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转眼已是腊月二十三了,年下之事是备了个齐全,不用操心了。可文总管那还是没给个回信,也不知毛皮是否给买了下来,可是让素心急了。想着最迟也得在明天下午给礼给送了去,只得抽了个空挡,进屋向慧珠禀道:“主子,都十来天了,文总管也没干好消息传来,该是这事不成。”

屋里,慧珠正和弘历一起歪在羊毛地毯上,堆着积木玩,这积木是慧珠见弘历四岁大了,回忆着前世的记忆,专门画的一些图案,找了木匠特意做出来,拼凑成一种益智小玩具,让弘历在玩耍时,也能开动脑筋想事情,倒有寓教于乐之意。

此时,慧珠听了素心前来禀道的话,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复又笑着让弘历自个儿好生玩耍,方才微抬了手,看向素心,素心知其意思,忙凑过身,搀扶着慧珠站起了身,去炕上坐下道:“看来只得给挪了首饰,分成三份送去备作年礼了。”

慧珠沉默了下,忽然说道:“其他院子里流传了些,我仗着有了身子傲慢无礼,不将福晋放在眼里,未去晨安的话吧。”素心怔了怔,僵笑道:“主子您莫要多想,哪听得这些胡话。”慧珠抬首看了眼素心,轻笑了声,道:“无事,我也没多想,只是无意间听了小然子在一旁嘀咕,才知晓的。”说到这,朝急欲开口的素心摆摆手,又道:“自上次福晋整顿后,已好久没什么闲言碎语了,这次该是有人授意的吧。其实想想,倒也无妨,过些日子这话也就少了。不过是不等再等文总管的消息,这已经拖了好些天,唔,一会儿,你就去收拾装点下,把该送的年礼都送了过去。”素心应了话就出去,到了外间寻了小然子狠狠训了顿,才忙着打点要送去的年礼。

至晌午用过饭,素心分挪好了送去的物事,拿着清单给慧珠过目。一时,慧珠正拿着清单,和素心琢磨着还差些什么,只见小然子打开帘子进屋道:“主子,文总管求见。”听后,慧珠、素心二人对视一眼,心里都估摸着是买上了毛皮。

出了里屋,见了文总管,一问话,果真是买上了,且这三张毛皮不但上好,有一张还是东北最极寒的山上猎下来的,这下,送去的年礼也就用不着首饰代替了,让慧珠挺满意的是文总管的办事效率,只是当给文总管交付另一半银钱时,慧珠是肉痛了半天。因时下年节,所以物事都比平常贵了不少,尤其那张从东北运来的毛皮要了整整一千二百两银子,再加上另两张的花费,就比原来的预算高出了七八百两银子,让慧珠脸黑了半天。

但慧珠这钱,花的确是也不冤枉,虽高价买了关外的毛皮,还另外买了一张极难得的纯白虎皮,却让府里的流言消了不少。

那张纯白虎皮送到了乌喇那拉氏手上,众人见了慧珠这好的毛皮都孝敬了乌喇那拉氏,自个儿反是用的关外毛皮,便也挑不出理来,就算心里有其他想法,也是不好再说的。

后面几日,收了慧珠年礼的人,也是做了面子,见慧珠送了极厚的礼来,便借了这个台阶,有意和慧珠示好,如李氏、年氏是派了身边的贴身嬷嬷送了回礼,而宋氏、乌雅氏之流更是亲自携了回礼上门拜访。一时之间,慧珠院子是门庭若市,来串门子、走年礼之人是络绎不绝。如是,慧珠自一月前闭院养病后,重新走入了府里的这个小圈子。

这些不得不过的人情面子事告一段落后,就到了除夕这日,便又开始了忙碌。早上,慧珠起了个大早,带着弘历,跟着乌喇那拉氏一起进宫。到了永和宫里,德妃好似没有这一年来的可以冷落,亲热的拉着慧珠的手道:“好孩子,就知你是个有福气的,现在也该有三个月的身子了吧?嗯,好好养着,等暑夏了,给本宫生个胖孙孙。”慧珠不语,状似害羞的低头,避过众人直直看过来的视线。

德妃见状,大笑道:“面浅,这些年了还是个面浅的人。”乌喇那拉氏看了眼慧珠,抿嘴笑道:“额娘,快是别说了,钮钴禄妹妹从刚进府就没变过,您若是再这么打趣她,她脸就要红到脖颈上了。”闻言,众人大笑。

第一百三十九章画师

说笑间,只见一个穿着有几分体面的小太监进了屋,打了个千儿,谄着笑道:“德主子,万岁爷说有趣事,请您和众位主子早些去慈宁宫,您看此时去可是方便?”德妃看向众人道:“既是如此,咱们在这也是闹嗑闲摆,还是早些去了慈宁宫便宜。”众人附和,遂德妃带着一群儿媳,孙子孙女起身出了永和宫。

来到了慈宁宫外,随着各门听太监一声高过一声的传话声过响,慧珠牵着弘历行进了宫内,还未及至正殿,隔着老远就听见里面传来了阵阵欢声笑语,脚步稍顿,随即又和在众人堆里继续朝里走去。

刚踏进屋内,暖烘烘的热气,带着炉鼎里袅袅缭绕升腾的檀香,围绕开来。慧珠轻吐了口冷气,微垂双眼,鼻吸了下醇醇馨香,来不及有所遐想,便拉下弘历,跟着众人齐刷刷跪拜叩首道:“臣妾(奴婢)请万岁爷大安,请太后老祖宗大安。”康熙帝笑道:“德妃来了,你们也快起来吧。”

德妃率众人起身道:“谢万岁爷恩典。”语毕,笑呵呵走到上位旁坐下。

慧珠牢牢牵着弘历的手,跟着乌喇那拉氏到了侧后方站定,便听德妃笑道:“臣妾还未走个进来,大老远就听到屋里笑声传来,怎得这般欢喜?可是先生又说了什么得趣的话?”说罢,和着身旁的一位妃子交换了个眼神,憋住一脸笑意。

慧珠顺着德妃的话,向屋子内看去,乍一看,黑压压满屋子的人,不去细看,还分不清谁是谁,只听唧唧喳喳的说笑声,已是晕头转向,且不说打扮的花团锦簇的一屋子人,这围成一小堆一小堆的,看着甚是腻人眼球。

看着眼花,慧珠便随意瞥过一眼,就欲收回了视线。不对,慧珠偏头一想,忽的灵光一闪,忙是打眼看去,有半刻怔住,不禁傻眼。

只见一个头戴碎磲质的顶珠礼帽,身穿藏青色六品鹭鸶补服,袍饰八蟒四爪,脚蹬黑色长靴,年约二十七八的文臣六品官员,挺胸抬头,一手后背,一手前伸,站在一地,对着康熙帝侃侃而谈,不过,这些并不是让慧珠惊讶愣神的地方。

待慧珠定睛仔细看下去,却见这位年轻文官头戴的礼帽边缘下,跑出了些微棕色卷曲头发,微白的面上是一对粗犷的浓眉,一双细密密的眼睛,眼里蓝色眼珠随着音调的欺起伏熠熠光辉,眼下又是高鼻梁,凸颧骨,厚嘴唇,轮廓清晰,五官深邃,长相明显区别于其他人,一看便知是外国人。只是不知这外国人劲还能到满清朝廷当官?慧珠歪着头,一面细瞧这位洋人官员,一面好奇的想着。

弘历好像也瞧着了这位,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问道:“他的眼睛是蓝的,是不是就是额娘说的外国人,可为什么他的头发不是黄色啊?为什么…”不待弘历继续问下去,慧珠忙一把捂住弘历嘟囔着的小嘴,匆匆看了眼屋内,便瞪向弘历,小声训道:“额娘说过什么,进了宫不许乱说话,不然回去就不准吃糕糕了。”说着,又见弘历憋沓着小脸,不禁缓了语气,哄道:“乖,那是位外国人,不过咱们的小弘历有什么想问的,还是等咱们回到府里再说,好不好?”弘历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慧珠见了,这才笑眯眯的站起了身。

乌喇那拉氏转过身子,摸了摸弘历的头,看向慧珠笑道:“钮祜禄妹妹可能瞧着面生,这位德娘娘口中的先生是年前远涉重洋过来的传教士。十一月间,万岁爷召见了他,见他画艺高超,便留他在宫里做了画师,还封了官阶,他好像叫,叫个什么来着?”说道后面,乌喇那拉氏蹙眉思索起来。

完颜氏笑道:“四嫂子,听额娘说,他却是个有趣人,说什么入乡随俗,一来了就给自个儿改名叫了郎世宁。”说着,玩味的嘀咕道:“这些洋人,不懂礼数,竟学着起了个汉名郎世宁不说,还甚讨万岁爷的欢心。”

慧珠听着十四福晋的话,越听越觉得这名字耳熟,“郎世宁,郎世宁”在心里默念了几声,依稀记得前世某部戏剧的名字就叫《宫廷画师郎世宁》,那里面的郎世宁是黄发碧眼,身材高大,而眼前这位却是棕发蓝眼,身材偏瘦,怎么看怎么不像前世戏剧里的主角。

慧珠犹自不觉的一旁想着,忽见郎世宁朝她这边走过来,挨着问道:“Ladies,Can you help me,please?”一群贵妇人见突然凑身过来的郎世宁,弧了一大跳,不约而同的后仰了身子,又待郎世宁滑稽的摇头离开后,方才双双挽手凑在一起,吃吃笑了起来。

慧珠也不禁撇嘴轻笑,穿着清朝官员大褂的外国人,站在一脂粉堆里,看着活像个唱大戏的。心念间,郎世宁已经走到了乌喇那拉氏坐着的椅子前,继续问道:“Ladies,Can you help me,please?”乌喇那拉氏与下手坐着的完颜氏对视一眼,忙闪开身子,看着郎世宁离开。

突然,弘历却脆生生的答道:“Yes,sure。How may I help you?”话落,屋内瞬时一片安静,众人齐刷刷的看了过来。慧珠伏低做小的低着头颅,想起万寿节那天发生的事,恨不得直接抱了弘历离开。

不过,显然弘历是感觉不到牵着他的慧珠正手心直冒冷汗,还一脸正然的辩解道:“I am a gentleman.”

听后,郎世宁一脸惊奇的看着弘历,嘴巴大张,随即惊喜道:“oh!my god! What a lovely boy!”说着话,人已绕过前排坐着的众人,来到弘历跟前,一把抱起弘历,在脸颊上亲了一下,望向康熙帝,扯着十分奇怪的中文问道:“陛下,我可以不画Ladies,画画这个可爱的男孩,He is very cleven and lovely! I like him!”

康熙帝有些怔然,忽的眼里又闪过一抹骄傲,哈哈大笑道:“郎世宁你手里抱着的孩子,是朕的皇孙,朕四儿子家的小阿哥,若是你想画他就画吧。”郎世宁已经能听懂不少汉语,只是对于口语的回答不怎么通顺罢了。此时,郎世宁听了康熙帝的准允,道了一声谢,便抱着弘历在一旁比手划脚的解释一通。不过似乎这解释弘历并没有听懂,因慧珠也就只教了一些常用语句,对于深奥些的,弘历也听不懂。

幸在一旁伺候的小太监机灵,躬着身子像弘历解释了何意,半响后,就见弘历似乎懂了般,点了个头,然后看向慧珠嚷道:“额娘,lonelgnen要给弘历画画,额娘也来,把弘历和额娘画在一起,还有额娘肚子里的小妹妹也画在一起。”说完,就两眼亮晶晶的望向慧珠。

现下,慧珠心里是七上八下不着地,她能感觉到各种目光向她投来,尤其是身旁的李氏、年氏更是目光锐利,一瞬一瞬的牢牢盯着她。

康熙帝犀利的视线向慧珠看去,忆起胤真曾在面前提过此事,想是弘历的洋文也是慧珠教的,倒也是好事。这般心念一转,康熙帝缓了视线,兴致颇高的道:“钮祜禄氏,你也过去吧,让郎世宁给你和弘历画一幅西洋画。”

慧珠无声的叹了口气,瞟了眼上坐这位身穿明黄色龙袍,已是六十一岁,双鬓虚白的康熙帝,心下一颤,忙是低头领了命,疾步走向案桌前,向郎世宁礼貌性的点了下头,便拉着弘历在绣墩上坐下。

德妃件慧珠母子似又出了彩,眼里划过异样,目光深究,直到一旁的妃子夸赞道:“好福气,有这么个聪明的皇孙,小小年纪还说得来西洋文,可是羡煞旁人。”德妃收敛心绪,扬眉隐隐透着得意,谦虚道:“小孩子就会几句,哪值得这么夸,快是别让他听去了。”一句话,众人也差不多听出意思,又见康熙帝、太后含笑的看着慧珠母子,也纷纷说起了夸赞话。

时辰约莫过去一个多时辰,众人另说笑寒暄,期间因太后年岁过高,没说上一会话,便由着老嬷嬷扶下去休息。这时,郎世宁也画好了,放下笔,向慧珠拱手做了个揖,语调绕着弯道:“谢谢您,漂亮的女士。”一语毕,单脚后退一步,伸出右手,一脸诚恳的望着慧珠。

众人见状,停下说笑,纷纷看向慧珠,康熙帝心下明其意思,却不开口解围,也随着众人视线看去。慧珠面上一僵,只是看着郎世宁干笑,双手却把着弘历两肩,不愿伸手予之。

正尴尬间,门听太监扬声道:“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到。”话音还在大殿里回响,胤真兄弟几人已迈步前来,只见他们身穿皇子蟒袍,下摆一撩,箭袖两掸,单膝跪地道:“儿臣胤真(胤~)清皇阿玛大安,皇阿玛吉祥。”康熙帝收回视线,抬手笑道:“起来吧。”兄弟几人又两掸箭袖,垂首道:“谢皇阿玛。”言毕,起身立于一旁。

第一百四十章自解

慧珠轻乎乎的瞟了眼一旁行礼请安的胤真,猛的一惊,差点忘了所处之地,差点失态呼出声来,胤真居然来了!本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肚子面对郎世宁的西方礼节吻手礼,已让慧珠手足无措了,现在连胤真也来了,慧珠心下更是惊悸不安了。

虽然在慧珠心里,她是能接受郎世宁的吻手礼,也知这是西方宫廷的最高礼节,可情况不同啊,现下她身处之地不是思想大解放的前世,也不是西方宫廷宴会上。而是身处于一个礼教世俗大于天的封建社会,一座封建等级礼制甚严的紫禁城,一位维系封建皇权的帝王面下,这样,让她如何接受吻手礼?何况还当着胤真的面?

这时,似乎众人也察觉情况的不同,只感殿内气氛陡然骤变,不时有人偷递眼瞧瞧面如常色的胤真,或又幸灾乐祸的看向慧珠那边,再与身边之人挤眉弄眼,彼此交换个眼神,坐等好戏开罗。

郎世宁一直维持同一个姿势,不免动作僵硬,又见众人忿然投来的各色目光,语带询问道:“lady?”慧珠看着眼前这位完全弄不清情况的洋人,嘴角微一抽搐,不待有所反应,就听弘历语含炫耀道:“额娘,弘历知道,这是吻手礼,洋人宫廷里的皇室都行吻手礼,对不对?”想了想,皱起巴掌大的小脸,好奇道:“可是为什么额娘不予他吻手?”

殿内一片哗然,在场之人大多以为慧珠是不懂洋人理解,下不了台,等着落井下石看好戏,不想郎世宁竟然是明目张胆的要吻慧珠的手,这下事情大条了。宫内妃子、王府贵妇是不懂什么西洋宫廷礼仪,却是人云亦云,众人开始交头接耳,笑声议论起来。

慧珠垂下眼睑,在心里思忖了片刻,深呼了口气,方睁开双目,放开弘历,从椅凳上起身,右腿交叉后腿,两手作势惦着大蓬裙,微一欠身,语速极慢,却掷地有声的回道:“谢谢先生,但我身为皇四子的侧福晋,按照大清国的礼仪规矩,我是不能接受先生的吻手礼。我国有句老话,先生想是也听过,叫入乡随俗,先生既然已经来到我国,并出任我国官员,就该习我国之俗,用我国之礼。”

郎世宁听懂大意,他也不是个拘泥之人,反应过来后,明白众人投来的目光,亦明白他为慧珠造成的尴尬局面,遂收回动作,歉意道:“sorry lady!I How To express respect for you.”

闻言,慧珠心下泛起嘀咕,这个郎世宁忒没个眼色,她都说了这么清楚了,还要说这多话作甚,就没想过她要是听不懂洋文呢?慧珠心里如此作想,面上确实带着淡笑,扫了眼众人,极不情愿的想着回话,忽的瞟见案桌上的画卷,眼睛一眯,回道:“先生不用表达对我的敬意,只凭先生为我和弘历作的这幅画卷,既是我对先生的感谢,亦是先生予我的谢礼。”听后,郎世宁双眼大亮,目光灼灼的望着慧珠,面上明显露出欣赏之情。

康熙帝怔了怔,随即忆起畅春园那次问话,又推至今日,倒也释怀了,甚至对慧珠还多了几分欣赏,不过这郎世宁嘛…

康熙帝面露无奈,后又摇了摇头道:“郎世宁,你呀,需得多学些规矩才行,否则还得继续闹笑话。好了,老四也来了,你就把你作的西洋画给大家看看,让老四也瞅瞅你把他的侧福晋、小阿哥画的可像。”话顿,看向胤真,莞尔道:“老四,这郎世宁你是知道的,你可得看仔细了,是不是把人画走样了。”胤真眉头不禁向眉心微微靠拢,身子顿了一下,方上前一步,一板一眼道:“儿臣遵命。”说完,便向案桌走去。

慧珠瞄见胤真走了过来,心道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出任何岔了,忙拉着弘历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低首站着。

胤真及至案桌旁,面无表情的瞥了眼慧珠母子,复又俯首看向画卷,半响,拱手道:“启禀皇阿玛,郎大人画功卓绝,其画卷之人如立在目。”言毕,转身让侍立在旁的两名小太监,举起画卷,呈现于众人眼前。

只见卷轴上之画,有别于常见的水墨笔画,其任务造型准确、精细,以素描和明暗效果使图中人物、背景物什具有较强烈的凹凸立体感,色彩更是鲜明、绚丽和浓重,乍眼一看,视觉冲击确实强烈,画卷之人犹如立于眼前,栩栩如生。

在场众多女眷,不是身处深宫大院,就是内宅后院,且大多才学不足,只识个把些字,若论及欣赏画卷,也只见过传统的正面水墨画,哪见过立体阴影打下的人物画。一下子见着,不由惊奇,暗道这不着五六的洋人,还是有些个本事,难怪能得康熙帝的赏识。

众人惊奇下,自是一面瞧着画卷,一面瞧着慧珠母子,双双相对,做上一番比较。慧珠被瞧的有些羞涩,心下微恼,却毫无办法,只得更低的埋下头,做势不知。

不想,只听一女声咛咛开口笑道:“快是抬起头来,让本宫好生瞧一下,画得可像?本宫看着小阿哥倒是和画里甚是相像。”康熙帝笑道:“也是,纽祜禄氏,你抬起头来,也去瞧瞧这画作的可是像你和弘历,作甚一直低着头。”康熙帝既已开了口,任是慧珠心里千般不愿万般不喜,也只得抬起头来,向画轴上看去。

只见画轴整幅是金黑渐进为底,画中一身着石青色朝服,服前纹饰两头巨蟒,周身织锦缎、绸边,头戴顶冠帽的二十出头的清朝贵妇人坐在一方矮凳上,旁边立着一名四五岁大,身着蟒袍的孩童;画上二人,面目相似,皆是圆盘脸,天庭饱满,眉梢细长,犹是一双漆黑狡黠眼珠,如出一辙,一看便知两人乃是亲子关系。

康熙帝又问道:“怎么样?可是画的神似或是形似?”慧珠匆匆收回视线,福了个身,低首时白润细腻的脸颊上,旋起两个极浅的小酒窝,须臾之间,面色严肃,声音恭谨道:“奴婢不习书画,可观之这幅画,却好似奴婢自个儿照镜子般,想是郎大人画得好。”康熙帝不置可否,没予回答,只是挥手示意慧珠起身。

一旁妃子见场面微冷,笑问道:“弘历小阿哥懂得洋文,让本宫惊讶不已,刚个儿又见钮祜禄氏似乎也懂郎大人的话,莫不是也会洋文不成?”康熙帝插话道:“宜妃问得好,钮祜禄氏,当初在畅春园时,你好像说过,略懂些洋文,现在看来,你洋文倒是不错,不想连着弘历也教个儿上了。”

康熙帝的话里听不出喜怒,慧珠不解康熙帝究竟是何意,不敢随意作答,慌乱上了心头。正心慌意乱之际,通传声响起,康熙帝好似被扰了兴致般,微沉了脸色道:“宣。”

未几,以为穿着极为体面的大太监前来行礼禀告道:“正堂大宴约莫还剩一个多时辰,皇上可是此时稍作关系休息。”听后,康熙帝转面看向躬身侍立的李德全,李德全会意,忙附耳说了几句,康熙帝蹙眉挥手道:“既然时辰不早了,那就早些散去,你们也下去打理吧。”

郎世宁一脸茫然道:“king?陛下?”康熙帝已是起身,听见郎世宁的怪腔怪调,恍然大悟道:“对了,郎世宁画了画,还没给奖赏呢。”想了想道:“郎世宁画功的确出众,就连升两级,讨个喜头。至于老四家的嘛…”尾音拖长,默声良久。

李德全躬身笑道:“皇上,既然画作的是钮祜禄福晋和弘历阿哥,不如将此画赏给他们,也是个新意。”康熙帝笑道:“李韵达,还是你深得朕意,就这样吧,这画就赏给钮祜禄氏好了。”说着又看向歪着脑袋,左看右看的弘历,慈爱道:“小弘历也长大了,就给他包个一千两的红包吧。”

说罢,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御轿,离开了慈宁宫。

随后,众人亦成群离开,慧珠和弘历跟着德妃回到永和宫内,吃些茶点,小侍休息。不过经慈宁宫作画一事后,德妃明显对慧珠热络了起来,更对慧珠身子关心了起来。一回宫内,就让秦海去库里取了不少女子养胎补血的药材予之,又抱着弘历一口一个乖孙孙的叫着,一时热和劲倒和去年一般无二。

后至申时将尽,掌时太监前来禀话,德妃方歇下嘘寒问暖的话,回后堂换衣。见德妃离开,慧珠不禁大大松了口气,以要带弘历下去盥洗的由头,避开众人的视线,进了厢房好生歇口气,喝口凉茶,缓缓一直紧绷的神经,又连声嘱咐了弘历一番,才算平了心境。

接下来便是除夕宫宴,慧珠一直小心谨慎着,弘历也是乖乖的,没再惹了注意,虽宴会时,众人少不得多加注意,却见母子二人拘谨的坐着也不说话,看着无趣,倒也搁了心思。

随着烟花炮竹、丝竹管弦之声渐停,是夜已进起更时分,宫宴结束,黄芩贵族、王公大臣乘上自家马车,在“嗒嗒”的马蹄声中,消失于茫茫夜色里…

第一百四十一章 转念

夜半子夜,月上中天,明月靡靡,树影斜壁,本该万籁俱寂的深夜,此时确实灯火辉煌,一片热闹喜庆的景象。慧珠靠在厚实的座椅上,随意的瞟了眼正说着吉祥话的乌喇那拉氏,便耷下眼来,溺爱的看了趴伏在怀里打着盹的弘历一会儿,也不禁抬起右手半遮面上,小打了个呵欠,强撑起一脸的睡意。

想是一大早进宫,乌喇那拉氏此时也多有疲乏,三五句道了话,又吩咐了小禄子去分发了赏银,年岁形式也就过了一大半。

后众人及至暖厅,侍人施放了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大响,倒是驱走了不少睡意,就是弘历、弘昼哥俩也被吵了醒来,见是燃了烟花炮竹,欢喜的一面拍着巴掌,一面随着鞭炮声吆喝。

奏燃的礼炮停下声响,丫环们也陆陆续续的摆上了碗碟,一个个晶莹可爱的饺子盛放在粉彩籁瓜纹碗碟里,让人见之食欲大涨。慧珠忙招手让了弘历过来,挑起一个喂给弘历,小嘴啊喔一口咬了下去,随即“磕”的一声轻响,弘历皱眉望着慧珠。慧珠一惊,连是伸手搁在弘历的下巴地儿,急声道:“别咽了下去,快个儿吐了出来。”弘历撇撇嘴,一脸不高兴的吐了个金币出来。

身旁伺候的老嬷嬷见了,立即嬉笑眉开道:“恭喜小阿哥,吃了财饺,财源滚滚来。”话落,一个穿红着绿的俏丫头早就捧过一个大荷叶式的红漆盘子过来,里面盛着纹饰吉祥富贵荷包,福身笑道:“请弘历阿哥拿富贵包,讨个好彩头。”

众人被这幕引过视线,只听乌喇那拉氏迭声笑道:“好彩头,好彩头,今个儿万岁爷才给赏了个千两的荷包,现在又吃了财饺,看来咱们的小弘历,就是个招富贵的小财神。”在场之人,像宋氏、耿氏等格格侍妾是没个儿资格去了宫宴,自是不知慧珠母子讨彩一事,皆是稍有愣神的望着慧珠那地儿。

宋氏率先回过神,忙接着话道:“福晋说的是,婢妾看着弘历阿哥就是一脸福相,按着老话说,小孩的耳垂厚实,将来必是大富大贵,看来还真是这个理。”众人心思各异,虽摸不清慧珠母子在宫里发生了何事,面上却是齐齐道了夸赞的话。

弘历年幼,哪得去理会大人们心口不一的话,只见他从托盘里拾了二个荷包,咚咚几声,便跑到下桌,将其中一个荷包一把揣给歪腻在耿氏怀里的弘昼,就一下子又跑回慧珠跟前,吃起那个咬了一半的饺子。弘昼饺子吃的正欢,冷不丁被弘历的动作吓了一跳,饺子掉在了地上,嘟嘟嘴,滴溜圆的眼里立马水雾了起来,眼看就要哭出了声,耿氏忙抓起荷包在手里一阵摇晃,又是逗趣又是诓哄,方才稳下了作势要哭的弘昼。

众人见两孩子一副趣样,又值过年,哥俩个胖乎乎的,穿得一身喜庆,就像两个糯米团子,煞是可爱,引得众人,三三两两笑作一团,倒是气氛热络了起来,一时间,席上欢声不断,嬉笑妍妍。

李氏看了眼规矩坐在一旁的弘时,心下起了妒意,又见胤真也不时望向慧珠母子,更是酸水直冒,可又说不得难听的话,或是给慧珠下了绊子。这一下子,心情是跌到了谷底,无意思的在一旁坐着,却忽见年氏也似不愉,直盯着慧珠母子暗自勾起一抹冷笑,不禁挑挑眉,转了心思,收回视线,慢吞吞吃了饺子,算是过了礼。

吃过饺子,胤真给弘时、弘历、弘昼发了红包,说了几句训诫的话,已是时过子时,交了岁,便让众人回去歇下。众人知今个儿日子,胤真必是留在乌喇那拉氏的正院,得了回去歇下的话,也认为做停留寒暄,便撑着丫环的搀扶,打着呵欠离开,自是回到各自屋子收拾睡下。

这时,慧珠待弘历宽衣睡下,也收拾妥当,正欲移灯上榻,就见小娟进了寝房,福身禀话道:“主子,禄公公求见,道若是主子睡下,那就算了。”慧珠皱眉想了下,便点头应了。

正堂屋里,小禄子原地打着转儿恭候着时,正见慧珠披散着头发,外罩一件连裳袍子过来,知是将要睡下,忙躬身打了个千儿,告歉道:“奴才不是,叨扰了钮祜禄福晋。”慧珠又就了个呵欠,走至上位坐下,直接问道:“哪来那么多礼,起身吧。这么晚了,禄公公还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小禄子陪笑道:“小事小事,就是万岁爷赏的西洋画,爷替着收好了,让奴才给您送来。”慧珠盯了小禄子,心下腹议道“就算是康熙帝赏的画,也不需这晚急着给送了过来,”不过口里却没说什么,淡笑着等小禄子继续说下去。

小禄子见慧珠没开腔答话,暗自琢磨了一会,还是抬头悄悄瞅下慧珠,不想,却刚好对上慧珠双眼,一下子反应过来,脸上涨的通红,心下啜了口自个儿暗做小人,还不如直讲了好,遂支吾了几句得喜的话儿,便委婉说明来意,道:“纽祜禄福晋您如今是双个儿身,受不得累,人又容易疲乏,可现下又是年节,宫里的宴席少不得,您需去出席一趟。所以爷的意思是,这个嘛,就是希望钮祜禄福晋您明个儿去国宴的时候,能收敛下,安安稳稳跟着福晋出席了宴会就是。”

听后,慧珠好似被雷打了个焦,脸上顿时没个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个什么,就直愣愣的坐在那。小禄子半响未得答话,极是小心的瞟了眼,就见慧珠面色不愉,想了想,补充道:“爷今晚本想过来的,可您也是知道,今是除夕,爷不能坏了规矩啊,只得待在福晋的院子里。其实爷也是担心您,怕您在宫里惹了风头,得罪了人,对您不好。”一语为了,便被慧珠挥手止了话,只得垂首立着,等慧珠下话吩咐。

听着小禄子解释的话语,慧珠很是厌烦,只觉心里微凉,更多的却是怒气,白日她在宫里之事,难道还是自愿的不成。胤真有没有想过,稍说错一句话,遭殃的便是她。现在好了,回到府里,你一句安慰的话没有也就算了,反而还指责她的不是,让她收敛下,还是另差了人来告知她收敛一下。

好一个收敛下,好一个为她着想,慧珠越想越气,觉得这个叫胤真的男人,她陪着了十来年的男人,今天算是彻底认识清楚了。

正暗气时,素心快步走进屋禀告道:“主子,万岁爷赏的画,奴婢已让人收捡好了,等明个儿再去装裱挂起。”一语毕,却不见慧珠做何反应,遂疑惑的抬头唤了几声道:“主子?”慧珠醒过神,扫了素心、小禄子一眼,缓过心绪,站起身,一面往里间回去,一面开口道:“今个儿累了,素心你去送了禄公公出院子,再予个荷包,讨个吉利。”说完,便已及至门栏处,径自挑了帘进屋,就是上榻。

此时,更鸣声敲至四下,慧珠却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一会想着年前胤真处处关怀的体贴举动;一会又想着她白日算是受了惊,而胤真却让小禄子过来让她收敛下自个儿的举动…

其实,她是知道胤真今晚必定是待在乌喇那拉氏的院子里,可有些事理智能接受,情感却是不能接受。本已缓和下来的心情,却经小禄子的一番话,白日在宫里的紧张害怕,怀孕的忧虑烦躁,慧珍的小格格骤然逝去的冲击,还有胤真不关切…各种情绪,犹如破梯的潮水一下全涌进了心来,久久不能平复。

更鸣声敲至五下,许是一天紧绷的情绪终于到了头,渐渐来了睡意,朦朦胧胧间,好似听见自个儿请问的酣眠声。

慧珠夜里自五更天才渐渐睡下,不过也没睡上多久,到了天大亮之际,再是睡意正浓也得起来。慧珠被素心唤起了身,对镜梳妆时,看着水银镜里,苍白的脸颊,泛着乌青的眼圈,暗暗出神,虽然此时身体极乏,可头脑却是异常清晰,心里更是平静无波。

素心见慧珠似有异样,犹豫了下,还是停下手中的动作,开口问道:“主子,可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还是昨夜禄公公他说了什么?”慧珠望着水银镜子,展颜一笑,答非所问道:“昨夜折腾了自个儿没睡好,弄得倦乏极了。不过因这,却是想通了一件事,以后折腾谁,也不能把自个儿折腾进去了,否则到时难受的还是自己。”

素心心仍存疑惑,但见慧珠一副心情尚好样,也不便再说,遂搁了这话,另问道:“万岁爷赏的画,可是得好生供起,不知主子是让挂在正堂屋里,还是里间屋里?”放在正堂就是招人眼球的事,慧珠想也不想道:“装裱挂在里间,其余的事就由你看着办。”

素心应了,又麻利的为着梳好了妆,便伺候慧珠、弘历母子二人用了早饭,陪着到了神武门,看着他们走进了红墙黄瓦的紫禁城里。

第一百四十二章 拜年

初一进宫去了宴,直到晚间,慧珠才坐着马车,打折困盹,到了院子,就是收拾睡下。初二这日,因胤真要陪同乌喇那拉氏到费扬古府里拜年,不用去正院请安,素心也就由着慧珠好生睡了一觉,她自去料理院务。

慧珠这一觉睡的极沉,直至感觉腹饿才悠然转醒,懒声唤了小娟进屋,眯眼望了下窗外,揉着额头问道:“什么时辰了?”小娟从大架子上取了套旗服,边是走至床榻前,边是笑道:“差个把时辰就是晌午了,嬷嬷刚使了奴婢唤主子起身,主子这巧就醒了。”慧珠蹙起眉头,嘀咕了句“怎睡了这久”,便又问道:“弘历呢?”小娟答道:“小阿哥由董嬷嬷和小然子带着在院子里玩呢。”说着话已伺候慧珠换了衣裳。

盥洗毕,慧珠捂了个暖手炉子,由小娟搀扶着手弯儿,到院子里去寻弘历。下了游廊,看见董嬷嬷在后院处的月亮门那杵着,慧珠笑道:“嬷嬷咋在那站着,弘历和小然子可是又跑去后厨房了?”不待董嬷嬷答话,就听“额娘,额娘”的两声叫唤,随即便见穿着小红袄,头戴黄色虎头帽的弘历,从月亮门里钻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红色鲤鱼灯,晃悠晃悠的跑到跟前。

慧珠瞥了眼鲤鱼灯,问道:“哪来的鲤鱼灯呢?可是张嬷嬷那口子送来玩的?”弘历欢喜道:“是阿妈给弘历的。”慧珠横眼看向小然子,小然子躬身笑道:“早上,爷差人给小阿哥送来的,说初二给孩子提个鲤鱼灯得喜。”听后,慧珠没有吱声,将手炉递给了小然子,便一手牵着弘历,一手就着小娟的搀扶回了屋里。

未几,耿氏带着弘昼上门拜年,说了会话,耿氏见慧珠目光落在弘昼提的鲤鱼灯上,笑道:“爷好心思,今早差人送来的,弘昼那小子看着这喜欢极了。”说着,忽的掩嘴笑道:“看着哥俩人手一个提着,就像财神爷坐下的两个童子,摆在一起闹新春。”慧珠回过视线,轻笑道:“倒是真有几分像,我看这灯确实有几分别致。”

一语毕,扬声招呼了小雯,小雯打了热水,给哥儿净手准备用饭,也就此丢下前话不提。

刚净了手,素心就张罗着摆了碗碟,笑道:“今个儿厨房菜色简单,就做了几样小菜和元宝汤,耿格格和弘昼阿哥可得将就些。”耿氏笑道:“素心,今初二,不吃馄饨做的元宝汤吃什么,倒是你可别嫌着我又来你主子这蹭饭吃。”屋内人大笑,直称欢迎欢迎。后吃了晌午饭,弘昼给慧珠磕了头,慧珠给发了红包,便打发了董嬷嬷等人带着哥俩去院子里耍。

里间屋里,素心亲自斟了茶,耿氏双手接过,吃了一口,正想夸上几句,忽听屋外传来阵阵笑声,便另把了话道:“大冬天的把孩子憋坏了,幸得除夕那日就化了雪…”说到这,耿氏好似想起一事,抬眼上下看了整个屋子一遍,咦道:“除夕那日万岁爷不是赏了画吗?怎不见挂起啊,这可是恩宠的大事。”

慧珠几不见的皱了皱眉,解释道:“既是万岁爷赏下来的,哪敢随便挂起。我想着等到了初六,市里开场了,找了师傅把画装了裱,再挂在屋里。”耿氏笑称道:“如此稳妥些,免得弄折了画轴可就不好了。不过到时等挂了去,婢妾可得过来看看,这洋人画的是个啥样子。”慧珠听着耿氏的话,只是淡笑不语。

到了初三,府里一下忙了起来,其实说是忙,忙的也只有胤真一人,从初三至初五胤真不是接待前来拜年的朝廷大臣,就是去几家辈分高的亲王府拜年,短短三天连着走了几家府邸,偷不得一点空闲。

过了初五,串亲走友,相互拜年,请客送礼之事稍是停了,胤真也闲了下来。可刚歇了一天,边关急报传来,准噶尔部首领策妄阿喇布坦,派遣大策凌教多卜率兵一万人,驱逐侵入额尔齐斯河地区的俄国军队,取得胜利。这般,朝廷少不得讨论一番,又结合去年初派去的富宁得回的消息,更需做一番安排。于是,接下来的日子,胤真便一心扑在了准噶尔部之事上,暗自谋算在此事上的回旋余地,使其触角延伸至此。

而各家女眷见破五已过,也不再忌门,开始热络的来往小聚起来。至初六,商人“开市”,一切恢复常规,慧珠便找了高德说了画轴装裱的事,想是这幅画是康熙帝御赐下来的,高德不敢怠慢。当天上午递了话,下午就请了京城里最好的书画铺子师父过了府,量了尺寸,定了式样。

又过了三日,书画铺子就打好了裱框,上面还镶了金边,花费比一般的贵上了大半。慧珠收货这日见了,心下叹气,想着康熙帝给弘历的一千两是抵了年前买毛皮的差额,可这金镶玉裱框怎么算也得上百两银子,看来注定是得出一次血了。

慧珠虽心里面心疼钱两,面上却还是笑着夸上了几句,便让素心付钱,谁知对方忙是罢手道:“不用了不用了,高总管已经给小的付了钱了,小的哪还敢拿钮祜禄福晋您的银钱啊。”

闻言,慧珠拿眼看向一旁陪侍而立的高德,高德会意,呵呵笑道:“福晋说这是御赐下来,上好裱框做下来也要个六七百两,算是个大的花费,便让奴才从公中取,莫增加了您院子里的开销。”末了,又道:“当时爷也在,听了福晋的提议,也是甚为赞成。还说您有了身子该是喜酸,让福晋若是见着府里有些酸果子,就给您送过来。”说完,犹带一分讨好的谄笑看着慧珠。慧珠心里并不喜欢,便状似未明高德话里的意思,说了点场面话,就让素心给了赏钱,送着出了院子。

送了人走,素心回到屋里,见左右都没人,便凑过身子,闲话道:“爷这几日忙着,今都初九了,还不见过来,可心里还是惦记着主子的身子的。”慧珠没好气的看了眼喜上眉梢的素心,也懒得多说,遂另吩咐道:“明个儿晌午前,额娘说是就能过来,你让厨房早平时半个时辰做好吃食,后面也好多说些话。”素心应道:“奴婢省的,太太一年下来,就正月能来一次,您们母女自是得多亲近会。”说话时节,张嬷嬷领了两个装挂画轴的外院小厮过来,主仆二人便就此止了话。

第二日上午,请了安回院子没多久,章佳氏和李氏便过了府来。慧珠听了通传声,带上弘历出门去接,刚走到出正堂,就见她们进了园子来。章佳氏见了慧珠,忙拾阶而上,一把拉住慧珠的双手,两眼围着慧珠的肚子看了又看,才哽咽道:“比昨年见你是胖了不少,这是好呀,又有上了身子。”

慧珠发觉一院子人都随着章佳氏的话,盯着她肚子瞧,倒生出了几分不好意思,脸上微添了些红晕,遂忙是叫了弘历道:“一年没见姥姥了,还不快唤声姥姥,唔,还有你大舅母。”弘历听了话,仰着头,乖乖叫了声“姥姥”、“大舅母”,瞬时喜得章佳氏转移了注意,对着弘历好一阵子亲热,方进了屋去。

慧珠拉着章佳氏走到炕上刚是坐下,小娟就拿了蒲团置于地上。

这年过下来,弘历见了蒲团,不用人教,就知跪倒上面,磕了个头道:“姥姥新年吉祥,孙儿弘历给姥姥拜年了。”章佳氏忙摆手让弘历起来,连称使不得,可眉眼里却全是笑意和满足。慧珠劝道:“哪有啥使不得的,他是额娘的外孙,给您下跪拜年理当的。”听话,章佳氏也就笑眯眯的应了,又拿了事先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弘历。

后过了午饭,董嬷嬷伺候弘历睡下,母女、婆媳三人坐一块儿说话。这时,章佳氏仔细问了慧珠这年的一些情况,又交代了钮祜禄府里的情况,才指着西墙上挂的画轴道:“这可是万岁爷赐的画,呵呵,你说这洋人画的就是稀奇,瞧着就像真人站在你面前一样。”慧珠不想康熙帝赏她画的事传的倒开了,连章佳氏也给知晓了。

心念间,章佳氏感叹完,拉着慧珠的手,欣慰道:“昨年得了弘历被送出宫的消息,我就一直担心你们母子在府里失了宠,日子不好过。现在见你又有了身子,万岁爷待你亦是极好的,你可要惜福啊,好生伺候了四爷才是。”慧珠听得心下直是冷哼,可又不好违了老母的话,只得乖顺的应了。

幸亏这话章佳氏也没说上一会,便扯到了十月底俊贤成婚的事,慧珠一下子来了兴致,就着这话题说了半个下午。直至申时正,见日头不早了,才歇了话,送了章佳氏、李氏离开。

俗话说,白日不能念人,这临走时,章佳氏又对着慧珠叨念了几句要好生伺候胤真的话,不想说人人到,已有十来天没过来的胤真,到了晚间用饭的时候,便着一身朝服过来了。

第一百四十三 争执

冬日日头短,早早就黑了天,未至晚间,慧珠已让小然子燃了灯,整个院子亮堂堂的,又时值过年期间,红纱亮绸,黄白色的灯火一打下来,辉灿喜庆,却又带着脉脉温情,使人不禁浮起一抹浅笑。

胤真阔步走进院来,便见一院的明亮,脚步微一顿住,面上冷硬的线条也在不经意间缓和了不少。至进了屋里,暖和馨香的气息,热食饭菜的香味,迎面而来,心里顿时涌过一股暖流,随之神经也为之一松,眉梢间疲惫尽显。

慧珠本是歪腻在炕上,边笑边逗着弘历说话,边等着小舞小文摆饭食,不想却听小然子传话到胤真来了,心下正摸不着这人怎的来了,就见胤真已是撩帘进了里屋来,只得快速蹬了鞋子,和素心一块,伺候胤真去了斗篷暖帽。

胤真脱鞋上了炕,双目微闭,一面由着素心为他盥洗净面,一面说道:“平时来用饭,你都是坐着不起身,现下有了身子,倒讲了规矩起来。算了,你还是别站在一旁了,坐着就是了。”慧珠冷眼看着一脸享受的胤真,抿了下嘴唇,没有说话,径自走到另一边炕上坐下。

这时,只见坐在炕桌里面的弘历鼓起腮帮子,插嘴道:“阿玛,您把额娘的位子坐了,这个也是额娘的。”说着就整个身子扑了过去,死拽活拖的吧胤真背靠着的引枕,往慧珠那边拉。

小娟惊呼道:“小阿哥您慢点,莫撞翻了炕桌,把碗碟給弄打了。”听见惊呼声,胤真不悦的睁眼瞪向小娟,见小娟慌忙的噤声低头,才板了脸训斥道:“有没有个规矩,大呼小叫的作甚。还有你弘历,马上就要用晚饭了,你在瞎折腾什么,看来这年把你过的连起码的规矩都忘了。”弘历见胤真虎了脸,还是被吓着了几分,可毕竟是宠惯了的孩子,又才四岁大,心里面定是不服气,便抓住引枕的一角,一脸委屈的望着慧珠不动。

胤真眉心深凹,此时方注意到弘历手里紧拽的东西,侧头一看,身后竟有两只棉垫子,一只是四四方方的红底金线描福,一只是大圆柱型的,上面居然还绣的有眼睛鼻子之类的东西?胤真挑眉,继续顺着弘历的手看去,便知弘历拽住的是这只圆柱形的棉垫,心下存疑,拿眼询问慧珠,谁知慧珠正对着弘历说教,看也未看他,之好清了下嗓子,开口问道:“这是什么,靠着倒挺舒服的,可看着又不像是靠背引枕。”

慧珠头也不抬的道:“就是靠背引枕,不过是换了花样形状罢了。爷,饭食摆好了,先用吧。”说罢,就让弘历坐到一旁自个儿用食,她也沉默的低头用了起来。见状,胤真连瞥了好几眼慧珠,但也没说什么,由小禄子布菜伺候着用了起来。

随后晚饭毕,弘历玩了一会便是困顿,慧珠带着弘历回到东厢睡下,重新回到上房里屋,就见胤真歪靠在炕上,手里拿着一本黄皮卷书,却不看,反是抬头望着墙上的画轴似在思考什么一般。

胤真听到声响,回头一看,随意问道:“弘历睡下了。”慧珠轻哼了声,算作回答。胤真想了下,又道:“画装裱挂起了,看来你是挺喜欢这画的。”慧珠一听,更是懒得理会,康熙帝赏下的,她能不好生供着吗?便一句话没答,直接揭了八宝盒盖,就着里面的水果蜜饯,小口吃了起来。其实,慧珠自怀孕以来,脾气渐大了起来

,情绪容易起伏,尤其是人没得耐心,这对胤真本就心存不满嫌忌的慧珠来说,更是打心底里见着烦。

胤真自是不知慧珠心下如何做想,又良久得不到回话,再加之一晚上的冷淡对待,心里便有些不舒服,不禁暗生几分怒气,双眼阴鸷的盯着慧珠。

好半晌,却见慧珠犹自未觉,怒气更上心头,随炕桌上猛地一拍,沉声道:“使性子,你倒也学会了这招,啊?”慧珠心里突突一跳,忆起以前胤真发怒时的样子,不自觉放下手里的蜜枣,肩膀微耸,低首坐着。

胤真见慧珠这般模样,倒是来了底气,一下子站起身,狠声道:“还不吱声是吧,好,你不说,我来说。你也不想想你是怀了身子得人,那天在宫里你居然还去招惹了那郎世宁,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胆子大,你果敢啊。是呀,你会洋文,你了不起,想炫耀是吧,还去跟着郎世宁辩解一番,哼,也算你长了脑子,没用洋文作答,要不然还指不定别人怎么说。”说完,好似不解气般,伸手指着慧珠,继续道:“聪明啊,藏得好啊,想你进府几十年了,我还只道你喜欢西洋玩意,能知几句简单的洋文,哪知你洋文是这么好。”

说到这,胤真像是想起了什么,挥手扫了桌上的摆件,噼里啪啦摔做一地。门帘处伺候的小禄子、素心一听,面面相觑,随即冲进了屋来,见屋里一片狼藉,忙是跪地叩首道:“奴才该死,爷息怒。”胤真收回手指,指着门栏处,道:“出去,我没让进来,你们就在外面给我守着。”小禄子、素心二人惊恐的颤抖着身子,偷偷望了眼低首垂坐的慧珠,踱着步子,无奈的出了屋里。

被小禄子他们一打岔,胤真好似缓了些怒气,绕过一地的碎渣,及至慧珠跟前,右手扣住慧珠的下颌,四目相对,嘴唇勾起一丝冷笑道:“你进府第一年,我就问过你一句话,你是怎么回答的,你对洋文是一知半解,早就放弃了。上月还说看些中文杂译的洋文书,是因为看不懂,催着睡意的,可是呢?你倒好,洋文好不说,还让郎世宁事后说可惜你嫁人了,又是处在这国家里,要不结识你才是好。怎样?高兴了吧?看不出来,真是看不出来啊,说,还有些什么事是瞒着我的?”说着手上力道不由使上劲来。

慧珠吃痛的嘤咛了一声,后挣扎道:“放手,疼你不知道。”听后,胤真却是减缓了力道,却仍是扣住慧珠下颌,吐字道:“说。”慧珠心里暗骂喜怒无常的疯子,好大个事,就跑来发火,不过还是有些怕胤真发怒的样子,遂说起气话,不自觉的矮上三分道:“洋文词组妾是掌握不少,这全是死记硬背的,所以郎大人说的话,妾是凭着词组的意思猜出来的,那日妾不用洋文回答,是妾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听个大概意思。”

说完,慧珠觉得这也说得太委曲求全了,又脖子一硬,硬了话道:“你凭什么指着我,当日那种情况,是我自找的吗?你不帮着解围就算了,还反过来说我的不是。”想想,慧珠又觉得不对,这眼前之人不是一般的官宦人家的丈夫,而是胤真,又理清头绪,找回冷静,接着道:“爷,您的话妾明白了,安分守己才是。爷身着朝服回来,想是刚忙完差事,人也乏得很,还是让素心烧水给您沐浴。妾身怀有孕,不能伺候了,望爷见谅。”连着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不待胤真反应,就疾步出了房间,找了素心简单交代了话,忙是赶着胤真出来前,去了东厢屋里呆着。

这时,刚宽了外裳,只听有人在外咚咚的敲门,接着小禄子道:“钮钴禄福晋,爷沐浴完了,说您看了弘历阿哥睡下,还是早些回上房去。”小娟听了,不等慧珠应话,忙去开了门,迎了小禄子进屋。

小禄子一脸讪然,结结巴巴道:“钮钴禄福晋,您要不先过去,免得扰醒弘历阿哥就不好了。爷他说...您若是不过去...爷就亲自过来找您...这,小阿哥还睡着呢...您看这?”慧珠嘴巴微张,胸口上下起伏,半晌才缓了气道:“董嬷嬷好好照看弘历,莫让他夜里打了被子,今个儿我还是歇在上房。”交代完话,横了眼小禄子,边抬脚离开。

回到里间屋里,满地的破碎物件已被清理好了,炕桌上也重新摆上了零嘴食盒,暖炉茶具,以及正燃着缕缕白烟的檀香小炉,亦是安然无恙的摆放着,好似它们一直都规规矩矩的搁置在炕桌上。

小禄子对着屏风后的寝房,扬声禀告道:“爷,钮钴禄福晋回来了,那奴才先行退下。”言毕,向慧珠打了个千,躬身退下。慧珠不知怎的,忽的双拳紧握,望着忽明忽暗的烛灯,有些紧张,迟迟不愿进了寝房。

第一百四十四章 温情

烛台上的灯芯发出“噗噗”的声响,跳动见,倒映在玻璃屏风上的人影,随着摇曳的烛光,骤然变化,无端无忌。忽的,胤真低沉的嗓音响起道:“快是二更天了,还杵着作甚,进来吧。”慧珠敛回心神,呼了口气,缓步向寝室走去。

进了里面,慧珠也不开腔,只是规矩的向单手支着头,仰躺在床榻上的胤真,福了个身,便及至木衣架处,宽下外衣。胤真神色漠然的垂下眼,招手吩咐道:“头发还半干半湿的,你拿了面巾铜炉,给我吧头发烘干。”说着,指向一旁小几上放着的发梳密子一类物具。(小黑裙的吐槽:话说这个作者用的词真够奇怪的,一会儿物事一会儿物具的,超级不好联想~~~再说,什么是密子啊?~~~~~)

慧珠干瞪胤真半晌,忽又转念一想,这事她也是做惯了的 ,十来年都下来了,何必在这茬上跟胤真置气,到时吃亏的还不是她,若是稍稍伏低做小,换的一时安静,何乐而不为呢?慧珠这样想着,又暗自撇了撇嘴,倒是应话爬坐上了床榻,拿起棉巾,包裹住胤真微湿的头发,置在铜炉上面,散掸发丝。

渐渐地,胤真好似不再闭目假寐,平稳的呼吸声从鼻息间隐隐传来。慧珠取下乳白色的棉巾,搁下铜炉,用发梳细细的密起胤真的头发,不想发丝上打起了结,稍一用力,长长的发丝“蹭”的一下断裂开来,随即胤真蹙眉轻“嗯”了声,动了下身子,便不再有动作。

慧珠手举着发梳,疑惑的垂目下视,玻璃罩灯下透出昏黄的光晕,使得胤真整个脸的轮廓也显得柔和起来,只是一双浓眉始终是轻缓的蹙着,致使眉宇间有了三条不浅的细纹。

此时,慧珠神情有些恍惚,她好似从没这般细细的观察过胤真,记忆中的他,笑得极少,更常的是深锁浓眉,紧抿薄唇,还有就是生气时的他,总是目光冷冷,直看得人心里发毛。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来年,胤真再也不是那位未至而立之年的四皇子贝勒爷了,已是三十七八的人了,早已进了中年了,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想到这,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今晚的一幕幕情景,胤真来时满脸的疲惫,就算身着亲王朝服,可也显得风尘仆仆;好似这些年来,他从来都是忙的,私下时,面上常有一丝倦怠的神情。不过,这些细枝末节似乎被她刻意的忽视掉般,从不去注意,想着想着,慧珠不禁伸手抚上胤真额头,心下只想抚平他额间的忧愁疲惫。

眨眼间,胤真神经登时一凛,睁开双目,只见晕黄的微光下,映着女子温柔的眉目。那双漆黑的眼眸,犹如秋水般盈盈闪烁,明亮澄清,耀的周围一切仿佛都黯淡下去。转瞬间,额上温腻的触感消失不见,便见慧珠撤回手去,胤真心下不喜,极快的抓住那只粉白滑嫩的柔夷,哑声道:“你继续帮我揉揉,今天确实有些疲乏。”

许是此时此景的温馨片刻,慧珠并没有任何不悦,心里竟出现怀孕以来少有的平静,也就低低的应了话,放下右手上的发梳,双手一切抚按上胤真的额头,或轻或重的按捏着。一时间,二人皆未说话,陷入短暂的沉默,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良久,就在慧珠以为时间会一直沉浸在这一刻时,胤真侧身抬头,目光幽深,神色平静道:“以后有什么事,对我说就好,不许隐瞒,这一点,你必须做到。”一语毕,面朝腹肚,声音闷闷的道:“其实我挺喜欢女儿的,生个女儿好好地疼她,我也可以放心的宠她,不过,还是生个男孩吧,府里还差一位阿哥,我也还差一个儿子。”

慧珠心里猛地一震,有些摸不清状况,他们晚间明明还闹了几句,怎的现在变得这般温情,连着胤真的语气也带上了淡淡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