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瞧之下,她也是呆住了:“这珠子可真稀奇,这是珍珠吗,像是珍珠,可是怎么有这么多颜色?这竟然还会变颜色?”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一摸。

顾嘉看她那带着些许墨迹的手伸过来,利索地一声“啪”直接盖上了匣子。

顾姗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匣子在自己眼前合上,难受,心痛,嫉妒,没面子,五味杂陈。

“父亲对你真好,竟送了你这么罕见的珠子。”顾姗想忍住,但是又忍不住,看牛嬷嬷不在跟前,到底这么说。

顾嘉看顾姗那神情,可真是精彩,又努力挤出笑来,又酸溜溜的,装得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她便干脆大方地一笑,轻描淡写地道:“父亲当然疼我,谁让我是他老人家的亲生女儿呢。”

这句话一出,顾姗那努力挤出来的笑再也支撑不住了。

这是她最害怕的。

害怕失去这侯府里的荣华富贵,害怕被随意打发出去再不能当这侯府里的千金小姐。

她也害怕顾嘉抢走曾经她独享的一切。

她不是亲生的,不是亲生的到底没法和亲生的比。

顾嘉说出的这句话可以说捏住了她的三寸,她的目光仿佛被人用丝线扯着狠狠地一扯,就那么落在了顾嘉脸上。

她盯着顾嘉,审视着她,仿佛自那笑吟吟的神情背后看出顾嘉实际心中所想。

顾嘉坦然地望着她,笑,笑得露出白牙,得意又故意。

顾姗狠狠地盯着顾嘉,恨不得上前撕碎了顾嘉。

顾嘉趁着旁边七巧儿看不到,对着顾姗吐了吐舌头。

顾姗再也忍不住,以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骂一声“贱人”,之后就要扑上去。

而就在这时候,牛嬷嬷陪着顾嘉的女先生推开了门:“二姑娘。”

牛嬷嬷一推开门,就看到顾姗好像凶巴巴地对着顾嘉,伸出手来仿佛要去打顾嘉。

牛嬷嬷愣了下,皱眉看着顾姗。

顾姗的手僵在半空中,怔了半晌,讪讪地收回。

牛嬷嬷疑惑地问:“这,这是怎么了?”

顾姗忙努力挤出笑来:“没事,没事,我看妹妹肩膀上有个虫子,便想着帮她捏一下。”

顾嘉却没接话这一茬,她笑着向那女先生打招呼道:“先生,你过来了,快请坐。”

说着招呼七巧看茶。

顾姗也只能勉强跟着顾嘉一起拜见了女先生,之后借故就要离开。

顾嘉却是不让她走的:“姐姐,我是对这字帖有些疑问,便让七巧儿过去把先生叫过来给我传道受业解惑,如今姐姐在,也跟着一起听听吧。”

顾姗一听这个头更大,就要走。

红穗儿挡在门口,不让走。

顾姗没奈何,只能心存侥幸,继续留在这里。

顾嘉把那字帖奉给了女先生:“先生,你看,这字,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和你当时交给我的不太一样,可是你知道的,我识字也不多,竟分不出哪里不太一样。”

女先生疑惑地接过来,仔细看了后,大惊:“你可曾照着这个练过?”

顾嘉:“还没有,这不是晌午才从先生那里拿过来,之后恰好姐姐过来,还未曾练过。”

女先生再次低头翻着那字帖,拧眉不语。

牛嬷嬷意识到了什么:“先生,这字帖有什么不对吗?”

女先生为难地看了看牛嬷嬷,毕竟这侯门之中的隐私,是她一个女先生所不懂的,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说出来,但到底是为人先生的,她犹豫了下,还是咬牙说道:“这个字帖,是被人修改过的,比如这里面,本来没有这一瞥,却被加上了。还有这里,加了两横。”

好好的字,就这么被篡改了。

如果顾嘉真得照着这个学习练字,那练出来根本就是错误的!

牛嬷嬷一听,大惊失色,快步过去,接过来那字帖翻看。

但是她是不识字的,哪能翻看出什么,只是照着那样女先生的话看,仿佛那多出来的横还有瞥,确实字迹比较新鲜,甚至看着仿佛没有干透的样子!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缓慢地抬起头,望向旁边的顾姗。

顾姗顿时变了脸色:“这个和我无关,我根本没碰过那字帖!”

旁边的红穗儿突然大声道:“不对,就是你碰过,我亲眼看到你碰了!”

顾姗冷冷地瞪了眼红穗儿:“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动了?若是我动了,你既是你家姑娘忠心耿耿的丫鬟,为什么不制止我?当时不说话,如今却来这里说这种,怕不是故意要冤枉我。”

这时候顾姗身边的丫鬟绿绫儿也道:“红穗儿因为当初姑娘曾经罚过她,一直心存怨恨,这是故意的。”

红穗儿跺脚:“我没有心存怨恨,我就是看到她拿了笔在姑娘的字帖上写了什么,但是我又不认识字,哪里知道写了什么,并不敢胡乱说。”

绿绫儿恼了,上前掐腰:“你这小贱丫头,白眉赤眼,你乱嚼舌根,不要以为被二姑娘要过去你就一步登天了!竟然胆大包天无中生有,枉口拔舌敢诬陷姑娘,你是吃了豹子胆了吗?”

红穗儿不甘示弱,对骂:“你这小贱婢儿,胡搅蛮缠,你颠倒黑白,你不要以为你大姑娘护着你你就能为所欲为!大姑娘竟然敢来篡改二姑娘的字帖,这是按的什么心啊!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房里出来一窝子贼心!”

两个人吵着间,牛嬷嬷看不下去了,跺脚恨道:“你们两个小贱婢,都快闭嘴!这件事既是姑娘间的纠葛,就不是你我能断案的,还不赶紧地请夫人过来做个了断!”

七巧儿听牛嬷嬷这么说,又得了顾嘉眼色,撒丫子就往外跑,去请彭氏了。

顾姗乍听说去请彭氏,还有丝慌乱,不过后来一想,顿时心安了。

她想着母亲到底是疼爱自己的,自己也深知母亲的性子,到时候哭一番,只说顾嘉手底下的红穗儿故意陷害自己,母亲焉有不信的?

顾嘉就算是一口咬定自己做的,那她有证据吗?没证据还不是空口白说!至于区区小丫鬟,那都不算证据的,若丫鬟能当证据,自己随时可以挑出两个丫鬟来给自己作证清白。

这么一想,她就心安了。

恰好这时候鲁嬷嬷也急匆匆进来了,她一把扑到鲁嬷嬷怀里,委屈地大哭:“我这是没脸见人了,竟被人如此冤屈,我堂堂侯府千金,也是从小受夫人教诲的,又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

鲁嬷嬷自是一脸心疼地搂着她哄她,偶尔间看一眼顾嘉这边,却是冷笑:“等夫人来了,倒是要让夫人评个是非曲直!”

顾姗越发惺惺作态作势哭道:“今日之事,我绝不善罢甘休,不还我清白,我宁愿去死!”

顾嘉冷眼旁观,笑,心中却是想,上辈子真没发现你就这么会演戏,定是以为我拿不出证据,才有恃无恐地嚷着自己要清白不然就去死。

顾姗看顾嘉这般,心中恨极,想着今日看来做戏要做足,干脆把自己头发弄了个散乱,哭嚷着说这日子没法过了,还说要求着爹娘干脆把自己送到乡下去。

正闹着间,却见博野侯连同彭氏一起来了,后面竟然还跟着两位少爷。

得得得,全都到齐了。

第15章 大闹一场

顾姗见不但彭氏来了,连同博野侯也来了,心里有些虚。她知道彭氏是耳根子软的,自己哭闹一番,再言语劝说,彭氏一般都会听自己的。

可是那父亲博野侯,往日也是上过战场的,可不是彭氏这般深宅大院妇人之辈,怕不是能被自己说动的。

但是心虚过后,她马上就看到了博野侯身后的两位哥哥,顿时松了口气。

两个哥哥,特别是二哥哥顾子青,那是从小宠爱自己,把自己当宝贝一般的,再说前几日他才说了那么一番话,简直是要为自己肝脑涂地,今日必然也是向着自己的。

一比三,她觉得自己定是能赢的。

再说,她顾嘉有证据吗?没证据,别说请来爹,就是请来老天爷都不管用!

一想到这里,顾姗的气焰马上嚣张起来,她趴在鲁嬷嬷肩头越发委屈地哭泣着,哭得压抑而无奈。

“阿姗,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彭氏看顾姗哭成这样,也是心疼,率先问道。

她这一问可不得了,顾姗抬起红肿的眼睛,扑向了彭氏,之后像受了八辈子委屈的孩子见到了亲娘般,哭得抽噎,几乎喘不过气来。

“娘,娘……她们,她们说我篡改了妹妹的字帖,女儿,女儿心里好委屈……”

她边抽噎边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开始下狠心:“娘,我看你和爹还是把我送到乡下去吧,或者随便送我到一个庄子上就可以。妹妹到底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她这些年怕是过得不容易,我不想让她心里不好受,你们也别怪她,这件事就当都是我的错吧,你们罚我就是了。”

这一番话,有血有泪有骨气有责任感有付出有无奈,更有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无畏牺牲精神,说得太好了!

如果顾嘉不是深知顾姗是什么角色,她简直都要为顾姗鼓掌了!

彭氏自然是被糊弄住了,搂住怀里哭得发颤的顾姗,连声安慰。而博野侯身后的顾子青更是怜惜不已,上前劝道:“妹妹不必难过,是非曲直总是要弄个明白,还妹妹一个清白。”

说完他忍不住瞪了顾嘉一眼:“妹妹一向心慈面软,莫要含糊,更不要为他人受过,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了。”

就连博野侯也对顾姗的这一番言辞表示满意:“阿姗到底是有大将风范,不过我博野侯府从来不兴这代人受过之事,不要说你们二人都是我的女儿,便是我的女儿和外人,我也绝不会有任何偏袒。”

说着间,他径自撩袍,坐下来,那架势大有升堂问案铁面无私的范儿。

顾姗见此,心中暗喜,想着连父亲都夸了自己,那就再也不用怕什么了。反正两个哥哥是向着自己的,母亲也一定听父亲的。

她当下越发擦着眼泪,委屈可怜却又顾全大局的样子:“父亲素来公正严明,若是非要辨个是非曲直,我只怕伤了自家人体面呢……依女儿看还是不要了吧?”

她这么一来,大家越发笃定,她是无辜的她受委屈了,那顾子青更是把谴责的眼神射向了顾嘉。

唯独那顾子卓,从旁看着这一切,没吭声。

顾嘉见此,哪能把剧场全都交给顾姗呢,少不得赶紧上前抢戏。

她一上场,直接就是抓住那一大把的字帖,默不作声,眼泪噼里啪啦往下落。

一边哭着,一边噗通跪到了博野侯面前。

“爹,这是孩儿即将临摹的字帖,孩儿不孝,孩儿无能,怕是以后没法读书识字,要辜负父亲母亲对孩儿的一片期望了。”

说着间,她又举起那珍珠匣子:“这是父亲送给女儿的,女儿原物奉还。”

博野侯低首望向自己的女儿,却见她面容虽有些稚嫩,但是眼神清澈坚定,言语虽清脆,但是说出话来却是铿锵有力。

他凝着女儿光洁面颊上缀着的点点晶莹泪珠,皱眉道:“阿嘉,你这是何意?”

顾嘉仰首望向自己的父亲。

这个父亲上辈子或许也是疼爱自己的吧,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是博野侯,曾经在硝烟战场上浴血奋战,更曾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他严肃公正,但是却又让人望而生畏。

上辈子的顾嘉第一次见到这位父亲的时候就心生畏惧,并不敢亲近。后来总是听顾姗说起父亲如何如何严厉,说起父亲如何如何不喜人多言,以至于她见到父亲便胆惧,不敢在父亲面前多说一个字。

就是偶尔父亲叫住她问话,她也只是敷衍几句罢了。

这使得她错失了一个或许能为她主持公道的父亲的疼爱,也使得她在上辈子那条艰难的侯门之路上越走越远。

回想着上辈子,顾嘉眼中泛起了沉痛。

而坐在上位的博野侯在看到女儿清澈的眼中那一丝和她年纪不相衬的沧桑时,突然间心口仿佛被蝎子给蛰了一下。

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他是可以丢掉他引以为傲的公正严明的。

那是他的女儿,是他唯一的女儿,是他的亲生骨肉。

过去那些年,她受了那么多委屈,他为什么就不应该偏向她一下?

“父亲,你请看这些字帖。”

顾嘉没有多余的言语,也不想对父亲说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她直接呈上了那些被人动了手脚的字帖。

博野侯当即取过来那些字帖,仔细翻看,看了几张后,他就皱紧了眉头。

好好的字,竟然被人画蛇添足地多了一些比划,这对每一日要批阅大量文章的人说,是非常不舒服的别扭感。

字都不像字了,被人扭曲变形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博野侯沉下了脸。

任何一个饱读诗书的人都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敬惜纸张,畏惧文字,这是读书人根深蒂固的习性。

旁边的女先生恭敬地垂下头,叹了口气。

牛嬷嬷噗通一声跪下了;“今日姑娘从女先生处取来了这字帖,取来后,就放在临窗的书案上,之后屋子里并没有外人来,只有老奴,红穗儿,七巧,以及二姑娘。”

女先生见提起自己,上前对了博野侯恭敬地一拜;“回侯爷,这个字帖确实是二姑娘自在下处取来,当时字帖是完好的。”

这件事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顾子卓和顾子青也忍不住上前,求看了那字帖,都看到了字帖上被人用拙劣的方式添了一些奇怪的笔画。

“这实在是居心险恶。”顾子卓皱眉,顾子青则是嫌恶地道:“怎么会有人做出篡改字帖的事情。”

任何读书人见到这种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字帖,怕是都会没来由地心生愤恨,这是误人子弟呢。

不过顾子青很快又道:“阿姗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博野侯皱着眉头,威严的目光扫向自己那哭泣流泪的养女,再看了看一脸决然的亲女,半晌后,他终于问道:“阿嘉,你为何认为是阿姗篡改了你的字帖?”

顾嘉眼角依然挂着一滴泪,不过却清晰坚定地道:“父亲,不是女儿认为姐姐篡改了我的字帖,而是女儿发现一切证据表明,姐姐篡改了我的字帖。”

话说到这里,她眼中的泪落下来:“我也不信,我也没办法,我也盼着父亲能告诉我,我发现的证据是错误的,能够洗清姐姐的清白。”

说着间,她低下头,神情恭敬而无奈,神态间充满了悲哀。

她这话说得言辞恳切,不要说博野侯和彭氏,就连顾子青都开始觉得,这个刚进府的妹妹看起来竟然是个好人。

她是真心想洗清顾姗的冤屈,她也很无奈。

顾姗之前说了那一番话,本来一直做低着头擦眼泪哀哀切切状,她以为接下来她只需要哭哭啼啼,事情就可以搞定了。

谁曾想,一个不注意,顾嘉来了这么一出。

正所谓一山更比一山高,顾嘉这一出真是让情势陡转,不知道的还以为顾嘉是天底下第一好人呢!

她心里气啊,猛地抬起头,就想戳破顾嘉这个好妹妹人设。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啊,她是宽容大度温柔可亲的姐姐,作为姐姐,妹妹都那么说了,她怎么可以急赤白眼地去戳穿她呢?

没办法,眼睛一闭,她哭:“好妹妹,这是一心为了我啊,妹妹有什么证据,你就说吧,那些证据既然是假证据,自有破绽的!”

她就不信她能拿出什么真证据来!

顾嘉就等着这一句话呢,现在博野侯府的所有人都到齐了,所有的人都在等着她的证据。

于是她起身,先对顾姗道:“姐姐,目前我们有一个人证,那就是红穗儿,红穗儿说你曾经摸过我房里的笔,并且在这些字帖上写字,是不是?”

顾姗含泪冷笑,直接否定:“这个贱婢在胡说八道,我从未碰过你的笔,我连看一眼你的笔墨纸砚都没有!”

顾嘉眨眨眼睛:“那你今天在你房里动过笔墨纸砚吗?”

顾姗干脆地摇头:“当然没有,我今早起来后,先是去给母亲请安,之后又绣花,再之后用午膳,过来你这边。我今天都没有碰过任何笔墨!”

要否认,就要否认个干净彻底!

顾嘉一脸无辜:“那姐姐的意思是说,红穗儿在胡说八道,你根本没碰过我房中的笔墨,甚至于你今天在自己房中也没有碰到过?”

顾姗:“当然!”

顾嘉无奈,只好点头:“好吧,我是信姐姐的。”

听闻这话,彭氏松了口气:“你姐姐性子我素来看在眼里,她柔顺善良,断断不会做出这种下作事。”

顾子青面上有些得意,却是道:“既然阿姗是被冤枉的,那些冤枉阿姗的,是不是应该赔礼道歉了?”

顾嘉无奈笑了下,摇摇头,对顾子青道:“哥哥,我话还没说完呢。”

博野侯不动声色地望着女儿:“阿嘉,有话你继续说就是。”

顾嘉对着父亲笑了笑,先向大家展示了那字帖:“父亲,母亲,两位哥哥,还有姐姐,你们看,这些字帖上多出来的比划有一些模糊,这说明什么?”

顾子青皱眉,对她颇有些怀疑:“这不就是说,有人在上面添加了比划后,未经晾晒就匆忙放起来,上面的墨汁未干,就此使得比划模糊。”

顾嘉点头,之后又开始分析了:“这么匆忙的情况下,那个做出此等险恶之事的人,定然是心慌意乱,极有可能在自己的手指上沾染了墨汁,又因为时间紧急,她现在应该来不及擦拭自己的手指吧?”

大家听得这话,点头。

顾子卓道:“按理是的。”

博野侯不说话,眸光沉静地望着自己的女儿。

顾嘉笑了笑:“好,我的话说完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