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袖想着,她虽行得端做得正,不怕人说,可怕她那个对什么都心知肚明的二爷吃飞醋。

两口子的日子都是慢慢磨起来的,感情需要好生地维护,岁月里最怕的是七年之痒。

感情再深,也怕三五年的不愉快将之磨淡。

所以这一次,顾怀袖果断地赶人走。

青黛听了话,出去便对张廷璐与小陈氏行了个礼:“三爷、三少奶奶,我家少奶奶说了,最近头疼养病。您二位若是有什么家务事,也都请回了你们院儿再说,别在外头吵着咱们奶奶了。说到底,在外头吵开了,丢人的可不是咱们奶奶。”

张廷璐跟顾怀袖夫妇的龃龉,是青黛不知道的,小陈氏更不清楚。

只有张廷璐心知肚明,男人心头总有那么一点朱砂痣,一道白月光,得不到的永远都想念着,远远看着也巴望她好,虽不越界,可心里难免要比旁人多惦记几分。

他听了青黛的话,轻轻拍着张若霆的背,只道:“霆哥儿,咱们先回去,甭哭了,吵着你二伯母可不好。”

霆哥儿被自己父亲安慰过一遍,抽抽搭搭地,又小声道:“我想要二伯母的竹蜻蜓……”

小陈氏一听,胸口便堵了一团气,差点再把张若霆给拉下来打。

她这才算是明白了,难不成是她给霆哥儿缺衣少食少了吃穿,怎的就对那竹蜻蜓喜欢上了?

“回头给你做不就成了,怎么偏生要人家的?”

小陈氏又凶神恶煞起来,张若霆嘴一瘪,又要哭起来。

张廷璐终于恼怒了:“你到底要把孩子吓成什么样?有你这样当娘的吗?!”

这一回,小陈氏反倒被吓得一机灵,不敢说话了。

妻以夫为纲,虽张廷璐平时客客气气的,可对她从来不怎么热情,可以说是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天知道她多羡慕顾怀袖与张廷玉的感情,可在他们三房,根本就是遥不可及的事情罢了。

反倒是青黛踌躇了一下,道:“三爷您且等一下,奴婢回头问问二少奶奶去。”

张廷璐原都想走了,这会儿又把脚步停下。

张若霆很聪明,一听见方才青黛的话,眼睛就亮晶晶的,忙讨好地喊道:“青黛姑姑叫二伯母别生气,若霆想要个竹蜻蜓。”

青黛一时有些为难,又真觉得孩子懂事,反想起小陈氏来,回头一看小陈氏,只发现她一张脸都已经完全扭了起来。

她对小陈氏早心生厌恶,如今却才知道这女人到底心有多窄。

好歹还是张若霆要竹蜻蜓,青黛又进去问顾怀袖。

顾怀袖正拿着竹蜻蜓把玩呢,见青黛进来,便问:“可走了?”

“还没,霆哥儿想要那竹蜻蜓,叫您别生气呢。”青黛也为难了起来,却不知顾怀袖是怎么想的。

那竹蜻蜓已经被顾怀袖给整理回去了,瞧着跟原来差别不大。

她家二爷的手能握笔杆子,能下棋,能垂钓,还有什么不能的?

将竹蜻蜓递给青黛,顾怀袖往躺椅上一仰:“拿给他吧,说是他二伯给做的便成成。”

青黛于是接了竹蜻蜓出来,又交给了张若霆。

小陈氏一双眼睛跟要喷火一样,死死地瞪着青黛。

青黛却不悲不喜道:“这是咱二爷前儿心血来潮做的,二少奶奶喜欢得紧,今儿倒被人没长眼地踩了,也不知那人有多大的脸呢。”

“……”张廷璐又是一顿。

他闭了闭眼,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儿子捏着那竹蜻蜓喜笑颜开的,倒是忽然觉得孩子应该玩点寻常的玩意儿了。

青黛说完便道:“三爷与三少奶奶还不走吗?”

小陈氏气歪了鼻子,张廷璐却好声好气道:“青黛姑娘别恼,这一回是我们房里冲撞了二嫂,请转告二少奶奶,竹蜻蜓霆哥儿很喜欢,回头再来道谢。”

“青黛记下了。”青黛不冷不热地一躬身。

张廷璐这才抱着儿子,带着小陈氏一道回去了。

只是刚刚回去,张廷璐就变了脸色。

他把张若霆放下,摸着他的头,叫丫鬟带他先出去,而后转脸却问小陈氏:“你今儿去二房干了什么?”

口气冷淡,眼神冰寒。

小陈氏只觉得这模样像极了当年自己惹到顾怀袖,还有刚刚进门的时候。

她有些害怕起来,可又隐隐约约觉得不对:“三爷,我……”

“你去干了什么?”张廷璐还是很平静。

小陈氏声音里一下带了哭腔:“三爷,妾身真的什么也没做,妾身只是听说霆哥儿进去了,您知道妾身跟二少奶奶关系不大好,就怕二少奶奶见了霆哥儿不喜欢,所以紧张了一些……”

“霆哥儿是你打的吗?”

张廷璐又问了一句。

小陈氏嗫嚅着道:“妾身一时失手,听见那小子胳膊肘朝外拐,一时想不过,所以、所以昏了头……”

这话说得实在是心虚无比,小陈氏已经埋下了头。

张廷璐长叹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有满腹愁绪堆积,却无法对这么愚蠢的一个女人说出来。

有的苦,只能自己往下头咽。

“二嫂才没孩子多久?见着霆哥儿必定是欢喜的,又怎会害他?只有你,妇人之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怕你伤了二嫂的心,又惹怒了二哥,回头没你好果子吃。夫妻这么多年,我也就提点你一回,怕只怕你一句也听不进去。”

说这么多,都是怕她惹到顾怀袖。

今儿听青黛说她头疼,怕是被小陈氏给气的。

张廷璐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看小陈氏已经说不出话来,又是心烦又是焦虑,猛然一想起自己还有事儿没办,便一挥手道:“你去哄哄霆哥儿,他年纪小,别再吓着他,跟个孩子计较什么?童言无忌。回头二嫂那边头疼,你给备下礼物,送过去,还有霆哥儿那竹蜻蜓的谢礼,一并过去,道个歉。”

小陈氏皱眉:“我不想去。”

这话听得张廷璐冷笑:“那你不去便罢。”

说罢,张廷璐转身便踏出了门。

小陈氏急了:“三爷您哪儿去?”

张廷璐不答,依旧朝外面走,小陈氏只觉得身子发软,又觉得儿子胳膊肘朝外拐也就罢了,怎么丈夫的胳膊肘也往外头拐呢?

平日也没见二爷三爷之间有什么交情,难不成真是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小陈氏颓然坐在椅子上,一下没了力气。

张廷璐方才是去找张廷玉借书的,被霆哥儿的事情一打岔,竟然给忘了。

他事先给张廷玉说过一声,这一回去的时候,阿德就在旁边,“你家爷说过我借书的事儿,你去给二少奶奶那里通传一声,就说我来借书。”

阿德只叫了丫鬟去说。

顾怀袖在里间摆了摆手,“叫阿德伺候着也就是了。”

书房的事情与她有什么相关?

左右是张廷玉跟三爷之间的事情,兄弟两个借本书本不是什么大事。

顾怀袖闭着眼睛,却想着明儿孙连翘来了,该问问生孩子的事情了。

这边阿德得了二少奶奶的指示,便对张廷璐一笑,摆手道:“您这边请。”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推开,张廷璐进去,便看见了张廷玉的书房。

张家兄弟们都是在书房说话,要不就是学塾,倒是都熟悉得很。

阿德道:“二爷说,您要的书都在中间摆着呢,直接拿就是了。”

张廷璐点点头,“劳烦你了,我来取书,你帮我拿着一下。”

“哎,小的给您拿着。”

于是,张廷璐直接从书架上拿书,随手又抽了两本闲书放进那些经史子集之中,偶然一扫,竟然发现一本《容斋随笔》,却道:“难怪二哥是江宁乡试的头名,涉猎甚是宽泛……”

他抽了这本书,也放进了一大堆书里,便道:“我忘了带小厮来,还要劳你帮我再送一趟了。”

阿德于是将书给张廷璐搬回去,这才算罢。

次日里,顾怀袖想着去看书,到了张廷玉书房,发现少了不少的书,有些疑惑,随手一翻,又没了自己想看的那本《容斋随笔》,一问哪里去了,才知道又去张廷璐那里了,只道一声“太不巧”,便随手翻了别的书来看。

作者有话要说:第四更!!!!

我觉得自己快进化成超人了!

晚安,留言跟着走

☆、第一一零章 偷窥

过年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近,顾怀袖这里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反倒是三房那边时不时有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传出来。

今日请了孙连翘来为她把脉,孙连翘一按完脉,便说了一句“好得差不多了”,顾怀袖抿唇一笑:“这些天可是麻烦你了,两面来回地跑,就怕你给累着了。”

孙连翘办好了顾怀袖这边的事情,可就简单多了。

她收拾了一下,道:“还要回府备办着年节的事情,我这便走。”

临走之前,她又想起什么来,忽然之间在顾怀袖耳边说了一句话,顾怀袖点了点头,自己却亲自送孙连翘出去。

转过前面花园的拐角,便瞧见了旁边一片假山石,她二人过去,说了些姑嫂间的体己话,忽然听见上头有人喊:“二伯母,二伯母!”

顾怀袖一回头,竟然瞧见张若霆坐在假山上头,吓了一跳:“霆哥儿?你在上头做什么?快下来,伺候的丫鬟们呢?!”

她断没想到这么小一个孩子竟然在这里出现,自然是喝问丫鬟去处。

孙连翘看着这白白胖胖的小娃娃,一面是喜欢,一面也是吓住:“怎的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多危险……”

两人正待让丫鬟过去抱他下来,不料后头假山边绕出来一个人,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二嫂、顾二少奶奶,霆哥儿这是……是我给抱上去的,这小子说想要看得远些,所以……”

不是张廷璐又是谁?

顾怀袖简直被他吓没了半个魂,一时之间有些无语,她一按自己额头:“霆哥儿不懂事,三爷怎么也跟着胡闹?”

算算今年张廷璐也才二十多,指不定也是孩子心性。

她叹了一口气:“小孩子最怕玩闹出事,去高处是可以的,但凡要你看顾着。罢了,我送嫂嫂出去。”

“二伯母,一会儿回来请你吃桂花糕!”

霆哥儿稳稳当当地坐在假山上头,张廷璐就在下面看着他,父子两个简直……

顾怀袖又好气又好笑,想着小陈氏,若是她听见这一句话,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呢。

只是小孩子好意,顾怀袖不忍拂了,只道:“二伯母省得了,你且当心吧。”

说完,便拉着孙连翘的手朝着前面走,叹道:“这就是府里大孙子了,名唤做若霆,可是个鬼灵精的,淘气得很。”

“我肚子如今也没消息,看着胖娃娃怎么都喜欢。瞧着他,竟然不想走了。”

孙连翘一点也不害臊地说着,又想起自家那些糟心事来,末了说了一句:“那一日你说的事情,我已经修书给我父亲了,若将来事情有成,必定还你恩情。”

顾怀袖想着的却是宫里某位爷欠着自己人情,回头要讨的。

至于孙连翘,相互利用罢了。

只是这利用,来得比别人有那么一点子人情味儿。

她自己走到前面就不送了,叫丫鬟们送孙连翘走,自己却搭着青黛的手回来。

“你说我这么做,是不是越陷越深了……”

青黛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只当顾怀袖是跟以前一样自说自话,便没答话。

顾怀袖这也才想起来,她让孙之鼎去选宫里四阿哥站的事情,只有自己知道。

懒得再去想太多。

顾怀袖往回走,只看见霆哥儿还坐在上面,顿时无言。

他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抱了一盘桂花糕,坐在一人多高的假山上,笑嘻嘻地:“二伯母你回来了。”

顾怀袖走过来,也到假山边,难得笑了一声:“回来了。”

霆哥儿于是将桂花糕递给顾怀袖,顾怀袖拿了一块,只道:“我吃一块就够了。”

“若霆最喜欢桂花糕,最好吃了,二伯母也喜欢吧?”他眨巴眨巴眼睛,望着顾怀袖。

她点点头,吃了桂花糕,入口软烂,也算是上品,只笑道:“好吃。”

张若霆还想跟顾怀袖拉扯两句,张廷璐却道:“好了,霆哥儿别一直缠着你二伯母了,比二伯母还在养病,吹不得风,叫你二伯母早些回去,过了年同你玩。”

张若霆看向顾怀袖:“二伯母你病着吗?”

“病快好了,来年二伯母陪你玩,现下先回去了。”顾怀袖也没有在这里待上很久的意思,同张廷璐敛衽一礼便从假山旁边过去了。

“三爷,告辞了。”

“二嫂慢走。”

张廷璐客客气气地,等顾怀袖转过身了,眼底藏着的那些意味儿才全数混杂着冒出来,复杂极了。

“爹,您怎么了?”

张若霆觉得有些奇怪,啃了半块桂花糕,糊得嘴角全是糕点碎末。

张廷璐给他擦了,只道:“吃有吃相,得亏你没在你二伯母面前这样吃,不然看你二伯母往后还喜不喜欢你。”

父子两个就在小花园里,一个手里捏了一本书看,一个吃着一小盘桂花糕,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走廊上,小陈氏的脚步已经僵硬住了很久。

顾怀袖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的那一头,张廷璐与张若霆却对小陈氏的所在一无所知。

只有她自己看见了。

看见了方才张廷璐的眼神……

手指带着颤抖地掐入了柱子上头的红漆皮里,留下深深的一道痕迹。

她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身边的丫鬟扶她的手,正待要说话,小陈氏却一摆手,眼里又是震骇又是恶毒,那丫鬟顿时不敢说话了。

缓缓地退了一步,将自己藏在了柱子后面,小陈氏喘息了好一会儿,还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

不,不可能。

一定是她看错了,张廷璐……

那样温柔的眼神,对她都没有过,即便是平日里宠爱霆哥儿,也不是那样的眼神……

每一日每一日,小陈氏都能看见这样的眼神。

那眼神,不就是自己每日对镜梳妆之时所见吗?

求,而不得,于是将一切痛苦隐藏的眼神。

她求张廷璐不得,只想着做好他的妻子,可如今……竟然叫她看见他对自己的二嫂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如何能忍?

小陈氏的心,顿时被剖开了这么一道,鲜血淋漓地。

悄悄地转过拐角,她苍白着一张脸,像是受了什么重伤一样,回到了自己的屋里,蒙头便大哭了一场。

丫鬟们都不知道她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劝也不敢劝。

小陈氏哭得伤心又绝望,只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都塌了。

原以为他性情本就如此冷淡,如今却知他有自己心头所爱,这人却不是日日睡在她枕边的自己。

自己的丈夫爱着别人的妻子……

那女人还是自己最厌恶憎恨之人,世间大恨,万莫过此了吧?

而今她才知道跟顾怀袖抬杠的自己到底有多可笑,想起当初张廷璐对自己那看似好意的一番“提点”,说什么别去招惹二少奶奶,怎知不是他私心?

她恨,恨毒了顾怀袖!

那一刻真是想将这一切事情都捅出去,可她还心存一丝幻想。

她不好过,凭什么要让顾怀袖好过?

夺了自己的男人,现在连自己的儿子都向着她了,她不能放过她!

绝对不能……

阴阴地握紧了自己的手指,小陈氏终于慢慢地勾了唇,笑了一声:“来人,咱们去看看老夫人。”

她收拾了一阵,看了看张廷璐整整齐齐码放在桌面上头的书,轻轻地过去抚摸了一下,最上头就是一本《容斋随笔》。

小陈氏不懂这些,随手翻了一下,只有前头几页。

她不懂三爷跟二爷的关系,可她明白了三爷对二嫂的觊觎。

荒谬……

简直荒谬……

小陈氏狠狠地将书给合上,终于还是出去了。

她去同老夫人商量了一阵,却有无数个作践顾怀袖的法子。

但凡二少奶奶在乎什么,她就破坏什么,非要她跟自己一样不得安生!

头一件,便是之前搁置了下来的妙慈姑娘一事。

老夫人吴氏借口自己金口玉言已开,说出去的话不反悔,还是认定之前这件事是顾怀袖的错,要把妙慈强塞给张廷玉做妾,当天小陈氏来了之后,便叫妙慈带着几个丫鬟去二房那边。

顾怀袖还没听见这件事,倒是先看见妙慈来了。

她觉得奇怪:“怎的还有自己来找不痛快的?去问问她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