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能仰头。

“别动。”他含混地说,温热的唇落在我颈项,掠过皮肤,齿尖终于衔住棉绳。

湿润而坚硬的触感传来,有一点酥麻,有一点痛。

他咬住了这股细而韧的颈绳,用齿尖,一点一点咬断。

我们一起落回地面,脚底沾地的那一刻,穆彦紧紧环着我的手臂立即放开了。

而留在我脖颈上的湿润温热还没有消失。

我还没有站稳,就被冲上来的人抱住,个个激动庆幸我脱险。

我还浑浑噩噩,似乎听到哽咽,茫然转头,看见孟绮含泪的脸。

她抱住我,抽泣着,“安安,安安,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红着眼睛的孟绮,流着泪的孟绮,失态的孟绮。

“小绮……”我叫了她名字,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这么望着她。

“你傻不傻啊,要是真出事了怎么办,别再这么要强好不好?”她双眼通红。

程奕过来拍了拍她肩膀,温柔地笑着:“没事没事,小意外,安已经平安了。”

孟绮转过头,眼泪扑簌簌地落。

他柔声说:“别哭,别哭了”

说着弯下身看她,促狭地笑:“糟糕,妆哭花了。”

孟绮捂住脸,哭笑不得地背转身去。

教练赶了过来,一叠声向我道歉,自责没有做好安全工作,问我有没有伤着。

我摸了摸脖子。

教练问:“脖子受伤了吗?”

“没有。”我下意识捂住齿尖掠过,犹存温湿的那个地方,抬眼却撞上穆彦的目光。

他站在众人之中,默不作声看着我,胸膛起伏,急促呼吸还没有平定。

我的脸陡然滚烫。

教练又问了很多,我只是含糊点头或摇头。

他终于问完走了,围在身边的同事也散了,穆彦走过来,将手心里的一个东西给我。

是那被咬断的颈绳,坠子已经卡坏了。

“这么刺激的经历,不容易遇到,拿去做纪念。”他语气轻淡。

“谢谢……”我接过坠子,望着他,除了这两个字,什么也说不出。

他却问:“这是挂的什么东西?”

“是猫,招运猫。”我有点发窘。

“迷信!”穆彦嗤笑。

我捏着这只粉瓷小猫,面红耳赤——买的时候,店主说这是一只招桃花的猫。

虽然最后一项因我的乌龙被打断,最终两组还是打了个平手。

总结会上,穆彦的组得到精诚协作奖,我们这组得到奉献精神奖,还有一组得到集体智慧奖——就像在发棒棒糖,重在参与,人人有份,皆大欢喜。

优异个人表现奖,毫无悬念地被穆彦拿去。

原本程奕也很有竞争力,但却敌不过穆彦“空中勇救失足女”的佳话,女职员们说起那一幕无不花痴大发,用傅小然夸张的话来讲:“穆总好像蜘蛛侠一样,那个帅啊!”

听上去我的经历香艳又刺激。

穆彦上去讲话,代表团队做总结,不像培训师那么舌绽莲花,却句句简洁精炼,讲得极富煽动力,下面的掌声响起一次又一次。

结束总结致辞时,他拿起那个勋章样式的奖牌说:“最后,我想把这个奖项,送给一个真正应拥有它的人——她在此次训练中,展现出了对工作伙伴的全心信任,克服了自身障碍,尽管最后因意外而失败,却让我看到她面对困难时的镇定和坚持,看到了大家的关切和情谊——这正是我们这个团队,得以克服种种困难,团结一致走到今天的原因,以及这个团队的价值所在。本次拓展已完满结束,工作的挑战即将开始,我希望我们能将在这里领悟到的一切,发挥到工作中去,希望在团队中看见更多的安澜。”

起初的错愕之后,我默然听着他的称赞,被浪潮般的掌声推动着,站起来。

这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对我的赞美,这样直接,这样毫无保留。

以往在他身边,我百般努力,想得到他一个赞许的笑容,他却无比吝啬。

而现在,这赞美,来得啼笑皆非。

得到他的欣赏,竟是通过这样的方式。

心底泛起自嘲的笑,带着淡淡涩味。

感激也好,感动也好,不如捂在心底,再不想再被他看到。

总结会上没有看见纪远尧,问苏雯才知道,纪总身体不适,提前让老范送他回去了。

苏雯说纪总回去的时候,知道我刚刚遇到意外,叫她代为慰问。

完成了四天辛苦的拓展,大家意犹未尽,聚餐庆祝。

极度疲惫之后,放松下来,仍有未消散的亢奋。

饭桌上,我有惊无险的戏剧化遭遇,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谈资。

某人“英雄救美”的浪漫之举,使这场意外演变成香艳绯闻。

穆彦就坐在对面,听着众人戏谑,也不吱声,泰然笑着,低调吃饭。

我成了被打趣的靶子,不断有人怂恿起哄,问我怎么答谢救命恩人。

“以身相许。”

当再一次有人嚷出这四个字时,我忍无可忍说:“英雄救美是该以身相许,可这是美救狗熊……总是让我占人家便宜,不太好吧。”

正在喝汤的穆彦被呛住,恶狠狠抬眼瞪我。

都说他美了,还一副不识抬举的样子,我回以白眼。

手机响起来,是老范来电,我走到外面去接。

老范说正在街上找药店,帮纪总买退烧药,问我哪里能买到冰袋。

“发烧怎么不去医院?”我听出老范语气里的焦急,想着纪远尧离开得匆促,怕是病得不轻,心里不安起来。老范叹口气,“他要肯去医院,就不会拖成现在这样了。”

冰袋,我一时也不确定哪里有,只好和老范分头去找。

回到饭桌上,他们喝得正高兴,我找了个借口跟苏雯打过招呼,不声不响离席。

出来沿路找了几家药店,总算买到冰袋,打电话给老范,叫他来拿。

站在路口车站等老范,一转头看见两个财务部的同事远远走来,她们也提早离席,来这里等车。我迟疑了下,退到车站的灯箱广告牌后面,一会儿老范开着纪远尧的车来接我,要是被她们看见,实在说不清。

她们站在广告牌前等出租车,隔一道灯箱,并没瞧见我。

聊天的语声却清晰传入我耳中。

熙熙攘攘的街上,车声人声不绝于耳,我只听见几句零星对话。

“看她那个清高样,爬得倒是快,谁红就往谁身边靠。”

“谁让人家年轻漂亮有资本,销售部出来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以为她们在说孟绮,却陡然听见下一句——

“原先我还奇怪,她凭什么把叶静给顶走,今天才算明白,原来背后有人撑着。”

“说来说去还是靠男人铺路。”

“喂,车来了!”

眼前明亮的广告牌,眼前灯光晃得白花花一片。

闲言闲语来得比我预料的还快,还刻薄,远超出想象。

女性受到的最大敌视不是来自男性,恰恰来自同性。

我僵立在广告牌后面,手脚发凉,直至老范的车停在路边,才回过神,想起自己是为什么站在这里。原本我想跟着老范去看看纪远尧,亲自把冰袋给他送去……可现在,心里像被塞进一块冰,已经被人说得这么不堪,再晚上登门探望生病的纪远尧,又算什么事呢。

老范等着我上车,我将冰袋递给他,说不去了。

他诧异,“怎么又不去了,刚才不是还说,让你试试劝他上医院嘛?”

我不知说什么好。

老范真是人精,看一眼我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丫头你想太多了,上车,路上我慢慢跟你说。”

他平稳地开着车,笑着叹口气,“别在乎太多,你知道起初多少人在背后戳我脊梁骨,说我小人得志吗?那会儿我想不通啊,究竟我做什么了,怎么就小人了?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他们还是要说,你再会做人也一样。傻姑娘,咱们是为自己活,不是为他们活呀!”

“你是男人,女孩子还有别的压力,这不一样。”我涩然回答。

“有什么鬼压力,要我说,这是福气。”老范嘿嘿一笑,“哪个姑娘不想漂亮?哪个男人不喜欢姑娘漂亮?”

我啼笑皆非,想了想,还是被他逗笑。

话糙理不糙,老范说的都是大实话,我明白。

“工作嘛,尽心尽力办好事情就对了,好不好不用别人评价,老板心里有数,自己心里有底。”老范继续劝我,“老板也是人,你就当助人为乐,遇上个有难处的陌生人,也会帮一把……何况纪总这人真不错,他孤零零一个人在这儿,这一阵又生病,挺不容易的。咱们能帮他的,尽力帮一点吧。”

我知道老范心地好,却不知他是这样宽厚豁达的一个人,一番话说得我羞愧自惭,对比起来可见自己有多狭隘。

到了纪远尧家楼下,老范将药交给我,笑着说:“上去吧,最好能劝他去一趟医院,我的话他是不会听了,就看给不给你小姑娘一点面子。”

这真是艰巨任务。

我提着冰袋和药,乘电梯抵达30层,踩着走廊地毯,脚下安静无声。

按了门铃。

门开处,纪远尧穿着黑色睡袍,头发微乱,一脸倦容与诧异:“安澜?”

十三章[修订版]

万万没想到会看见一个穿睡袍的纪远尧。

我尴尬地说明来意,站在门口,局促无措。

纪远尧哑声道谢,像是病得笨拙了,也定定看着我,不知说什么似的。

半晌,听见他低声说,“对不起,这么晚还辛苦你们。”

屋里透出柔暗光线,被他这样注视着,我忽然间心跳加快,莫名慌乱,想起老范嘱托的任务,要劝纪远尧去医院……去医院……我脱口而出:“去医院吧。”

纪远尧一愣。

我结结巴巴补充,“我是说,您好些没有,是不是去医院看看?”

纪远尧笑笑,“用不着,感冒而已。”

话音未落,他握拳挡在唇边,低头一阵咳嗽,嘶哑空洞的声音令人心惊。

我从没见人咳得这样厉害,忙在袋子里一阵翻找,找出褐色瓶子的药水,打开递给他,“这有止咳药。”纪远尧皱起眉头,接过药看了看,仰头喝了一口,顿时表情都扭曲了,苦着脸直摇头。

我忍不住想笑,原来这么一个人,也怕药苦。

他苦笑着侧身,“都忘了说请进,把你挡在门口。”

我一时局促。

他笑问,“怎么,怕我?”

我诚实地点头:“有点怕。”

他反倒怔了。

“怕打扰你休息。”我笑着解释。

他很无奈:“我有那么病弱吗?”

随他走进客厅,踩着柔软地毯,有种深一脚浅一脚的飘忽。

这是我第一次深夜走进独居男性的家中。

室内只开着一面背景墙的蓝色灯,显出幽冷暗沉,另一处光源来自半开的卧室门口,里面有橘色亮光漫出,显然主人方才是在卧房里。隐隐显露的黑色大床,床单垂曳下一角,落在长绒白色地毯上。客厅没有光亮,卧室门后是最醒目的地方,令人第一眼就不由自主注意到,像在偷窥他人最隐私的领地与最暧昧的所在。

眼前光芒大盛,纪远尧打开了客厅主灯。

室内豁然洞明,四下雪亮,驱散了昧然不明的压力。

我在黑色长沙发一角坐下,掩饰着紧张拘谨,目光不敢乱瞄,更不好意思看向屋主。

平日衣冠楚楚的纪远尧,此刻只穿着睡袍,黑色睡衣的带子束在腰间,打了一个平整的结,交叠的领口略微散开……

他倒了茶给我,出于礼节性的留我小坐,我也打算喝两口就告辞。

看到沙发上摊放着几份文件,我随口问,“您这么晚还在工作?”

“不算晚,1点之前都是工作时间。”他笑笑,端起杯子手一颤,又咳嗽起来。

杯里的水都泼洒出来,溅在茶几上。

我忙接过杯子,无意间触到他的手,冰冷的,看他苍白脸颊浮现高烧的绯红,咳嗽比刚才那一阵更厉害,咳了好一阵才渐渐平息。

他抵在唇边的手,骨节瘦削分明,灯光下看去很白。

“纪总,去医院看看吧,这样拖着会越来越严重的。”我觉得必须劝动他。

“医院太麻烦了。”他固执摇头,“我有个报告要写,明天一早得发给总部,没空。”

“报告我来写,至少先去输液,吃药退烧太慢了。”我担心他又咳又烧会拖成肺炎。

“你不会写。”他一口拒绝,皱眉说,“医院那种地方,去了就不让出来,最烦人了。”

他简直跟我那讳疾忌医的老爸一个腔调。

“那不去医院,就到最近的诊所就能输液。”我软声游说,拿出哄老爸时百试不爽的法宝,睁大眼睛望着他,“报告不耽误,你说我写,好不好?”

他看着我,目光微动,表情有些软化。

“我们现在就去,老范就在楼下,不耽误你多久,好不好?”

我仰脸直望住他,一瞬不瞬,直至他点头。

老范是对的,对付顽固的男人,女孩子充满祈求的目光最有效。

这个钟点的社区诊所里格外宁静。

纪远尧不肯躺到病床上去,坐在观察室里,一手挂着吊针,一边指挥我打开他的手提电脑,找出未写完的文档。要不是声音低哑,脸色苍白,单看他聚精会神这样子,根本不像个病人。

他要起草的报告,是明天一早要发送给总部的,关于BR后来的细化报告的意见。

上次程奕在会议上质疑了BR的市调数据,之后拿到的新报告,让BR提供了全部数据资料供核查,长达六十多页的数据里,市场部甄选出十二页重要部分提交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