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胤真是大发雷霆,犹对那拉氏服食五石散怒火大炙,欲赐毒酒要那拉氏的命,幸得乌喇那拉氏等人力劝下来,胤真方给了恩典,让人去了宗人府给那拉氏除了名,关进清园不复出来。

这接下来的日子,便进入炎暑流金的伏天,消暑歇凉成了京里富户人家的头事,但雍亲王府里,因那拉氏引起的风波却久久没有消散。

毕竟这那拉氏是选秀指进府的格格,是有身份的八旗闺秀,却这样被除了名,在她最是年华的时候,就这样被关进无人居住的清园。

如是,府内下人对此无不暗自唏嘘,乌雅氏之流对那拉氏的下场,亦是深有所感。遂,于此事上,却给女人来了个敲山震虎之意,人人都是一副小心谨慎状,倒无意间使今年的夏日异于日头的灼热,府内一片平静无波。

炎炎夏日在这种异常沉寂的气氛中度过,至八月,弘历五岁生辰一过,便是出了伏天,虽白日仍是暑气难当,但早晚间已渐有凉意,这对身子愈发重的慧珠来说却是好事。

胤真过来晚饭,用罢饭,说道:“今早在宫里遇着了荣太医,说你这胎较小,生产时比较容易,但产前还是多做走动为好。唔,这些日子我事忙,来的少了些了,却还是知道你怕累,手脚浮肿,便很少走动。”说着,沉吟片刻,似极给慧珠体面的道:“这样吧,天还未黑,我又正好无事,陪你在院子里走一会罢。”素心、小然子对看一眼,垂首掩下笑意。

慧珠蹙了几下眉,却也没说什么,还是让素心扶起了身子,脚步有些蹒跚的和胤真去院子里走上一会。刚步出外间门栏,慧珠一把抓住右手边的胤真,一手靠着素心搀扶,半弯下腰,脸色惨白道:“等一下,好像要生了。”胤真闻言,呆住片刻,随即忙是扶住慧珠,高声道:“快叫稳婆们过来,你们还愣着做甚。”素心忙应了是,急急去了西厢,唤了稳婆等人过来。

天全黑下来的时候,慧珠开始低一声高一声的叫起来,胤真坐在外间,听着慧珠的痛叫声,面上毫无表情,心里却有些转不过弯,明明吃饭时还是好好的,怎么说生产就要生产,连点预兆也没有。他也是几个孩子的阿妈,却没有一个是在他身边就突然临盆的,想到刚才的情形,胤真倒是不自在起来。

乌喇那拉氏见一屋子人都是紧张,笑道:“钮祜禄妹妹这是第二胎,又是足了月子,想是不过子夜,就该平安生产的。”李氏心绪浮躁,心不在焉的赞同道:“福晋说的是。”便不再多说。

又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渐深,里间屋里终于传来婴孩的哭声,“哇哇”响于众人耳际…

第151章宝莲

婴孩不大的哭啼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却显得尤为清亮,声声在耳。外间众人心不禁都提到嗓子眼上了,皆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门栏处看,好似能透过厚重的门帘,直直看进屋里的情形般。

不多时,门帘一掀,只见稳婆抱着一裹儿大洋红绸的襁褓出来,笑呵呵的上前给胤真、乌喇那拉氏行了礼,捡着好话道:“给爷、福晋道大喜了,钮祜禄福晋生了位小格格,和弘历阿哥搁一块,正是一儿一女,全了福。”屋内众人闻言,齐唰唰跪地恭贺。

胤真听得是位格格,心里确实打了个幐,待看稳婆抱过来的婴孩,面上的厉色不由缓解几分,红色包裹的小褥子里,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粉嘟嘟,小眼还未睁开,嘴儿正砸吧砸吧的,煞是可爱。

乌喇那拉氏一副欢喜样的接过孩子,笑道:“都说闺女像父亲,小格格这眉啊、眼的可是随爷,像极了。”李氏坐在一旁,知是位格格,心下一松,此时听了乌喇那拉氏的话,打眼看过去,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似的,哪看得出来随谁,心里是冷笑不屑,口内却道:“像,真是越瞧越像,好一个粉面的小人儿。”众人附和,稳婆更是巧舌如簧的一个劲夸赞。

慧珠稍作打理,恢复了精神气儿,要看孩子,于是稳婆又抱了孩子回里间屋子。孩子一离开,乌喇那拉氏好似才想起正事般,连忙命人去府大门外挂了红帛,又将事先准备好的红包打赏了下去,方与胤真、李氏一同离开。

里间屋里,灯火通明,亮堂堂的,慧珠抱着孩子,轻轻掂了下重量,担忧道:“怎么这么轻,比起弘历刚生下的时候小多了。”一三十多岁,面目普通,身材微胖,绸衣简饰的妇人笑道:“小格格是女孩,比起男孩子轻些小些也是正常。”说话的妇人和董嬷嬷一般身份,是内务府的包衣出生,上月才拨进府来做乳娘的何嬷嬷。

慧珠听了何嬷嬷的话,并未舒展眉头,还是心疼的看着怀里小小的女儿。稳婆眼厉,窥了下慧珠神色,笑问道:“钮祜禄福晋,您可是给小格格想好了乳名?”话落,屋内气氛一下子拔高,素心等人两两凑在一块极兴奋的小声讨论,慧珠眼睛一亮,眯眼笑看了下怀里,抬首笑道:“就叫宝儿吧。”稳婆忙捧话道:“这名好,这名好,掌中之宝,小格格可不是爷和您心里的宝贝嘛。”稳婆会说话,说的屋里的人心下欢喜,就着宝儿这名字说笑了好一会,至慧珠疲惫有了倦意,事才告一段落,各自回到下房就寝。

第二日,慧珠睡到大中午才醒来,睁眼便见弘历趴在床沿上,好奇的盯着宝儿直瞅,两颗一大一小的脑袋瓜子摆在一起,瞬时,慧珠只觉得心里都快软化了,鼻头酸酸的。

弘历发觉慧珠醒来,霍然出声道:“额娘,她就是您说的小妹妹吗?”可是她没额娘讲的好看,也没年福晋的小格格好看。 慧珠一霎那间什么感触都没有了,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干脆逗道:“不论是谁,刚生下来的时候,都是这样。额娘记得你生下来的时候,就像个小猴子似的,难看极了。”弘历一听,眼睛瞪得圆鼓鼓,一脸的不相信。

“扑哧”一声,就听素心笑道:“主子您可别逗小阿哥了,都晌午了,先用了饭食的好。对了,府里又领来五六个使唤人,高公公说让主子挑上两个顺眼的,好帮帮主子的手。”慧珠应了,过了午饭后,慧珠便细问了几人的身份来历,从中挑了个从人牙手中买来的,十二岁大的小丫头阿杏,和一个从府外庄子里挑来的,十四岁大的秋月,余下的几人就让高德领了回去。

虽说这两丫头看着是个老实样,但慧珠还是不敢轻易用了,便没让二人进屋伺候,反是派她们做了粗使丫头,让素心暗中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事情交代完后,慧珠自是舒舒服服坐起月子,院内大小事情都有素心打点的妥妥当当,她每日只需这食材那食材的进补,或白日逗逗宝儿,督导弘历继续习字读书,免得明年弘历上书房时,在课业上落了下层,念书吃力就不好了。

这样一过便是一月,到了十月六日这天,慧珠月满出屋子,府里为宝儿办了满月宴,因年氏的小格格随着天气转凉,又是病发严重,所以宝儿的满月宴就有些简单,只是给几家极近的近亲下了帖子罢了。不过宝儿怎么说也是亲王府侧室之女,席上规格也小不到哪去,且这年下来,府里没什么喜事,又除了那拉氏那种不光彩的事,乌喇那拉氏便想借宝儿的满月宴讨个好彩头,又能给慧珠示好,遂让高德请了京里数一数二的戏班子过府,又把设宴的地方好生装扮一番。如此,宝儿的满月宴虽不隆重盛大,却胜在精致奢华,倒也给慧珠母女长了不少体面。

且道这时,洒满跳完大绳,宝儿的满月祈福仪式过后,众人刚回到摆宴大厅,就有宫里的赏赐下来,其中德妃的赏赐尤为丰厚。乌喇那拉氏从慧珠手里抱过宝儿,逗趣道:“还没见到你的亲玛摩德娘娘呢,德娘娘就这般喜欢咱们的小格格,给你赏了不少好物什,你可高兴?”宝儿好似能听懂般,眼溜儿转了一圈,待溜到乌喇那拉氏脸上,“咯咯”扬了个笑脸,众人见状,抚掌大笑。

一旁贵妇人道:“哟,这礼都全了,是不是该给小格格取个名了,大伙儿可是想知道这漂亮的小格格该配个什么样的名呢。”众人连声称是,向胤真看去。

胤真其实早就想好名字,此时却双手后背,做沉凝状道:“佛主释迦牟尼佛在娑罗树下降生时,百鸟群集歌唱,天乐鸣空相和,四季里的花木都一同盛开,尤其是沼泽内的莲花开的最盛;至佛主觉悟成道时,起座向北,绕树而行,一步一生莲,共生十八朵莲花;这以后,每当佛主传教说法时,坐的是‘莲花座’,坐姿也成‘莲花坐姿’”,说道这,忽的沉默不语。

慧珠当下无语,她满是紧张听胤真长篇大论的说了半阵,却还未待说道正题时,就止了声,这是何意?慧珠眼带询问的看向胤真,只见胤真也同时向她看来,并微微点了下头,收回视线,继续讲道:“莲是在炎热夏季的水中盛开,炎热喻为世间烦恼,水乃是清凉,由烦恼而至清净,意为不染凡世忧愁,不待凡间尘嚣之意;同时莲又是佛主心之钟爱,处世之人格。唔,宝莲,就取名为宝莲吧。”

慧珠傻眼了,她万万没想到,胤真一个熟读经史,文才不俗之人,居然长篇累牍了这久,就取了个这名字…宝莲?不知怎的,慧珠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三个字——宝莲灯!难道胤真不知道有《宝莲灯》这出戏剧吗?

众人闻之,亦是怔了怔,不约而同的想到《义子传》里,三圣母手中的宝灯——宝莲灯,但众人闪神也不过是瞬间的事,只见乌喇那拉氏面上稍是僵了僵,随即笑逐颜开道:“爷这名取的好,小格格乳名叫宝儿,爷取的名既含了钮祜禄妹妹取的乳名之意,又寄予小格格未来的美好愿望,确实是极好。”众人脸上一副恍然顿悟的表情,一口一个“宝莲”叫的欢喜,观之胤真面上,也隐隐可瞧出胤真对“宝莲”二字的满意。

取名过后,众人移至暖厅用席,宴席上是笑语喧哗,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后至申时将阑,满月酒方才结束,宾客离开,众人散去。

回到院子,慧珠用了碗醒酒汤,去了醉意,见胤真躺在矮榻上似在小憩,便想轻手轻脚的出了院子,去东厢看弘历兄妹。

刚至门栏那,胤真就懒洋洋的问道:“你去哪儿?”慧珠转身答道:“去东厢看看弘历和宝儿。”胤真口里念了声“宝儿”,又问道:“可是喜欢宝莲这名?”不待慧珠回答,自个儿补充道:“我想想也觉得这名取得不错。好了,没事,你去东厢看看他们兄妹吧。”说罢,闭眼假寐。

慧珠看了眼舒适躺着的胤真,张张嘴,终是没说什么,兀自撩了帘子出去。只是第二日待胤真离开后,暗下好一阵埋怨胤真取的这名字,还当着素心的面也叨念了几次。不过再怎么不喜,宝莲这名也是一锤定音,更改不了了,慧珠也就念了几天便搁置下来。

随后,又过了二十来天,到了腊月初,便是俊贤的大婚,慧珠自是花了大功夫,备了一番厚礼去钮祜禄府参加婚宴。后待俊贤婚宴过,接下来就到了新年,这年如往年一般,大宴小宴的一堆,累的人歇不得气。唯一异于往年的便是年氏因小格格病情加重,需的得待在北郊的温泉庄子,没有回府过年。

第152章女逝

冬行春令,转眼到了阳春三月,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李氏之女大格格的生产期也随之而到。

大格格出嫁五年,一直没传过喜讯,这年终于是怀上,虽说李氏素来重男轻女,但大格格始终是她的女儿,对自己女儿嫁人好几年才怀上的头一胎,自是重视非常。于是早在大格格生产前个把月,李氏就派了宫里出来的嬷嬷稳婆过去,好生伺候,只等大格格一举得男,洗掉这些年的憋屈日子。

到了大格格生产这日,纳喇府传来消息,李氏在正院晨安,与众人嘀咕着今年选秀的事,说的正起劲时,就听传话太监扬声喊道:“额驸府有消息到。”李氏猛的站起身,也顾不得失态,直接扬声喊道:“快是让人进来。”在坐众人都知大格格这月生产,心里清楚这该是报喜的,便捡着喜欢说了一通。

少顷,纳喇府派来的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不待行礼,踉跄行进中,“咚”的一下绊倒在地上,却不站起身,反是匍匐在地上,悲恸道:“奶奶她去了,今个儿卯时一刻就这样去了,带着未出世的小少爷,一起去了。”

轰隆隆——,这话犹如晴天霹雳般,让李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人,呆滞的站着。

慧珠心中亦是大惊,想起那个腼腆内向的大格格,犹是几分不信的朝那人细看去,却见那人左臂上戴着黑布,那不是孝布又是什么。

正震惊时,却听抽气声接连响起,想来众人也是注意到来人手臂上的孝布,只见众人皆是鸦雀无声,各自处在一地,拿绢帕捂着嘴,无声惊讶的望了望李氏,又看向那来人。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李氏忽的醒过神,一下冲到那来人的跟前,狠狠的掴了一巴掌,厉声问道:“狗奴才,给我说清楚,大格格她到底怎么了。”那来人似被这一掌吓住,怔了怔,才哭道:“回李福晋,奶奶她难产去了,大人小孩都跟着去了。”李氏闻言,心中大痛,晃了晃身子,便后仰昏厥过去。

大格格难产而亡的消息,来的有些突然,绕是乌喇那拉氏也是呆了下,怎的喜事变丧事了?至见李氏昏倒过去,才想起事来,忙让人抬了李氏回去,又差人去宫里请了太医,给胤真传消息,安排了娘家该做的一应事情。但大格格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丧事自然轮不到府里操心,乌喇那拉氏也就帮着打理了下,让全府上下食素三日,也算祭奠了大格格,给了李氏极大的体面。

胤真闻之,亦是伤心,这大格格是胤真唯一长大成人的女儿,从小乖巧懂事,胤真待她却有几分不同,喜爱更是有的,可怎么也没想到,不过二十三的年纪就这样走了。

是夜,胤真将自己独自关在书房里一宿,前半夜为大格格年纪轻轻就离世而伤心,后半夜为即将离世的小格格感伤。然,伤感痛心终究也只有那一夜,第二日,胤真又恢复往常,较之以往,人更冷了,常常严肃的板着脸。

不过这后,胤真倒是更常去陪年氏母女,并经常夜宿圆明园,在圆明园里种花种田,让京城里的贵人没感叹“好一个悠闲自在啊”。但对于雍亲王府里人来说,却是恨的牙痒痒,眼看七月就又要选秀了,可胤真却老是不回府,就算回了府,却是去慧珠的院子里,心下的醋坛子是打了个翻。

慧珠对这却没所感,她自大格格难产去世的事,心里是唏嘘了又唏嘘,感叹这时代的女子难为,连出生于皇家的格格都是这般生存艰难,也不知她的 宝莲以后又会是何般光景。于是,慧珠也没得闲去理会府里这些酸醋事,一心一意教养着她的宝莲,督促着弘历学规矩,读书识字等事。

这日,慧珠打发走前来诉苦的乌雅氏,回到里间屋里,见弘历正趴在悠车旁逗着宝莲,不由眼里盛满笑意,却想起到了六月,弘历就得上书房了,又敛了笑容,正色道:“弘历,我就出去说了会话罢了,怎的回来你就没描红了,恩?”

快六岁大的弘历见慧珠回来,忙向前走了几步,行礼道:“儿子刚刚写完今天的量,见妹妹在哭,方过去看看。”话一顿,忽的抬头笑道:“额娘不得生儿子的气哦。”说罢,笑嘻嘻的凑到慧珠跟前。慧珠莫可奈何,给了弘历头上一记爆炒栗子,没好气的训道:“就你皮,光是拿着你妹做话,你自个儿算算,还有多久就该去上书房了,不到二十日了,那时候可是最热的天,看你到时怎么办。”

母子二人正叨着话,就见帘子一掀,胤真穿着朝服进来。

弘历见是胤真,早没了先前的乐呵样,规规矩矩的行至胤真跟前,字正腔圆的说道:“儿子弘历请阿妈大安。”胤真一面由着慧珠为他取帽宽衣,一面看着弘历道:“恩,起来吧,刚才在说什么,老远就听着你和你额娘的笑声。”说着话,已去了外裳,在炕席上坐下。

弘历不敢隐瞒,眼珠子一转,用着还是奶声奶气的童音回道:“儿子刚刚描完红,额娘正跟儿子说起上书房的事,要儿子好好用功。”胤真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挑眉望了眼正打着团扇的慧珠,不置可否道:“现在急起来了,前两年还嫌弘历太早去了上书房。”

慧珠心里哼道“爱拿人短处”,口里却是道:“那时弘历还小,现在大了,不督促些,去了上书房,妾怕他跟不上。”说着有些无奈的呢呢叹道:“昨年的端午好似刚过,今年的端午就已是过了,这日子过的太快了,弘历都长这大了,明明前些日子还和宝莲一般大小的。”

胤真越过在一旁兀自感叹的慧珠,对弘历吩咐道:“把你描红的字帖拿过来。”弘历应了,双手呈上字帖,胤真低首细细的翻看,眼里掠过满意,面上却依然不带表情道:“没有笔锋,不够大气,有些像你额娘一板一眼的字,这不好,明个儿我让小禄子送几幅我写的字,你照着写吧,过几天我来检查。”弘历年纪虽小,人也调皮,但在胤真面前向来甚是规矩,听了吩咐,只管低头应声。

慧珠看着在胤真跟前这般乖顺的弘历,在她面前却是一副皮样的弘历,还常是恶作剧把小然子欺负的唉声叹气的弘历,不禁眼角微抽。一时,悠车里的宝莲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慧珠立即转过身去,抱起宝莲在怀里诓,由着胤真扮演严父教导弘历。

这后没几日,胤真如话前来检查弘历字帖,许是心里期盼过高,观之有些失望,而胤真又是个精益求精的人,严对自己,更是严待他人。如此,胤真自是狠狠批评了弘历一番,拿起戒尺就着弘历的手打了两下,命等会不许晚饭,先去描了字帖方才能用食。

慧珠看的心下一抽一抽的,却没帮着说话,晃了下头,忙是出了屋子,去吩咐晚饭。忽听“碰”的一声,转头一看,便见院门被大大的推开,随即就见高德和一小太监慌忙的跑了进来。

慧珠诧异道:“高公公何事如此慌忙?”高德匆匆行了个礼,忙是说道:“大事不好了,圆明园那传消息过来了,年福晋的小格格又犯大病了。”言毕,人已经饶过微有怔住的慧珠,快步进了屋子禀话。

得了消息的胤真,忙连夜赶去圆明园,是夜,也没再回府里。晚上慧珠就寝睡下,想起胤真闻信,刹那间黑青的脸色,心里扑通直跳,觉得年氏的小格格这次病发,可能凶多吉少。

第二日晌午,圆明园果真传来噩耗,年氏年仅两岁的小格格病逝。素心一直不喜年氏,此时听得这消息,也不由唏嘘道:“听说,年福晋的小格格走时十分病痛,走得并不安稳。唉,那小个孩子,从出生至今,日日受着病痛折磨,也许早走对她来说是好事吧。只是府里这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去了两位格格,真是世事无常。”听后,慧珠没有答话,另望着在悠车里玩耍的宝莲,出神的想起银碳之事,它让年氏失去女儿,却让她得到女儿,于她是喜,于年氏是祸,不知年氏对此又如何作想…

接下来小格格头七过后,年氏回到了阔别一年多的雍亲王府,但不待出院子见了众人,便是大病一场,卧床不起。府里其他妻妾见状,自是暗自高兴了一番,便歇下对年氏的注意,开始打听七月选秀的事。

至于慧珠,更是不怠关心年氏,整个六月间,都在为了弘历上书房一事操心,至弘历进学半月后,慧珠见弘历已适应了上书房,还交上了几个一般大的朋友,这才放了心,稍将注意力放回府里,却已是七月了,年氏大病初愈。

第一百五十三章 对上

正午后的天,骄阳似火,正是炙人,慧珠歪腻的靠坐着,一面手里拿着扇子给宝莲搧凉,一面频频朝着竹帘外打看,心不在焉的搭话道:“三妹妹那我是帮不上忙的她小姑子要选秀,我怎好去递话,如今指的人,都是爷的成年兄弟们,或宗室王爷,哪个不是三十上了的年纪,她小姑子才十三岁,这事若成了,小姑娘还不埋汰我。”

素心停下手中活计,抿嘴轻笑道:“主子,这话不当讲,当时您进府时还不满十三呢,爷那时可就是二十好几了。呵呵,若表姑娘真能进了皇子王爷府,她呀是谢主子都谢不够。”慧珠横了眼素心,拧眉道:“真不知道这小姑娘怎想的,削尖了脑袋都想往这皇亲宗室里挤。

不知想起了何事,素心忽的止了笑,正了脸色道:“府里连逝两个小格格,不知万岁爷可是会多指几个过府来,照今年的形势看,府里就会有新人,且不说胤真将来做了皇帝,更是要选秀,若她去较了真,添堵的还不是她自个儿,于是慧珠轻“嗯”了声,便收回视线,脖子伸的老长望着帘子外。

又闹了半回子嗑,隔着竹帘就见弘历、小然子回来了,慧珠忙穿鞋下了炕,心疼的为着打扇子,口里问道:“今回来的怎么这么迟,可是师傅多留了课?”弘历先给慧珠请了安,才一把抹了额头上的话,回道:“不是的,午时前,就下了课,只是玛嬷把儿子和三哥叫去吃饭了。”

慧珠顿了下,还欲问话,却见董嬷嬷带了常裳、盥洗器皿进了屋里,便暂搁下来,又亲自为弘历净面换衣,素心接过弘历换下的袍子,在手里翻看了下,念道:“衣服背上又全是汗,这衣服湿的,若是染了热伤风怎么办。”弘历皱着小脸,想了下道:“嬷嬷,其他人也是这样的,皇玛法规定,暑天上书房不许打扇子,说热些好。”说完,蹭蹭几步就跑到宝莲那,逗话去了。

慧珠担心弘历在宫里吃不好,便让厨房上了饭食,果真弘历在宫里没怎么吃上,一会就见他用上了一大碗米饭,慧珠不由笑道:“怎的?就这饿,难不成真是在宫里没吃上饭。”慧珠心思一动,又极快掩下,笑道:“好好,你吃饭就是,额娘不吵你,可这话莫给别人说。”

弘历认真的点了下头道:“额娘,儿子知道,祸从口出,宫里人多,都是一派一派的,儿子会注意的。”慧珠瞠大双目看向弘历,对弘历突然间的早熟,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

弘历并未察觉慧珠的微异,脑袋瓜子转了一下,不解道:“玛嬷对三哥一直不亲热,今晌午用饭的时候,却一个劲的夸奖三哥,还说三哥年纪不小了,是个大人…真怪,玛嬷怎么会突然那么喜三哥呢…”话没说完,弘历摇摇头,也不多想,继续埋头用饭。

慧珠却听这话傻了眼,还有十来天选秀就结束了,德妃的意思不会是要给弘时指了秀女吧,到时胤真、弘时一起纳秀女,这未免有些不大好。怎么说弘时那孩子也是她看着长大,这才十三、四就得…

慧珠晃了下头,心里叹息一声,好似前些天,李氏就给弘时找了个通房丫头,看来这是有一半的可能吧。想到这,慧珠不由拿眼看向弘历,登时打了个激灵,忙甩去满脑子的胡思乱想,随它好了,这次选秀爱指给谁就指给谁,由不得她作想。

弘历吃过午饭,眯阖了会眼,便在里间屋子里坐着功课,慧珠自是带着宝莲在外间玩,留给弘历安静的空间。

是夜,胤真没过院子来,素心服侍慧珠就寝时,慧珠八卦了一回,把弘时可能纳秀女的事说了,印的素心连连摇头道:“三阿哥都十四了,这事是该的了,一点也不早。不过,说起这事,改日等高公公来,主子可得递话了,让高公公选个十岁大的小丫头,过来做小阿哥的大丫头和省事人才行,不然到了岁数再寻,就匆忙了。”慧珠没吱声,翻过身便是闭眼假寐,她不过是扯几句闲话,看这次是否真的会给弘时指秀女罢了,不想却说道了弘历身上,素心见慧珠睡下了,也不多话,放下床帷,就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慧珠被素心的话堵住了,再也不主动提选秀的事了,只是偶尔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老是出神的回想前世的事,却无论怎么想,印象也是模糊的,甚至连她前世的名字也记不大清了。

在慧珠心神恍惚的时候,时间也过去了没几天选秀的结果就下来,居然一个也没指给胤真,而是给弘时指了妾室钟氏,年芳十六。

旨意是晚间传来,素心得了信息,阿弥陀佛了半天,直称这是个大惊喜。慧珠一旁看着满屋子都因胤真没纳新人,而喜得眉开眼笑的众人,摇头直笑,但心里隐隐觉得还是有些高兴。

不过府里除了慧珠极为淡然的愉悦了下,胤真一众妻妾当晚确是高兴极了。到了第二日晨安聚在一块,包括年氏在内,都是好生打扮了一番,脸上也喜笑颜开的,凑在一起恭贺弘时纳妾。

这时,只见李氏眼里闪过些得意,面上却是撇撇嘴道:“不过是纳个妾室罢了,又不是娶正房媳妇。”张妾室奉承道:“三阿哥娶的妾室也是正儿巴经选秀出身,而且她父亲好像还是个从三品的官,到时等三阿哥娶正房的时候,指不定是哪位蒙古贵女呢。”李氏嘴角轻扬道:“弘时是皇孙,配个从三品官员的女儿当妾室是当得起的,这钟氏我不看她出身,只要她能安分守己的伺候弘时,早日诞下一儿半女就是了。”

乌喇那拉氏看着自得意满的李氏,心里恨恨痛了一下,若是她的弘晖还在,现在也有二十岁了,她也早该喝杯媳妇茶,享受含饴弄孙之乐,而不是为了保持嫡福晋该有的体面,汲汲为常。

在座众人听了李氏有些自大的话,心里亦不舒服,连着因胤真没纳新人的喜悦也淡了不少,想着自个儿年华渐是逝去,如今李氏都娶媳妇了,过不上些日子说不定就要有孙子了,可她们连个襁褓中的婴孩也没有还得不到胤真的眷顾,这以后晚景该是如何的凄凉。

众人心思翻转着,一时间竟无人接李氏的话,屋子里显得有些沉闷。

李氏享受着众人妒羡的目光,也不理场面微冷,直接拿眼晲向年氏,她是失去了女儿,可是她还有个长大成人了的儿子,她以后的依靠。

年氏嗤笑一下,冷声道:“李姐姐好福气,再过一月就有媳妇子孝顺你了。不过李姐姐你年纪也有三十好几了,过不上几年也该四十了吧,是该有儿媳妇了。”武氏忙接话道:“年福晋说的是,像钮祜禄福晋和耿妹妹的阿哥年纪还小,可是还要等上好长段时间呢,还是李福晋最福气。”说着,又笑着岔开话道:“不过这话亦是不对,福气大的人,想想还是钮祜禄福晋才对,毕竟是儿女双全的。呵呵,妾想起宝莲小格格的可爱模样,就喜欢的紧。”武氏三五两句话,说到众人的心坎上,连正春风得意的李氏,面上也不禁僵了僵,目光深幽的看向慧珠。

慧珠几不可见的蹙了下眉头,抬眼向众人一一回看去,在眼底闪过怨恨的年氏面前,顿了下,方展眉笑道:“我的福气是爷和福晋给的,府里上下的福气是爷给的,既然都来自同一人给的,又有什么好比的。”话锋一转,严肃道:“武格格,你进府时间比我长,这礼仪规矩该是懂得,岂可连称位也不对,当着福晋、李姐姐、年姐姐面上,妾可是你该称的?”

众人一愣,不明白一向好说话的慧珠怎会带了几分厉色?随即又回过省,颇有幸灾乐祸意味的看向武氏。武氏下不了台,便向年氏望了过去,不想年氏直盯盯的看了慧珠一会,却示意她服软,这般,武氏只得咬咬牙,规矩的给慧珠行了个礼,口里告歉道:“俾妾武氏谢钮祜禄福晋指点,俾妾以后定当慎言。”

慧珠随意的“恩”了声,便恭敬的看向乌喇那拉氏道:“福晋,妾代为出口训了武格格,还望福晋莫怪。”乌喇那拉氏笑眯了眼道:“钮祜禄妹妹向来极重规矩,这事妹妹无错,我哪会怪你啊。”言毕,又对武氏和颜悦色道:“武妹妹你快坐下吧,以后多注意言词就是了。”武氏尴尬的向乌喇那拉氏和慧珠各欠了个身,方归位坐下。

这小小的插曲过后,众人又恢复了说笑,慧珠也淡笑着应付了话,只是话到年氏那,心里不由暗叹,年氏看来真的是恨上她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茶水

七月结束的时候,边关传来信息,策旺阿拉布坦已遣将**西藏,一举击败拉藏,杀拉藏汗,囚其所立达赖。遂八月上旬,朝廷忙碌起来,军机内大臣等聚在一起商讨对准噶尔用兵之事,但康熙帝认为时机尚不成熟,驳了众多上书用兵的折子,不予回话,却暗中已有动作,连番几次,多有通函夸赞身处四川的年羹尧。

众人见之,心明康熙帝有意对准噶尔用兵,才对监管四川的年羹尧多有赞扬,让其重视民生,必是想用兵之时,借四川粮草物什,保证战事的供需。于是,朝廷重臣暂压“扬国威”之心,搁置用兵议程,并对这位即将得到重用的朝廷新贵多有结交好意。

常言道水涨船高,年氏的身份因此自是涨了不少。这年羹尧高升在即,他又对自己的胞妹年氏极为爱护,闻之侄女早夭,一股脑的将各类珍奇送进雍亲王府,后又闻之胤真对年氏爱护之心及至,小格格早夭前更常是守在一旁,年羹尧对此心下大感,连是书信予之,表达其拳拳之心,胤真受其感性,亦立即书信,昵称为亮工,自称为兄长,以表其意。

如是,至入秋渐冷时节,年氏虽痛失爱女,却风光大炙,京里有贵妇与之友好交往,府里有胤真待之甚为怜惜,其余妻妾更是对之避让讨好,年氏可谓面子里子皆是足了。然,尽管这般,年氏心下仍是殇愁,难以忘却爱女在病魔折磨中逝去的伤痛。

这日,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裸露为霜。年氏微倚栏杆,望着袅袅秋风,残卷枯枝黄叶,心虚怅然。刑嬷嬷挽上一秋香色披风,为年氏披上,劝慰道:“天寒雾重,主子得仔细些自个儿的身子。”年氏微咳一声,淡淡的摇头不语。

刑嬷嬷叹道:“主子,如今虽有大爷撑着,爷对您也是怜爱,可一个女人家有了儿子才是有了依靠啊。小格格她已经走了,您莫去再想了,赶紧怀个孩子方是。想想李福晋,她儿子连福晋都有了啊。”年氏身子微晃,犹如风中残荷般摇摇欲坠,半晌才抬眼道:“这些我何尝不知,只是一想起我女儿死的那般凄惨,小小的身子抽搐,口里白沫舌血的吐出,我就…”讲到此处,年氏已忍不住簌簌落泪,抽泣不止。

一时,一个俏丫头向过行来,年氏忙止了泪,清冷问道:“怎么了?”俏丫头行礼道:“主子您已经在这杵;了两个来时辰,再不稍作收拾,去宝莲格格的抓周宴就有些晚了。”年氏盈盈水眸,狠厉一闪而逝,左手紧紧抓住栏杆,拿着锦帕的右手轻轻一挥道:“宝莲格格,她真是好命呀,安安然然到现在…走吧,免得迟了,招人话柄。”说罢,扶在刑嬷嬷手背上,轻拾莲步离开,只在朱红色栏杆上,留下几道深深的指痕。

宝莲的周岁宴如一般喜宴般,设在一院大堂。午时前,慧珠稍事打扮了一番,便带着一岁大的宝莲,与胤真一起向一院走去。

慧珠微落后半步,看着胤真笔直的背影,听着耳旁宝莲牙牙学语的声音,心里有一瞬的柔软,看向胤真的眼神也不禁柔了下来。

宝莲出生这一年里,胤真对宝莲是捧在心里面的疼爱,每次一来必要抱宝莲逗上一会,让见惯了胤真冷硬无情的她有些怔然,好似感激他对女儿的疼爱,又好似旁的东西在一点一滴的侵入,令她开始喜欢上午后相处的时光。里面有弘历伏在案几上功课,她抱着宝莲一旁玩耍,而胤真或是严肃指点弘历功课,或是逗上会宝莲,或是与她不咸不淡的闲话几句家常…

心念间,忽听尖噶着嗓子的声音道:“爷、钮祜禄福晋到,宝莲格格到。”慧珠拉回纷飞的思绪,扬起笑,往院子里走去。

宝莲是胤真现在唯一的女儿,又是侧福晋之女,比起其他亲王府的格格,自是尊贵了些,这周岁宴也就是几分奢华热闹,触目所及,可见朱墙碧瓦,红绸幔影,来往仆从新衣整齐。

刚走到仪门处,就听见堂内欢声笑语,尤是女子咛咛笑声,更是穿墙而出。至走进内门,胭脂味扑鼻而来,随即就见乌喇那拉氏领着众人迎上前来,慧珠扫了眼众人衣饰打扮,微挑眉头,看来一月多来,胤真夜夜宿在年氏那,众人还是有了反应。

随后,慧珠又给乌喇那拉氏见了礼,方与胤真在众人簇拥下进了堂内,各自归坐。今日前来出席的除了府里一应妻妾外,还有几家宗室妇人媳妇子,一堆女人处在一起,少不得谈论衣服首饰、朱环玉佩之物,不过待慧珠来后没过几句话,便扯到慧珠母女身上。

李氏首先笑道:“钮祜禄妹妹真是个好命的,瞧宝莲格格那乖巧模样,我就羡慕的紧。”慧珠眼有深意的瞟了下李氏身后立着的娇俏女子,回笑道:“有钟氏在,到时给李姐姐添个孙儿,那才叫人羡慕。”众人闻言,皆向钟氏看去。钟氏还是新嫁娘,面对众人暧昧的目光,霎时羞红了脸,低低垂头。

李氏眼有黯然的看了下胤真,感叹道:“我进府也这多年了,走过许多事,至今才盼到一个弘时纳妾,不当提啊。”众人感触,她们还不是进府许多年了,却连一个孩子的盼头也未有,更是情何以堪,不禁各有酸楚,或拿眼看儿女双全的慧珠,或拿眼看有丈夫宠爱的年氏。

胤真心下亦有感触,想起李氏生下的几个孩子都早逝了,又忆起与李氏年轻时的情份,倒也淡漠的给了颜面道:“再过几年,该是多教养,我有好些日子没问过他功课了。”

这话不言而喻,胤真话里是许诺弘时的大婚,还会去李氏院里看看。李氏听后,登时展眉欢颜,一脸喜色的谢过胤真。

在场之人见状,自然只得暂歇心神,又是一翻奉承夸赞,谈笑继续。正说着,高德禀告吉时已到,胤真点头同意。

不多时,小太监已在大堂正中间摆设好一张雕花红木大躺榻,上面摆着书籍、首饰、花朵、胭脂、吃食、铲子、勺子(炊具)、剪子、尺子(缝纫用具)、绣线、花样子(刺绣用具)等物。慧珠从何嬷嬷手里接过“妈——啊——”叫嚷着的宝莲,行至躺榻旁,将宝莲放置在榻中间,便退下。

宝莲身着大洋红小衣,手上颈上都挂有金锁片,一红一金的印在粉嘟嘟的小脸上,可爱极了。

一众女眷齐齐围了过来,把对着门口的它前站了个满,慧珠只得退至躺榻左侧与胤真、乌喇那拉氏站立一块。

宝莲也是个不怕生的,见了这多人围着,又是热闹,欢喜的手舞足蹈的直乐阿,就是不抓,急得慧珠一旁不歇的低声道:“快去拿啊,抓胭脂、首饰啊,宝儿你快去呀。”挨着慧珠站的乌喇那拉氏捂嘴轻笑道:“钮祜禄妹妹,瞧把你急的,宝莲就是抓不住胭脂,看着面相也知将来大了,是个好颜色的。”慧珠指了话,转过头,朝乌喇那拉氏讪讪一笑,却正好错过年氏嘲讽的一瞥。

这时,宝莲许是对众人的围观去了兴趣,对四周的摆件来了注意力,只见宝莲“咚咚”几下爬到右手边,望着眼前的几样珠宝首饰,转悠着脑袋。众人见了,估摸着宝莲会抓首饰,便恭贺道:“一看宝莲格格就知是个富贵的,这多物件,就盯着头面直瞧。”慧珠心里受用,她也盼着宝莲抓样首饰,寓意好,便喜笑颜开的和众人寒暄着。

年氏垂眼看着脸颊粉扑扑的宝莲,想起她女人苍白的面色,心里如蚂蚁啃食般难受;耳旁听着众人夸赞的话语,想起她女儿周岁时因病患,连个抓周礼也没有,直怨老天不公,更狠慧珠脸上那幸福的笑脸。

年氏晃了晃头,甩去脑中影像,却忽然瞧见一个小丫头托着盛有茶盏的捧盘,从上位那位走过来。年氏眼睛微眯,极快的闪过一抹厉光,在众人不注意的情况下,微微退了一步,与右后方的刑嬷嬷并排站着,一手立马抓紧紧的抓住刑嬷嬷的衣袖,闭眼缓过心里的紧张。

刑嬷嬷感到左手臂传来一阵疼痛,诧异的看向年氏欲说话,正好瞧见年氏抬起左手肘朝上一抬,往前撞了下一个身着绿裳丫环的手…

“啊——一个突兀的声音在热闹喧哗的大堂内响起,随即就见红色大捧盘和三盏还冒着白烟的青瓷盖碗如一条抛物线纷纷陨落。

慧珠大叫了声“宝莲——”整个人已向前面扑去。刹那间,还未触及宝莲的衣角,只听“啪”的几声,茶盏碎了,随之便是一柔媚的女子痛呼声,孩提“哇哇”不止的哭嚎声,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155 争锋

白底青瓷的盖碗摔碎一地,琥珀色的茶末儿溅散四处,烫烫的茶水馥郁甘香。一个身着藕荷色旗服的窈窕女子用整个身子牢牢的护住红衣女童,堪堪挡住白烟似在翻滚的热茶,女子的头深深埋进女童身上,但露出的桃腮蝤蛴,已泛起一片鲜红水泡。

慧珠大呼口气,不待继续看下去,霍然爬起身,绕过躺榻,焦急的将宝莲抱起来,忙是的翻看一遍,乍一见,宝莲雪白的小手上拿殷红的烫伤,慧珠只觉心如绞痛,抱着宝莲是诓了又诓,一个劲的给宝莲小手上轻轻呼气,口里更是哄道:“乖,额娘的乖宝贝,额娘给你吹吹,不疼了......”

乌喇那拉氏命人去请了太医过来,见胤真沉着一张脸,胸腔起伏不定,周围众人又在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忙定了定心神,一派镇定自若的招呼道:“事出突然让众位受惊了,极为抱歉,改日定当登门拜访,今日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见谅。”来府客人心知话里意思,也不多待,面上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带着仆从离开。

走了不少宾客,大堂内显得空荡荡的,喧哗之声顿时消散,只余诡异的寂静伴着女童不止的哭声在倘大的屋子回响。

这时,只见一个丫环妆扮的女子扑到躺榻上,哭喊道:“主子,您别吓奴婢啊,您的脸......”众人闻声,这才注意到受伤的另一人,竟是安氏。安氏就着丫鬟的搀扶起身,茫然的用手轻触了下脸颊,面目痛苦的发出“嘶”的一声,接着神色徒然一凛,望向宝莲,迭声问道:“小格格她,她没受伤吧?那么小的孩子可经不住烫伤的。”

胤真从宝莲身上移开视线,看见侧脸下方烫伤的安氏,皱了下眉头,乌喇那拉氏心领神会,忙一面亲自上前扶安氏往椅上坐下,一面关切道:“安妹妹先坐下,你把宝莲护的很好,我和爷、钮钴禄妹妹都心里记着,先等会,太医马上就过来。”安氏强忍着疼痛,向乌喇那拉氏点点头。

胤真及至上位坐下,声色俱厉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跪倒在地哭泣的端茶丫环,见胤真厉声问话,心中一颤,吓得全身颤抖,半天一个字也未道出。

见状,隐真面色越是阴沉,大声喝道:“说,是谁让你端茶来的,又是谁指使你谋害宝莲的。”言毕,隐真又“啪”的一下拍上高几,吐字道:“说!"端茶丫环一惊,终是颤抖道:”奴婢听从高公公的吩咐,每隔两刻钟换一次小几上的茶盏......奴婢也不知为什么刚端了捧盘进屋,就发生了这事......不对,好像有什么东西抬了奴婢的手,奴婢手上一滑,就......”

隐真眼底极快的掠过一丝精光,似有沉思的望向躺榻右侧,沉吟半晌,方问道:“当时谁站在躺榻右方的?”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吱声。

慧珠猛的抬头,目光一一扫向众人,最后视线落在了年氏、李氏、武氏、耿氏、钟氏身上犹豫不定,却听那端茶丫环忽的哭喊道:“爷,真的不关奴婢的事啊,奴婢记得当时好像有个......有个穿姜黄色旗服的。”

慧珠眼里厉色大威,目光凛凛的直视年氏,只见年氏面色惨白,半身靠在刑嬷嬷身上,喘气不定的呆立着。随即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人影,慧珠瞬时理清头绪,将仍在哭泣的宝莲交给何嬷嬷,径自一人冲到年氏跟前,在众人反应不及的情况下,狠狠的掌掴上年氏苍白的面颊。

清脆的掌掴声顿时响起,众人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一幕,年氏捂着右颊,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慧珠,张大嘴巴,良久不能言语。

“啊”刑嬷嬷大叫一声,扶着年氏,厉声指责道:“钮钴禄福晋,你凭什么打我家主子,您是侧福晋,我家主子也是侧福晋,您有何权力打我家主子!”慧珠狠狠地瞪着年氏主仆二人,冷声道:“年氏你摸着良心说,可是你让茶水打翻的!我的宝儿才一岁大,你就如此心肠歹毒的害她,亏得你也是有过女儿的人。”

她的女儿,她是有过女儿!年氏忽回过神,心下冷笑一声,面上却是泪眼摩挲,哀婉道?:“钮钴禄妹妹你这是何意?正因为我当过母亲,有过女儿,才会怜惜宝莲格格,我又岂会加害于她。难道就因为一个端茶丫头不清不楚的话,你就定我的罪?”说罢,转头面向胤真,福身又道:“爷,请您为妾做主,虽然

妾不愿宝莲格格受此罪,可也断不能让旁人诬蔑了过去。请爷问一下,可是有谁看见是妾让茶盏打翻的,尽管出来对质,还妾一个明白。”

慧珠知道周围之人都是冷眼旁观,等着看好戏,可她此时心里是愤恨交加,想起若是没有安氏护住宝莲的话,她就一阵后怕。现下又见年氏一副含冤受苦的模样,只恨不得再抽上年氏几巴掌。

慧珠越想越气,胸中怒火腾腾串升,理智似乎已消失殆尽,阔步上前,一把拽过年氏,便高举右手,正想狠狠打下去,却被一个强劲的力道挟制住,手腕上立即传来阵阵疼痛。慧珠当下便知来人是谁,满腔怒火犹被一盆凉水生生浇熄,不禁打个冷颤,有些滞缓的转过头,迎上一双深如幽潭的双眼,眼里冷然无波,一片冰凉。

胤真有瞬间的怔住,微感诧异,复又凛然心神,言待命令道:“钮钴禄氏,住手,事情未清不许莽撞胡闹,这般没规矩的事,决不允许。”听后,惠珠眼里漾起嘲讽,回视着胤真,漠然无言。

气氛正异常凝聚时,小福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来了来了,太医来了。”话音刚落,就见小福子拖着王、荣太医匆忙赶来。乌喇纳拉氏蹙眉瞥过默声对视的胤真、慧珠二人,心思一转,焦急道:“来的正好,太医快去瞧瞧宝莲格格和安妹妹,可不能让她们留了疤痕。”屋内气氛一缓,胤真松开慧珠的手,有些疲倦的道:“你先去守着宝莲吧,这事等弄个清楚再做定夺。”慧珠没有应话,只是给胤真欠了个身,便是疾步走开,抱过宝莲,跟着太医去了后堂。

后堂内,荣太医仔细瞧了宝莲的伤势,禀道:“小格格烫伤并不严重,只要涂上半月药膏便是,虽然以后还是会留下一些红痕,但过上一两年也就消了。”说着,就为宝莲净了手,抹药膏。

慧珠安下心,忙谢过荣太医,又见对面王太医正查看着安氏伤势,想了想,还是问道:“王太医,安氏的伤情怎样,可是严重?”王太医递手让丫环为安氏涂抹药膏,起身打了个千儿道:“回钮钴禄福晋,安格格烫伤有些严重,就算奴才开了药方、给了药膏,还是会留下一些痕迹的。”安氏一把挥开丫环,声似恐惧道:“你说什么,我不信,怎么可能?我是不是毁容了,你告诉我啊。”

慧珠看了下安氏的伤势,安氏一侧脸颊的下方有四五个水泡,下颚也有红痕,脸上的伤势面积不大,只是婴孩的手掌心那般大小,但对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而言,却是极大的打击。而且安氏又是为了救宝莲才受的伤,不管安氏出于何种目的,她也该感谢安氏,遂帮着询问道:“王太医容貌之于女子何其重要,你再想想可有办法去了安氏脸上的疤痕,若是需要何种药材,你说就是。”

王太医安抚道:“安格格烫伤最重的地方是颈脖,那里无论用何种药也是得留下疤痕的,不过安格格下颚处伤势不大,涂过药膏,再注意以后勿食带颜色的食材,过上两年,面上也不会留下明显的伤痕,少擦脂粉,便可盖过。”

闻言,安氏低首沉默了下来,慧珠见了,不由缓了声道:"安妹妹这次是你救了宝儿她,我心里记着......”言犹未了,已被安氏打断,只见安氏站起身,抬眼看向慧珠道:“救宝莲格格是婢妾心甘情愿,钮钴禄福晋不必觉得有所亏欠,且听太医的话,婢妾脸上的伤终会消,颈脖处又有衣领所遮掩,婢妾无事的。”话停顿了下,安氏咬咬牙,似鼓足勇气道:“钮钴禄福晋请您相信,弘历阿哥摔倒那次,确实与婢妾无关。”

慧珠心里有些讶异安氏会提起弘历受伤的事,面上却不显,反是点头应道:“安妹妹我知道,事过境迁,不需再提,现在安妹妹还是先上了药膏方是。”安氏福身应了,回位让丫环上药。

随后,宝莲上了药,苦累睡下,安氏也由丫环扶着去休息,慧珠被乌喇纳拉氏派来的丫环引到了正堂。此时正堂屋里只剩胤真、乌喇那拉氏以及当时站在躺榻右侧德年氏等人,慧珠淡淡的瞟了眼众人,又给胤真、乌喇纳拉氏福过身,便退至一旁,等待胤真发话。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受罚

胤真转头向慧珠看去,嘴唇蠕蠕欲动,见慧珠垂首敛目的立于一旁,却是半晌未予吱声。

乌喇纳拉氏不想胤真是一语未发,有些纳闷,遂眼带深究的窥视了下胤真、慧珠二人,心里起了计较,种种迹象都显示年氏清白,慧珠又在无凭无证的情况下,当着府内众人的面掌掴了年氏,自是慧珠理亏;不过胤真迟迟不开口,必是对慧珠心存维护。

短暂的思索后,乌喇那拉氏定下主意,便向胤真请了话,代为开口道:“那端茶丫环开始说的是一个身穿姜黄色旗服的人碰了她,她才会打翻茶盏,后面在爷和年妹妹的连番追问下,她又道好像是一个身着橘黄色旗服的人碰了她。”话锋一转,晓之以理道:“由此可见她话语不实,前言不搭后语,显然是想为自己脱罪。我知道钮钴禄妹妹定是受了那贱婢的迷惑,才会以为身穿姜黄色旗服的年妹妹所为,可当时站在右侧的人除了年妹妹衣裳颜色如此,耿氏和顺承郡王家的侧福晋亦是如此。且刚刚已是细问了在场之人,无一人言明是年妹妹所为,你确实是冤枉了年妹妹。”

说完,乌喇那拉氏见慧珠仍无任何反应,又补充道:“钮钴禄妹妹是心里忧着宝莲,才会一时冲动做了错事。唉,这事其实说到底只是那下作的贱婢向推卸责任所为,其心思忒是狠毒,幸得早早弄清楚了。年妹妹向来是个大度心善的,钮钴禄妹妹又是受了蒙蔽才会失了分寸。这样吧,钮钴禄妹妹给念妹妹赔个情告个欠就是,莫要伤了彼此间的和气。”

年氏心下冷哼,难道她就白白挨了这下,好一个充当和事佬的乌喇纳拉氏,正准备说上几句,却听胤真淡漠道:“今本就是个喜事,又因丫环打翻捧盘在外人面前下了面子,这事就这样吧。钮钴禄氏你就依福晋的话给年氏赔个罪便是,毕竟是你先动手打人。”

年氏听了胤真这话,双手死死的绞着锦帕,勉强咽回欲脱口的话,抬首,唇角泛出一丝苦笑道:“钮钴禄妹妹......唉,罢了,既然已明我清白,被掌掴一事我也不愿追究,只愿宝莲格格和安氏无恙就是。“慧珠犹言未闻,继续自顾自的站立一旁。

如实,气氛有些尴尬,众人纷纷围过来规劝,耿氏更是到了跟前,附耳低声道:“爷和福晋给了台阶,您快接话应了,莫让事情闹大,到时吃亏的还是您。”

慧珠抬头淡淡的瞟了眼耿氏,便继续垂头不语,让人看着觉得是她倔强下不了脸面,却不知她心里是非常清楚。乌喇纳拉氏的话,一句句指明了当下的情形,她是百口莫辩,无一人见年氏作为,只有她在端茶丫鬟的话中忆起当时年氏的确退了步子做了手脚,可无凭无证的,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