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外头有个婆子声音尖刻道:“二少奶奶,老夫人发话了,妙慈姑娘这就是二爷的人了,要给二爷做妾的,还望二少奶奶给安排个住处。”

顾怀袖终于愣了。

这是个什么道理?

她笑了一声,看青黛一眼,只道:“就说我们这儿没地儿住,叫她滚。”

这一回,对着妙慈,顾怀袖可没那么客气了。

当初被她羞辱了那样的一番,还能厚着脸皮上来做妾,当真是鬼迷了心窍不成。

到二房来做妾,下场还不如外头一个端茶递水的丫鬟,就是去厨房帮着洗菜择菜的婆子都比这个好多了。

怜惜她啊,这脑子怎么长的。

青黛出去回了话,却见妙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竟然也不走。

“妙慈姑娘,我家二奶奶的话您也听见了,别自己找不痛快了,人贵有自知之明,上赶着来人都不要,何妨自己矜持一些呢?”

妙慈冷笑:“今儿妙慈是奉了老夫人的命来的,若是二少奶奶不让妙慈进去,那妙慈只好跪在外头等了。”

说罢,她竟然直挺挺地朝地上一跪。

走廊上的丫鬟们都没想到妙慈这样豁得出去。

要知道,这可是寒冬腊月里头,这会儿天都要黑了,她在这里跪着,这不是要命吗?

若是传出去,那就是顾怀袖虐待下人,这不是明摆着要顾怀袖丢脸吗?

原本这是个妙法,只可惜……

顾怀袖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也根本不在乎那一点骂名。

她坐在屋里,暖烘烘地烤着手炉,却叫人把铺了绒毯的躺椅给她搬到门口的位置去。

“二少奶奶,您这是?”

“这不是要晚上了吗?我知道个有意思的游戏,近来那些个什么棋之类的,都已经玩腻了,我给你们研究个好玩的出来。正好妙慈姑娘来配合,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笑吟吟地。

妙慈在外头跪着,心里却想着看谁比谁狠。

男人见了女人的眼泪都心软,看不得女人受苦,尤其是对着颇有姿色的女人。

二少奶奶容貌再美又如何?

看多了也会艳,兴许贪鲜。

她就在门口跪着,不信张廷玉不回来。

况且还有老夫人的意思在,二爷应当不会拒绝。

她料定所有男人都喜欢左拥右抱,所以根本不去想张廷玉与顾怀袖是何等艰苦条件下培养出来的战斗情义。

现下,风冷了,她打了个抖,却见到屋里一阵忙碌,顿时有些愕然。

原来,是屋里人将一张躺椅搬到了门口,顾怀袖就慢悠悠地揣着手炉踱步过来,身上那苏绣缎子的袄子上镶着漂亮的白狐毛的边,看着就暖和。

她老神在在地往躺椅上一靠,便慢悠悠道:“去井里打水来,眼看着天就黑了,也到了该结冰的时候了。”

丫鬟们都听说顾怀袖有个什么新的玩儿法,好奇地听着。

外头的丫鬟跟小厮们连忙去井那边打水回来,又问顾怀袖怎么办。

顾怀袖看着瑟瑟发抖还跪在台阶下面的妙慈,轻轻试了试那一盆水,冷得抖了一下,“啧,这一盆水太冷了,下头还有人跪着呢,去厨房打热水来,大盆大盆的,要个五六七八盆也无所谓。”

丫鬟们都不懂这是为什么,还是去办了。

张廷玉回来的时候从旁边过去,只觉得奇怪:“这是要干什么呢?”

顾怀袖拉他进来,握了他的手,只道:“听说过秦桧吗?白铁无辜铸佞臣……今儿,我也在铸呢。用冰,你觉得如何?还比原来那个好,保管除了腿之外,别的地方都活灵活现的。”

他已经猜着了,却配合问道:“拿谁?”

顾怀袖一指,“外头啊。”

张廷玉顿时一皱眉:“这丑八怪?”

顾怀袖摊手,“二爷说话太直白不好,要伤着人姑娘的。”

外头的妙慈险些一口血吐出来,就要晕过去。

二爷,二爷竟然……

不,不可能!

怎么可能有人根本不看一眼?

二爷看着温文儒雅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定都是二少奶奶挑唆的……

“妙慈给二爷请安,二爷,老夫人说要奴婢给您作妾……”

张廷玉只觉得恶心,一听见吴氏名字便觉得堵心,只道:“哪里来的便滚回哪里去吧,没得出来恶心人。”

二爷嘴毒的时候能把人恶心到死,这会儿只坐在了顾怀袖的身边,给她捏手顺便揩油。

顾怀袖却没在意,看见端水的人都回来了,便道:“都热的吧?”

“回二少奶奶的话,都端的热水。”

“得,顺着台阶给倒下去吧,热水结冰快,今儿晚上一定能把整片地面都冻起来……”顾怀袖手指指甲轻轻地敲着木制扶手,声音闲闲地,“妙慈姑娘,您把今儿晚上跪过去,我便算你是个有孝心的,让你进屋,给你安排住处,这法子你可满意?”

跟着妙慈来的那些丫鬟跟婆子,都已经愣住了。

太……

太歹毒了,以至于所有人已经哑口无言了。

妙慈又会怎样选择?

跪,还是不跪?

跪下去,固然能当妾,可这一双腿绝对是废了,若是不跪回去,她不甘心!

妙慈内心已然是天人交战起来,听着那水流撞击在石质台阶上的声音,一颗心跟着发抖,伴随着顾怀袖那缓慢而又节奏的敲扶手的声音,更是心乱如麻。

她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嘴唇也发了青,摇摇欲坠,想要开口跟二爷求个情,可却看见二爷正在跟二少奶奶咬耳朵,顿时心底一酸。

泛着热气的水,很快顺着台阶流了下来,一下将下面的地面全部打湿。

原本滚烫的水在流动的过程之中失去了一定的温度,到了她跪着的小腿边的时候只是微烫,可妙慈无法抑制住自己内心之中的恐惧:

二少奶奶说,热水结冰快……

她小腿是热的,心却是冷的。

望着顾怀袖,只觉得二少奶奶那一张美人面,竟然与蛇蝎无异。

冷。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晚上八点半见!

小陈氏作到死,已指日可待。

(づ ̄3 ̄)づ╭?~老觉得最近二少奶奶有点小变态……

☆、第一一一章 恶报

妙慈倒霉了。

第二天府里上下人人都知道了。

据说,被人从庭前拉走的时候,两腿已经血肉模糊,水结冰之后几乎都将她腿上的皮肤给冻住了,那冰渣子粘了满腿。约莫是对二爷痴心不死,她竟然真的撑到了半夜,可没想到还是没撑住。

顾怀袖那时候早就跟张廷玉入睡了,妙慈走的时候是什么惨状她还真不清楚。

第二日起来梳妆的时候,只觉得满屋子的丫鬟对着自己都有些畏畏缩缩的。

她问了青黛,这才知道是昨天的法子奏效了。

怪不得顾怀袖,她也不是没给过妙慈机会。

一面用犀角梳梳着头,顾怀袖只说道:“想要什么,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是她自己的决定。人要为自己的野心付出代价,最后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自己也当有预判。不怪我心狠手辣,只怪她自己心太大。”

要没有这样的*和野心,也就不会有如今的结局了。

明明知道自己根本撑不过一夜,偏偏还要在那儿跪着,以为旁人会怜惜她,可世上没那么多的好心人,有那个时间怜惜她,顾怀袖为什么不多怜惜怜惜自己?

听了顾怀袖这话,众人都不敢说什么,屏气凝神地。

想想何尝不是这个道理?

二少奶奶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儿,早在当时,妙慈姑娘就应该知道了,可她还要自己凑上来。二少奶奶甚至也给过她生路,只要她往回走,如今又哪里会废掉两条腿?

自己作的选择自己作的孽,真怪不得别人。

说二少奶奶处理人的法子恶毒,其实不过是妙慈自己给自己的选择太恶毒。

做人没给自己留后路,以为别人一定会给她搭桥,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所以,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顾怀袖自始至终问心无愧,冷血如初。

张廷玉走到了她身后,将犀角梳给她拿了起来,轻轻地帮她梳头发:“眼看着今年就要过去了,周道新那边请咱们开春过去,他如今有自己的府邸了,不过是在城外。”

“那敢情好啊,不过还是要等开春。现在府里正是忙的时候,开了春,我这腿也该好全了。”

按着孙连翘的说法肯定是这样。

顾怀袖口气倒是轻松,只是等到开了春,府里就不一定有这么平静了。

妙慈有妙慈那个等级的人的野心,再大也不过就是做一个姨娘;顾怀袖这个等级的人也有这个等级该有的野心,只是大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

她对着菱花镜,握住了张廷玉的手。

张廷玉拈了她一缕头发,笑了一声:“我看到二少奶奶眼睛底下有东西。”

顾怀袖“哦”了一声,扬了声调,却笑:“有什么?”

“有跟我……一样的东西……”

张廷玉的声音很轻,又慢慢地帮她梳头,两个人都静默了。

丫鬟们也听不懂二爷跟二少奶奶这充满玄机的对话,只觉得给二少奶奶梳头的二爷实在是……太温柔了。

不少人都悄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真觉得这一对儿是府里最幸福的一对儿。

说什么二少奶奶没孩子,可那又怎样?

夫妻小日子还是蜜里调油一样。

这才是真功夫,别人家的都是花架子。

一时之间,二房不少丫鬟们都有了一种比别的房里更好的优越感。

距离过年还有十来天,屋里也要置办些东西,顾怀袖去张罗,张廷玉在外面还有不少的应酬。

毕竟他现在是个举人了,今年一过,后年便可以参加会试,做官最要紧的就是“人脉”二字,为了这两个字,再多的应酬都要去。

顾怀袖每天能做的就是把东西给张廷玉收拾好,若他要回来吃饭便多准备着,不吃饭她就不管。

结果今日张罗了小半天,忽然听说三房那边又闹了起来。

先是说老夫人那边知道了妙慈的事情,最终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没有说。

她似乎觉得自己是斗不过顾怀袖了吧?

怎么斗,都是一样的结果,大多数人是不会有屡败屡战的精神的,吴氏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折了一个长安,如今的妙慈眼看着也不行了,听大夫说她那一双腿即便是还能走得,也要落下病根。

这人是吴氏亲口说了给张廷玉的,如今又不好收回来。

一个已经放出去做姨娘的丫鬟,怎么还能回来伺候老夫人当掌事丫鬟?

老夫人那边心一狠,索性将妙慈放到下面庄子上去了。

这一来,之前小陈氏想要让顾怀袖不舒服的计划顿时便破产了。

可她还有后招,毕竟现在是她管家,什么事情都是她说了算。

今儿厨房那边做了桂花糕来,被三房的人退出来好几回,只说让厨房重新给做一做。

结果桂花糕从早上做到晌午,竟然都没能成功,每一回都是被人给摔出来。

顾怀袖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恰好是刚刚吃过午饭,她一想就觉得小石方那边怕是又有人盯上了。

细细想想,她跟小陈氏之间就是因为小石方起了的矛盾,现在竟然有要回到小石方的身上,可也是奇怪。

刚刚准备去午睡,外面就来人通报:“三少奶奶来了。”

顾怀袖脚步于是顿住,回头看人:“三弟妹怎么来了?”

小陈氏有些不大好意思,又有些羞赧,似乎很为难:“二嫂一向是知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日早上厨房送来的桂花糕不知怎的一点也不对霆哥儿的胃口。我想着那一日霆哥儿过来,二嫂似乎很喜欢霆哥儿,所以想着今日若提出这要求来,想必二少奶奶应当不会拒绝。”

但凡是有事求人,都要将别人拒绝的道路给堵死的话,还求个什么人办事?

真能堵死了,干脆命令人得了,哪里还用得着求?

顾怀袖心知她是善者不来,只笑道:“三少奶奶说话何必这样客气?都是一家子,您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我能帮忙则帮。”

小陈氏笑道:“还不是为着霆哥儿吗?他最喜欢吃的便是桂花糕,可今晨起来有些头疼脑热,所以胃口似乎不大好,那桂花糕怎么也吃不进去,我想让厨房给做,可做了几回霆哥儿都不满意。我想请石方师傅来做一盘桂花糕,我所求并不多,真的只要一盘,只要霆哥儿高兴就成。”

“霆哥儿发热?”

顾怀袖别的没注意,单单听见这一句话。

她皱了眉,“请大夫了吗?”

“嗨,就是小孩子头疼发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陈氏没想到顾怀袖直接避开了自己说话的重点,有些着急,不过在说大夫的时候,眼神躲躲闪闪。“不过大夫已经叫人去请了。”

“大夫怎么说?”

原本顾怀袖还有些着急,以为真是张若霆出事,没想到看见小陈氏这样。

她顿时明白过来,小陈氏这是拿霆哥儿当幌子,要骗自己心软入套呢。

只可惜……

顾怀袖一开始还真没怀疑,因为她不觉得哪个母亲会拿自己的儿子来开玩笑。

现在小陈氏也真是够狠。

她直接问了大夫的话,就是想看看小陈氏还能掰出些什么来。

小陈氏道:“开了方子也没什么大碍,就是人不舒服,整个人闹脾气呢……二少奶奶,您若不是真疼霆哥儿,也不必把小石方借给我了,毕竟我这……”

以退为进。

智计倒是稍稍长进了那么一些,只是先头的理由实在是太潦草了。

顾怀袖心里不怕,只道:“霆哥儿若有什么不好,那才是大事,现在是府里老爷跟老夫人下头唯一一个大孙子,出不得差池。青黛,你跟着三少奶奶走上一趟,去厨房请石方做盘桂花糕,记得所有食材都要让银针给试过,一会儿送进霆哥儿嘴里之前再试一回。”

虽不觉得小陈氏能狠下心来害自己的儿子栽赃自己,可架不住历史上有个武则天。

大约是没想到顾怀袖竟然考虑得这样周全,小陈氏愣了一下,可触到顾怀袖那隐约着怀疑的目光,她不由得埋下头,掩饰了一下,这才看向青黛:“这一位就是二嫂身边的青黛姑娘了吧?也是个标致的姑娘呢,也难怪二嫂看不上那妙慈了,自己身边有这样的人,用着可比妙慈放心多了。”

青黛听了只微微一笑,觉得这小陈氏动错了心思。

“三少奶奶,还是霆哥儿的事情要紧,咱们还是早早地去了厨房请石方师傅做桂花糕吧,否则若出了什么事情,咱们可担待不起的……”

说完,青黛便给小陈氏比了个请的姿势。

小陈氏与顾怀袖告了别,等着出来的时候却跟青黛攀谈。

顾怀袖没去,只在屋里自己摆弄棋谱,过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青黛回来了。

她道:“一路上三少奶奶都在试探奴婢,只盼着奴婢对您有怨言,奴婢原想要坑她一把,可若是回来说不清,这件事就不好了,因而奴婢没有任何表示。”

“你若真表示了什么,她回头还不知道闹出多少事情来呢。不表示比较好,省得她闹,她闹着,我虽处理简单,可日子不安生。”

顾怀袖跟着棋谱摆着棋子,又问道:“可还说了别的?”

“别的倒是没有,只是问石方师傅的事情,想知道石方师傅是怎么跟着您进府的。”这一点,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眼神一寒,顾怀袖想了想有关于自己这“妇德”的事情,没得她跟小石方之间若有点什么暧昧,就要被人说成是小石方是奸夫了吧?

当时小石方才多大的年纪?

只要别给小陈氏机会,一切都好说。

小石方那边,应当也知道轻重,这小子虽然看着不爱说话,心里有计较得很。

这么一盘算,顾怀袖真发现自己身边简直固若金汤。

她摩挲着棋子,思索着“固若金汤”这四个字,又想想小陈氏如今使出来的万般心机,竟然觉得她可怜了。

下午时候,厨房那边验过了毒,有不少大厨亲眼看了,证明着端去三房的桂花糕没问题,这才将东西送给霆哥儿。

小陈氏不是没有想过在桂花糕上做手脚,可顾怀袖绝了她这一条路。

不过好歹还是有收获的,比如小石方。

从来在府里,石方这个厨子就是高高在上,只给顾怀袖一个人做吃的,前几年连着有过几个人来当前车之鉴,也就没人再敢为难他了。

而今天,霆哥儿成为了这个例外,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久而久之破了小石方这个特例,看顾怀袖心疼不心疼。

这其实已经是无计可施的下下策了。

到底还算是有策,小陈氏心里想得还算是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