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进门的时候,正好听到沈依依说:“两百五,两百五…”冷峻的容颜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稀泛起几许复杂的神色。

余光瞟向停在廊檐下的三轮车,周泽脚步顿了顿,继续往自己住的那栋楼走去。

兴许是开门的声音惊动了沈依依,屋里的声音骤然停下,下一瞬,小房间的门被人拉开,露出沈依依笑吟吟小脸:“叔叔,有果果吃,依依送你。”

“唔。”周泽把客厅的灯打开,转身坐到廊檐下躺椅上,随手摸出一根烟点着。

不一会,沈依依端着一只小小的盘子,迈着不太利索的步子,笑眯眯的走过来:“妈妈切的彩虹果。”

“谢谢你。”周泽说着,视线往她手中的盘子瞄去。

盘子里有切的整整齐齐的芒果丁,有剥了皮的葡萄,还有雕成月牙的梨子,还有切成薄片的苹果。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水果,拼成好看又诱人食指大动的样子,十分好看。

周泽拿起盘子里的牙签,想了想,扎了个葡萄送进嘴里,脸色和缓的说:“你怎么不吃。”

“依依吃过了,妈妈有好多。”沈依依骄傲的抬高下巴:“都给你吧。”

“那叔叔谢谢你。”周泽一手接过果盘,另外一只手鬼使神差的揉了揉她的头顶,嗓音也温柔的令人难以置信:“你是妈妈的好帮手。”

“咯咯咯…”沈依依得意洋洋的笑起来,晃着脑袋不住显摆:“妈妈也这么说。”

周泽正想再说些什么,沈嘉柔忽然开门出来,嗓音绵绵的招呼沈依依:“沈依依,你是不是该刷牙睡觉了。”

她微微有些局促和不安,身上穿着一套看起来有些破旧的睡衣,脸色依旧苍白而疲惫,眼底却闪耀着某种令人着迷的神采。

周泽尴尬收回视线,轻咳一声,不疾不徐的说:“谢谢你的果盘。”

“周先生客气了。”沈嘉柔弯腰抱起颠颠跑过去的沈依依,欲言又止:“房租我放在餐厅的桌上,您收一收。”

“唔。”周泽漫不经心的应了声,直到小房间的房门关了,才起身端着果盘一步一步上了二楼。

至始至终,他看都没看餐桌一眼。

把自己的房子挂到网上出租的那小子已经找到,是个之前被他们抓到过的小偷。原本他今天回来,是想让沈嘉柔搬走,这会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第16章 依依病倒

时间接近夜里十点,t市大半的店铺开始关门,街边的霓虹也黯淡了许多。

掩映于绿树中名仕豪庭,看起来格外的宁静安逸。

7号别墅二层露台,姚媚抱着始终不睡的儿子,幸福甜蜜的陪着梁墨辰和傅谦然闲聊,说到高兴处,爽朗的大笑声顺着风飘出好远。

傅谦然脸上的表情不多,听梁墨辰说到酒,顺口提了一句:“我记得你有一瓶珍藏多年的茅台,据说还是特供,拿出来尝尝?”

“你小子记性怪好的。”梁墨辰勾起唇角,眼底暗暗沉沉,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可惜早被我爸拿去送人了,不过我这最近收了两瓶不错的红酒。”

“红的白的都一样,不舍得啊。”傅谦然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伸手拿了一支香烟放到掌中把玩:“快去,我等着喝呢。”

梁墨辰抬眸看他片刻,笑着起身去回屋里拿酒。

他一走,傅谦然的视线便有意无意落到姚媚身上,目光意味深长:“我记得你当年说,嘉柔是拿了墨辰的钱出国,对吧。”

姚媚浑身一震,瞪大双眼看他,干笑道:“都这么多年了,我哪还记得。”

傅谦然将她慌乱的神色尽收眼底,皮笑肉不笑的将香烟放到鼻子下,细细的嗅了嗅:“别忘了我们之间有协议,这个月月底月亮山见。”

姚媚脑子里轰然一响,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全身上下都冒出了一粒一粒鸡皮疙瘩。

大概是她太过震惊的模样,让他感到愉悦,冰冷的薄唇缓缓拉开一个戏谑的弧度。

姚媚惊见他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手脚发凉的抱着儿子,脸色渐渐变得惨白,身子簌簌地发起抖来:“协议是沈嘉柔签的,跟我没有关系。”

“沈嘉柔签的,嗯?”傅谦然把香烟拿下来,倒在掌心慢条斯理的磕了几下,偏头望向露台另一头的推门。

故意压低的尾音,透着只有他们两人心知肚明的寒意,惊雷一般在姚媚耳边炸开。

“我月底一定过去。”姚媚咬牙,心慌慌的抱着儿子起身往屋里走。

即将迈进推门的那一刻,傅谦然不带一丝温度的嗓音,轻轻飘了过来:“我对你没兴趣,别把自己看得太高。”

姚媚吓得身子一抖,差点抱着儿子摔出去。

正好梁墨辰取了酒回来,见状及时扶住她,关心道:“有没有伤着你?”

“我没事。”姚媚勉强牵了牵唇角,语无伦次的说:“地上有点滑,我带孩子去睡觉,你快去吧。”

梁墨辰狐疑的看她两秒,拿着酒去了露台。

傅谦然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一阵冷笑。待梁墨辰坐下,他把手里的烟一放,为难道:“临时有点事,这瓶酒帮我存着,我下次来喝。”

“你搞毛啊。”梁墨辰笑骂一句,再次站起身送他下楼。

将他交给助理之后,梁墨辰站在门外目送他的车子走远,阴影下的面容看着有些狰狞。

沈嘉柔生孩子,跟谁生的孩子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实在想不通傅谦然特意上门说这件事的用意。

虽然是背着姚媚说的,可怎么看傅谦然那小子都是存心的,存心的不让他们夫妻俩好过。

掉头进了客厅,梁墨辰看着满地的婴儿玩具,愈发的烦躁起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磨蹭了许久才上楼。

同一时间的周家老宅,二楼其中一间房里还亮着灯,窗帘后方静静的站着一道身影,脊背挺直。

周泽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果盘里的水果并不是太新鲜,但他依然一块一块吃了个干净。视线下方,凭空出现的破旧三轮车,露出锈迹斑斑的半个车厢。

即使没有刻意去打听那辆三轮车的用途,他也能猜到事情的原委。

莫莉昨天晚上就打了电话告诉他,水果店的老板没有收留沈嘉柔。原因和当初莫莉说的差不多,瞧着弱不禁风的,哪里是做体力活的料。

然而弱不禁风的沈嘉柔,偏偏做了别人都不看好的事。在农贸市场出摊,并不是件太容易的事,何况她还带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卸下腿上的义肢,周泽拿起睡裤去冲了个凉,一身疲惫的躺到床上。楼下偶尔还传来说话的声音,过了一阵便彻底静下来。

他翻来覆去,想到刚入伍时对着国旗宣誓的誓言,想到被选拔去猎鹰大队的兴奋,想到猎鹰大队的队训,想到了那个始终没法完成的任务,甚至想到了那一场有预谋有计划的爆炸。

寂静中,丢在床头柜上的黑色手机,发出一阵震动的嘶鸣,跟着屏幕亮起。伸手拿过来,他看了眼号码,平静滑开接听键:“猴子,什么事。”

这头,瘦猴瞥一眼身边的桃子,笑道:“吃宵夜遇到桃子姑娘了,今晚要不要让她上你那去。”

“不了,没心情。”周泽淡淡说了一句,结束通话继续躺着发呆。

至于猴子怎么跟桃子解释,他素来是不管的。即便只是一场没有任何感情的交易,他也不想死在莫名其妙的病症上。

桃子的身体没有问题,然而有些病是有潜伏期的,每次挑选床伴他起码都要等上一个月,直至确认毫无问题才会点头。

这一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夜渐渐变得寂静,偶尔有车子经过小巷,发动机发出的声音便格外的清晰,好似就在耳边碾过。

沈嘉柔睁着眼,一遍又一遍计算着白天卖水果挣来的利润,怎么都没法安然入睡。虽然赚的不是很多,只要坚持下去,也足够她们母女平静生活。

沈依依睡的很沉,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她腋下,小鼻子里轻轻发出平稳的呼吸声。沈嘉柔轻轻在她脸上啄了下,起身去上厕所。

开门出去,发现楼上还在亮着灯,她下意识的往窗口望了一眼,等上完厕所出来,灯却灭了。

沈嘉柔一脚踩空,差点摔了出去。心慌慌的扶着墙站起来,她吓得立即跑回房里,关上门,躺回床上逼着自己闭上眼。

迷迷糊糊睡到下半夜,闹钟一响沈嘉柔就爬了起来,稍稍收拾就背着沈依依骑着那辆破三轮去出摊。

一连几天,再没看到周泽,直到这天沈依依病了,沈嘉柔不得不提前收摊带她回家。

将车推到廊檐下放好,沈嘉柔刚把沈依依从背上接下来,就听到身后客厅门打开的声音。

惊悸回头,她一眼看到他手里的拐杖,还有半截露在空气中,显得有些恐怖的断腿。

愣怔一秒,沈嘉柔心慌慌的抱着沈依依退到一旁,视线对准地面,小声开口:“周先生您好。”

“唔。”周泽应了声,想了想又折回楼上。天气太热,他原本打算去外面的小店买包烟的,没想到沈嘉柔这个时候会回来。

沈嘉柔回过神,立即抱着沈依依跑回房里,将她放到床上躺好,打开行李箱翻找退烧药。

可是翻了半天,什么药都有偏偏就没有退烧药。

“妈妈,依依难受。”沈依依烧的不轻,小脸蛋红的像似要滴血一般,呜呜哭起来:“妈妈抱。”

“好,妈妈抱。妈妈马上带你去医院。”沈嘉柔着急忙慌的把她抱起来,掉头往外跑。

这时周泽刚换了裤子,并带上义肢下楼,见状本能的问了一句:“孩子怎么了?”

“突然发高烧。”沈嘉柔说着,继续往大门的方向跑。

周泽脸色沉了沉,嗓音有些严厉:“等等,我送你去医院。”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回到屋里,将楼梯下的电车推出来,骑上开到她身边:“上车。”

“哦…”沈嘉柔楞了下,动作笨拙地抱着沈依依坐到他后背。

车子开过大门时,他稍稍停了下,不知从哪拿出一个钩子,回头把敞开大门勾过来锁上,这才加足马力往前开。

闷热的风不断吹过来,卷起沈嘉柔的头发,痒痒拂过周泽的后背。遇到颠簸的路段,周泽甚至能感觉到她胸前的柔软,紧密的贴上后背的那种酥麻触感。

好在去医院的路并不是太长,将车开到停放点,周泽绷着脸把车锁好,直接领着她去了急诊室。

周泽身上没穿衣服,久居这一片的居民,就算不认识他本人,也认识他背上的那只大雕。

沈嘉柔刚坐下,接诊的医生的就起身走过来,热情询问沈依依的病情,看她的目光也有些怪。

诊断结束,医生坐回办公桌后,立即拧开水性笔刷刷开方子:“感冒导致的发烧,问题不大,记得给孩子多喝水。”

写完他拿着单子迟疑了下,递给始终黑着脸的周泽:“三哥,麻烦您去缴费,顺便拿本病历回来。”

周泽接过单子,扭头出了急诊室。医生目送他走远,无意识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朝沈嘉柔干笑:“嫂子别着急,孩子的病不严重。”

、第17章 身不由己

沈嘉柔膛目结舌的看着那医生,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是误会了自己和周泽的关系。

“医生,您误会了,我不是…”解释的话说刚说一半,周泽去而复返,绷着脸看那医生:“给孩子量个体温。”

医生讷讷应了声,手忙脚乱的打开放置在办公桌的盒子,拿出体温计递给沈嘉柔:“夹到腋下,等五分钟看结果。”

“好…”沈嘉柔急急接过来,拿起沈依依的手,把体温计夹好,抱着她去了外面的等候区等着。

周泽压下眉峰,也跟了出去。

坐下不到一分钟,医院的120急救车呼啸开到门外,周泽无意识的回过头,瞥见病床上的人满身是血,遂倾了倾身子,嗓音沉沉的对沈嘉柔说:“你带孩子去儿童输液室里等着,不要往后看。”

“哦…”沈嘉柔不知出了什么事,听他这么说,马上抱起沈依依起身径自往儿童输液室走去。

周泽跟在她们母女身后,等她进去坐下,又说:“时间到了,医生会过来查体温,你别乱跑我去一下就来。”

说完也不等沈嘉柔回话,他便退了出去,顺便带上门。

儿童输液室里人很多,有位带着孙子过来打吊瓶的阿姨认识周泽,看沈嘉柔的目光充满了同情和怜悯,不停的问长问短。

沈嘉柔无措之极,想起刚才急诊医生误会自己的眼神,简直如坐针毡。

可阿姨一直说个没完,直到输液室的门再次被人推开,来人脸色惨白的说:“天啊,外面又有人打架砍伤了,地上到处都是血。”

那阿姨楞了下,生气的嘀咕了一句:“老三也是的,怎么不管管这些人。”

沈嘉柔愕然,不过因为惧怕她的唠叨,没敢追问。

救护车拉回来的伤者有两个,这会已经被推到急诊室门外。周泽在人群里看了一圈,看到附近派出所的所长,不动声色的走过去,示意他到一旁说话。

“老…”派出所的陈所话还没说完,收到他警告的眼神后,立即改口叫来办案的手下,交代几句,扭头去了门诊楼和住院部之间的院子。

太阳已经西斜,附近高楼投下的影子沉沉压过来,使得这一块地方的光线显得格外昏暗。陈所找到在树下抽烟的周泽,也摸了一支烟点着,苦笑道:“今年评优估计又没戏了,这俩小子在台球厅打起来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狠绝了。”

周泽挑了挑眉,吐出一口大大的烟雾,没说话。

陈所幽幽地抽了两口烟,忽然压低嗓音说道:“其中一个小子是个有瘾的,刚才我的人在他身上找到了这个,给你看一眼,是不是你们丢的那一批。”

语毕,他警觉的看了看四周,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只证物袋,不动声色地递到周泽手中。

周泽隔着证物袋摸了下,平静还回去:“丢的是标配的95式和部分沙漠之鹰。你手上的这个玩意,是自己琢磨出来的92式山寨货口径。”

陈所一听顿时乐了:“听你这个专家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对了,前段时间手机店被砸那件案子,到时候你可得帮我一把。”

“不帮。”周泽断然拒绝:“老子帮你们办事,都把自己帮成混混头子了,自己自责范围之内的事,自己想办法解决。”

陈所苦笑一声,大口大口把剩下的烟抽完,曲起食指将烟头弹入一旁的垃圾桶,语重心长的劝道:“你这也是保家卫国啊,我帮你查你那个战友老赵的线索,你帮我维护社会安定,咱俩做的同一件事。”

“吹把你,这都多少年,你还在所长的位置上混呢,老子自己会查。”周泽也丢了烟头,目光深沉的望着远处的晚霞:“反正老子现在是混子,你们一个个的巴不得把脏水全泼过来是吧。”

“别啊…”陈所陪着笑,压低嗓音道:“你也知道,咱国家的法律对未成年有保护,我何尝不想neng死那群熊孩子。可他们就砸坏了店门,到时候抓回来,只要说是玩闹不小心撞上去,我不放人也没招。”

周泽眯起眼,脸上依稀露出思索的神色。片刻后,他将视线移到陈所脸上,淡淡开口:“这事我帮你兜了,保证把那群小兔子崽子训老实,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陈所见他答应,顿时喜上眉梢。

周泽横他一眼,倾过身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跟着走出阴影,脚步不太平稳的回了门诊楼。

伤者已经经过处置,比较严重的那个送去了抢救室,剩下的那个暂时死不了,一直在那哼哼。

推开儿童输液室的门,周泽径自坐到沈嘉柔身边,开口问道:“医生过来了没有?”

沈嘉柔摇头,怀里的沈依依神情蔫蔫的呓语:“妈妈,我饿。”

周泽抬头看了下墙上的挂钟,伸手把沈依依腋下的体温计拿过来,起身拉开门出去。

沈嘉柔不知他要去干嘛,又不敢乱走,只能一遍一遍的安慰沈依依,答应她过一会就给她买吃的。

边上的阿姨的孙子也在闹,因此没功夫碎嘴,这让沈嘉柔安心不少。

等了将近十分钟,周泽拎着一袋子药开门说了声输液要排队,便又把门关上。

痛苦的哀嚎声,不时从外面的等候区传过来,沈嘉柔又惊又怕,后背的衣服转瞬湿了一大片。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开门出去看看,周泽便领着一名护士过来,指了指她怀里的沈依依,说:“这呢,皮试可以吃东西吗。”

“皮试完再吃吧,可以先让宝宝喝些水。”护士温柔的笑着,蹲到沈嘉柔身边,示意她帮忙扶好孩子的手。

周泽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带上门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