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明还要说什么,程嘉璎抬手碰碰他的胳膊,努力说:“别说了。”

  她的声音沙哑艰涩,一个字一个字迸出来的,几个人都惊讶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陆晋问她。

  “没什么。”每讲一个字,她的嗓子都像被火灼了一下,“家明是我叫过来的,以后不会了。”

  吴家明摇摇头:“你不叫我,我才会生气。”

  出来之后,程嘉璎马上去旁边小店,买了一瓶冰水,打开喝了一大口,咽下去时痛得脸都扭曲了。陆晋盯着她,显然觉得她举止有可疑之处:“你说过你绝对不会再来这里的。”

  “现在我没什么可怕他的。”

  “千万别这么想,他这种人凶残程度超过你的想象。你以为他没威胁,那是因为他知道有警察在监视他,不敢轻举妄动。就算这样,他还是非常危险的。”

  她的喉头仍火辣辣的,想起刚才死死扣在颈间的那只手,没有说话。

  陆晋皱眉:“现在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什么也不肯承认。”

  “他当然不会仅凭你上门就讲出什么来。我问的是,出了什么事,你突然一口气搬回站北村、从公司辞职,又找上孙刚林。”

  “工作太忙,我再没法专注做事的同时还有时间找嘉珞。”

  “破案是我们警方的职责,你不用放下一切来找她。”

  “我放弃过她,这一次我再不能这么做了。”

  老齐一脸不高兴地说:“你想找到你妹妹的话,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她和你姨父之间有不正常关系,你明明去找喜悦奶茶店老板娘打听过。如果不是我们工作做得细,差点就漏掉这个线索。”

  吴家明又惊又恼:“警察也不要乱讲话啊,什么叫不正常关系。”

  “没把握的话我们当然不会说。”

  程嘉璎脸上毫无表情:“那你们去找过他吗?”

  “我们上午找去他公司,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又出差飞去香港了,问题是公司的人也说不清他去干什么。”看得出老齐颇为恼火,“他是集团第二号人物,传闻还说他很可能会是下一任董事长人选。这段时间突然频繁出差长驻外地,难道不是想躲开我们调查?他要真的滞留香港不回来,我们还怎么查?”

  “我前天去问过,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认识嘉珞的,而且,他向我保证,他绝对没对嘉珞做什么,我相信他。”

  “你怎么这么天真,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马上查了他的手机通话记录,锁定了一个号码,”他报出一串数字,“你们两个有印象吗?”

  程嘉璎和吴家明相视对方,都一齐摇头。

  “这个号码从去年8月开始,与刘亚威保持着很密集的通话联系,到今年4月28日那天突然不再有通话,此后有发来短信的记录,但刘亚威没有回复。到了5月21日晚上10:07分的时候,和刘亚威的手机又有一个短信往来,我们正在联系运营商,希望通过技术手段恢复短信内容。”

  “这和嘉珞有什么关系?”

  “这个号码以前唯一的联系人是刘亚威,但在5月21日21:44、21:47,分别接到两个电话,是一张几乎没有其他通话记录的外地卡,我们还在追查是谁的号码。那个时段恰好是徐子桓送王嘉珞回站北村的时间,他说过在车上王嘉珞接了两个电话,但我们没在王嘉珞常用的那个号找到相应的通话记录。很显然,王嘉珞用的是双卡手机,同时使用着这个号码,只用来和刘亚威联系,当晚和一个未知号码以及你姨父都有通讯往来,那么她后来离开站北村,很可能去见的就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

  程嘉璎冲口而出:“不会的,姨父说他在知道嘉珞真实身份后,再也没有见她,也没有跟她联系。他不会骗我。”

  “他不是圣人,在这种情况下完全可能说谎,你不要感情用事了好吗?”

  陆晋拦住老齐,注视着程嘉璎:“目前这只是我们的推测,所以我们需要和刘亚威当面谈谈。”

  她脸色苍白,讲不出话来,而吴家明同样面色大变:“嘉璎,你为什么要这么相信这个刘亚威,帮他隐瞒事实?”

  她嘴唇紧闭,看上去如此惨淡,老齐倒一时有些不忍:“我们也不是要怪你。”

  “但我会怪自己。”

  说完,她转身离去,夕阳下一个长长的身影拖在身后。吴家明迟疑一下,也跟了上去。

  老齐嘀咕着:“这女孩子,以前看着斯斯文文通情达理的,不给人添一点麻烦。现在怎么有点……”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的变化,但陆晋也再次意识到,她言谈举止确实都有某种异样的决绝。

  这时老齐手机一响,拿起来看看,对陆晋说:“快走,大李那边有新消息。”

  3

  案件的走向变得如此诡异,李队长听完陆晋与老齐的汇报,也不免沉吟。

  “你们现在认为刘亚威是主要嫌疑人,而程莉守口如瓶是为了给丈夫打掩护。”

  老齐说:“如果王嘉珞真的证实遇害了,刘亚威肯定有动机啊。他有头有脸的,如果传出去和老婆的外甥女有不正当关系,那还了得。惹上别的桃色事件都不如这个杀伤力大。虽然他和程莉夫妻分居,但很显然程莉是不想离婚的一方,她对刘亚威有感情也好,想维护面子也好,都有拿钱消灾的动机。这样倒是能解释那五十万的事,可又有一个新问题:会不会王嘉珞拿钱走人,根本没人对她做什么,我们白忙活了一场。”

  “我不这么看。”陆晋说,“王嘉珞就算拿钱走人,也不可能这么长时间完全不跟她母亲联系。程莉是不是真把五十万给了王嘉珞,还不确定。毕竟谭耀松解释不清楚他的不明收入以及跟程莉的联系,疑点太多。但刘亚威很可能是当晚最后联系王嘉珞约她外出的那个人,这条线肯定必须查。”

  李队长说:“那么孙刚林呢?不要告诉我,你们忙了这么久,他居然和这件事没关系。”

  “不会,他指使陈小东找王嘉珞,陈小东去夜闯过南山居程莉的住处,又刚好在王嘉珞失踪那天离开站北村,这些事件绝对不是孤立的,其中肯定有某种联系。”

  大李已经加入专案组,他说:“我查了孙刚林保外就医以后的行踪,奇怪的是他居然只看了中医,按道理讲,一般人有肝部不明肿瘤,肯定是要找西医检查确诊的。“

  李队长皱眉:“这确实不合理,把他办保外就医的资料全部再复查一次。”

  “他和不少过去的狐朋狗友见过面喝过酒,倒是独独跟陈小东没有任何公开往来。另外,我重新去走访了秦波的父母,这一次他们终于透出口风,看样子,他们早就知道秦波已经死了,而且和孙刚林有关。他父亲说,孙刚林托人带过话给他们,不必找,不可能找到的,不声不响就可以保一家平安,不然还会有事。但我现在找不到带话的那个人,据说两年前就去了非洲,一时半会大概很难确定下落。”

  “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刘亚威叫回来问话,我去跟局长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跟他公司施加压力。”

  老齐嘀咕:“他要干了什么,那恐怕是不会回来的。”

  李队长没好气:“你要能证实他干了什么,自然还有别的办法对付他。”

  忙完工作,陆晋回家,没走平常的那条路,而是先拐向临塘三路他母亲家。

  周知扬去上班还没回家,张翠霞今天没去打麻将,她告诉陆晋:“一个男生送小程回来的,就是以前来找过洛洛的那个人,他们还在上面。”

  陆晋点点头:“我去找她问点事。”

  “哎,小程没什么吧?我上去送蚊香给他们,他们好像在吵架。”

  “吵架?”

  “他们回来快一个小时了,那男生一直都挺激动说个没完,小程倒是没说什么,就那么听着,看着脸色很差的样子。”

  “我看看再说。”

  程嘉璎并不在房间里,他往天台上走,上到一半,就听到吴家明的声音:“……她究竟为什么要去接近你的姨父?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从来都不瞒着我什么的,可我居然一点不知道这件事。”

  “我说过了,我也刚刚才知道。”

  程嘉璎的声音听起来仍旧是嘶哑的,而且没有起伏,显然处于精疲力竭之中。但吴家明则处于某种无法解脱的焦躁之中,在天台上踱来踱去。

  “会不会是因为你姨父帮你办的出国,所以她迁怒于他了。对,一定是这样。现在我知道为什么她那么早就知道你要结婚的消息了,你告诉过你姨父,对吧?”

  “是的。”程嘉璎机械地回答着,“答应子桓求婚之后,我就告诉了舅舅和姨父。”

  “她究竟想干什么?不,她一定只是想恶作剧一下,不会真的跟那个人怎么样的。”

  “我不知道,家明,我真的不知道。”

  “今年三月,我约她吃饭,劝她跟你见面。那一次她倒是没马上拒绝,可吃着吃着,突然问我,如果她突然喜欢上一个人,我会怎么样?她说的难道是你姨父?”

  “我……不知道。她没跟我说过。”

  “不会的,不会的。她说过她不可能爱上任何人,何况那人是你们的姨父。”

  程嘉璎没有回答。听上去吴家明在走来走去,突然他站定。

  “你一定知道刘亚威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直觉得你很理性,从来不感情用事,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这么相信他?”

  “因为没人能够怀疑一切,总得有自己愿意去相信的人。”

  陆晋决定不再听下去,加重脚步上了天台。

  天台上靠着门框那里吊了一个带灯罩的白炽灯,照出一片带着光晕的暗黄色,程嘉璎坐在一张旧藤椅上,呆呆看着前方,蚊香的一缕青烟在她脚边飘袅升起散开,而吴家明站在靠栏杆的位置。听到陆晋上来,他们一齐回头。

  “抓到刘亚威了吗?”吴家明问。

  陆晋哭笑不得:“他在香港,我们还在调查之中,谈不上抓。”

  “他要是不回来,你们怎么调查?”

  “警察办案有自己的程序,这个你不用担心。”

  吴家明看看他,再看看一言不发的程嘉璎,终于说:“我先走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她点点头。等他下楼后,陆晋拉过另一张椅子坐下:“他就这么盘问了你快一个小时?”

  程嘉璎疲惫地说:“我们一路走回来,他都一直不停在问我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