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那么用力。”徐久照忍着笑,拉着蒋忻的手,慢慢的把变形的泥坯又从新变回圆柱形,“我们拉一个盘吧?”

蒋忻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徐久照一步一步的教给蒋忻。等确定蒋忻把基本的要领都学会了,就松开了手。

徐久照亲自手把手的教,蒋忻又聪明,很快就能自己进行造型。

泥坯非常的柔软,拉坯的动作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手部的动作也很重要,拉坯机转的飞快,手上有一点不对就能在泥坯上拉出一道道的痕迹。

蒋忻再怎么聪明也只是一个初学者,结果最后没有拉出一个盘,而是一个胎体挺厚的浅盆。

以蒋忻的厚脸皮,看着自己的浅盆,再看看徐久照给他做示范的盘子,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很不错,第一次能做成这样已经很棒了。”徐久照没有吝啬他的夸奖,低头在蒋忻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最后这个具有纪念意义的浅盆被徐久照上了釉色摆在自己的工作台上专门盛放那些小零碎的工具。

三月的时候,蒋卫国突然打电话给蒋忻。

“阿忻,北京的一位藏友前一阵子去世。他的后人要变卖他的收藏,你去看看,有合适的就收回来摆到博古轩。”

第97章

这段时间蒋卫国的身体越来越好,博古轩最近的时间都是他在管理。虽然不能外出到处跑,不过蒋卫国的面子够大,只是坐在那里就有人会把货源往他手里送。

正是因为蒋卫国精神好身体好,蒋忻才放心让他在博古轩管着,自己把主要的经精力放在锐丰和韵文的事情上。

好长时间蒋卫国没有要求蒋忻去做什么了,他这一打电话来,蒋忻立刻二话不说的答应了。

当然,他这次去北京是带着徐久照一起去的。

东奔西跑跟着蒋忻天南地北走的时候,徐久照曾经跟蒋忻路过过北京,这次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完全现代化的城市里边走动。

徐久照眼神怀念当中带着幽思,望着车窗外边路过的紫禁城。

“怎么了?想去故宫?”蒋忻发现他一直看着那边,“办完事咱们去参观紫禁城?”

“不用了,这次时间不是很充裕,等以后吧。”徐久照回头看着蒋忻,把自己的那些情绪收拾干净。

蒋忻疑惑的看了看他,握着他的手说道:“以后无论你想去哪,我都会陪着你。”

徐久照回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嗯。”

车子开到了一片胡同里,这边全都是四合大院,七拐八拐的,俩人在一家大门前下了车。

蒋忻看着门外排着的车辆皱了皱眉毛。

“看来人不少。”徐久照低声说道。

“我们来的可能有点晚了。”

这也是没办法,毕竟他们要从上海赶过来。而距离近的就在本市或者是河北周边,比他们可快多了。

走进四合院,里边的环境很清幽,被重新修缮的很精致,看得出来这一家的经济状况很不错。

蒋忻和徐久照走进来根本就没有人管,俩人朝着人声的地方走过去。

那是一排厢房,里边没有多余的家具,全都是多宝阁之类的展示架子,应该是专门用来放藏品的房屋。

蒋忻说的没错,他们来的确实晚了,大部分架子上都空了。还有不少人正在观看那些剩余的藏品,徐久照一看这样扭头对蒋忻说道:“咱俩分头看吧。”

蒋忻只是犹豫了一下就说道:“好,你看上了什么就直接决定下来,不用再问我。”

于是俩人分头,在这摆满架子的房屋里边寻找满意的古玩。徐久照擅长的是陶瓷类,而蒋忻更擅长的则是玉石鉴定和杂项。

这家人的收藏的瓷器并不多,也可能是早到的人把心仪的瓷器都挑走了,剩下的没有多少。

徐久照当然不愿意这一次空手而归,转了两圈挑了一件清代民窑的作品。这一件作品一眼看上去还算是不错,只不过器口有冲。

“冲”是古玩行话,指的是瓷面上有裂纹。这种裂纹有的是在出窑的时候就有,也有的是保存不当造成。不管怎么说,这种不是种类而造成的裂纹都算是有伤。

瓷器一旦有伤,整体价格就要比完好的瓷器要下降30%的价格。

徐久照垂眼又仔细看了看这件瓷器,除了器口的裂痕,整个瓷器还是不错的,至少能卖个几万。只要卖家要价不是很离谱,有一定的利润空间,阿忻应该会赞成。

刚来的时候徐久照总是不自觉的用不同两个时代来换算金钱,结果在估价的时候总是出现误差。

直到跟着蒋忻看多了,他才把这个毛病改掉,能够正确的判断市场价。

手里拿着这件20厘米的瓷器,徐久照继续寻找。他转来转去看到的都不太理想,等走到角落里的时候终于看见一件器型优美的天青色花盆。这个角落的位置比较低,匆忙之间人们很容易忽视。

徐久照眼睛一亮,他蹲下小心的放下手中的瓷器,把这件花盆翻过来看它的底部。底下并没有落款,只有一个垫烧时留下的支圈痕记。细看来这青色并不是很纯净,显得有一点点沉闷。

徐久照有了判断就把这花盆也算作收获,一起搬了。

等到他再转了一圈,确定再也没有什么好的收获,这才一左一右的抱着两件瓷器向着这家的主人走过去。

那家主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在厢房门外摆了一张很大的桌子,结算的时候可以给现金也可以银行转账。

徐久照小心的把两件瓷器放在桌子上,正在结算的一人不知道是古玩商还是收藏爱好者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盯了徐久照手中的瓷器两眼,又看了看徐久照年轻的面庞,似乎是很觉得很瞧不上的摇了摇头,俨然是因为为徐久照年少而轻视他的判断。

徐久照才不去理会这无礼之人,只等那人走了就上前询问这两样的价格。

这家主人显然之前也做过功夫,每一样都有准确的估价,就算是记不住的也拿了一个笔记本记录了下来。

有冲的瓷器不出所料的价格不是很高,卖家要价两万。徐久照暗自点头,这样摆在博古轩卖个五万左右不成问题。

谈定了价格之后,中年男子又拿着笔记本翻了半天,在最后边的几页才翻到的花盆的记录。

“这个花盆是民国时期的作品。虽然是民国的,但是釉色很清亮,品相完好,算是不错的仿汝窑花盆。你要的话就一万五。”中年男子合上笔记本。

徐久照眉毛皱了一下,并不是因为对方给的价格有问题,而是这人显然对于这件花盆的断代错了。

汝窑只有短短的二十年历史,烧造的瓷器存世量并不多,后代大量仿制汝窑时期作品,于是市场上鲜有真正的汝窑器。

他看这件花盆确实是仿汝窑花盆,不过并不是民国时期仿的,应该是明朝时期仿的。

这个花盆全身上下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瑕疵,除了底部的垫圈痕迹。对瓷器了解多的都知道,汝窑入窑的时候防止粘连,底下是用支钉,所以一看底下的不是支钉痕迹而是垫圈痕迹,就能够基本判断是仿品而不是真品了。

徐久照不知道这个中年人是根据什么断定这件花盆是民国时期的仿品,也许是因为底下没有落款。因为一般情况下御窑厂烧造的仿汝窑都是有当代皇帝的年号款的,而民国时期大多数都是仿款或者是不留款。

徐久照并不会在这个时候好心的去提醒对方的错误,跟着蒋忻这个奸商,徐久照也有点腹黑了。

徐久照尝试着跟对方还价,最终把这件花盆的价格降低到了一万三千。

达成了交易意向,徐久照就把两件瓷器挪到一边等着蒋忻回来一起结账。这会儿人已经不多了,没等多长时间,蒋忻就搬着一个三尺来高的炕柜过来了。

那柜子看起来挺沉,徐久照过去想要帮他:“我帮你。”

“不用,我能搬得动。”蒋忻避开他,这种重活蒋忻可舍不得让就徐久照碰,他那双手可金贵着呢。

徐久照只好往一边站了站,他仔细看了看这个炕柜。

这种柜子规格不大,一般都是放在北方的炕上。属于炕上家具的一种,一般的炕上家具分为炕桌、炕几、炕案、炕柜,这四种。

北方人有睡火炕的习惯,火炕往往很大,上边可以摆放一些家具,日常活动直接就在炕上。

蒋忻淘的这个炕柜明显是个老物件了,不过它的用料并不是很贵重是榉木。只是柜门上装饰着精美的云纹仙鹤雕饰,柜沿、柜脚也有很美观的卷纹妆点,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掉漆掉的厉害。

中年男子显然也知道这个炕柜的优缺点,跟蒋忻俩人讨价还价一点也不带退让的。不过因为这件老家具顶多是民国时期作品,最终的价格定格在八千。

这件谈完了,徐久照和中年男子都以为完事了,没想到蒋忻打开柜门,从柜子里边掏出了一个足球大小土疙瘩。

这家主人吃了一惊,显然没想到蒋忻竟然还看中了这个泥疙瘩。

“你确定你要这个?”中年男人一脸不可理解的看着蒋忻。

这些收藏都是他父亲倾尽一生找来的,中年男人也跟着学习了一点皮毛,不过对于很多东西都看不懂。这个泥疙瘩就是其中之一,他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个土块为什么也被放在这个房间里。

“对,你出个价格吧。”蒋忻一脸淡定。

中年男子摸不到头脑,又不敢随便给出一个价格。很明显对方知道这是什么,而他却一点都不了解,很容易吃亏。

中年男子犹犹豫豫,试探的给出了一个高价:“…五千?”

蒋忻眉毛一皱:“你可别狮子大开口,胡要价。你觉得这个土块能值这么个价钱?”

中年男人脸皮没那么厚,红了一下:“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嘛。你觉得什么价格合适?”

蒋忻犹豫了一下:“我出五百。”

一个土块能值五百,肯定不简单。中年男子的心里越发嘀咕了起来,于是咬死了价格不肯往下降。

蒋忻不耐烦再跟他磨下去,干脆的说道:“我这么跟你说吧,这个东西是高岭土。烧瓷器用的,你觉得这么一个东西有多少玩收藏的会感兴趣?不管它什么时候的,说到底这就是土!”

原来是高岭土,知道了这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中年男子安心了。

最后这块泥疙瘩以一千五百成交。

而徐久照早就在一边闭着嘴巴不说话,就怕打搅蒋忻,把事情搞砸了。

他和蒋忻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就等东西平安落袋。

然而好事多磨,还没等蒋忻银行转账,就急匆匆的走进来两个人。

这俩人眼尖的看见放在桌上的泥块,其中一人兴奋的大喊:“没错,就是这东西!”

第98章

快速跑过来的俩人一个四十来岁带着黑边眼镜,另外一人穿着时尚三十岁上下。这俩人的注意力全都被桌子上的土块所吸引,压根就没有分神在桌子周围的三个人身上。

那三十来岁的男子站在桌边伸手就在土块上摸了一把,然后他用手指捻动,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三十来岁的男子扭头对四十多岁的男人说道:“韩哥,就是这个。”

被称作韩哥的男子当下点头,朝着站在桌子后边的男主人就开口说道:“这个东西是卖的吧?我们要了,你出个价。”

蒋忻在一边简直要气笑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目中无人又自说自话的。

这家主人倒是没有跟着犯晕,他冷静的说道:“抱歉你们来晚了,这块土料已经卖了。”

韩哥愣了一下,三十来岁的男子说:“已经卖了?卖给谁了?”东西不是还在这里吗?

男主人向着站在对面的蒋忻抬下巴示意,这俩人才看见一样转头看着这边。

韩哥主动开口说道:“两位先生,这块土料是我们想要很久了,只不过钱老一直不肯割爱才等到了现在。听说他的藏品今天出让,我们这才赶紧从国外赶回来。还请你高抬贵手把这块土料让给我们吧。”

蒋忻买下这块土料,自然是为了徐久照。他怎么可能在关于自己心爱的人的事情上有所让步?

“很抱歉,这块土料我们也很看重,所以不能转让。”蒋忻直接拒绝了。

那三十来岁的男子皱着眉毛一脸的焦躁和不耐,他转头对男主人说道:“他们付钱了?”

这家主人听他说这话有不好的预感,却还是回道:“还没有。”

顿时那男子一脸轻松:“那不就得了,他出了多少钱?我出双倍的价格!”

听了这话除了说话的人在场的人表情各异。

深感麻烦的男主人叹口气:“抱歉,虽然他们还没有付钱不过我们已经达成了意向。”他这么说太不合适了,简直不讲规矩。这家主人对收藏也是懂那么一点的,两边正在交易当中第三方是不能插手的,又不是竞拍。

那三十来岁的男子还想要说话,韩哥说:“松岩,我来。”那个叫松岩的这才闭嘴,韩哥从衣兜里掏出一盒高档香烟,他抽出一根递给蒋忻:“兄弟,抽根烟,这事咱们可以商量。”

蒋忻表情更冷了,他拒绝道:“我不抽烟,而且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可以商量。”

韩哥精于世故,并没因为蒋忻态度冷淡就生气,反而是笑道:“怎么不能商量呢?你们出了多少钱?”蒋忻和徐久照都不说话,韩哥就说:“这样…不管你们出了多少,我们出一万跟你买下来,你看这样可以吗?”

徐久照跟蒋忻对视了一眼,觉得这俩人死缠烂打很麻烦。而男主人站在一边旁观,在他看来蒋忻说得对,这东西说到底就还是土,价格抬上了天也还是土。尽管诧异,不过今天几万,几十万的成交价格比比皆是,他倒也不在乎这么一块土疙瘩。

可是在场的双方都明白,这并不是一块一般意义的土疙瘩。

而是已经绝迹的麻仓土!

蒋忻能够一眼认出来这种土料,还要多亏了之前无聊时候看了常久的学术研究笔记本和徐久照带着他一起玩瓷泥。

麻仓土早在明代初期就已经近乎绝迹,甚至因为这种土料的日益枯竭,景德镇瓷业都陷入了一段低迷困顿当中。

直到后来找到了新的代替品,这才重振起来。

麻仓土是天然成分非常丰富的瓷土,几乎不用怎么调配就可以直接制造瓷器。这种土料就是俗称一元配方的瓷泥,后来景德镇御窑厂发明了二元配方的新瓷泥,这才摆脱受制于原料所限的瓶颈,正式进入了高速发展时期。

而明清两代瓷器业的辉煌发展跟二元配方的发明具有很大的关系。

虽然是这样,那并不是说麻仓土就不珍贵不重要了,反而因为它特殊的元素构成成分,更显的珍稀起来。

蒋忻正是因为了解这些,更不可能答应了:“不,这块土料我们还有用处。”

名叫松岩的男子沉不住气的插话:“你们有什么用处?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在你们手里有什么用,不过是浪费而已。只有在我这种陶艺家的手里,这土料才能发挥作用!这玩意可不是让你们和泥玩的。”

韩哥皱眉,虽然觉得松岩说话不好听,可是他说的是事实。

“你看,这东西到你们手里就是一个稀罕的藏物,只有在正确的人手里才能发挥他的价值,要不然这就只是土而已。”

蒋忻冷笑一下:“不好意思,我买这土料就是为了要烧瓷的。”

松岩的眉毛树立了起来:“知道这是什么土吗?随随便便的就说烧瓷,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徐久照沉下脸,他上前一步:“不要目空无人,以为这世上就没有人识货?”

松岩态度高傲的扫了徐久照一眼:“那又怎么样?识货的人是多,可是把它变成有价值的作品的人却并不是谁都能做到。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李松岩,著名的陶艺家。这土料只有我才能让它焕发光彩!”

徐久照一脸茫然,蒋忻眉毛挑了一下。

看这俩人没有露出令他满意的表情,李松岩的表情直接轻蔑了:“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还说要用这土料烧瓷。好啦,就不要在这边抬价了,到底多少钱你们肯让?”李松岩衣兜里边抽出一个支票本,在上边签完字撕下来,往前一伸:“拿去,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韩哥不赞同的喊了他一声:“松岩!”

伸到跟前的是一张空白支票,蒋忻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拿钱砸。他让这人气的气血翻涌,恨不得一个大嘴巴的抽上去。

徐久照拉拉他的衣袖:“阿忻,我们还赶时间,不要理会闲杂人等,办完事还要赶紧走。”

蒋忻让他扯的冷静了下来,他恢复了面上的冷静,转头就用手机把钱给结算了。

这边男主人看他结算完了,就用提前准备的箱子开始给他俩打包。

这边李松岩和韩哥一看竟然不搭理他们了,顿时气急败坏。

“等下!等一下——说你呢,听不懂人话吗!”李松岩直接去拽徐久照的手,却被徐久照一下子甩开。最近徐久照可是有锻炼的,力气很大,把李松岩甩了一个踉跄,摔坐在地上。

蒋忻一看这边肢体冲突了,把手里的东西一扔直接冲过来挡在徐久照的前边。

他怒道:“你们想要干什么?!明抢么?在纠缠不清我就要报警了!”

韩哥把李松岩拉起来,李松岩气怒交加。他本身气量就不是很大,接二连三的被拒绝,又被这人推搡,更是直接恨上了。

韩哥让蒋忻这么一吓,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算了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韩哥息事宁人的说道。

“什么算了?这事不能算!”李松岩摆脱韩哥的手,试图越过他:“赶紧把那块土料给我,我就不跟你们计较!要不然你们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