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依然笑,不慌不忙地避开她,就要推门:“鲁嬷嬷,时候还好,也不算太晚,再说了,我们是好姐妹,挑灯夜谈岂不是也很有趣?况且今日母亲说了,让我多和姐姐亲近,多和姐姐学,我心中有些困惑,正想向姐姐讨教呢。”

鲁嬷嬷看她推门就要进去,顿时心慌得跟什么似的。虽说顾姗只是和自家哥哥去说话,说出来也不是什么大错。但到底不像小时候那样了,如今长大些,便是亲兄妹,说话说到这么晚传出去也不好。

鲁嬷嬷慌张张地硬把自己发福的身体挤在门口,而旁边的绿绫儿并一个小丫鬟也都赶紧挤上去。

顾嘉笑了:“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姐姐不待见我这妹妹?母亲不是说了吗,要我们住在一处,就是为了我们相亲相爱,姐姐也说,有什么事让我都过去和姐姐商量。”

她这些话步步紧逼,鲁嬷嬷急得脸都绿了。

“姑娘,实在是今日大姑娘身子不适,你看看,等明日再见吧?明日让大姑娘过去你那里,你姐妹一起说话。”

她语音中都有些哀求了,简直是要哭出来了。

顾嘉其实也没打算现在就给顾姗一个没脸。

她和顾姗的斗争来日方长,多得是机会。况且顾子青和顾姗如今也不过是多说几句话而已,便是嚷嚷出去了,无非是兄妹情深,彭氏也会帮着隐瞒,可能达不到伤敌的效果。

当下她故作怔楞,拧眉沉思。

鲁嬷嬷从旁千求万求:“大姑娘今晚头疼,是不是?”

说着还给旁边绿绫儿使眼色,绿绫儿也慌得连连点头。

鲁嬷嬷赔笑:“大姑娘头疼,二姑娘就改明天吧,免得惊扰了大姑娘休息。”

顾嘉好一番吊着鲁嬷嬷胃口,待说不说的,一直到那鲁嬷嬷急得满头大汗了,她才松口:“那就明日吧。”

回到自家屋子里后,牛嬷嬷正在帮着打理她的衣服,还有案头摆放着的一些书。

见她进来,自然问起:“刚才听你和鲁嬷嬷在外面说话?”

顾嘉对牛嬷嬷虽说敬重又感激,但却知道,牛嬷嬷在彭氏身边多年,自然是效忠彭氏的。

自己要对付顾姗,却是不好让她知道,便随意搪塞过去了。

一直到牛嬷嬷出去隔壁抱厦歇下,顾嘉才带着两个丫鬟,贴着纱窗听外面动静。

那顾姗想必是得了信,在外面不敢出来,一直到很晚才蹑手蹑脚地回屋,真跟做贼一样。

红穗儿搓搓手,兴奋得声音都在颤抖:“这想必是真有什么了!姑娘,我们怎么办?”

顾嘉倒是很淡定了:“捉奸捉双,这个不急忙在一时,你们好好盯着,若是有什么可疑的,赶紧告诉我。”

红穗儿连连点头。

七巧红着脸也点头。

顾嘉又取出来之前彭氏给的那十两银子,如今她已经托牛嬷嬷给换成了碎银子。

她捏了捏,从中捏出两块来,每一块约莫有一两银子大小,分别塞给了红穗儿和七巧。

“别看我是个主子,但手底下也没什么东西,想必你们是知道的,这十两银子还是母亲前几日给我的,我自己也花用不着,如今你们每人各拿一两,买些脂粉来用吧。”

红穗儿和七巧连忙推辞。

她们的月钱每个月不过三钱罢了,顾嘉出手大方,竟然一人给一两,等于多了三个月的月钱。

况且顾嘉自己也没什么压箱子底的银子,这就更显得顾嘉对自己大方了。

顾嘉却不容她们拒绝,直接塞给她们了。

“你们如今在我身边伺候,以后劳烦你们的地方还很多,用不着和我客气这些,直接拿着就是。若是不拿,我反而觉得你们见外了。”

话说到这里,红穗儿和七巧也只能拿了,拿了后,热乎乎的银子在手里,都不由抿唇笑了。

“谢二姑娘。”两个人齐声这么道。

“先伺候我洗漱,然后早点睡吧。”顾嘉淡淡地笑着道。

她是想多捞一些银子好抽身离开,但是她也明白,要想让人好好给自己办事,那必须得大方,必须学会舍得。

今日舍了二两银子,明日得两个鼎力相助的丫鬟,说不得能捞更多银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晚红穗儿和七巧伺候顾嘉时比平时格外卖力殷勤。

顾嘉笑了,躺在床上,胡乱想着今日的事。

她突然记起,这个“舍得”,还是自己上辈子的夫婿齐二说给自己的。

登上高位的齐二对这世间事自有一番自己的看法,只是自己当时懵懵懂懂,并不太懂,没想到重活一辈子,竟然一下子领悟了。

这么想着时,她又想起彭氏说孟国公府夫人的家宴要在月底的时候办。

孟国公府,那就是她上辈子的夫家。

她又要看到前世那些旧人了吗?

第13章 墨痕

上辈子在孟国公府,顾嘉过得不算开心,也不算不开心,总得来说比在博野侯府还是要好些的,至少没有顾姗了。

不过孟国公府里上面一个当家夫人,下面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顾嘉就有三个妯娌一个小姑子。

这种豪门府邸里,人多口杂,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都是女人,难免有些争风吃醋的间隙,更需要费许多心思去讨好当家夫人。

顾嘉老实,不会讨好人,更不会说奉承话,只会按照规矩一日三次过去请安伺候的。时候长了,那当家夫人也会说她个好。

只可惜,她自己没能耐,嫁过去四年没个一男半女的。她本来在博野侯府里就过得战战兢兢,每每自卑于自己的无知无识,如今嫁过去孟国公府没个孩子傍身,娘家那边对自己又不待见,自然是更为忐忑,在那孟国公府里过得小心翼翼,唯恐哪天自己被休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她没等到被休,莫名得了一场大病,怎么吃药都不好,拖沓了两个月,最后又遇到那么一桩子糟心事,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死得好啊死得妙!

顾嘉暗暗地想,这或许也暗合了齐二所说的舍得。

舍了这条命,换来了自己的大彻大悟。

这辈子,再不想那么憋屈的。

正胡思乱想间,天已经大亮了,红穗儿叫她起来,之后和七巧儿便开始伺候她洗漱,而牛嬷嬷也开始为她准备好今日要穿的衣裳。

“从今日起,姑娘就要开始去书房学着认字读书了,夫人还给姑娘安排了一位琴技师傅,一位棋艺师傅,姑娘可得好好学。”

顾嘉自然得好好学,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一般。

牛嬷嬷看着她这个样子,倒是单纯乖巧,不免笑了:“姑娘还要学习仪态,不过这个不必特意请师傅,老奴来教你就是了。”

顾嘉越发点头:“那我定要跟着嬷嬷好好学。”

既是说定了要读书识字并学琴棋书画礼仪,顾嘉也确实打算用心重新学的。固然已经学过一遍了,可是温故而知新,她还是想重新把基础牢固一遍。

纵然以后并不要在这豪门大院里讨生活,可不得不说,这里面学到的一些东西还是很有用的。

于是这一日,顾嘉先去了书房拜见了自己的西席,这位西席是一位女先生,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多岁,并不是什么学问大家,但是为她开蒙却是绰绰有余了。

那女先生问起她是否识字,本以为她必然说不识字的,但是顾嘉却道:“些许认识几个字。”

女先生修养好,虽然有些意外,但并没问什么,又考她识字多少。

顾嘉便稍微瞒了一些,只让女先生以为自己是乡下女子勉强在学堂里认识几个字而已。女先生并没疑心,考了她的基础后,便决定略过最初的三字经,从后面的千字文开始。

“等你能熟背了这些,便开始背笠翁对韵,再背一些诗词,这样对你来说更能事半功倍。”

顾嘉听了,心中很是满意。

她上辈子的学问是半生不熟的,基础不好,如今背了笠翁对韵,再学些诗词歌赋的,遇到一些场面好歹能做一些拿得出手的诗,这就足够了。之后再好好把上辈子练的字重新拾起来,这样子即便是离开侯府了对自己也有好处。

至于更深的学问,还有那还什么琴棋书画的,她就糊弄着学学吧。学了那个有什么用,风花雪月的,除了讨那些贵公子们欢心,简直是屁用不顶。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顾嘉醉心于读书识字,再顺便应付着学学琴下下棋的,闲时再跟着牛嬷嬷学下大家闺秀的各种礼仪。

这些东西她上辈子都是学过的,如今不过是走走场面再查漏补缺,学起来自然特别快,于是很快,牛嬷嬷跑去彭氏面前夸了顾嘉,说顾嘉天姿极好一学就会,那教书的女先生也跑去彭氏面前夸了顾嘉,说顾嘉聪颖好学过目不忘,甚至连弹琴师父下棋师父都过去夸顾嘉,说顾嘉天赋极佳不可多得。

彭氏对于自己这个突然得来的女儿,其实没抱什么期望的,只求她别太让侯府里丢人就行了。

如今听得这个,也是惊诧不已,又觉疑惑,当下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夫君博野侯。

博野侯一听,大喜:“不愧是顾家的女儿,竟天赋如此之好!”

彭氏还是疑惑,她觉得这女儿看起来傻傻的:“真有那么好?可别是那些先生为了讨好咱们,刻意夸大其词。”

博野侯不以为然:“这做学问的事,还能有假不成?过几天不就是三月桃花节么,到时候让咱女儿写几个字,再弹弹琴,看看如何,就知真假了。”

彭氏听了自然是点头,当下琢磨着到时候要让顾嘉写什么字,让她提前练练,看看到时候是否能写好。

博野侯却是对女儿丝毫没有任何怀疑的,大手一挥:“我这里才得了个好东西,是一位朋友去南海游船归来送给我的,咱们女儿如此出息,就把这个奖励给她吧,也好让她高兴高兴。”

说着间,博野侯命人拿出来一个匣子,只见匣子里是十八颗珍珠,那珍珠粒子比寻常所见的要大很多,珠光柔和,圆润饱满,每一颗珠子都一般大小。而最让人惊奇的是,这珠子随着光影变幻,还会变成各种颜色,有紫色黑色米色黄色红色等,颜色斑斓迷离,煞是好看。

“这个给阿嘉?”彭氏看着,知道或者是好东西,稀罕物,倒是有些不舍得:“她年纪还小,又不懂得,怕是压不住这好东西,以后再说吧。”

博野侯瞪了一眼彭氏:“阿嘉已经十四岁岁,也不小了,再说早给晚给一样的,这些东西,我是想着留给阿嘉做嫁妆的。”

到底是愧疚了这孩子的,博野侯想弥补。

彭氏却道:“要不她和阿姗一人一半吧,要不然阿姗看到了,心里肯定难受。我们说好了阿姗留在府里,我们依然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的,如今厚此薄彼,总是不好。”

博野侯默了片刻,皱眉,之后郑重地道:“是,我是说了,继续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但是她就算是我们亲生女儿,看着自己亲妹妹在外受苦那么多年,父母偏疼妹妹一些怎么了?难道不应该吗?若是连这个都受不住,那心胸未必太过狭窄了。”

彭氏听了丈夫这一番话,倒是也觉得有道理的,当下只能点头:“那我偷偷地拿过去阿嘉吧。”

博野侯不悦,拉下了脸:“做父亲的给女儿个东西,为什么要偷偷摸摸?”

说着,不再理会彭氏,却是对身边的长随道:“去,把这匣子送到二姑娘那里,就说这是奖励她今日读书识字颇有长进的。”

——

那个匣子送过来的时候,恰好顾姗正在顾嘉这里说话。

她随意翻着桌上的临帖:“这些都是女先生要让你临摹的?你才学了这些日子,倒是认识不少字了。”

顾嘉一笑,随口道:“哪认识那么多,不过临着先生的帖子写写罢了,有些字人家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人家的。”

顾姗一听这个,望了眼旁边伺候着的牛嬷嬷,却是道:“那你可要仔细些,牛嬷嬷也不认识字的,这些字帖不能乱了,要不然可归整不好了。”

顾嘉听她这语气,心中一动,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上辈子她练字,后来发现自己颇练错了一些字,一直到她嫁到了齐家,有一次夜晚临帖的时候,被齐二不经意间发现,这才给她指正过来。

当时她新婚燕尔的,又知道齐二是心仪顾姗的,和齐二本就有些生分,结果还出了这事儿,实在是落个没脸,尴尬得紧。

她当时也不明白,自己那么认真地临摹字帖,怎么就一直是错的。

如今看顾姗那望着字帖的神情,还有那语气,突然就明白了。

敢情是有人给她把字帖改错了?

顾嘉想起这个,笑了笑,便想着,她既然要使坏,那就让她使去,这辈子总是要抓个真凭实据,顺带把上辈子的仇也给报了。

她得稍微帮她一把啊……

正想着怎么给她一个机会的时候,恰好这个时候就见红穗儿进来。

红穗儿瞅了一眼顾姗,笑了笑,这才得意地道:“刚才侯爷派了身边的王长随过来,说是侯爷得了个好东西,特特地给二姑娘送过来,奖励二姑娘最近读书识字有长进。”

好东西?

顾嘉眼前一亮。

顾姗瞪大眼睛。

一时红穗儿请了王长随进来,王长随将那匣子呈上了。

顾嘉谢过了,送走了王长随。

这时候顾姗还没走呢,她就猜到顾姗要行事,便特意站在门口目送那王长随走出长廊,这才回来,之后笑着对牛嬷嬷道:“王长随是父亲身边的人,我听人说,对待父母身边的人要像对待父母一般恭敬。”

牛嬷嬷听了,望着顾嘉的眼神越发柔和了。她笑着摇头:“傻孩子,是这个礼,不过也犯不着这么恭敬。”

话虽这么说,牛嬷嬷却是更加喜欢顾嘉了。

顾嘉能对一个王长随如此看重,那对她牛嬷嬷更是看得恭敬,这怎么让牛嬷嬷不喜欢。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上了台阶,推开门来。

屋里头,人影一闪,再定睛看时,顾姗正端坐在旁边杌子上,手里捧着一个茶盏。

她见顾嘉和牛嬷嬷进来,忙赔笑了下:“妹妹,父亲给了你什么好东西啊?”

顾嘉眼神一转,看了看那字帖。

字帖她是暗地里留心特意做了标记的,如今一看就知道被动过。

再看了看顾姗的手,两只玉白的手捧着茶盏,但是手指处明显有一些墨痕。

这点墨痕一般人自然不会注意到,多亏了她有上辈子的经验,特意去看,才找出这破绽。

顾嘉笑了下。

很好。

第14章 漂亮的珠子坏心的姐姐

顾姗却不知道顾嘉已经注意到了她的手,还在不着痕迹地用自己的手轻轻地摩挲着茶盏,然后眼睛直溜溜地盯着牛嬷嬷手中的匣子:“恭喜你,妹妹,父亲疼爱你,送你个好东西呢。”

顾嘉笑,听这酸溜溜的语气。

她并不接这个话茬,反而去看桌上的那些字帖,故意道:“这些字帖,我怎么看着有些乱了。”

旁边顾姗一听,忙摇头:“怎么会乱,不至于吧,又没有风。”

她这么说的时候,唇边还带着笑,甚至还对牛嬷嬷道:“牛嬷嬷,你瞧我这妹妹,竟是个疑心病的。”

牛嬷嬷听着这话,却觉得怪里怪气的,不就是随口一问,至于这么说人吗?

但是她到底是老人了,按下这想法没提,依然笑着道:“二姑娘心思单纯,她要学识字,对这临字帖就上心。”

顾姗见此,也跟着笑了,又说了点其他的,算是把这个字帖的话题带过。

顾嘉心里惦记着这匣子,急巴巴地想打开看看那侯爷爹给了自己什么好东西,谁知道顾姗愣是屁股不动弹,人家不走。

顾姗也想看看那里面是什么,她话题绕了三圈,总是围着匣子打转,谁知道顾嘉就是不接她的话,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了:“好妹妹,不知道父亲给了你什么好东西,你不打开看看吗?”

她虽然拼命忍着压抑着,但是那话里依然酸溜溜的。

恰好这个时候红穗儿挑帘子进来,笑着道:“姑娘,今晚怕是要吃老醋花生米呢。”

七巧儿纳闷,故意问道:“你怎么知道要吃老醋花生米?”

红穗儿掩唇:“这不是闻到老大的一股子酸味么!”

顾姗脸上顿时不太好看了,她以前打过红穗儿,红穗儿和她有仇,如今这是故意挖苦她呢。

这奴才也忒大胆了。

牛嬷嬷笑了下,故意骂道:“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在这里说什么呢?主子面前,哪有你们随便说话的道理,还不赶紧下去!”

红穗儿和七巧便笑着下去了。

顾嘉见此,干脆给顾姗赔了不是:“小丫头片子不懂事,以后我让牛嬷嬷好生调理。”

顾姗还能说什么,只能把刚才那口气憋在心里,还得深吸一口气努力笑着说:“没什么,不就两个小丫头嘛,再说也不是说我的,我在意什么。”

可是心里好在意好在意好在意,好憋气好憋气……还有那个匣子,你到底打不打开?打不打开?

就在顾姗这强烈的怨念中,顾嘉终于拿过来匣子,打开来。

不过她打开的时候,因为距离的关系,顾姗只能看到匣子那被打开的盖子,却恰好看不到里面的东西。

牛嬷嬷倒是在近前的,一见之下,不免惊叹连连:“喲,这是什么珠子?我在夫人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也算得上见多识广了,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珠子!”

顾姗听得这话,抻着脖子瞪大眼睛努力地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好玩意儿,可是脖子抻得像一只鹅了,依然是没看到,就听牛嬷嬷和顾嘉在那里赞不绝口各种喜欢了。

顾姗终于受不住了,也不顾脸面,赶紧站起来凑过去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