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越看越觉得有意思,随手从兜里把烟掏出来,拿了一支含到嘴里点着,微微仰着头朝枣树上望去。

他实在想不通,不声不吭的,周泽家里怎么忽然多了个,长得跟瓷娃娃似的可爱小不点。

“好了,你试试,看看能不到打中水里的鱼。”周泽笑着揽住沈依依的肩膀:“等鱼靠近不动了,你摁一下,就能打中它。”

“它不听话,用枪打它。”沈依依咯咯笑开:“不能让妈妈看到。”

“对,不能让妈妈看到。”周泽挠了挠头,起身坐回石凳,不冷不热的看老陈:“案子移交了?”

“移交了,市局刑警队接手。”老陈把烟推过去,不动声色的朝沈依依指了下:“你捡来的,还是你们抓到人贩子了?”

“都不是。”周泽烦躁瞪他:“你不能什么事都指着我帮你干吧,还评优呢,亏你坐了那么个位置。”

“基层所都干什么活,你不是不知道。”老陈懒得跟他抬杠:“你不说这孩子的来历也成,我听说昨晚有人上门找你麻烦了,有这个事吧。”

“合着你今天来,就为了这点破事。”周泽的目光移向沈依依,无所谓的挑了挑眉:“我的人能搞定。”

“当我没说,你们这些人全是纪律部队出来的,我操心也没用。”老陈失笑,伸手把酒推过去:“这可是特供,我从警备处那顺来的。”

周泽眉毛一竖,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等着他的下文。

老陈对他的脾气了解颇深,索性开门见山,把新来的负责处突的副处长身份说了,顺便转达对方的意思。

“不用他来拜,回去告诉他,老赵还没死。”周泽面色铁青:“只要一天没找到他,没找到丢了的那批东西,说明老赵就还活着。”

老陈叹了口气,嘴巴张了张,什么都没说。

周泽说完,也沉默下来,大口大口的抽着烟。坐了一阵,眼看中午,他拿出手机,打电话去附近的饭店定了几个菜,招呼老陈帮忙拿玩具,自己抱着沈依依回了客厅。

吃过午饭,又给沈嘉柔去了个电话,他哄着沈依依睡下,这才领着老陈一道去了隔壁的那栋楼。

打开灵堂的房门,里面弥漫着浓烈的檀香味和烟味。老陈打开空调,踱步走到条案前,拿起扣着放的遗像端详一阵,随口问道:“虎子要是没去,今年该有27了吧?”

“差不多,再过三年,我得去兴源寺请戒渊大和尚,给他做一场法事,好好送他过奈何桥。”周泽坐到躺椅上,身子深深地陷进去:“这是我欠他的。”

“迷信。”老陈嘴上虽如此说,还是轻轻把遗像按照原来的样子,扣着放到条案上:“少年营的孩子都是孤儿,希望他下辈子能找个好人家,安安生生的过完一生。”

周泽闭着眼没出声,搭在躺椅扶手的手背上,白色的骨节依稀连成一片。

老陈摇了摇头,拿起一旁的香烛打火点着,稍稍往后退了退,恭恭敬敬的鞠躬三下,将香烛插入香台。

做完这一切,两人都没说话,各自沉默抽烟。

过了许久,老陈站起身,抬手看了看表:“我得回所里值班了,你看什么时间安排个人去所里,教教我那些手下。大家的命只有一条,刑事案件却天天都有发生。”

“这事我的人不方便出面,你跟警备处说一声,手续申请起来也容易。”周泽睁开眼,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疲惫:“他们还是兵,我跟我的人,什么都不是。”

“也好…”老陈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扭头出了灵堂。

周泽没去送他,自己留在灵堂里,久久发呆。

老陈插在香台上的香烛渐渐燃尽,时间也到了下午三点多。周泽丢掉手里的烟头,动作迟缓的从躺椅上下来,关了门,回到自己住的那栋楼。

沈依依还没睡醒,拿起丢在茶几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没有未接电话,他莫名安下心,拿过笔电开始忙碌。

连续的晴朗天气,使得气温异常炎热干燥,周泽坐了一会便满身大汗,只好打开客厅的空调。

遥控器刚放下,就见沈依依揉着眼睛,脚上穿着她的小拖鞋,手里抱着她的小裙子从房间里出来。看她委屈的样子,随时都会哭出来了。

“怎么了?”周泽放柔声线,朝她招了招手:“告诉叔叔,你是不是做梦了。”

“想妈妈。”沈依依趿着拖鞋,慢吞吞的朝他走过去:“依依不会穿衣服。”

“那我们只好再来练习一遍,依依很棒的。”周泽伸手将她抱过来,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穿好了衣服,然后练习刷牙,好不好。”

“叔叔,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沈依依扁着嘴,眼泪跟泉涌似的往外冒:“我想她。”

“不会的,不信你给她打电话。”周泽拿过手机,找到沈嘉柔的号码摁下拨出,然后打开免提。

呼叫铃响了几声,那边立即传来沈嘉柔欣喜的嗓音:“沈依依,我是妈妈。”

“妈妈,我想你。”沈依依抽抽搭搭的回了一句,哭的更凶了:“妈妈抱。”

这头,沈嘉柔心里也酸酸的,勉强忍住泪哄她:“妈妈一会就回去了,你睡午觉了没。”

沈依依歪头枕上周泽的胸口,哭着说:“睡了。”

“那你乖乖的跟着叔叔,妈妈晚上回去给你带蛋糕好不好。”沈嘉柔听她说睡了,猜想她可能是刚醒过来,潜意识里感到了恐惧,心里更觉难受。

自己真的很不称职,不该如此轻易把她丢下。

“我要吃冰激凌。”说到吃的,沈依依瞬间笑起来:“妈妈一起吃。”

沈嘉柔听到她的笑声,也跟着笑了:“可以,那你乖乖听叔叔的话,不准哭鼻子。晚上妈妈买多多的冰激凌放冰箱里,你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好不好。”

“好,依依听话。”沈依依又哭又笑的应了声,开心的说:“妈妈再见。”

沈嘉柔还想叮嘱她两句,耳边空余电话挂断的嘟嘟声,不禁无奈摇头。

这个时间,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市场里基本没什么人。彩钢棚底下闷的像只大大的烤箱,热得人汗流浃背。

隔壁几个摊子的摊主都在打盹,沈嘉柔也累的不行。坐下没多会,忽然有三四个打扮怪异的年轻人,嬉皮笑脸的过来挑水果。

沈嘉柔给他们拿了袋子,无意识的打了个哈欠。

其中一个正在挑水果的年轻人,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沈嘉柔汗湿的胸口,轻佻笑道:“这位大姐的身材不错呢,卖什么果啊,陪兄弟几个玩玩,保准比这赚的多。”

沈嘉柔瞬间气红了眼,敢怒不敢言,只能愤恨的瞪着他。

那人浑不在意的笑起来,随手抓起一只苹果抛上抛下:“咦,开两句玩笑都开不得。”

沈嘉柔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起来:“不买上一边去。”

“哥几个听听哈。”那人一听顿时乐了,挤眉弄眼的上下打量她:“知道这是谁的地界不,新来的吧。”

吵吵的声音,惊醒了隔壁的几位摊主,大家齐齐朝这边望过来,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沈嘉柔没听旁人讲过摆摊还要交保护费,唐秋桂也没跟她讲过,心中有些惴惴。

大概是她害怕的样子,让那几个年轻人觉得好欺负,装了满满一袋水果,提起就走。

沈嘉柔脑子里轰的一响,瞬间气血上涌。眼看那几个年轻人就要走远,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抓起水果刀就冲了出去。

、第26章 越过雷池

闷头冲到那几个年轻人前面,沈嘉柔憋红了脸,握着刀的手不住发抖,厉声呵斥:“给钱,不给钱谁也别想走!”

先前调戏她的年轻人吓了一跳,生生顿住脚步,眼神嘲弄的看她。

和他一起的另外几个人,见状也哈哈大笑起来,轻佻吹起口哨。其中一个个子稍矮的上前一步,摇头晃脑的盯着她手里的刀,挑衅问道:“不给钱你能怎么样,杀人啊?”

沈嘉柔气昏了头,只觉得他们拿走的不是水果,而是她和女儿吃饭的钱。她瞪着眼,脸上满是忿怒,咬牙吼道:“给钱!”

“老子就不给你怎么着吧!”矮个青年吐了口唾沫,抬脚就要走。

沈嘉柔骤然暴怒,一个健步上前,扬手就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过,不止打懵了那矮个子,沈嘉柔自己也是浑身一震,连被人打了都没知觉。

所幸这时周围的摊主全都围了过来,大家七手八脚,把沈嘉柔从那些人手里救下来,跟着便动手围殴。

虽然大多数摊主都是女的,而那几个年轻人却是男人,可大家棍子凳子齐上,不多时便有人跪下求饶,哭爹喊娘的要求报警。

“明抢还好意思报警,不打死你们算好的了!”大家住了手,有人把地上的水果捡起来拿去过称,有人安慰沈嘉柔,还有人拿着‘武器’盯紧蹲成一团的年轻人。

“一共20块,给钱!”过完称,大家很默契的把袋子里的水果分出来,人手一个。

领头的那个年轻人,没想到这群大妈战斗力如此强悍,哆哆嗦嗦的伸手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总算把钱掏出来。

沈嘉柔拿了钱,手里同时多了一个被他们买去的梨子。

也不知谁带的头,趁着那几个年轻人落荒而逃时,毫不犹豫的砸了过去。

沈嘉柔双腿发软,不过也没耽误她,狠狠把手里的梨子砸出去。

“这几个小畜生都是有瘾的,没钱了就来闹事,专挑面生的下手,你不用怕。”隔壁摊的大姐安慰沈嘉柔两句,若无其事的回了自己的摊子。

其他人也纷纷劝了一番,各自回到自己的摊位,好像刚才的事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甚至都没人想过报警。

沈嘉柔感激谢过大家的帮忙,手里握着那把不过十厘米的水果刀,浑身虚脱一般坐到小板凳上,脑子里乱糟糟一团。

这些年,她习惯了凡事忍耐,心底埋着深深地自卑。总觉得韩林哲会那样对自己,是因为自己脏透了,原来不是,而是自己脸上写着好欺负三个字。

有些事并非她的本意,既然已经发生了,只要自己一天不去正视,人人都可以上去踩一脚。例如韩家上下,例如母亲袁淑芳。

沈嘉柔呆呆的坐在那里,感觉自己想了很多,很多以前不曾明白的道理,在忽然之间变得清晰,内心亦渐渐变得豁然开朗。

她要为自己而活,为了女儿而活,别人怎么看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很感谢袁淑华,在丢脸和丢命这件事上,即使无奈也选择了前者。让她在不情愿的情况下,拥有了女儿,拥有了在痛苦和挣扎中,坚持活下来的勇气。

想通了这些,沈嘉柔下意识的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起身开始收摊。

她要离婚,而且要韩林哲迫不及待地跟自己离婚!

把剩下的水果装箱放到三轮车上,沈嘉柔和隔壁的摊主一一道谢,推着车脚步从容的出了市场。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手机店,她停车进去,咬牙买了一台昂贵的智能手机。

韩林哲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和大多数渴望通过女人,改变生活的男人一样。脸上优越感爆棚,骨子里却恨不得别的女人,双手将好处奉上。

否则,他和前妻离婚后,也不会三番五次的上门闹事。

从手机店出来,她想起答应女儿的事,又去冰激凌批发店,拿了一大袋的冰激凌。

一路精神十足的回到周家老宅门外,她还没开门,隔着高高的围墙,就听到沈依依的笑声。周泽低沉沙哑的嗓音,间或响起,笑意藏都藏不住。

沈嘉柔掏钥匙的动作一顿,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热热的砸向汗湿的衣襟。

少顷,她飞快擦掉眼泪,猛的吸了吸鼻子,拿出钥匙开门。

院里,周泽正拿着水枪陪沈依依玩,听到开门的动静,下意识回头:“回来了?”

“嗯…”沈嘉柔应了声,费力将三轮车推进去,含笑招呼沈依依:“沈依依,我给你买了冰激凌。”

“妈妈…”沈依依躲在假山后面,听到她喊立即抱着水枪,跌跌撞撞的跑出来:“我好想你。”

“乖,我也很想你。”沈嘉柔转身朝她走过去,伸手将她抱起来:“有没有哭鼻子?”

“没有!”沈依依答的十分干脆:“叔叔陪我玩。”

“谢谢你周先生。”沈嘉柔抱着她坐到周泽对面,不自在的说:“今天实在是太麻烦你了。”

“还好,她很听话。”周泽抬眸,视线落到她衣服上留下的脚印上,剑眉无意识蹙起:“你和人打架了?”

“不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沈嘉柔本能低下头:“我去做饭。”

“不用做了,你和我说下,怎么摔能在衣服上留下这么多脚印。”周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你教教我。”

沈嘉柔怔了怔,忽然起身抱着沈依依,拿上冰激凌往客厅走去。

周泽危险的眯起眼眸,随手拿起石桌上的手机,打给瘦猴。简单交代完,他挂断通话,拿起手杖也去了客厅。

沈嘉柔没在楼下,周泽绷着脸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去。二层的客厅里只有沈依依在吃冰激凌,电视开着,不见她的身影。

“妈妈呢?”周泽问完,忽听客房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当即不假思索的走过去,伸手推开房门。

“你…”沈嘉柔正在换衣服,冷不丁看到他站在门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周泽什么也没说,抬脚进去,顺便把门给带上。

房门一关,小小的卧室里气氛顿时凝滞。

沈嘉柔双手捧着衣服遮在胸口,换也不是,不换也不是,好半天才闷闷开口:“周先生,请你出去。”

她低着头,从周泽的角度看过去,下垂的睫毛格外的浓密卷长。移开视线,他看着她白皙的肩头上,好几片刺目的淤青,心底邪火丛生。

“坐下!”冷冷的呵斥一句,周泽弯腰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在里边翻了一阵,找出一瓶云南白药气雾剂:“我给你喷药。”

“哦…”沈嘉柔浑身不自在的背过去,全身的神经都绷的死紧。

她的皮肤很白,那些踢中的地方,淤青格外的清晰吓人。

周泽拿着药瓶晃了晃,小心给她喷上药水,嘴里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以后别去摆摊了,又累又赚不到几个钱,我给你开家店吧,你想做什么买卖都行。”

沈嘉柔心头一颤,眼泪再次毫无预兆的落下来,脑袋埋的更低。

周泽见状也楞了下,想起她初来不久的那个晚上,她在楼下嘤嘤哭泣的声音,整颗心好似被针尖刺中,忽然就疼了起来。

动作僵硬的伸出手,他迟疑搂住她的肩膀,将她纤瘦的身子抱进自己怀里。

大概是才喷过药水的缘故,鼻腔里闻到的,全是药味。然而周泽却依旧觉得好闻,微微低下头,线条分明的下颌,轻轻摩挲她的发丝,手上的力道一点点收紧。

不知过了多久,沈嘉柔激动又复杂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颤抖将他推开。

周泽也没说什么,缓缓扶着床沿站起来,开门出去。

沈嘉柔飞快套上衣服,一颗心却左冲右突的跳着,好似随时会跳出胸口。

穿好衣服出去,周泽兴许是下了楼,沈依依压根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小手捧着冰激凌,舔的十分欢快。

沈嘉柔故作平静,扭头去洗手间洗澡。

洗完眼看时间已经很晚,想起晚饭还没做,赶紧带着沈依依一道下去。

客厅里,周泽手里夹着根烟打电话,见她们下来,平静将手机拿到一边,语气随意:“去洗手吃饭。”

“好。”沈嘉柔看到餐桌那边有外卖,遂领着沈依依去了洗手间洗手。

吃过晚饭,周泽带着沈依依去二楼教她画画。沈嘉柔则把三轮车上的水果卸下来,搬回客厅打开放置,尔后上楼躲去房间,拿着新买的智能手机,仔细研究用法。

相安无事的待到9点多,沈依依玩累了,沈嘉柔只好带她去洗澡。

“让她自己洗,你在边上看着,指导她就行。”周泽放下手里的蜡笔,淡淡提醒:“她已经两岁多了,很多事应该自己做。”

“好。”沈嘉柔闷闷的应了声,开了洗手间的灯,然后教沈依依自己洗澡。

沈依依自己笨手笨脚的把衣服脱了,接过她递来的花洒,笑嘻嘻的说:“妈妈,我会刷牙了。”

“是吗,你太棒了。”沈嘉柔扬起唇角,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问道:“还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