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复发?”随清喃喃,但在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却又觉得答案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还能是为什么?”丁艾抬头看着她,笑了笑,“他停了药,为了想跟你要孩子。他是为你死的,你知不知道?”

话说得还是很温和,声音轻柔,对随清来说,却似利刃。

“我不知道,他从来没告诉过我。”她木然,情绪到了极致,反倒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你可能觉得这只是我胡说八道,或者事后随便猜的,”丁艾仍旧心平气和,有理有据,“我只能告诉你,不是的。车祸之后,警方调查期间,曾颖联系过他的精神科医生和心理咨询师,查阅了他出事所有的病历。他向医生咨询过备孕的事情,做过全套的检查。医生明确告诉他男性服精神类药物不会有生育致畸的风险,只是可能提高流产的几率。他问多大几率,医生说不确定,倒是有个跟他情况差不多的病人,太太流产过两次,最后还是有了健康的孩子。但是他……”

说到这里,丁艾停下来,摇头笑得无奈。就在她转过头去的那一瞬,随清看到她盈在眼中的泪水。

他选择了停药。

“我不知道,他从来没告诉过我。”随清还是重复着这句话。

“他也没告诉我,”丁艾听得冷笑,继而反问,“但爱他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他确诊的那一年,我也在美国读书,但是跟他不在同一个城市。那一次,他半夜里打电话给我。我接起来,只听见他叫了一声‘丁艾’。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但我当天夜里就跟房东借了一辆刹车踩下去就抬不起来的破车,四百多公里路,开了将近七个小时,第二天就带他去看心理医生。然后读书工作统统停下来,二十四小时陪着他,陪了整整四个月。”

“你说你不知道?”丁艾又笑,“你跟他在一起八年,他每天吃四种药,每个月看一次医生,你不知道?你怪他没告诉你?这就好像在要求一个哑巴说出他的感觉,要一个截肢的人自己站起来走到你面前。你是没错,是挺无辜的。我只是替他不值,他这样一个人,为了你……”

一个天才,为了保护一个庸人,因为这样一个最凡俗的理由。

“以他的状况,要不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应该留在国内自己开事务所,是你一直要他这么做。”

“随清,你多可怜啊,整整十年,让一个病人在你面前扮演强者,也是为了不伤害你,哪怕只是可能,他把命都搭上了。”

“随清,我骂过你,我向你道歉。但今天看见你这样,显然是已经走出来了。事业起飞,情场得意,我就是觉得自己有点可笑。都一年过去了,也是该看开了,大概也只有我还做不到。”

所有这些都只是轻言细语,却好像一遍遍重复着,永无止尽。最后只凝成一句,离她越来越近,如影随形。

他是为你死的,你知不知道?

24. 泡沫

随清近乎于落荒而逃。

她起身离开那个卡座,走眼前看得到的任何一条路,推开第一扇遇到的门,撞出去才意识到这是通往后厨的走廊。像是一瞬魔法尽失,音乐隐去,四壁灰空,没有窗。柔暖的水晶灯光变成日光灯管惨淡直白的颜色,耳边回荡着的是杯盘敲击不锈钢水槽的声响。

她逆着光和声音奔走,直到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停下,因为手脚麻木,不得不靠着墙壁坐下来。她知道这是换气过度,曾晨刚走的那段日子里,她经常这样,最初还需要去医院,后来久病成医,自己就能应付。就像此时,她拢起双手捂着口鼻,试着调整呼吸。一次又一次,耳边只剩下沉重单调的呼啸撞击着耳膜,似乎在这无用的世界上只剩下这一件事尚有意义。

魏大雷一路找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平静。

“你怎么了?”他站在她面前问,这一夜,同样话他已经问过她一次。

“我没事。”她看着他的鞋,还是那样回答,手脚正在慢慢恢复知觉,针扎一样。

“你这是没事的样子吗?”他低头看着她。

“我就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她答非所问,只觉他的声音和语气都叫她陌生,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魏大雷。

“好。”他点头,走开几步。

她看不到他,却知道他就在转角后面,大约抱着臂,交叉着两条长腿,就这样靠墙站着。

这副样子倒又让她觉得熟悉起来,她无奈笑了,隔着那堵墙说:“你这是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的样子吗?”

“要么我再站得远一点。”他回答,又往外挪了两步。

随清抚额,是真的拿他没办法,站起来转过那个墙角,颓然走到他面前去。

“妆是不是花了?”她抬头对着他。

他认真看了看,摇头回答:“挺好的,一点都没花。”

“真的假的?”她不信,低头去找手机。

他这才笑出来,双手捧着她的脸,道:“一塌糊涂了。”

她低头又要去翻手包,他却不叫她找,锢着她裸露的手臂,反身将她抵在墙上。

沉溺与痛一起袭来,记忆里又已有如此相似的一幕。是曾晨,在某个背静不为人知的角落吻她。

泡沫,她突然想。一切都是泡沫。十年后又是一样的套路,只是主角换了一个人,强打精神,演出一个正常的自己。

她分明还记得那个时候,BLU才刚起步,曾晨半开玩笑地对她抱怨:“要是出去相亲,别人肯定嫌我太老,可是坐下谈项目,他们又嫌我太年轻。”

而她认真地听着,然后看着他说:“你有没有考虑过留胡子?”

他愣了愣,这才笑起来,是一种从没有过的开怀的笑。

其实,她知道自己不是个幽默的人,那句话也并不是个玩笑。

那时,她正看着通宵工作之后他脸颊上冒出来的胡茬,有些沉醉地。

那时,她爱他身上的每一处,甚至包括他手上炭笔的痕迹。

那时,他们才刚在一起不久。很长一段时间,事务所里的人都不知道他俩的关系。他们一起过夜,早晨分头到办公室,没有问候,回避对视,至多发信息说一声“嗨”或者“想你”,下班一先一后地离开,她去他住的地方等他。

这些细节,她在当时根本不敢告诉吴惟,料到一定会被痛骂。她知道吴惟会教育她,真正的爱是开诚布公,势均力敌。然而,事实上不愿公开的那个人却是她,是她更醉心于那一点扭曲与禁忌。就像年幼时的她,偷偷在练习簿的末页画画,夜里躲在床上吃糖。就好似泡沫,广袤无际的时间上一个细小的泡沫,其中只是他们两人的天地,她只想留在这个泡沫里,越久越好。

泡沫,一切都是泡沫。

而他对她的隐瞒,也为她编织了这个泡沫的一部分。

……

面前的人就在这时停下,她呼吸浅促,茫然看着。

他亦审视着她,拇指抹去她脸上疑似泪水晕开的妆,说:“随清……”

片刻,她才认清他的样子,是魏大雷。

“走吧。”她对他说,从他怀抱中抽身出来,沿着原路出去。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她心里仍旧在想方才的事。她知道,他也在想。

经过酒吧的时候,角落里那个卡座上只余一只空杯,丁艾早已经走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随清突然问。

“丁艾告诉我的。”魏大雷回答,“刚才我就在酒吧外面,她出来的时候看到我了。”

随清笑了笑,这人当然没有听她的,去地库在车上等着她。

两人到了地下层,坐进车里,许久无话。

“你可以吗?”魏大雷问。

她又对他笑了笑,表示一切都好,而后便发动汽车,一层层地绕上去。才刚出了地库,她就开了收音机。晚间音乐节目不辱使命,用老歌金曲和人生感悟填满对话的空白。

过了江,车子驶上回旧城的路,她没有跟着导航走,语音几次提醒调头。她听烦了,索性连同电台一起关掉。

车里又静下来,魏大雷终于开口问她:“曾晨怎么死的?你从没跟我说过。”

随清想,终于还是到这一步了。

“丁艾刚才应该不止跟你说了我哪里吧?”她还给他一个问题,像是一个答案换一个答案的意思。

“关于项目的事,”大雷回答,“她说你做得很好。”

“车祸,”随清于是也回答他的问题,“报纸上都登过,你应该知道的。”

彼此都明白只是搪塞,但随清觉得,以他们的关系,这样的答案应该也该足够了。

魏大雷却未作罢,继续问:“怎么发生的?”

大雨,意外,这是警方调查之后的结论。现在看起来也是尊重家属的意愿把更深的原因压下了,又或者还有纵联方面的影响,出于Q中心项目宣传的需要。

“跟你有关系吗?”随清轻轻笑了一声反问,自以为可以将他一军。的确,他凭什么管她的事?

但魏大雷却没有这样的自觉,答:“只要你还放不下,那就是我的事。”

“就因为一起睡了几次?”她语气愈加讥诮,只想让他放弃。

他完全无视,继续追问:“DUI?”

更坏,她在心里回答。

“Drug driving?”他又猜,更精确了一点。

随清不语,只是开着车,心里却已在反驳:恰好相反,他停了药,因为我想结婚,想要孩子。

是他瞒着你,你根本不知道,如果是吴惟,一定会这样开导她。

但正像丁艾质问的那样,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十年,他们一起工作,一起生活,极致的亲密,她怎么可以不知道?

就像最初的那一次,他们在H市,他没有出现在早会上。她去他的房间找他,他开了门,又回到床上躺下。那时,他们只是上下级的关系,他根本不应该这样。但她却一直告诉自己,他只是太累了。

她一直以为,他着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和充沛精力,他甚至让她得到了母亲的肯定,她从来没有任何一件事得到过母亲的肯定,只除了这个男朋友。然而,就连这件事,她也没能做好。丁艾是对的,他是天才,而她这样一个庸人,因为最庸俗的理由,彻底毁了他。

车驶向一个十字路口,右侧是一条高架桥,她突然想起那是什么地方。

时空中的某处,大雨瓢泼,曾晨的车正冲破雨幕,全速撞向匝道下的桥墩。

现实里,明月皎皎,随清猛然踩下刹车,以为可以阻止那件事的发生。

前方路口的绿灯正结束倒数,开始闪动。

“随清!”她听到魏大雷的惊呼。而后,一辆货车便撞上了她的车尾。

她被巨大的冲力甩出去,又被安全带拉回座椅。究竟伤到哪里,她茫然不知,只觉耳边不住鸣响。

声音似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许久她才意识到,身边有人抱着她,正叫她的名字。

“丁艾对你说了什么?”她对着那个人形又问了一遍。

而他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双眼,对她说: “不要动,You may have a concussion.”

25.Go get them

那场事故之后,随清因为脑震荡被留在医院观察。

魏大雷伤得轻一点,陪她做完全部检查,再到急诊病房安置下,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除去头上的撞伤,随清脸上还有几处擦伤,魏大雷也一样。两个人搁在一块儿,不说是车祸,倒像是打架斗殴进来的。隔壁陪床的阿姨大概也这样想,开头还只是侧目旁观,后来听见大雷说还要去警察那里做笔录,终于忍不住凑过来问他们结婚没有,要是还没结的话,千万要慎重。

阿姨说的本地方言,大雷没听懂,随清当然也不会告诉她。尽管是在这样一夜之后,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这句话还是让她笑了。她在心里想,这阿姨到底是担心她,还是更担心大雷呢?

除此之外,另有一个念头接踵而至。是时候结束了,她对自己说。

魏大雷这样一个人,此刻应该在一家更像样的事务所里实习,跟着一位有名有姓情绪稳定的建筑师,做一个妥妥当当的项目,下了班与同事一起出去夜游,再交个年纪相仿的女朋友,目标明确,前途无量。其中或许会有细小的偏差,但总归不是跟她耗在一起,半夜出一场车祸,躺在医院里缝完针,再去交警那里交代事情经过,至于以后怎么样,根本不确定。

等到她打好所有腹稿,魏大雷也总算从警署回来了,换了衣服,背着个大书包。她于是借口想吃东西,叫上他去了医院食堂。大雷像是知道她有话要讲,并不阻拦,只是跟着她走。

那时是上午十点多,早饭时间已过,午餐未到,食堂里人很少。随清没什么胃口,只买了一杯豆浆,找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与他面对面坐下。周围没有人,很适合说她准备好的那些话。

“我们认识其实也不算太久,”她看着纸杯上氤氲的热气,终于开口,“这段时间,你帮了我许多,反倒是我一直在做不负责任的决定,尤其是昨天夜里,……”

原本只是一段你情我愿的短暂情事,尚且说得过去。但要是伤害到了其中无辜的一方,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按照她的打算,接下去应该道歉,而后再提分手。或许连分手都谈不上,他们之间本来就不是那种正式的交往。但不管怎么说,她会去找万老师,卖个从前的面子,让他回到BLU去完成这几个月的实习。当然,如果他想立刻回美国去,她也会把G南项目至今所有的成绩都写进他的推荐信里。

随清觉得自己考虑得很周全,只可惜对面那位并没有配合她的演出,既不表示赞成,也不反对,甚至好像根本没听见她说了些什么,只是低头从大书包里掏出她的手机和电脑,一样样搁在桌上。

随清有点懵,这是要她在医院里坚持工作的意思吗?

“今天那两个新招的建筑师第一天上班,我刚才离开警署就去了所里。那边都安排好了,等一下我会再赶回去,你不用担心。”他果然开始跟她谈工作,“还有,罗先生打了电话过来,G南的项目出了些状况。我说你手机不在身上,他就发了封邮件给你,让你看过之后立刻给他回电……”

虽说猜到他声东击西的企图,但罗理那边是正经事,随清只得暂且放下打好的腹稿,即刻开了电脑,连上手机热点,查收邮件。

等看到罗理发给她的那封信,却发现正文里一个字都没有,只是贴了好几条链接。

随清不解,点开第一条,是罗理公司官微今早发出的消息,主题就是昨晚G南项目的发布会。读起来仍旧是官样文章,一派现场盛况。她的照片以及介绍设计方案的演讲视频在文中占了很大的篇幅,看起来还真有几分要将她作为项目品牌形象的意思。随清一时惶恐,甚至觉得那些图片和影像当中一身白色、修长潇洒的人形根本就不是她自己。她匆匆翻过一遍,照片一概划过去,视频都没好意思点开看。

看到这里,她还是不懂项目究竟出了什么状况,虽说文章写得夸张了一点,但罗理昨晚已经跟她说过这个打算。从她这方面来说,总归会配合的。

继续点到下一条链接,是一家杂志社的官微发布在社交网站上的文章。题目起得远比前者耸动——“毁掉若尔盖之后,他们又将毁掉下一个世外桃源”。

随清扫过标题,便已有了预感,再点开细读。果然,文章剑指G南那块自然保护区。

笔者从若尔盖湿地说起,历数了几个自开放旅游之后遭受环保危机的风景区,其中提到最多的便是罗理那个开发项目的所在地,从数字到图片,竟已是证据详实——现在日均游客数量接近三千人次,虽然从面积考虑并未达到超负荷的程度,但因为素质参差不齐,违规穿越与践踏草场的行为十分常见,诸如塑料袋、泡沫餐盒、避孕套、卫生巾之类的不可降解垃圾被随意丢弃在高山草甸中,当地居民的水源地近旁可能就是游客们的露天厕所,甚至还有人在山中圣湖里钓鱼野炊。

为了解决垃圾问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当地居民和志愿者自发地沿途捡拾,集中带出保护区外处理。但因为山高路远,很多地方只能用牛车、马匹,甚至人力背负这些最原始的办法运送。而与此同时,每天还是有大量的垃圾产生,得不到及时处理,所有努力始终是杯水车薪。

文章继而指出,野外徒步与登山运动日渐时兴,有一些人看到商机,试图进一步开发保护区内的旅游产业。而随着这种开发,高峰时期的客流量可能达到每天上万人次。到了那个时候,植被沙化、水质恶化、垃圾遍布等环境问题势必进一步恶化,纯净的雪山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岩石,茵茵草场只剩裸露的泥土,美将成为绝唱,世外桃源终将变作照片中的意淫。

随清读完一遍,再看发布时间,就是今天早上。起初,她尚且惊讶于这篇文章出现的时机。这么巧,正好就是在他们发布会的后一天。但再看下面余下的链接,是几个社交平台上这篇文章的转载,时间也都很接近,有的甚至一前一后地转了他们的发布会和这篇环保檄文。虽然文中并没有指名道姓,但结合项目发布会的消息,这“某些看到商机的人”,显然矛头直指罗理,无有歧义。

文章下面也已经有网友回复,有人甚至要发起签名,号召关闭G南保护区,禁止游客进入。这个提议才刚出现不久,已经有不少人拥护。

直到这时,随清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打电话给罗理。

罗先生那边也正为这突发状况挠头,刚刚召集了公关团队开完会。

“现在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他也算坦率,跟随清交了底,“官方的环保工作组每年都会开进去检查,检查的结果决定了接下去的一年当中保护区是否会对公众开放,以及开放的方式和规模。截止去年为止还是没有问题的,但今年的检查眼看就要开始了,如果眼下的舆论导向不能立刻扭转,环保工作组的结论会受到影响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随清听着不禁蹙眉,打断罗理问道:“这文章最早是哪儿传出来的,查得到吗?”

“公关部的人已经去查过,说是几个帐号今天早上九点钟同时放出来的,后来那些转发也很快跟进,热度挡都挡不住。”罗理无奈笑答,言下之意显而易见,事情并非偶然,幕后可能有推手,“总之就是知会你一声,如果有媒体联系清营造,请暂时不要做任何回应,让我们先确定对策。”

随清应下,挂断电话。

这种情况已不属于建筑师可以掌控的范围,但她还是想起了邱其振对她说过的那番话,以及纵联目前陷入的麻烦。究竟是老邱真的那么高瞻远瞩,一步棋便能看到后面的十步,还是其中另有蹊跷呢?她一时想得出了神,头上受伤的地方又痛起来。

可她这边将分手的事暂且搁下不提,对面魏大雷却又拐回来了,一手合上她的笔记本电脑,开口叫了一声:“随清……”

随清听他这么叫,就知道这人又要扮成熟。她抬头看着他,等着下文,心想舆论她无法掌控,但至少这件事今天就可以结束。要说不难过,是假的,但她真不舍得他这样一个人跟着她经历这些事。

不料魏大雷却笑了,问:“你刚才是又要跟我说对不起了吧?”

随清语塞,心想敢情你都听到了,倒装得一手的好蒜。

“我早跟你说过,”他继续,“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不管是跟着你离开BLU做G南的项目,还是后来和你在一起,每一个选择都是我自己做的。不管负不负责任,也都我自己的决定。”

“但是昨天,我……”随清想说昨晚的事故。经过那件事,她已经确定现在的自己根本不适合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曾晨走后整整一年,她本以为已经渐渐走出来了,但丁艾仅仅用几句话就又让她回到了过去。

大雷像是猜到了下文,直接打断她道:“昨天夜里的事故,我也有责任。那些事我不应该追问你,我早知道你有过去,如果你觉得暂时不想说,我们可以不提,直到你准备好为止。You have my word. 但你跟我说过的话,你也别忘了。”

随清开头听得还有些动容,到后来才知道这人在这等着她呢。那语气,说是威胁都不为过。

“我说过什么?”她问。

“You said it’s a partnership. ”大雷回答。

“所以呢?”随清有点无语,心想有些话真不能随便乱说。

他看着她,又打开她的电脑,并无半点退缩:“So just hold up your end. Go get them!”

26. 枫糖

尽管口号已经喊了,这一天,随清还是得留在急诊病房继续被观察,魏大雷只能一个人回去镇守事务所。

两人走出医院食堂,随清却又叫住他,道:“作为合伙人,问你个问题。”

大雷回头,似有警觉,可对她这句话又挺满意,勾唇笑了。

“昨天晚上,丁艾到底对你说了什么?”随清看着他。突然那样追问曾晨的事,总是有原因的。

大雷没有直接回答,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散散漫漫地朝她走了几步,才摇头劝她:“算了吧,事情都过去了,别再想了。”

“告诉我,”随清坚持,“既然说了是合伙人对合伙人。”

“随清这个人,”他没再拒绝,学着丁艾的语气,学得还挺像,“总是知道自己要什么。从前什么都没有,就是曾晨。现在,是你这样的。”

停顿,上下打量,一样都不少。

随清想笑,可一笑又觉得头晕,只能闭了闭眼睛,隔了片刻才又开口说:“不是那样的。”

从前?还是现在?她并没有特指,大雷却已经回答:“我知道。”

不知为什么,这简短的三个字听得她心中微漾,他倒是直接转身走了。

整个下午,随清都关注着那篇环保檄文的动向,先是将所有的转载和下面的回复都粗粗浏览了一遍,再一点点逆推回去。她的发现跟罗理说的差不多,第一批发出的文章上线时间都是早晨九点,只是另有一个细节跳脱出来——丁艾任职的那个建筑论坛也赫然就在其中。

丁艾?她放下手机,又想起酒会上的情景,那凄然的一笑,还有那一句:“不错啊,恭喜。”

她当然不可能以为这声“恭喜”出自真心,而且丁艾也有足够的能力造成眼下的状况,但她并不觉得丁艾会因为个人恩怨,就发起这样一场舆论讨伐。至少,不仅仅是因为个人恩怨。

再往下深挖,暂时不可能,能做的也只有触类旁通。

随清忽然发现,截至昨天为止,地产圈内能上热搜的消息还是纵联那档子官司,时至今日这矛头却已全然转到了罗理这里。

她不禁又一次想到邱其振对她说过的那些话,难道真的只是先见之明吗?

如果G南保护区关闭,最大的损失一定是在罗理,但她随清也将成为爆心周围可怜不起眼的collateral damage。

她已经开了事务所,买了设备,雇了人。两个已经到岗,另外三个在路上。还有魏大雷,正如吴惟的调侃,既然买卖开着,她就是要对人家负责的。更不用说这个项目,她花了万分的心血下去,没有任何理由能够让她止步于此。

想到此处,随清即刻给吴惟打了个电话,

铃声响了几遍,吴惟才接起来,张口便骂:“你这女人知道现在几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