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顾怀袖啐他,“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唔,譬如你。”

“……”

得,张廷玉又成了祸害了,也不知是谁没安好心要祸害谁呢。

张廷玉不过是以合理的手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虽则高明了不少。

他略带着几分得意,只道:“我是祸害,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对儿祸害,白头到老,可就吓人了。”

“净会瞎说。”

顾怀袖斜了他一眼。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为我捉刀之人是你?”

“一半。”

张廷玉手指轻轻地敲击着膝盖骨,也不知是个什么曲调。

顾怀袖道:“何解?”

“四阿哥找了大哥为你捉刀,我大哥偷懒,找了我。”张廷玉倒是坦白,这一会儿也不装了。

顾怀袖顿时无言。

她捏着手指,低着头,一脸的阴郁。

好一个四阿哥,真是处处给自己挖坑,说是要松松手指头放了她,就是这么个放法?

这就像是在笼子里关了一只兔子,关了两三年了,那兔子求把它给放出来。呵,关它的那人松了松手,说“好啊”,然后放她出去,结果外面全是他挖好的坑。

一坑一个准儿!

这不是要顾怀袖跳下去被玩儿死吗?!

她阴测测地磨着牙,心烦得很。

找了个捉刀的,专给找成未来夫家的人,那时候顾怀袖还没出嫁呢。

说不是坑,别说是顾怀袖了,猪都不肯信的!

四阿哥这心,忒黑!

虽知这一位未来的雍正爷,没一点心思是不可能的,可这么坑,却是顾怀袖怎么也想不到的。

现在自己到底是怎么嫁进来的?

“我都跟四阿哥有牵扯了,你怎没退亲呢?”她忽然纳闷。

然后下一个问题就出来了,顾怀袖跟四阿哥有牵扯,那张廷瓒怎么又跟四阿哥有关系?

四阿哥找个人捉刀,这可是涉及到欺君大罪,没道理找个自己不熟的人,即便是熟悉的人,若不是他自己的心腹,也是可怕。

顾怀袖想到这里,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她抬眼,张廷玉平静地望着她。

他道:“大哥都告诉我了,我何必多疑什么?能得一次动心不易,不抓住了谁还知道是不是会有下一次?倒是你,又想到什么了?”

这么说,张廷玉是知道他们顾家那一档子破事儿了。

家丑不外扬,没想到却是被四阿哥这事儿精给抖落出去了。

她闷声闷气地:“你大哥……怎么不跟你爹一样?”

张英是皇帝一党的人,怎么张廷瓒反而跟四阿哥有牵扯?

还有,张廷瓒现在在詹事府供职,那是跟太子有牵扯的地方,张廷瓒这里情况就忒复杂了一些。

这些事情,张廷玉其实是不清楚的。

他略略一勾唇:“大哥是家中嫡长子,与父亲自然有一些考量,到底是个什么事情,我们也别胡乱揣测吧。”

“我只想到一点。”顾怀袖抬眼,与他对视,“你明珠大伯。”

明珠大伯,纳兰明珠。

张廷玉的确是要喊明珠一声大伯的,毕竟张英跟纳兰明珠关系好。

可是那不过是父辈们的交情,平日里有什么场合上去看一句“明珠大伯”大家都高兴,回头来要办事儿肯定还是翻脸不认人的。

顾怀袖也不过这么顺嘴一说,张廷玉自然清楚,他手指继续轻轻地叩击着膝盖。

“你是说,我父亲与明珠一样吗?”

他说完,自己摇了摇头。

纳兰明珠是老臣了。

他一面帮着大阿哥胤褆,跟着众人一起喊大阿哥为“大千岁”;一面又跟太子老师张英称兄道弟,笼络住他,算是笼络了太子,保住自己;只此却还没结束,他儿子纳兰揆叙,如今却在跟年纪还小的皇子们接触呢。

好一个官场沉浮过的老手。

张廷玉又怎么会不知道顾怀袖话里的意思?

“三国诸葛一家乃是谋士家族。诸葛孔明卧龙而出,他哥哥诸葛瑾却在江东为东吴出谋划策。但凡有头脑的谋士之族,都喜欢稳赚不赔的买卖。”

顾怀袖摸着自己光滑的手指甲,琢磨着什么时候拿凤仙花的花汁给涂涂。

她慢慢地说了,又转过眼去看张廷玉,“纳兰明珠知道这道理,你父亲未必不知道的。”

可张廷玉摇了摇头:“要压,也不该压在四阿哥的身上,这背后的指不定是谁呢。”

四阿哥不就是太子的人吗?

可……

若是如此,又何必那么麻烦?

凭张廷瓒如今的本事,投到太子麾下都绰绰有余,没道理跟个名不见经传的四阿哥。

他这么一说,倒点醒了顾怀袖。

她是一直站在自己这里来考虑事情,所以对注定会成功的四阿哥格外关注,却忘记了,而今的四阿哥根本不露锋芒,还在韬光养晦之中,要越过年去才会娶福晋呢。

所以,如果按照这个情势来推算,张廷瓒根本不可能是为了投靠太子而投靠在四阿哥身边的。

……于是,最后的问题就变成了:张英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又知不知道张廷瓒的想法?

张廷玉想起张英跟自己说过的那些中庸的话,只觉得脑仁都疼起来。

他不愿意再去想多了,此事在他心中已经早就有了定论。

“此事你莫再多想了,我也就是兴起了告诉你一回,也好过你日后才知道为你捉刀之人是我,那时候尴尬,又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了。”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原本顾怀袖还以为他不知道,没想到人家兄弟俩都是门儿清,反而显得她成了个小人了。

她点点头,也不说话。

张廷玉又道:“你昨儿跟我说小陈姑娘跟我三弟的事情,今儿三弟也来找我了,他似乎很不想娶小陈姑娘。”

很不想娶?

顾怀袖眉头一扬,颇为感兴趣。

看着自己一根根修长白皙的手指,顾怀袖那坏心思又开始往外面冒了。

左右别人过得好不好与她不相干。

张廷玉都用了“很不想”这样的词,那证明张廷璐其实是厌恶那小陈姑娘至极的。

别人不开心,顾怀袖就开心了。

她笑得明媚:“三叔跟小陈姑娘一定能够白头偕老的。”

瞧瞧这笑得,一张脸都能掐出水来了。

张廷玉哪儿能不知道她那坏心思?

只是这种事,本来也没法儿改变,略略的一点恶意,又无伤大雅?

他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正人君子,自家夫人这样小肚鸡肠又阴险刁钻,张廷玉索性娶谁像谁了。

两个人闲聊两句,便用过了晚饭。

顾怀袖想着,只觉得那小陈姑娘嫁进来也是命苦。反正这事情,他们说不上话。怕是嫁进来,也要被休出去。夫妻的日子,可没那么简单。

比如张廷玉跟顾怀袖的这一夜……

外头的丫鬟们一直到半夜都没睡着过。

“你走开!别亲我……”

“啊啊走开啦……”

“好烦……你嘴里有味儿……”

“说得跟你嘴里没味儿一样……”

“……我怎还是觉得辣……”

“哎,你让开……”

“说了别亲!下去!”

“咕咚”一声传来,世界终于安静了。

美好的明天,在顾怀袖的黑眼圈之中,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饿死了出去吃饭OJL

吃了回来如果不想睡就继续码字更新,到时候说吧,姑娘们可以先睡了……

☆、第四十六章 桂枝儿

她跟张廷玉之间,基本算是没有什么秘密了。

其实她对于这一位爷来说,早就是通通透透,人家心底门儿清,一直看着自己在那儿猴子一样演戏。

好歹他还算是个厚道的,没过几天就自己抖落出来。

已经吃了好几天府里普通大厨做的东西,今天顾怀袖苦着一张脸跟张廷玉坐在一起吃早饭。

只是在青黛揭开粥盖的时候,她便怔住了。

这种难言的熟悉味道。

青黛上来给她盛粥,她端了过来,只舀了起来一看,便不知道为什么流了眼泪。

张廷玉就在一旁看着,心里酸溜溜的,道:“不过是个小厨子,你倒看得比什么还重。”

对顾怀袖来说,那才不只是厨子一样的存在。

她是哭了,可那一瞬间就是压抑不住。

好歹把命救回来,她不去看小石方,只是因为还不合适,可现在先吃到了小石方做的东西。顾怀袖心里又如何能不感动?

她瞥了青黛一眼:“他怎样了?”

“昨儿不是说在做辣子鸡丁吗?虽是被大师傅们拦住了,可粥还是能熬的,慢慢也恢复过来了,二少奶奶不必太挂心。”

青黛仿佛也知道,现在张廷玉不算是什么外人了,有的话也不避讳着他。

她慢慢地说了,眼底也带着笑。

顾怀袖低头,慢慢地吃了一口,只抿着嘴唇笑,阴霾了几天的这心情,总算是转开。

“他好,便好。让那边挂心着一些,我不得去看,都靠着你们。”

“二少奶奶放心。”

青黛应着,又忙活了一阵,摆了其他的碗碟,这才退到一边去。

端着碗,顾怀袖看了面色不大好的张廷玉一眼,只用勺子搅着粥,也不说话。

这粥,应当是药膳了。

张廷玉细细数着,地骨皮,威灵仙,甘草口,黄连,半夏,天南星……

他眉头顿时紧皱起来,却碗放下,有一会儿没动。

扭头看顾怀袖,却发现她似乎没有任何的察觉。

张廷玉叹了口气:“我倒觉得我都没你那厨子要紧了。”

“他伺候我吃,你伺候我什么?”顾怀袖白了他一眼,两个人还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说起话来还是荤素不忌的。

张廷玉无言,不过粥还的确好喝。

食不言,吃完便去家学,张廷玉的生活规律到一种无聊的地步。

只不过今儿有人送来了一张请柬,上一次顾怀袖参加过的是李光地大人府上的惜春宴,这一次换了明珠大人府上的吟梅宴,是明珠次子纳兰揆叙办的。

阿德把请柬从二爷那儿拿回来,只瞧着顾怀袖的脸色,说:“二爷让小的来问问您,若是您闷了,也可以去看看,左右大爷是要去的,二爷去不去却是随意。”

随意?

那就是多二爷一个不多,少二爷一个不少了?

很明白,凑数的。

顾怀袖翻开了请柬,也跟惜春宴差不多的措辞,高门大户文人雅士们的乐趣。

她不爱那些个风花雪月,倒喜欢去戏园子里听戏,只可惜是没这个机会的了。

“大爷去,大嫂可去?”

顾怀袖忽然问了一句。

阿德道:“去的,近日大少奶奶的身子又好了不少,这会儿也在说这事儿呢。”

话音刚落,院子前面便来了人,是大少奶奶陈氏身边的丫鬟。

“奴婢给二少奶奶请安,大少奶奶让奴婢给您带句话,说是命主大人府上二公子的请柬已经发了下来,府里四位公子都有这么一张,若是要去,不如大家凑个数一同去了。大爷那边已经决定好要去,让奴婢们下来问问,二房这边是个什么情况。”

这丫头说话倒是很爽利的。

顾怀袖想想,张廷玉每日每日读书也劳累,更何况有的东西不是读书就能读出来的。

这一位二爷的野心,光是一个书斋,又怎能实现?

她沉吟了一下,对那丫鬟道:“去回了大少奶奶,这请柬我接下来了,我们二爷也去。”

“是,奴婢记下了,若您没有个什么吩咐,奴婢便回去告诉大少奶奶了。”

“让你们大少奶奶注意着身子,别太劳累,去吧。”

顾怀袖随手一摆,让丫鬟去了。

她回头来,阿德正好抬眼看她:“那小的……”

“你就跟二爷说我已经答应了大少奶奶,后日一起去。”

“是。”

阿德退走,回张廷玉去了。

顾怀袖这边却开始琢磨,这又得要寻一身衣服了。

爷们怎么穿都是那样,后院里的女人们怎么穿,那可就是问题了。

穿好了不成,穿坏了也不成,穿得一般了,又要被人说是平庸。

顾怀袖想想就觉得伤脑筋。

她一个白天几乎都在挑衣服当中度过,后面陆陆续续听说了这一回请的规模有点大。

明珠好歹也是曾经权倾朝野的权臣,即便是现在不如从前了,余威还是在的。

上一次李光地毕竟还是汉臣,赴宴的多半都是汉家小姐,这一回怕还是旗人来得多。

顾怀袖想想,她一不是府里的嫡长媳,二来二爷身上没功名,三来她也不认识很多人,自己的门第也不是很高,还是穿得普通一些,挑不出错来就成。

等到天将黑的时候,衣服便已经挑好了。

冬日里,穿点暖和的颜色总是好的,便捡了一件鹅黄的穿花百蝶百褶裙出来,留着后日穿。

同日,明珠家的请帖,几乎已经发到整个京城每一户有头有脸的人家之中了。

门第不高,可因着跟明珠家的大公子有过几分交情,顾府这边也收到了请帖,顾寒川跟孙连翘去;李光地大人的府上,其子李钟伦跟其女李臻儿也是肯定要去的。

别的府里去什么人,或者是不是还有什么要紧的人物要去,可就不知道了。

明珠是老奴才了,还是大阿哥的爪牙,这一回名义上是纳兰揆叙请的,其实背后还是明珠授意。

满汉大臣,其实少有能笼络势力的机会,联络感情都要被上面的皇帝监视一番。

唯一风雅,又名正言顺的,怕是只有这种应时应景的事情了。

明珠这些人,满脑子都是算计,顾怀袖是算计不过来。

再说了,怎么也算计不到自己的身上,所以她没担心。

张廷玉没功名,未来也不可能是继承张家家业的,往后他们就过自己的小日子就成了。

即便往后他有什么出息,那也是以后了,一大家子的人都跟顾怀袖没关系。

她想得倒是轻松,收拾完了就让多福去探探张廷玉什么时候回来,好摆饭了。

厨房里,还正是忙碌的时候。

小石方摸了摸自己右肩,站在属于自己的那一块案板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