任之丰难以释怀,面对岳老爷子无条件的绝对信任,面对小平的绝对无辜,换作是他,也难以面对小平。

任之丰想起老爷子的话:“之丰啊,我将小平交给你了。我看着你长大,一点一滴我都记在心里,这世上我谁都可以不相信,但我相信你。这世上,谁都可以负她,你不能。”他没有信誓旦旦地表态,只是握住了爷爷的手,重重摇了摇,无言的承诺。如此信任,如此重托,他怎么能不惭愧?

岳青平早上上班看到历斯然也来上班了,心里一宽,他爸的病应该没事了吧。

小玉很高兴,立即给大伙泡茶泡咖啡,笑嘻嘻地说:“斯然大帅哥,你有眼福,今天可以看到绝对大美女。新来的副社长今天上任哦。”

历斯然来兴趣了,“多美的美女?比平姐姐漂亮吗?”

岳青平满脸黑线,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这位副社长未婚。”小玉一脸崇拜,“同城出名的美人、强人。”

历斯然嗤一声:“未婚的不见得漂亮,也可能是没人要,没人敢要。”他打个哈欠,“哎呀,我的工作一大堆呀,平姐姐你帮帮我吧。”

“老师说过,自己的事儿自己做。”这是清儿常常念的一句话。岳青平看也不看他,张口说出。

“不对,我老师从来没说过。”历斯然趴到岳青平的桌子上,没个正经样。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传报消息:“九点半会议,开体人员,会议室集合。”

岳青平放下工作,站起来。小玉惊喜地说:“肯定是欢迎新社长。”历斯然一脸不感冒,三人一起去了会议室。

九点半整,李大年进来了,后面跟着新上任的何方方。

“这位是咱们同城大名鼎鼎的何方方小姐,来我社担任副社长,我相信,在方方小姐的带领下,我们杂志社会越来越出色。”

何方方穿着一件V领的紧身黑色毛衣,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和脖子上挂着的鸡心玉坠,外面红色的风色,看起来大方得体,下面是一条瘦身皮裤,衬得身材修长,脚下穿着高跟靴子,外围有一圈狐狸毛,更显得优雅,还夹着一丝俏皮。左手臂上的包,小巧而精致。这一身打扮显得端庄、知性、干练,再配上她白皙的皮肤,一双凤眼含着笑,唇色玫红,尽显媚艳。

她微笑地说:“很高兴来生活杂志社学习,我很愿意和大家一起,共创未来。。。。。。。。”

一路回到办公室,李小玉挽着岳青平,开心地说:“是不是很棒?”

岳青平点头,“很棒。”

小玉一脸哀怨,“出自名门,才华横溢,优雅漂亮,身居高位。典型的白富美,还让不让人活啊!”小玉显然被刺激到了,还在幽怨:“你看她身上穿的那件风衣,新一季时装发布会上才展出的,那包,认出没有,爱马仕,挽着小老百姓一套房子啊。脚上的鞋子我也注意到了,正宗意大利货。人活一世,值了。”她是个典型的名牌控。

历斯然鄙视她一脸:“就你那眼光,才活得不值。”他一屁股坐到小玉的桌子上,很张狂,“那款风衣,早在四年前巴黎时装发布会上已发布,如今已过时,那鞋子的确是意大利货,却非手工制作,越是高贵舒适的鞋子,越是纯手工。至于那包包吧,真正的富贵人,总是不动声色,富在举手投足间,不显LOGO。”

他摆一付语重心长的架势,“看人得看着舒坦,穿衣要穿着舒适,吃饭要吃得舒心,行路要行得舒畅。别被表面迷惑。你自己觉得过得舒服,才叫值。”

小玉听得一脸惊佩,两眼放光,“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岳青平也很惊讶历斯然这一番不凡的见解,这年青人不似表面的那么单纯,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她对小玉说:“与其在这里哀叹,不如把手头的事做了,今天要交稿。”

小玉一下叫起来,“真的耶,不做完奖金又要飞了。”她飞快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下午的时候,岳青平接到了何平平的电话,来一趟副社长室。岳青平眼睛一眯,果然来了。

“小平,我们成为同事了。”何方方双手交插,放在桌子上,露出手腕上银色手链。

“我很荣幸。”岳青平浅浅笑着说。

“我希望我们能好好合作,公是公,私是私。”

“我们有私吗?”

何方方脸色微变,随后一笑:“有没有私你自己知道,何需我多说。”

“何副社长,从进门到现在你一直在说私。能不能说点工作上的事?”

“放心,会说到工作的。”何方方抬手摸摸脖子上的玉坠,“我和李社长商量了一下,决定做一期同城画册,主要体现同城民俗、风情、新貌、旧迹。这样单纯的画册在国外很多,但在同城还没出现,我们最好能赶在的杂志社前头做出来,一定畅销,画者的名气会大大提升。你画工好,视角也独特,我把这件事交给你,你手头的工作由历斯然和李小玉接手,你看行吗?”

岳青平不疾不徐地说:“你们说行就行,我是下属,自无法推脱。”

“那就这样说定了。”何方方果断拍板。

19石坊

美编室,小玉听说何方方让岳青平独立出制作同城画册,脸色有些不好看。她对岳青平说道:“这好事怎么就轮不到我啊?要知道这是一炮而红的大好时机。”

岳青平叹口气:“我的脑袋都生了几寸厚的锈了,没一点头绪,真难啊,真希望不是我。要不,”岳青平眼睛亮了一下,“你去跟李社长说说,让这事换个人?”

小玉哼了一声:“才不去,他最不喜欢人找他,说这是社会坏风气,要遏止。”她想了想,又疑惑地问:“平姐,何副社长认识你吗?”

“认识吧。”认识到一上任就找她麻烦,还留给别人她岳青平捡了大便宜的印象。

“哦。”小玉看了岳青平半晌,再没吱声了。

历斯然一付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傻啊,不会推脱吗?居然满口答应。”

岳青平没有解释,纵然推脱掉这个,后面一定会有事接踵而来,她何方方不可能叫她好过。以后,见招拆招吧。

下班时,岳青平坐历斯然的车子接清儿回家,历斯然很不把自己当客人,坐进了岳青平家的沙发,身边坐着清儿,岳涵清小朋友很得意地跟他分享他有一匹小马的消息。历斯然越听越不高兴,难怪晚上家里没人,原来骑马去了。他拉着清儿,“来,我们打游戏,谁赢谁多吃你妈妈做的鸡蛋羹,不许耍赖。”两人滑到地上,一人一键盘,一边打得不亦乐乎,一边等着有人叫吃饭。结果不用想,不是一个档次,岳涵清小朋友输得没有一丝悬念,历斯然出了一口气,心里才稍稍好受点。

晚餐,岳青平做了一个油淋茄子,一个红烧肉,一个排骨玉米汤,一个虎皮青椒,一碗鸡蛋羹,相当家常。历斯然吃得很舒畅,他颇为感叹地说:“还是中国的菜好吃,花样丰富多彩,做法博大精深。你在高级酒店里听那菜名简直就不是菜名,而是一道谜语,红嘴鹦鹉,知道是什么菜么,菠菜,就说你前些日子做的狮子头,谁能想到是一团肉炸出来的团子。再看那菜,一盘盘端上来,真舍不得吃掉,那是艺术。”

岳青平笑了,她说:“你看到的是高级的酒店,花样的菜名和花样的菜式,那些东西美则美矣,却填不饱肚子,真正的吃在民间。”

她想到大学时,吃不惯食堂的饭菜,常常偷偷跑到学校对面的一条小巷子里去,巷子里有一家小苍蝇馆,之所以叫苍蝇馆,是因为这家馆子又小又脏,无经营牌照,又无卫生许可证,属于非法经营的地下餐饮,像是见不得光的“奸夫□”,逢上城管闻讯出来抓“奸”,这些“奸夫□”就溜了,关上门死不出来。城管一走,他们又现身了,烧开了炉灶,扯开了嗓门。很多学生都来这里吃东西,一碗云吞面,一碗炒米粉,一屉小笼包,一盘炒田螺。油光满面且身材精瘦的小店老板,笑容可掬的肥胖的老板娘,他家的面够劲,粉够香,包子够软,田螺够辣。豪爽的学生,郁闷的学生,一个劲埋头猛吃的学生,举箸迟疑不动的学生,后来因为来吃人的太多,店里坐不下,老板就在巷子外加搭个棚,一拔一拔的人,乌泱乌泱的,来了,走了,又来了,又走了。地下丢了一地廉价的卫生纸和一地田螺壳,卫生纸像极岁月中那道苍凉的白,田螺壳像极被时光掏走活力的宿命。岳青平爱极那种气氛,她总认为,生活不是诗,也不是画,容不得多精致,越精致的东西越容易破碎。精致的东西最适放在博物馆,放在玻璃窗里,供人欣赏,但生活不是理想化的观赏品,它是用来过的,它本该有着庸俗、市侩、圆滑,杂乱的一面,而这一面,本身也具有独特的魅力。

独立制作画册,她的上班时间放宽了许多,可以不去坐班,毕竟,同城的新颜旧貌不在办公室里。她想,有时间再去那个馆子坐一回,吃一回炒田螺。那家的炒田螺,是岳青平认为最好吃的一家。香而辣,火候刚好到位,捡一个,剔除上面的盖,放进嘴里,舌尖往里一探,再一吸,两腮一陷,田螺肉就卷到了舌头上,小小一团肉,并不饱肚,但那过程很磨人,让人想一吃再吃,欲罢不能。贾笑笑说,她最喜欢看人吃田螺,那过程,最媚艳,充满□,想想那柔软的舌尖,顶进田螺的洞里,勾住那团肉,那吮吸的声音,让人心驰动荡,那眼神,多么专注,像在极力念着最钟情有女人。后来,她又加了一句,她最喜欢看岳青平吃田螺。岳青平一向被保护得太好,哪知道贾笑笑说的是什么,后来,和任之丰有了最亲密的接触后,再想起贾笑笑的那段话,她简直要疯掉,要知道,她在贾笑笑面前吃过多少回田螺!

天天渐渐冷了,岳青平一向怕冷,早早穿上了羽绒服,背好画夹,开始了她的同城转悠。早在大三那年暑假,她闲着无事,又放心不下爷爷,不敢走太远,就天天在同城转,二个月的时间,她几乎走遍了同城大街小巷。时隔多年,她又踏上她从前的足迹,一想到这点,她很兴奋。

同城北边有一贞洁牌坊,很有些年月了,高大的石坊刻着几个隶书大字“贞洁牌坊”,下面篆刻一篇小字,说的正是这个牌坊的由来。

一个叫童永香的女子,变卖家财,给丈夫读书,后来丈夫考上功名,娶了十房姨太太,却没将家里的原配夫人接过去享福。童永香带着儿子在家,以织布缝衣度日,却不知丈夫早已功成名就,夜夜富贵温柔乡。儿子长大后很有出息,要母亲进城,享受荣华富贵,另外要找回父亲。童永香已得知丈夫情况,不肯进城,她对儿子说,人负我,天不负我,有你足矣,再无牵挂。儿子于是放弃打击报复父亲的念头。童永香走后,儿子给母亲立一块高大巍然的石坊,亲手刻下母亲的话,“人负我,天不负我”。

岳青平看到这七个大字时,眼泪差点流出来。她欣赏童永香的豁达大度。别人可以负我,但苍天没有负我,它还是给了我很宝贵的东西。她想,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她是不是也可以说,人负我,天不负我?老天给了她一个溺爱她的爷爷,一个可爱的儿子,还有,任之丰。

她抚摸着石碑,童永香的丈夫,取十房姨太太,却不肯接回发妻,也真是极品。她记起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中国上下五千年的传统文化中,至少有三样东西实在优秀不起来,一是宦官,一是女人缠小脚,一是国□妾如云。宦官一直到清王朝下台鞠躬,才算取消。小脚的寿命还延长了几十年,至于姨太太,至今仍很盛行,岳青平听李小玉的八卦,最多的是谁家原配闹到小三小四家里去了,谁又闹婚变了,哪个明星嫩模被谁包养了。她想,毕竟谁也不是童永香,能不争不闹,她想得多透彻,几十年青春过去了,争也好,闹也好,都是独添烦恼,不如放弃,守一片净土,纵然寂寞,可算自在逍遥,假若真听了儿子的,找回了丈夫,童永香只怕活不到九十岁。岳青平感叹万分,十八岁嫁人,十九岁生子,可叹可怜可悲可赞的七十年光阴啊!

沿着石坊下铺陈整齐的一块块石砖路一直往前走,穿过两边的庄子,再前面就有一些小铺面,铺面主要经营一些小吃,或者卖些杂货,或者收购买卖古币古董,岳青平记得,在古玩店旁边,有一间茶室。果然,茶室还在,青砖碧瓦的平房,木雕窗子,木柱子。左边的柱子上飘着一面锦织,上面绣了个斗大的隶体“茶”字,还和以前一样,丝毫没有改变,连锦织的颜色还鲜艳如初,仿佛几年的时光从来不曾存在,还和昨天一般。岳青平打量了一番,走了进去。

茶室里坐了一些人,一边喝着茶,一边悠闲地听着小曲,指尖还顺着节拍在桌子上轻敲。听到惬意处,还跟着哼起来。岳青平悄悄在最后面坐下来。小曲不是收录机,也不是央视三台的电视节目,而是茶室正堂有个台子,台子上有个看起来五十开外的老者,脸上不着油彩,身上不着戏袍,正唱得带劲。老者后面有几人敲着锣鼓,拉着二胡,拉着三弦琴,也跟着小声哼哼。

在这里唱曲,都是自愿,想来便来,想去便去,绝不挽留,唱曲人无工资,无赞助,有时还得自带乐器。但来这里的人依然很多,上台的人水平很好,无论是唱曲的还是伴凑的,绝对是专家一级水平,大二时岳青平一个偶然的机会撞到这里,大为惊喜,她曾在这里混迹好多回。

有人在她面前放上一个玻璃杯,撒下一把茶叶,水从高处落下,茶叶由下往上翻,又从上往下翻,水跟茶叶走,茶叶随水流,一会儿,茶叶在水里从上至下结成一条错落有致的绿线,像一条路,由近至远,由浅至深,最后,由实到虚。然后泡茶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托着盘子走开了。岳青平微微一笑,将茶端到上手,仔细端祥。喃喃说,“这是一路平安吗?”

“你也可以叫做一生好走,或者好人一生平安。”从茶室的一侧小屋里走出一个老人,他叨着个烟斗,笑眯眯地说。

20茶馆

岳青平站起来,微微弯腰,向老人行了个礼。

“小姑娘,我好像在哪见过你。”老人倒也没有谦让,接受了她的礼。

“六七年前,我经常来这里听曲。”岳青平老老实实地说。

“这年头喜欢听戏曲的年青人可不多,小姑娘喜欢听哪些?”老人点点头,难怪有些面熟。

“京剧、豫剧、越剧都比较喜欢。”爷爷最喜欢听京剧豫剧,她自小没少熏陶,后来喜欢越剧里清一色的女子,清艳,妩媚,又爱上了越剧。

“我这里可是很少出现新人了。小姑娘既然来了,唱个曲吧,给老家伙们来点新鲜。老听他们唱下去,要长霉了。”老人笑着打趣。

岳青平华丽丽的窘了,她知道这里都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从倒茶人的手艺就可见一斑。她那点猫嫌狗不理的水平,哪能上得这台面。脸顿时荡起一圈圈红晕。“老人家,我不行,我那点东西上不了台面。”

“没关系,小姑娘不要紧张,那些家伙在那里面淫浸了几十年,你要赶上他们,暂时是不可能的,就是让你唱个曲,让老家伙们见识一下如今年轻人风采。”他没等岳青平答应,将烟斗在桌子上用力敲了几下,对着一众人大声说:“停一下,停一下,咱们这里来了位小客人,黄老,你下台来,让小姑娘上去唱个。”

锣鼓声琴声都停下来,老黄也停下来,一看岳青平,红着一张脸,知道随老强迫了人家小姑娘,爽朗地大笑,对岳青平说:“不要紧,小姑娘大胆些,唱错了也不要怕,我老黄给你撑腰。”一众人也笑起来。

岳青平自知再难推托,心里反而镇定下来,心想,唱得再好,也不可能比他们好,唱得再差,以他们的修为,也不可能嘲笑她,那就唱吧。她点点头,走到台上,脱了羽绒服,挂到架子上,一路走来,本就发热了,再加上被人一哄,更加热。她身着一件红色紧身长毛衣,走到台中间,向台下鞠了个礼:“晚辈献丑了,在这里我唱《花木兰》中的那一段《谁说女子不如男》”

伴凑不等她请,自动响起来,岳青平拉开了架式,跟着节奏:“刘大哥说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男子打仗到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白天去种地,夜晚来纺棉,不分昼夜辛勤把活干,将士们才能有这吃和穿,。。。。。。”虽然不是中气十足,铿锵有力,但她那嗓门柔柔软软的,唱起来别有风格,手势有模有样,一招一式跟着唱词走,脸上飞红,如花似玉,明眸流转,顾盼神飞,少了几分花木兰原有的英雄大气,多了几分明媚和清纯。

一曲了,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黄老说:“这是哪家的小姑娘啊,有板有眼,真看走眼了。”

岳青平又鞠了个礼,就要下来,黄老说:“小姑娘真不错,还唱个吧,老家伙们的声音都听腻了。”一众人又笑起来,点头称是。

岳青平索性站住,大大方方地说:“那就唱个《苏三起解》。”伴奏音又响起来,配合得紧密,看这默契程度,自不是在这里混了一天二天了。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人言洛阳花似锦,偏奴行来不是春。。。。。。”前面唱的是豫剧,这回唱的是京剧。她将左水袖向左旁侧扬出,将右水袖向左旁侧扬起,待右水袖下落时即搭在左臂上,正是京剧中正搭臂袖动作,一连串的动作做下来,台下的人都是行家,就知道这小姑娘定然不是一般的京剧发烧友。

一曲了,如下的掌声更加热烈。黄老点评说:“虽然唱腔不足,但神韵抓得准,很到位。动作也到位。很有前途哇。”

旁边有人说:“黄老,你不如收了这女娃娃,收个关门弟子。”

黄老显然有些动心,笑眯眯地看着岳青平:“小姑娘,是不是有人专门指点过?”

岳青平点点头,“晚辈有幸得梅大师指点过几回。”

“梅问雪?你是梅老前辈的弟子?”有人大惊,连那个请她上台的老人和黄老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圈里人都知道,梅问雪收徒弟不是一般的严格,梅问雪一生很随意,做他的弟子,不必多强大,入得眼就行,但偏偏就是没几人能入得他的法眼。眼下这小姑娘竟然受过梅问雪的指点,那真代表不是一般人。

岳青平摇摇头:“晚辈与梅大师并无师徒之名,只在他门下学习了几天。”

“入得梅门,自是梅门子弟,这可是梅大师亲口说过的。大师晚年已不再收徒,你们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份。”黄老说,行有行规,梅问雪的弟子,他就不要打主意了。一众人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收徒之事果然无人再提。

岳青平回到座位处,台上又咿咿呀呀地唱起来。她端起茶喝了两口,好久没唱了,嗓门有些哑,难怪唱歌的人天天要吊嗓子。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随老坐到了岳青平的对面。

“晚辈叫岳青平。”岳青平恭敬地说。

“姓岳?”随老沉吟了一下,“岳君来岳老将军,小姑娘认识吗?”

“是家祖。”

“你是岳老爷子的孙女?”随老一下站起来,“怪不怪,怪不得眼熟。”

岳青平有些不解:“老人家认识我爷爷?”

“认识,认识。你不认识我了,我可还记得你。有一回你爷爷带着你到万宝居,我还给你爷爷倒了一杯茶。”

“高山流水?”岳青平有些激动。

“对。”随老很满意岳青平的神态,小姑娘终于想起来了。

岳青平当然记得那杯茶,她从来没见过茶里还能出现如此绝景,比她手中的笔还要灵性。回家后,她找来差不多大小的琉璃杯,努力回忆当时的茶叶量和泡水量,努力记起当时的手法,茶壶的高度和手臂起落的比差。一遍一遍地试验,日子久了,居然也让她学得初具规模。她记得她给梅问雪大师倒茶时,就是用的这个手法。梅问雪笑着说:“虽然画得不到位,倒也初具形态。”当时大师问是谁教她这手艺,她说自己琢磨的。大师很惊奇,又问她:“来我这里拜师的人,都想成为名家,开课开馆,你想来我这里学画学琴,你想学到什么程度?”她摇头,坦白地说:“我从没想过要学到什么程度。我只知道很想学,很想跟着心意走。这些才艺对我来说,多是修身养性,并非功利之举。”半晌,大师笑了,“这些手艺别想着发财,不过窘迫之日,谋生倒是可以的。”一番话,算是留下她了。

随老叫来一壶茶,推到岳青平的面前:“来,倒个高山流水我看看。”

岳青平面色一窘,像偷东西被人发现了似的,连耳朵都红了。“随老,晚辈。。。。。。”

随老似是看穿了岳青平的想法,呵呵一笑,“别紧张,让我看看你的手艺。还有,你既出自梅门,自是与我们同一辈份,不用称晚辈。”

岳青平只得站起来,右手执壶,壶口垂到玻璃杯上方一尺,开水从壶嘴里跑出来,在杯底荡起一串烟雾。青绿的茶叶迅速浮上来,水继续从上往下压,茶叶被赶到两连聚集成一座高山模样。将壶嘴放低,沿着茶叶中间缓缓注入,一道白水细细呈现,像一道从高山流下的瀑布。

随老看着,点点头,果然心灵手巧,能凭一份记忆将这手艺琢磨到这地步,难怪被梅老爷子看中。茶冲完,岳青平拘谨地站到一边,等着随老发话,这可是实实在在偷来的艺,她很忐忑不安。

旁边有人看着:“哟,小姑娘还会这一手,不简单啊,这可是随老从不外传的绝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