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加油”的喊声震得我越发心慌。

纪远尧原本抓着我的手,可这样根本无法平衡,我摇摇晃晃怎么也放不好那块木板。

“这样不行,你得腾出两只手,别怕……我扶着你。”纪远尧低声说,双手稳稳扶到我腰上。

我实在很怕,可当他的手心传来温暖笃稳的力量,莫名的,心神就定住了。

这双手一定不会松开。

我咬牙,重心往前一送,腰间的这双手果然稳稳托住我全部重量。

手中木板递出去,不偏不倚,一举搭对了位置。

欢呼声里,我们第一个通过独木桥,完成了任务。

所有人都在给我们鼓掌,程奕的掌声最为响亮。

输给我们的另一组也在有风度地鼓掌,他们的组长是穆彦。

我站在地面,膝盖仍发软,回头看纪远尧,他笑得温文明朗,漆黑鬓边有细密的汗。

晚上住的地方很简陋,就在训练基地旁的两层宿舍楼里,硬木板床,没有空调,12点前断热水。前次拓展也是住这里,好在整齐干净,所有人都住一样屋子,包括纪远尧。

想起他那公寓里一尘不染的雪白地毯和柔软得不可思议的黑色沙发,再看看这简陋的木板床,我有种恶劣的平衡感。

分配房间时,苏雯把我和孟绮分到同一间。

我实在不情愿,却又不能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举手说“老师,我不和她玩”。

孟绮一进房间就累得倒在床上不起来,我径自浴室冲凉。

冲掉一身的汗,换上棉布睡裙,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出来看见孟绮靠在床头发短信,看见我,她抬头就笑:“哇哦,美人出浴!”

我笑笑,坐在窗前拿毛巾擦头发。

如果我够豁达,应该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对她笑脸相迎。

可是方云晓的表述能力很好,我的想象能力也不错,每每想起孟绮和穆彦纠缠不清的一幕,就像是我自己亲眼见到一样——最耿耿于怀的,不是他和她做了什么,而是那时候,孟绮明明知道我喜欢穆彦,背后照样与他暧昧。我却还傻傻将她当做好朋友。

湿漉漉的头发绞在毛巾底下,绞在手心里,越绞越紧。

孟绮有一搭无一搭找话说着,倒是豁达得很,还问我最近有没有发现新的美食。

美食二字让我心里一动。

“那天晚上和方方吃饭,遇见一个和你挺像的女孩子,我们就聊起你,好久没一起去那餐厅吃饭了,那里的自助餐没以前好吃了。”

孟绮顿了下,“是吗,我也好久没去了,你们什么时候去的?”

“不记得了,幸好那天没冒冒失失打招呼,不然认错人可糗了。”

孟绮也笑,然后换了话题,问起我用的护发素。

她果然不承认最近去那里吃过饭。

敲门声传来。

孟绮去开了门,见是销售部的傅小然可怜兮兮地站在门口,探头问:“小安,孟绮,我可不可以和你们挤一下房间?”

我诧异,“怎么了?”

原来她被安排一个人住在走廊尽头的房间,本来就害怕一个人住,刚才灯又闪了闪,像是坏了。晚上找不到维修工,她不敢在那又暗又静的房间里睡。

“没事,我过去睡,这里小床挤不了三个人,我一个人住惯了,无所谓。”

我求之不得,正好避开孟绮。

傅小然感激不尽。

不过换过去我就有一点后悔了,走廊尽头的房间真是冷森森的,窗外树枝被风吹动。房间里的灯,时不时闪一下,最后啪一声真的熄了。我下楼找服务员,半天也不见人影,到底不是星级酒店,只好悻悻然回房间。

不巧刚上楼梯,熄灯铃响了,这里模拟军事化管理,宿舍说熄灯就熄灯。

顿时眼前一暗,只有走道里两盏昏黄小灯。

赶紧摸黑回房间,刚到门口,抬头就见里面一束光,照着个高大人影。

“谁?”我吓一跳。

“安?这是你房间?”里面那个拿着手电筒乱晃的人竟是程奕。

“程总?你在这干嘛?”我诧异莫名。

“我们查夜,来看看人是不是都在,差不多要熄灯休息了,只有你的房间空着没人。”

“灯坏了,我刚下去找服务员,没找着。”

“哦,灯有问题?我来看看……帮我拿着……有椅子吗?”

他热心得很,自己拖过椅子,把手电筒塞给我,爬上椅子就去折腾灯泡。

“小心点啊,会不会有电……”我物理盲,想到有电的东西就紧张。

“啊呀!”

程奕突然怪叫。

我汗毛倒竖,以为他触电了,顿时一声尖叫脱口而出。

他却在椅子上哈哈大笑,恶作剧得逞。

“你,你会不会修啊!”我气急败坏。

“第一次嘛,不要急,我研究研究。”

“你第一次修灯泡?”

“很奇怪吗?”

“不……不奇怪。”

“啊呀!”

程奕又一声怪叫。

这次不是恶作剧,是真的重心不稳,一脚踩空摔下来了!

还好是摔在床上,他身手又敏捷,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赶紧爬起,脸被一束手电筒的光亮照上,又窘又糗的表情,无比喜感……不过,等等,手电筒被我倒拎在手里,哪来的光束?

我猛然转身,看见那个站在门口的人,下一刻也被他手里电筒晃花了眼。

“喂喂,照什么啊你!”程奕嘟哝。

“你在玩杂耍?”穆彦反问。

“我修灯泡……”程奕明显中气不足地解释,“灯泡肯定坏了,修不了。”

“修理工呢?”穆彦走进来,站在我面前,在手电筒的昏暗光线里打量我。

“没找着。”我闷声回答。

“拿着。”他把手电筒也塞我手里,抬腿站上椅子,伸手旋了几下,轻松摘下灯泡,在耳边晃了晃,重新旋回原处。

“坏了吧?”程奕话音未落,屋里突然灯光大盛,死活不亮的灯泡就这么一下子修好了。

我仰头,怔怔看着长手长腿的穆彦从椅上跃下,不费吹灰之力的样子。

“厉害……”程奕一脸仰望。

“接触不良。”穆彦扫他一眼。

“哦……”程奕挠头。

我忍不住问:“你怎么也来了?”

“来给你修灯泡的。”穆彦不冷不热呛我一句,拿过手电筒,板着脸就走出去了。

程奕笑着道声晚安,也走了。

灯光明晃晃照着,我回过神,一低头发现身上还穿着碎花吊带小睡裙。

十二章[修订版]

四天拓展训练下来,即使有防晒霜护体,我还是被晒黑了一大圈。

人人也都如此,例外的只有纪远尧和程奕。纪远尧是因为享受特权待遇,没在阳光底下怎么晒;程奕是因为底色摆在那里,墨汁里调锅灰——一样一样。

训练项目的难度强度不断提高,各组之间竞争很激烈,第三组基本已被甩下,只剩穆彦的组,和我所在的组,就要在今天最后的项目中决胜了。

看到那求生墙、高空断桥和绳降台组成的最后一组连贯挑战时,我倒抽一口大大的凉气。

这设置也太黑心了。

翻越四米高的求生墙是考验团队协作、人力分配与尤其关键的牺牲精神。

搭人墙的时候,程奕与康杰两个人咬牙扛在最下面,一动不动,让大家踩着他们肩头翻上去。我看见程奕那一头汗水,有些不忍落脚。

他满不在乎地一笑,示意我尽管上。

在一群身娇体弱的OL当中,我算灵活的,小时候的芭蕾底子还有点用。

翻上去后,观望对面穆彦那一组,我才发现他是最早登顶的一个。

穆彦站在上面有条不紊组织大家依序翻越,先合力把笨拙的人送上去,敏捷轻巧的人垫后,进行得相当顺利。而我们这边却乱了套,因为程奕自己当“垫脚石”去了,无人有效指挥,几个女孩子落在后面怎么也爬不上来,能帮忙的男同事却都一早上来了。

看来这一局我们输定了。

程奕有牺牲精神,穆彦却有指挥刀在手,这次高下已分。

我没有时间再多观望,翻上障碍墙之后,马上要通过第二个考验,跨越空中断桥。

突破心理障碍,就在跳与不跳的一念之间。

双方都有人因为实在没勇气跳出去,在上面犹豫拖延时间,甚至有女孩子直接放弃。

大家都知道我恐高,将我留在最后位置。

眼看一边一个,淘汰的淘汰,通过的通过,终于轮到了我。

战战兢兢站上断桥,我没有听见队友加油的声音,底下全都一副无望沉默的表情。

因为那边断桥上站着的是穆彦。

他静静站在那里,目视前方,全神贯注,然后突然跃出,没有一丝迟疑,矫捷得像只优美的豹,连续跃过悬高八米的断桥,如同穿行平地,飒然身影惹起下面尖叫连连。

这人真是天生的冒险家,热爱危险,乐于挑战,区区断桥对他就像一个玩具。

我站在这里看他,有一丝眩晕,有一些软弱,也许只是因为恐高症发作。

脚下断桥令我眼花心悸,冷汗阵阵,恶心与眩晕一起涌上来。恐惧本能渐渐控制住身体,连视线也模糊,看断桥桥面好像都在浮动。底下有人在叫“安澜加油”,仿佛是程奕的声音,也似乎有人在叫“下来吧”、“别勉强她”、“小安好可怜”……可怜吗?穆彦是不是也觉得我可笑又可怜,就像在电梯里,在车上,像看一个投怀送抱的笨女人那样看我。

我闭了闭眼睛,晕晕乎乎,脑子空白一片。

他仿佛就在断桥对面嘲笑我。

我朝着前方虚空中渺渺的“笑脸”迎了上去。

一步,一步,再一步……

欢呼声雷动。

现在扳平一局,我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绳降这一关只能赢不能输。

这次又是高空考验,豁出去舍身一跳,把自己交给地心引力的同时,也是恐惧临界点的突破。每人身上系有一根保险绳,自己控制降落速度,如果害怕可以慢慢滑降下来。

但决胜的关键是速度,也就是破釜沉舟,不顾一切的勇气。

那边第一个上的是孟绮。

刚刚克服了高空断桥的亢奋还没有过去,我觉得应该不会再惧怕绳降,就自告奋勇站到了第一个的位置。

我们一起攀上几层楼高的绳降台,在教练指导下系好保险绳。

教练还要再检查一遍安全,我急忙催促,“快点,再不跳人家抢先了!”

教练笑着点点头,让我也就位。

转身悬空站好,将要往后蹬出的一刹那,感觉到身后空空如也的虚无,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我本能地抓紧了护栏,不敢撒手,目光却同时瞟向旁边,看见孟绮也同样迟疑了。

她与我目光交会。

我朝她一笑,猛地松手,屈膝后仰。

瞬间的失重感之后,保险绳稳稳定住我,身在半空,手里控制绳决定着下落的速度。

孟绮也跃下来了。

我心一横,完全松开控制绳,瞬间身体飞一般下坠,底下惊呼声哗然腾起。

耳边呼呼风声劲刮,地面离我越来越近,突然一声“喀嗤”传入耳中,伴随突如其来的巨大拉扯力,颈上疼痛传来!我本能收紧控制绳,猛然停住下坠,只觉脖子被勒得奇痛!

是我颈绳上的猫咪坠子,不偏不倚卡进了保险绳的滑轮里,滑轮将绳链也绞了进去,越扯越紧。

极小概率的意外状况落在了我身上。

会死吗?

脑子里第一时间跳出这念头,其余一片空白。

我听见下面惊恐的尖叫,听见很多个声音在叫我的名字,在叫安澜别怕、安澜坚持……空白的脑子里,浮出清醒念头,唯一维系着我安全的是手里这股控制绳,如果抓不牢,滑轮继续收紧,我会被自己的项链勒窒息,也或许滑轮被卡坏,令我直接摔下去。

顶上的教练在大叫:“抓牢,千万不要松手,坚持一分钟。”

他飞快给自己系上保险绳,却好像卡住了什么,急急忙忙拉扯那一团绳索。

冷汗冒出来,紧紧抓住的控制绳,勒得我掌心撕裂似的痛。

下面有人冲上来了,一边跑一边对我大叫:“安澜,别怕,抓好绳子!”

这是穆彦的声音。

我闭上眼睛,用尽全力抓牢手里的控制绳,清晰听到心在胸腔里搏动的声音,恐惧反而带来异样平静,平静到可以听见头顶上各种声响……听见教练在焦急咒骂卡住的保险绳、在阻止穆彦冒险、在提醒穆彦方法。

唯独没有听见穆彦说话,只看见一根绳索扔下来,教练提醒安全的话还没说完,无声无息他就从天而降,滑到我眼前,笃稳的声音近在耳畔,“安澜,我来了。”

他从半空中靠近,勾住了我的绳子,借着两股吊绳晃荡的力量,准确地抓住了我。

为了在半空中定住身体,他的双腿紧紧与我的腿交缠,一手稳住自己的控制绳,一手伸来摸索我颈上链子,试图扯断。

“这是什么?”

“棉绳。”我艰难地回答,想起棉绳的韧性,轻易扯不断,“只能解开,看到结了吗?”

“有个鬼的结!”他恼怒,长喘一口气,“你抓牢。”

缠住我的腿一紧,他贴身逼近,手臂将我搂住,一低头咬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