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水生轻描淡写地说:“谁知道,这姑娘野得很,以前也是跟我吵,招呼也不打就跑了,一走几年。”

  “可那一次,你和姑妈要把她嫁给30岁的男人,她不肯干才跑掉的。”

  “她跟你说了?”王水生大不以为然,“村里的姑娘都是十几岁嫁人,就你妈把她给惯得气性那么大。”

  她当然不认为嘉珞会仅仅因为与母亲发生一次争吵就任性生气玩失踪,可是眼见父亲似乎完全不担心,一时有些无语。

  “屋子就那么大,您总能听到点什么吧。”

  “我没听,带着嘉明坐在后面院子里听收音机里唱戏。”

  她无可奈何:“后面有个院子啊,那挺好。”

  “好是好,也快拆了,嘉珞还说要另找房子的。”

  “别担心,我来接着找就是了。”

  “我和你妈妈的腿都不方便,爬不了楼。”

  “嗯,好的,要一楼。”

  “嘉明经常要看病,最好离医院近点。其他的都无所谓,不要找贵的。”

  “我明白了,我电话号码写在那个装钱的信封上,有什么事,您给我打电话。这附近有公用电话吧?”

  “嘉珞给你妈妈买了一个手机。”

  程嘉璎想,她妈妈似乎也没打算把号码给她,只得苦笑一下:“好吧。”

  “你什么时候再过来?”

  “妈妈好像不想我来。”

  “她不一直都那样?怎么会不让你过来。”

  程嘉璎不得不承认,王水生说得没错,她确实不应该想到有什么改变:“好,我改天再来。”

  王水生对她的温顺似乎很满意,点点头,再度嘱咐:“以后你要养家,照顾你弟弟。”然后转身向平房走去。

  程嘉璎突然意识到,这是她与父亲之间最长的一次对话。

  和原来一样,他要拖着他残疾的腿走路,一步迈出,稍微停顿,挪动一下身体重心,才能迈出另一条腿,节奏比从前更加艰难缓慢,仿佛每一步都要消耗很大气力。

  2

  陆晋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

  “陆警官,我是程莉,听说你在找我。”

  他回答:“是的,您现在在哪里,方便见面吗?”

  她报出一个咖啡馆地址,两人约好半小时后见面。

  陆晋和老齐一起赶过去,咖啡馆里面零散坐着不少顾客,他一眼断定目标,径直向最里面角落走过去。

  “请问您是程莉女士吗?”

  程莉抬头看看他们,有气无力地说:“是的。”

  他出示证件给她看:“我是陆晋,这位是我同事老齐。”

  “两位请坐。”

  程虹看上去固然衰老消瘦,而眼前的程莉衣着考究,却也极其瘦弱,带着明显的病容,颧骨突起,脸颊微微凹陷,头发枯黄,眼睛毫无神采,放在桌上的一只手皮包着骨头,青筋一条条分外显眼。

  “我有神经衰弱,一般不接陌生号码来电,并不是故意躲着你们。”

  陆晋点点头:“您没住在南山居别墅吗?”

  “送儿子去日本后,我觉得郊区房子太大太空,不适合一个人住,就搬到在市区的公寓来了。你们有什么事要问我?”

  “您儿子刘铮在日本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他在日本读语言学校,去那边留学是计划了很久的事情,短期内不会回国。”

  “您见过您的外甥女王嘉珞吗?”

  “她很小的时候见过。听我哥说起,才知道她也在汉江市,又突然离开了。”

  老齐拿出王嘉珞的照片,放到她的面前:“您认识这个女孩子吗?”

  她面无表情地摇头。

  “今年4月17日,您儿子刘铮曾为这女孩跟人大打出手,闹到派出所。”

  她勉强一笑:“他爸爸忙于工作,顾不上管他,我身体不好,一个人力不从心,弄得他个性不受约束,经常惹出是非,实在让我无话可说。”

  “当时是您去派出所接走儿子,这女孩子也在旁边。”

  “警官,我也不想反复强调我的身体情况,但事实就是,我得了这个病,长期失眠,一直靠药物维持,既健忘,又很难集中注意力,再加上觉得烦恼,当时只想接了儿子赶快离开,不可能注意不相干的人长什么样子。”

  “她就是您妹妹程虹的二女儿,您的外甥女王嘉珞。”

  她眉头跳动一下:“这不可能,我记得她叫李洛。”

  “那是她的化名。”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用化名,你们派出所处理当事人都不查验她真实身份吗?”

  她一副神思游移、打不起精神的样子,突然言辞如此犀利,老齐倒吃了一惊。陆晋回答说:“严格讲,她只是证人,打架的当事人是她的同事周知扬和您儿子刘铮,派出所当时都登记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程莉冷然一笑:“好吧,既然派出所也只知道她的化名,那小铮就更不可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他们过去只在幼儿时期见过一面,应该对彼此毫无印象。他不会知道他们是表姐弟关系,大概是碰巧认识而已。那件事以后,我狠狠训了小铮,他也答应我再不会跟她有什么来往了。他是绝对不会对我说谎的。”

  “王嘉珞在5月21日失踪,刘铮在5月23号乘飞机离开,他走之前有没可能见过王嘉珞。”

  “不可能。去年我们就给小铮联系好了学校,办好签证,连机票都订好了,因为我身体不大好,他改签机票留下来照顾我,才拖到五月动身。这是有记录可以查到的。”

  “您先生什么时候出差回来?”

  她冷冷地反问:“你们问完我儿子又问我丈夫,请问他们都是导致王嘉珞失踪的嫌疑犯吗?”

  “我们没这个意思。”老齐笑道,“我也有一个儿子,男孩子嘛,平常跟妈妈感情上亲密一些,但有些事也许只会跟父亲说,男人对男人那种。我们只是想问问看,关于王嘉珞,他会不会跟他爸爸谈到些什么。”

  “不可能。我说了我先生很忙,而且他对儿子很严厉,父子之间几乎没什么交流,小铮闹到派出所这件事,我甚至都没告诉他,就是怕他一本正经教训儿子,弄得两人关系更僵。”

  “您去见过您妹妹程虹吗?”

  “我哥哥一直叫我去见她,可是见又能怎么样?你们大概都知道了,家里所有人为她操碎了心,好不容易救回她,她倒好,跑回去不说,又当着大家的面和我们断绝关系,父母都因为她的事早早走了。见面后想起过去的事情,只会更难过。我打算先让哥哥带一笔钱给她,到底要不要见,过段时间再说。”

  “也就是说,你和你的家人在此之前都不知道李洛就是王嘉珞这件事。”

  “要我写保证书吗?”

  老齐苦笑:“那倒不必。”

  “两位没什么别的要问了吧。”她抬腕看看表,“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程莉离座而去,老齐问陆晋:“难怪她主动打电话要跟你见面,完全是有备而来啊,讲什么都有一个答案,滴水不漏。”

  “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说说看。”

  “她表现得太冷漠超然了,似乎一点也不关心妹妹的女儿下落如何。”

  老齐摊手:“她大概生性如此。你看她住的可是近郊大别墅,她妹妹这几年租房子住,不去见她,还可能因为是说过断绝往来这种话。可她哥哥程军回来都借住在同事家,实在是疏远得很。”

  陆晋点头:“你刚才说你也是有儿子的人,那你信不信儿子会听你的话,干脆利落跟你觉得不合适的女孩子断绝来往?”

  老齐哈哈一笑:“不信。不过当妈的总有点盲目自信,也说得过去。”

  “嗯,还有就是她自称健忘,但通常健忘的人对自己的记忆充满不确定,会反复回忆比较,可她看照片一扫而过,没有任何犹豫,马上确认说不认识。”

  老齐点头同意,拿起桌上的照片端详着:“这个长相,见一次想忘记可比较难。哎你说刘铮不知道她是他表姐,那她知道刘铮是表弟吗?”

  陆晋无法作答。

  老齐继续大发感叹:“长成这样的女孩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什么理由非要去搞砸姐姐的婚事,又招惹亲表弟,这完全有悖伦常啊。”

  恰好这个时候,周知扬打来电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哥,你快过来,我正开车跟踪一个可疑的人,他说不定知道洛洛的下落。”

  陆晋呵斥他:“你不要搞事情啊周知扬,凭什么就断定人家可疑,还搞跟踪?你一个普通公民,不能妄自行事侵犯别人的权利。”

  “好啦好啦,现在别上课行不行。我一没上去逼供二没惊动谁,这不给你打电话吗?你可不能不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