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在楼上。你从日本回来了？”
刘铮不答，看看他，再看看她身边的王水生，张张嘴却又马上闭上，这时王嘉明站了起来，拈着一个蜗牛走过来，喜滋滋向程嘉璎展示着：“大虫子，大虫子。”
程嘉璎避开一点，说：“放了吧，嘉明，去洗洗手。”
“他是谁？”
程嘉璎反而镇定下来，看着刘铮：“他叫王嘉明，是我和王嘉珞的弟弟。”
刘铮的面孔一点点变得惨白，死死盯着王嘉明，而程嘉璎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哑声说：“这么说你知道李洛就是我妹妹王嘉珞。”
刘铮后退了一步，正要说话，一个尖厉的声音打断了他：“小铮，你怎么回来了？”
程莉跑了出来，喘着气一把抓住儿子的手，一叠声问：“谁让你回来的？我不是叫你好好待在那里，我不叫绝对不要回来吗？”
刘铮闭紧嘴唇一言不发，程莉拖着他的手：“你跟我走。”
“等一下，姨妈。”程嘉璎走上前去，直视着刘铮，“请告诉我，你知道嘉珞去哪里了吗？”
程莉急急地说：“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程嘉璎不理会她，只是牢牢看着刘铮，刘铮面色惨白，猛地摇头：“不不不，我什么也不知道。”他甩脱程莉的手，遽然转身跑了出去。
程莉追到院门处，他已经跑远，而她气力不支，只能站定，面色惨白如纸，扶住门框大口喘息着，回头看着程嘉璎：“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想找到我妹妹。”
“小铮怎么可能知道她在哪里？李洛就是王嘉珞这件事，警察告诉我之后，我才告诉他的。他是个单纯的孩子，根本理解不了你妹妹为什么要化名接近他。你能告诉我原因吗？你也不能吧。再去追问他又有什么用？”
程嘉璎哑口无言，心里乱成一团。
程莉努力调整着气息，让声音低缓下来：“我是想帮你，帮你们一家人的。可你不能把我们一家的生活搅成一团糟，那对谁也没好处。”
“我知道。”
“那就好，钥匙和房卡我放在门厅那里了，我先走了。”
程莉将那个行李箱放上车，匆匆离去。王水生过来问：“怎么回事？你姨妈改主意了？”
她摇摇头：“爸爸，化工厂那边的房子租到什么时候？”
“两个月后到期。”
“嗯，那就再住两个月，我也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房子。”
“为什么？这里不挺好吗，又不用花钱。”
“再好也是别人的房子，再说妈妈也不同意，还是自己花钱租住得安心一些。”
“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我工资够用的，放心。”
王水生不满地说：“你弟弟要治病，以后还要成家，需要存好多钱。你最好每个月多给我一些钱。”
她没被父亲直接要钱吓到，还是大吃一惊：“成家？他怎么可能成家？”
王水生瞪着她：“你瞎说啥，怎么跟你妹一个腔调。我们王家靠你弟弟传宗接代，他怎么能不成家。”
父亲的理所当然弄得她瞠目结舌，但她此时满腹心事，不想再多纠结，摆一摆手：“再说吧，不管住哪里，都要妈妈同意才行。”
5
陆晋回到局里，一眼看到程虹像平常一样坐在大厅靠角落的位置。自从案子由派出所移交过来正式立案，程虹也由在派出所守候改到了这里，包括副局长和队长在内，去温言劝她回家，一有消息马上会通知她，但她都默不作声，第二天照来不误。老齐最初吃惊，然后便无可奈何摇头感叹：“老太太看着不声不响，可真有套路，搬来报社总编立案还不够，天天静坐，简直是把我们架到火上烤了。”陆晋当然完全体会到了当时站北派出所老王感受的压力，不过他每次出入看到她，不管她是否理会，都会过去打个招呼。
看看时间已经将近中午12点，他过去说：“程阿姨，我们一起去食堂吃午饭吧。”
程虹摇头：“我吃过了。”
他还是递了一瓶水给她，一转头，看到老齐也回来了，正推着一个年轻男子进来，那人明显并不配合，他连忙过去，发现那人竟是吴家明。
“怎么了，老齐？”
“问问他干的好事。”
吴家明梗着脖子说：“我什么犯法的事都没干，你不能抓我。”
老齐气乐了：“我抓你？我不拎你上车，你就被人揍了知道吗？我是不是要等你被揍个半死再出手相救，你才会说谢谢啊？”
吴家明一脸的半信半疑，陆晋却知道，这几天老齐一直在监视孙刚林的动静，没想到吴家明也会跑去做同样的事，想必惊动了孙刚林，老齐不得不出手。
果然老齐叹气：“孙刚林猫在家里好多天，今天接了电话匆匆出门，应该是有所动作，这位小朋友二把刀玩跟踪，一下被发现，几个人眼看围上来，我只好赶上去，说他欠我的钱想跑路，拖他上了车。”
孙刚林几乎是目前最大的嫌疑人，却没有实质性线索，案子陷于胶着状态，还被吴家明这样横生枝节，孙刚林想必会更加小心，陆晋也好不恼火。但吴家明看上去却心不在焉，盯着大厅角落那边，小声问：“那是嘉珞的妈妈吗？”
“王嘉珞带你见过她妈妈？”
吴家明摇头，有点尴尬地说：“我偶尔见到的。”
“偶尔？是你跟踪人家吧？”
吴家明没有否认，老齐没好气说：“你还真是一向有跟踪的瘾头。”
陆晋说：“没错，她是王嘉珞的妈妈，为了找到女儿，天天来公安局里坐着等消息，你能不能像对我们说的那样，过去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女儿没事的。”
吴家明默然。
“你不会无端跑去跟踪孙刚林，想必也不确定自己之前的判断吧。孙刚林是干什么的你心里应该有数，不要妄想凭你自己的力量就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吴家明才开口：“我确实不敢确定了。”
陆晋和老齐将吴家明带到办公室，他心神不宁，迟疑着说：“四年前，我跟踪嘉珞，看到她去化工厂宿舍。你们别误会，当时孙刚林还没被判刑，她的伤又刚好没多久，行踪太奇怪，我担心她有意外，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变态。”
“好吧，讲重点。”
“就是那次我才知道，她把父母弟弟都接到了汉江。发现我跟踪后，她非常恼火，几乎和我翻脸。我发誓谁也不说，特别是对她姐姐嘉璎一个字也不提，她才原谅我。后来，她说要交给我一笔钱，让我帮她保管着，万一有什么意外，就替她交给她父母。我当时很不安，问她为什么不直接交给她父母，她说，不方便，如果我不肯保管，她就另想办法。我当然只好不再问什么了。”
这里面显然有着对自己未来的悲观不确定和托付意味，陆晋问他：“钱的金额是多少？”
吴家明不安地低下头，小声说：“那是她的隐私。”
老齐笑道：“我们不会侵犯她的隐私。可是她当时没有工作，手头有多少钱很可能与孙刚林的案情有关系。你不说，我们早晚也查得出来。”
他无可奈何，垂着眼睛说：“二十万块。”
陆晋与老齐交换一个眼神，觉得这笔钱不仅在四年前，放到现在也不算一个小数字。
“她是通过什么方式转给你的，现金吗？”
“不，是银行转账。”
陆晋眉头锁紧：“转账的时间还记得吗？”
“是孙刚林被判刑的那个月，具体日期忘了。她后来总会不定期打一点钱进来，然后，嘉璎在国外也时不时打钱给我托我转交，她提都不想听我提。孙刚林被判刑后，我们生活一天天安定下来，她去拿了健身教练的证书，找到了工作，我说把卡里的钱还给她，她也不收，说天晓得明天是什么样。我没办法，只能继续保管，集中做个理财，多少升值一点。”
老齐有点不耐烦了：“小朋友，你懂不懂我指的重点是什么？”
吴家明一脸痛苦，看着地板说：“我从5月22日那天开始联系不上她，是很不安的，但6月中旬她往卡里打了钱，我就想，她应该没事。就在我碰见孙刚林的第二天，卡里又打了一笔钱进来，还是她常用的网银转的，所以我认为她是安全的，只是不想见谁而已。”
“什么让你起疑了？”
“她不回来，我总没法彻底放心，前天再登陆网银，突然发现，她以前打款都不定时，金额也不一定，但最近几个月的打款都是有规律的，每个月的12号上午10：00整打3000块钱过来。她平时是比较散漫随意的人，完全不可能刻意做到这样准时准点，我去银行了解一下才发现，这其实是一个预设好的定期自动转账，不是她当天手动操作的。”
陆晋想这能解释吴家明为什么又慌了神，以至于跑去跟踪孙刚林，可对于他们的工作没有任何帮助，反而增加了难度。老齐显然也这么想，长叹道：“麻烦你以后有什么都第一时间对警察讲清楚，不要自己去充当业余侦探给我们添乱好吗？”
吴家明沮丧地低头不作声。陆晋问他：“王嘉珞除了给你那笔钱，有没有把别的东西交你保管？”
他摇头。
“孙刚林被捕之前，你和王嘉珞被他打伤了，那一次是为什么？”
吴家明的脸不由自主抽动了一下：“我要说我根本不知道原因，你不会觉得我还是在隐瞒什么吧？事实上我真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去送餐，门很长时间不开，里面隐约有惨叫声，我觉得不对就拼命按门铃，还大声喊要去报警，手机刚拿出来就被拖进去了，看到嘉珞已经被打得很惨，当然我也被打了。这个姓孙的就是禽兽，哪有什么原因。”
“他就闷声不响动手，什么也没说？你认真回想一下，这个很重要。”
吴家明眉头紧蹙，陷于不愉快的回忆，迟疑不定地说：“他用力踢嘉珞，一边说：你以为你长了这张脸，我就会舍不得下手吗？我弄死你，就像摁死只蚂蚁，你也看到……”他停一下，用力摇头：“他好像说了一个名字，可是他两个手下在不停打我，我没听清是什么，说的大概就是别以为你有什么不一样。”
老齐一下站了起来：“好好想想，这个名字很重要。”
“我想不起来。”
“哎，你静下来，闭上眼睛做深呼吸，好好回忆一下。”
“没有用，警官，当时我被打得耳膜穿孔，耳朵里一直嗡嗡作响，真的没有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