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应该不会卖这块砚台了吧,会好生珍惜了吧?

谁知道顾嘉下一句却道:“这块砚台好生值钱,我得赶紧把它卖了!”

齐二:……………………

齐二没想到,自己费尽口舌和顾二姑娘说了半晌,满以为能让顾二姑娘知道这砚台是如何如何地罕见,能让顾二姑娘打消了卖掉这砚台的想法,可是谁知道,她张嘴竟然说,太值钱了,得赶紧把它卖掉。

他凝视着眼前的姑娘,她长得实在是好看的,三月里舒适的阳光从雕花窗棂中映照进来,洒在她积雪一般白净通透到了脸庞上,那肌肤看着如同上等嫩玉一般。她的唇儿微微抿起,清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很认真的样子,却又透着一股懵懂娇憨的气息。

这么可人的小姑娘。

脑子里却只想着银子。

齐二不太能理解。

齐二深吸了口气,艰难地将自己的目光从那清透潋滟粉嫩动人的唇上离开,之后一本正经地问道:“顾二姑娘,你是缺了银子?”

顾嘉想了想,颔首,这戏只能这么演下去了。

“缺多少银子?你不是有个庄子可以收——”

话说到这里,齐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齐二并不知道顾嘉卖绫布挣了大笔银子,也不知道顾嘉讹诈了人家莫大将军府一大笔银子,更不知道顾嘉竟然伙同自己妹妹去赌坊押注挣了一大笔银子,是以他不知道顾嘉其实已经成为一个比大多数达官显贵家的姑娘少爷都有钱的姑娘。

他只知道顾嘉有一个庄子。

可是那个庄子去年的收成是棉花,棉花都被顾嘉上缴给朝廷了。

齐二明白了。

他开始心疼起眼前的小姑娘来。

“你不必担心,也不必变卖这砚台。”他原本板正的声音温和起来:“二姑娘,你缺了多少银子?”

顾嘉哪好意思说自己缺了多少银子呢,她犹豫了下,吞吞吐吐地说:“也没多少……不过这砚台留着也没用,好歹卖点银子花用嘛……”

只希望你齐二不要多管闲事了,我自卖我的砚台,关你何事?你若是有银子就买我的,没银子就不要说了。

正想着,齐二却抬手,从袖子中掏出两张银票来。

“二姑娘,这个给你。”

说着,递到了顾嘉面前。

顾嘉心中暗喜,想着他竟然要买?果然和上辈子一样的。

一时瞅着那银票,恨不得赶紧看看这银票是多少两的,毕竟卖给齐二,她是不好意思太过讨价还价的,只盼着他能给个合理的价,别太贱卖了。

心里抓心挠肺,面上却是云淡风轻,故意道:“怎么,二少爷要买是吗?”

齐二不言语,将银票放到了顾嘉手中。

顾嘉没法,只好接过来,不着痕迹地垂下眼,努力地去看那数额,一看之下,顿时心花怒放了。

一张银票竟然是一千两,那两张银票竟然是两千两了?

齐二可真大方,可真有钱,上辈子他也花了这么多钱买的吗?她竟然都不知道,怕不是瞒着她有什么私房钱吧?

齐二却道:“这个银子给你,砚台,先放在那里。”

顾嘉不懂了:“什么意思?”

齐二看着顾嘉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儿,笑了下:“你既急需用银子,那就先用。砚台,当我送你的。”

顾嘉明白了。

这意思是砚台她的,银子也她的?换言之,白送给她两千两银子。

这就尴尬了。

顾嘉虽然贪财,可是无功不受禄,她怎么好意思白白地要齐二这么一大笔银子呢。

肉疼地看了那两张银票最后一眼,她重新推到了齐二面前:“罢了,我才不要呢!”

齐二:“你不是缺银子吗?”

顾嘉:“那我也不必用你的银子!”

她上辈子自然是花了齐二不少银子,但那时候是夫妻,这辈子不是了,也不会是了。

齐二扬眉:“那你要用谁的银子?”

顾嘉:“……”

这话问得一脸理所当然。

顾嘉望着齐二,她觉得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齐二少爷,我必须再说一下,我之前……”她心虚地了一下下,还是硬着头皮道:“我之前可不知道你要上门提亲,更不知道你心仪的人是我……我可没这想法。”

撇清关系,坚决不能和他再有瓜葛。

齐二垂下眼,沉默了一会:“我知道了。”

顾嘉又将那银票塞回去:“反正我是不会随便用你的银子,再说我也不缺银子……”

齐二:“那你为什么要卖砚台?”

顾嘉:“……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不卖了,这砚台我不卖了。”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自己跑到这里找齐二卖砚台,她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起身,就打算要走。

她不想和齐二说了,和这个人说不明白,他太认死理儿。

齐二却不让她走的:“二姑娘,我记得你当时要给萧小公子请一位先生?”

顾嘉有气无力地道:“是……”

齐二:“我有位同窗,为饱学之士,只恨瘸了一腿,不能入仕,寻常达官显贵之家也不好请他做西席,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请他来为萧小公子讲学。”

顾嘉这边抬腿本来都要走了,一听这个,两条腿挣扎了下,最后还是重新退回来了。

齐二的同窗,只这个身份,就已经响当当了。

孟国公府给齐二提供给的先生,那自然是顶尖的,更不要说昔年齐二还曾经为三皇子伴读。

如果萧平能请到这样档次的先生,不要说秀才,就连进士都不用愁了。

顾嘉只好自己打脸自己,重新坐回来,扯出笑问道:“不知道二少爷的同窗是哪位?”

齐二看顾嘉那面上又勉强又为难,偏偏眼睛放着期望的光,便道:“这位同窗姓柯名九跃。”

柯九跃?

顾嘉顿时乐开了花,那可真真是饱学之士,她上辈子听说过的,确实是齐二的好友。

如果萧平能拜在此人面前,那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顾嘉眼里顿时放光了,上前一把捉住了齐二的袖子:“二少爷?真的吗阿平真得可以拜在这位柯先生名下?他会愿意收吗?你可曾和这位柯先生提过?”

齐二只觉得,此时的顾嘉像一只软腻娇憨的小猫儿,饿极了,贪婪地扑过来,拽住人的袖子不放。

他有一瞬间甚至想取点糕点直接来喂她。

默了下,他垂眼,看着那捉住自己的袖子的手,白净的手指甲因为用力拽袖子而透出粉泽来,让齐二想起了年少时去海边看到的那种贝壳,小小亮亮的,闪着粉光,精致可人。

她可真好看,连指甲盖都这么好看——齐二心里这么想着,口中却是道:“我和他提过,他虽并没直接答应,但是说可以一见。”

可以一见,那就是大有希望了。

须知这拜师做学问也是要讲究门第传承的,你是什么出身,就拜什么样出身的先生,那些清贵门第出身的,一般不会受萧平这种泥腿子庄稼农户出来的学生。

齐二既然和人家讲,自然得提到萧平的出身,提到了,人家还愿意见,那就大有希望。

“既如此,那什么时候可以让萧平见见柯先生?”

顾嘉急切地盼着萧平能寻得名师做学问上进。

齐二看出她着急,便道:“过几日吧,我投了拜帖,约好了,再让萧小公子略备薄礼,到时候我会带着他登门拜访柯先生。”

顾嘉猛点头:“好,好,就这么办了,有劳二少爷了!”

她太开心了,开心得手底下一松,放开了握住齐二袖子的手。

齐二怅然若失,不过看她那满眼笑眯眯,和刚才不待见自己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又有些想笑,到底还是忍住了。

刚开始见的时候他已经孟浪了,惹了小姑娘不高兴,如今必须憋住,万万不能惹恼了她。

“原也是举手之劳,不过到时候只萧小公子一个人去总归不好。”齐二这么道。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顾嘉一点就透:“到时候可以让我阿越哥哥陪着一起去——”

齐二不说话,只安静地望着她。

顾嘉一想,明白了:“我也陪着去,一起去。”

齐二颔首:“如此才好,二姑娘乃是三品诰命,若是能亲自登门,事必能成。”

顾嘉猛点头:“嗯嗯我明白的。”

——

两个人谈了半晌,那红穗儿并王已才回来,彼此寒暄一番,这笔买卖莫名作罢,王已疑惑,唯独顾嘉和齐二心知肚明罢了。

待走出茶室,顾嘉恭敬郑重地和齐二告别,齐二也是拱手一拜,礼节齐全。

倒是把旁边的王已看得一愣一愣的。

心说这两个人……难道自己误会了?本以为是小男女本就有私,自己才特意躲开给他们些时间好说些私密话儿,怎么如今看来,彼此间竟然一点不热络,彼此如何生疏?

还是说装的?王已想着,这若是装的,也忒能装了吧!

而顾嘉和齐二两个人,自是不知道王已心中所想,他们淡定地一个上了马车,一个翻身上马,各自离去。

顾嘉坐在马车里,心道,他当我傻吗,不就是心仪于我,借着给我弟弟找先生的名头接近我吗?哼哼,先让你帮了这个忙,回头就把你扔一边去。

用过就扔,对,就是这样。

不过……上辈子明明不待见自己,怎么竟然就心仪自己了呢?

这是一个问题。

齐二骑在马上,心想,顾二姑娘实在是可人得紧,是个顶顶好的姑娘,只是太爱银子了,满心里只想着银子……她小心眼也挺多的,怕是只为了让我给她弟弟找先生,这才对我这么客气,若是用不着我了,哼哼几声,怕不是要白眼相向。

我得想个法子,让她不至于用过就扔,让她肯答应我的求亲才是。

不过……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她怎么就突然变卦了呢?

这是一个问题。

第104章 法源庵

顾嘉想卖了那砚台,结果却遭遇了齐二,回家之后也是无奈得很,想着还得指望他给自家阿平弟弟找个好先生,也就不敢提卖砚台的事了——万一被他知道了,怕不是又要说教一通。如今也先不说离开燕京城的事,还是以萧平的大事为重,等这找先生的事尘埃落定了再论其它。

谁知这日回到侯府,顾嘉过去给彭氏请安,却遇到了顾子卓,那顾子卓和彭氏说了一会子话,见顾嘉出来,也就跟着出来。

顾嘉看他那样子仿佛有话要和自己说的,便想起他之前的言语。

想必是要说之前带我去看什么地方的话头了,还要吊着我,想让我主动提起?不过我偏就不接这个话茬,看他怎么说。

果然那顾子卓绷不住了,却是主动问道:“阿嘉,今日可有空?”

顾嘉道:“哥哥可是有事?”

顾子卓颔首:“我带你去一处,你回去收拾下。”

顾嘉看他神秘兮兮的,心中疑惑:“去哪儿?”

顾子卓看了顾嘉一眼:“出城。”

出城?

顾嘉看他不说,想着跟着去就是了,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当下回去让红穗儿略做收拾,便随着顾子卓坐上了出城的马车。

待这马车出了城,又顺着官道往南行了十几里地,顾嘉慢慢地看出来了:“这不是去法源庵的路吗?”

顾子卓在马车旁骑马的,听到这个颔首:“对,我们就去法源庵。”

顾嘉心里更加纳闷了。

提起那法源庵,她便想起彭氏来,想着彭氏上次过去法源庵,可是鬼鬼祟祟的,仿佛有什么隐秘不让人知道的。

一时又记起那南平王世子跪在尼姑庵里的事。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地儿啊,只是不知道顾子卓这次要给自己看什么。

到了那法源庵,下了马车,步入那法源庵,顾嘉纳闷了:“这里接待男客吗?”

一般来说,寻常男子轻易不能进去的。

顾子卓笑了下:“白日时提前向庵里下了拜帖,是可以进去的。”

顾嘉这才明白,一时又想起那静禅师太了,想着上次她仿佛看出些什么,最后却饶了自己,显见的是有慈悲之心,自己倒是要当面感谢下她,或者干脆给庵里捐赠一些香油钱。

一时顾子卓自去殿外等候,顾嘉进去了庵中,先去佛殿,烧香拜佛,顾嘉又特特地捐了三十两香油钱——这就是她如今手头银子的十分之三了,肉疼。

起身正要走时,却见旁边侧殿中,一个小尼领着个男子,正匆忙从侧殿走过。

因顾子卓也是来了庵中,顾嘉对于男子过来并不在意的,只是——顾嘉拧眉,怎么觉得那个男子身影忒地熟悉?

虽只看到个背影罢了,但是可以看出,衣着华贵,举止高贵,并不是寻常人。

顾嘉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人,南平王世子?

不是吧?

她总不能这么不走运,随便来个法源庵就能碰到南平王世子,还是说这里是南平王世子家后院他天天过来逛的?

不过如今顾嘉也没功夫去琢磨这南平王世子,反正他也没看到自己的,只盼着井水不犯河水,当下去后殿拜了文殊观音几位菩萨,都逐一烧香过后,一位知客小尼过来,却是说静禅师太有请。

顾嘉当即随了顾子卓一起过去后面禅院拜见静禅师太,进去房中,却见房中点着柏香,香气静雅,屋中摆设简洁,一如寻常客房一般,只是正中放了一蒲团,蒲团陈旧,显见的是用了许多年,并有一卷翻旧的经书。

那静禅师太见了他们过来,便起身相见。

顾嘉对这静禅师太是又顾忌又感激的,当下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随着顾子卓一起拜见,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

静禅师太打量着顾嘉,眉眼间竟带着几分温和。

柏叶香气淡淡地萦绕在鼻翼,顾嘉眼观鼻鼻观心,任凭她看。

半晌后,静禅师太笑了,却是道:“顾施主去岁捐赠了庄子里所产棉花救流民于伤寒之中,慈悲为怀,功德无量,将来必有福报。”

顾嘉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松快了,她知道这个静禅师太不管是个有本事没本事的,都会向着自己,不会拆自己的台。

当下笑道:“静禅师太,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是恰好手里有些棉花,恰好遇到去岁冬日大寒,我想着发人命钱不地道,这才捐了出去,不曾想得皇上赏,还被师太在这里夸,若论起来,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让我羞愧得很。”

静禅师太却道:“这功德,恰在一个巧字,去岁天寒,流民无衣蔽体,若是有心却无棉,那便是有心无力,若是有棉而无心,那便是有力而无心,女施主恰在一个有心有力,这才是功德之源。”

顾嘉觉得静禅师太说话太绕,不过好在绕来绕去的意思是夸她。

她只好笑道:“听师太这么说,弟子也不说什么,只好认了。”

静禅师太看她这样,反倒笑了,又和顾子卓聊了几句。

原来顾子卓和静禅师倒是认识的,彼此讲了几句佛经什么的,都是一些顾嘉有听没有懂的话,最后终于顾子卓带着顾嘉拜别了那静禅师太。

至此,顾嘉纳闷了,想着顾子卓带自己过来就是为了见一见静禅师太?什么意思?

谁知道这时,顾子卓却道:“阿嘉,走,我们去一处看看。”

顾嘉心里疑惑着,自然也就随他去了。

两个人来到一处香堂,却见这里供着几位菩萨,菩萨泥塑下面是台案,台案上颇有一些小木头人儿,那些木头人儿上都写了名字的,旁边又有一些牌位,牌位前点着油灯,油灯都是不熄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