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张廷玉那边,今天也足够精彩。

汪绎在酒楼大肆宴请今科的士子们,人人都要给他这个头名面子。

按着科举场上的规矩,名词低的人见了名次比自己高的人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张廷玉虽是第四,又是东阁大学士的儿子,上头有三个人名次比自己高,汪绎便是最棘手的一个。第二名季愈和第三名王露,说话时候好歹还顾及着张廷玉的身份,可汪绎之前在考场上被张廷玉削过一回面子,这会儿见到张廷玉来了,说话便不客气起来。

汪绎又不是白痴,特意将请帖递到了张廷玉的府上,就是等着张廷玉来呢。

本以为张廷玉肯定会有顾忌,或者因为羞愧不肯来,这会儿竟然来了?

这不是没脑子,平白地上来找羞辱吗?

汪绎端着酒杯,冷笑了一声,朝桌面上一放:“还以为张二公子自恃出身高贵,所以不来了呢。”

张廷玉刚刚入席就听见这样的一句话,还好早就有了预料,知道汪绎要仗势欺人,可又有什么办法?有舍有得,张廷玉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才能得到一些东西。

他面不改色地一笑:“祖祖辈辈都是科举出身,凭借这一条路入仕,哪里有什么出身高贵不高贵的说法?而今大家都是白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见如今富贵,当年不过百姓,而今高贵自然有高贵的原因。”

汪绎脸色一下变得难看了。

这是明里暗里地讽刺他自己说话不注意,谁还能说张英的高官厚禄是当初科举徇私舞弊来的呢?

一旁的年羹尧也是这么多人之中出身比较好的了,正常来说这里坐着的少有寒士,毕竟读书也是花钱的事,没钱读不起。

这里面有满军旗的人,也有汉军旗的人,更有普通的汉人,出身比张廷玉高的人不是没有。

汪绎一开口,可几乎就将出身比他好的人给得罪遍了。

张廷玉一开始还不是很高兴,可是听见汪绎自己作死之后,竟然微微地笑了起来。

这汪绎什么都好,就是沉不住气,还不够老辣,想来是还不懂什么叫做官场。

反观这里,有点智商的都没接汪绎的话,倒是汪绎一下尴尬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汪绎举头喝了一杯酒,才又道:“今日虽然是我汪某人请客,夺得了会试的头名,不过大家可知道,汪某人不是头一个交卷的,张二公子才是头一个交卷的,虽然并没有能够夺得头名,可咱们不如为这头一个走出考场的人干一杯?”

年羹尧已经听出来了,这汪绎今天是准备跟张廷玉对着干啊。

年羹尧也在今科会试榜上,只是他今年不过才二十一岁,相比起诸多年纪是他两三倍的老学子,他的文采自然要稍差上一些,可少年之时就能过了会试,何等风光荣耀?

这里坐着的人谁不说除了汪绎之外,最厉害的就是他了?

最先交卷的张廷玉没能夺得状元,这其实是两件根本打不到一块儿的事情,可偏偏最后夺得状元的人是第二个交卷的汪绎,这不就出问题了吗?

现在汪绎觉得张廷玉抢风头了,他想要在这样的场合将风头给夺回来。

张廷玉若无其事地举杯:“那便多谢诸位,满饮此杯——”

众人很配合地举杯,倒是年羹尧看着汪绎,只觉得汪绎要倒霉了。

一旁第二名季愈脸色不大高兴,喝完了酒笑了一声,只道:“我倒是觉得张二公子才思敏捷,不是寻常人能达到,我这个接近收卷了才交卷的,诚恳地敬您一杯。”

季愈起身,双手举杯,敬了张廷玉一下。

张廷玉倒是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欣赏自己,不觉得自己没有真才实学。

其实放榜之后,随之流出来的还有诸多考生的答卷,张廷玉因是头一个交卷的,并且在会试之中的名次也很高,也有许多人关注张廷玉的答卷。

这一看,便有人看出了深浅,觉得张廷玉的答卷至少相当于汪绎答卷的人不在少数,又加之汪绎跋扈,而张廷玉谦逊,一点没有高官厚禄家族出来的高傲气质,很让人心生好感,想要结交。所以在汪绎削张廷玉面子的时候,自然有不少不喜欢汪绎的人出来搅局。

季愈就是其中一个,他觉得汪绎是庸才,要有人排在自己前面,也不该是他。

所以现在季愈直接给张廷玉做面子,就是不喜欢汪绎。

偏偏汪绎还不识趣,继续讽刺张廷玉。

旁边的第三名王露则附和着汪绎,只道:“交卷早不一定答卷好,汪兄这才是真本事啊!”

汪绎立刻笑出了声,随后道:“我这里养了两个伶人,号为双白菜,今日出来且为大家演奏一曲,大家高兴高兴。”

于是一拍手,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作旦角打扮的戏子,眼波儿柔媚,却有喉结,乃是不折不扣的男人。京师狎优伶之风盛极一时,出入带优伶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这些都是在戏台上扮演相公的角色,容貌品相比之妓馆之中的女儿们好了不知多少,因而汪绎很是喜欢。

之前张廷玉见到过的那个精瘦的文士看了,大为头疼,这殿试还没完,他就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自己好男风,这人长叹一声上前就去拉汪绎:“汪兄,这里是京城,又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你可别这样放浪形骸……”

汪绎一听顿时就不高兴了,高喊一声:“拿笔墨纸砚来!”

众人都是一惊,张廷玉埋着头,继续用自己无名指戳着锦缎桌布,手指轻轻地蘸了酒,将眼前绛色的桌布给打湿了一小块。

他没动声色,可年羹尧依然觉得张廷玉这时候的动作很不正常。

年羹尧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断定张廷玉不普通的原因,兴许只有他那二少奶奶。早在年羹尧稚龄之时,就见过顾怀袖了,那时候年羹尧也不过才十二三岁,弯弓射落鹦鹉,而张二少奶奶就站在落下来的鹦鹉旁边面不改色。

更不要谈如今的张二少奶奶了。

什么样的茶壶配什么样的茶盖儿,能跟张二少奶奶这样的女人伉俪情深八年的男人,绝不是寡淡无趣的庸俗人。

换言之,张二少奶奶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这一位张二公子定然高尚不到哪里去。

酒楼里众人都静悄悄的,便见下头人拿了纸笔上来。

方才劝说的那精瘦男子面子上有些抹不开:“汪兄你这是要干什么?”

汪绎冷笑了一声:“方苞兄弟,你劝我,我也以给你明明志!”

说罢,他埋头便奋笔疾书一挥而就,直接写了一首东西出来,有人吟道:“候中状元汪,谕灵皋,免赐光;庶几南沙,或者西汤,晦明风雨时,来往又何妨?双双白菜,终日到书堂!”

众人一听,立时色变,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汪绎怎能放浪如此?

虽然有许多人狎玩小官,可玩到这种程度,还要公然题诗来说这事情,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张廷玉手指点了一会儿,到这个时候忽然就停了。

他没说话,只是在今日宴会之后去拜访了周道新,以及又到了京城的廖逢源。

不出一日,汪绎狎玩两优伶,喜爱男风,并且还大喇喇写诗讽刺自己的朋友,以“美谈”之名来传扬,却不知道多少人心里唾弃此人!

可怜他那朋友方苞,为了朋友苦心劝诫,反而被汪绎给讽刺,郁闷了好几日。

一时之间,满大街都是今科会试相关的消息,倒是张廷玉的答卷在京师引起了一阵不小的疑云。

众人细细品味都觉得张廷玉这答卷更好,怎么就把汪绎那样的人给定成了第一呢?

会试总裁官熊赐履心头也不是滋味,毕竟这人是太子的门客,早早就给自己递过了卷头,熊赐履乃是索额图的同党,自然也是帮着太子的,如今太子要提拔这个汪绎和王露,他也只能跟着提拔啊?

虽然饱受质疑,可张廷玉也没落榜,张英更没有追究自己,索性熊赐履顶着顶着也就过去了。

转眼便到了四月初的殿试,殿试乃是皇帝监考,考场在皇宫内保和殿。

这还是张廷玉头一回进皇宫,巍巍紫禁城的大门,就在那一刻朝着他完全打开……

张廷玉跟随所有意气风发的士子,顺着宫道长廊,经过宽阔的白玉石阶广场,分列于左右两侧,张廷玉站在右边一列的第二个,身边站着的是季愈,对面是汪绎和王露。单名次在左,双名次在右,等着康熙来,大家一起叩拜过了便可以交卷了。

康熙爷就高高地站在台阶上头,看了下面众多的士子一眼,眼底是千古一帝的睿智和深沉。

张廷玉朝着那巍峨的保和殿躬着自己身子,将脊背折下,却在那一瞬间微微地闭了闭眼。

从进宫开始得每一步,到如今静立于此一句话不说的沉默等候,是他酝酿了十余年的野心……

真的甘心只拿一个二甲第一吗?

顺着台阶走入保和殿,看见站在旁边的八名大学士之中张英的影子,张廷玉又扫了一眼前面的汪绎,季愈似乎觉得脚下的地面有些滑,竟然跟站不稳一样。

朝堂的地面都是这样,保和殿乃是三大殿之一,自然也是如此。

张廷玉见状轻笑了一声:“季兄可站稳了。”

季愈愣了一下,而后却压低了声音道:“在下对张二公子的殿试名次,拭目以待。”

张廷玉没忍住一勾唇,走到了最前面一排属于自己的位置,等待着答卷。

殿试也是一天,期间不许离宫,答卷之后可以去后面等着,考的也不是八股,而是经义策论,除了背之外,脑子还要更灵活,光靠书本不行。

不同于会试时候提笔便写,今日的张廷玉静坐了整整一个时辰,一动不动。

张英作为东阁大学士,是辅佐着皇帝来看考场的。

会试的总裁官张廷玉需要避嫌,可在殿试,一切都是皇帝做主,自然没有什么避嫌的必要。

他远远地能看见自己儿子端坐于长案之前得背影,挺拔极了。

然而那一刻的张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一个时辰之后,张廷玉终于提笔写下了第一个字。

卷头卷尾都是规定好的,每提到皇帝一次都要把皇帝的名词提行到每一行的顶上,所以需要仔细地计算好字数,否则会对不上。

而张廷玉没有同别人一样,使用蓑衣格排字。

他脑海里已然有了成卷,只需要写下便是。

一个半时辰之后,张廷玉搁笔交卷,卷上有清清楚楚的两千六百零三字。

康熙爷本来还在后面看书,李光地忽然看见旁边有个小太监进来叫他,忙过去了一趟,听见小太监说的话,竟然没压住声音:“当真?!”

后殿里的人都看了过去,李光地才醒悟过来,自己声音太大了。

康熙抬头沉声问:“可是前面殿试出了什么差错?”

李光地战战兢兢,擦了擦头上冷汗,只躬身道:“回万岁爷,并无什么差错,只是有一位考生已经交卷罢了。”

“哦?”康熙爷皱了眉,“这才几点?交上来的答卷给朕看看。”

殿试的答卷也是需要先糊名的,只是不需要易书誊抄,后面人将答卷递上来,又递给了三德子,三德子进给康熙。

周围人都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份答卷,却根本看不着,连李光地都不知道是谁这样早就交了答卷。

有时候交卷早,也是一件坏事,会给人一种不重视殿试的感觉,即便是有才华,那也是恃才放旷,不一定得万岁爷的喜欢。

李光地正想着呢,上头的康熙盯着那一篇策论,却已经久久没有说话了。

等到看完了,康熙一看这字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太有意思了!果真是我大清栋梁之才,论睿智沉稳又风趣横生,何人能及此子?定下了,金榜一甲第一,就这一篇!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十点半见!

☆、第131章 扇写心

汪绎今天觉得自己气特别顺,下笔就像是背后有孔老夫子在帮忙一样,一路刷刷地就写下来了。

可是他写下来,才发现张廷玉那一张长案上已经没人了!

怎么可能?!

张廷玉又交卷了?

不……

不……

会试就已经被人抢先,殿试张廷玉一个第四,绝无可能在自己前面把答卷给作出来?更何况还是策论,根本不像是之前那样简单。

所以,一定是发生什么意外了吧?

虽然有不少人暗示过他,说他汪绎的答卷算不得什么名正言顺的第一,意思是张廷玉比他出色,可他不相信啊,凭什么张廷玉比自己出色?

阅卷官又不是瞎子,大家都说他这一份试卷是第一,那他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什么狗屁的张廷玉,纨绔公子,不就是出身高一点吗?他汪绎除了长相差了一点之外,有哪里比不上这张家二公子的?

想着,汪绎终于出去交了卷,结果监考官只是淡淡地表示了一下:“交得挺早,请您后面坐。”

汪绎有些不理解,以前也没参加过殿试啊,这里的监考官指不定都是个大人物,兴许人家原来就是这样冷淡,所以汪绎也没多想,他交卷之后就直接去了偏殿等候,结果……

结果又看见了那个张廷玉!

张廷玉!

张家二公子张廷玉!

还要不要人活了!

汪绎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晕倒过去,只控制不住地惊叫了一声:“怎么又是你!”

张廷玉捧着茶,慢慢地点着桌面,听见声音也扭头看过来,却没什么别的动作,只嘴上不冷不热道:“是啊,又是张某呢。”

等到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什么叫做“竟然是你”了。

其实说实话,张廷玉心中也是没底的。

真正要定下一个状元来,并不是文才够了就能够了。

而今能进入殿试的士子们,个个都是说空话套话的高手,写一篇策论,乍一看上去都是高谈阔论,即便是八位读卷官也不可能在一时之间分出好坏来。

八位读卷官乃是为皇帝读卷,代为批改,每个状元的名次都涉及到各个党派之间的斗争。

可张廷玉细细一想,自己到底属于什么党呢?

没有入仕途,不曾接触过皇帝和阿哥,自己的父亲张英更没有将他引入皇帝一党的意思,那么他的试卷,似乎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旁的小太监喝道:“还不赶紧坐下?保和殿中岂容造次?”

可怜汪绎苦心孤诣,满以为这一次能力压张廷玉,不想对方还是轻轻松松。

如今汪绎唯一的安慰便是,张廷玉是胡写一通,毕竟匆忙之中写就的试卷,肯定不如自己,所以最后若自己摘得了状元头筹,张廷玉又要丢一回脸了!

这样想着,汪绎脸色终于松快了一些。

两个人等了许久,才到了放行的时候。

季愈与张廷玉是一道出来的,站在巍峨宫门下的巨大的阴影之中,张廷玉不知为何这样回望了一眼,他在这里的时间不过只有短短不到一日。

可他相信过了今日,他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从这里进出,就像是他父亲那样,在此宦海之中沉沉浮浮,一起风云激荡。

季愈似乎对张廷玉颇感兴趣,只看着他那高深莫测又阴晴变换的表情,待他平缓地转身踏着长长的铅灰色地面朝前面走的时候,才笑了一声问道:“不知张二公子如何?”

张廷玉道:“无愧我心。”

无愧我心。

如此而已。

他终于还是无法抗拒内心之中攀升起来的野心和**,曾经对父亲的承诺和那卑微的二甲第一的请求,在他回望的那一刻,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在他明晰了自己胸膛之中升起来的那种无法浇灭的火焰之时,被他践踏在脚下,支离破碎。

出尔反尔又如何?

霜雪无法掩埋出鞘之宝刀,烈焰无法焚毁其胸怀壮志千千万……

这一日回去,张廷玉在书房里坐了很久。

张英回来的时候叫福伯来请张廷玉去说话,张廷玉只有两个字:不去。

兴许顾怀袖才是最明白他的那个人,就在屋里抱着胖哥儿,用自己两片微显得薄的嘴唇,亲吻了孩子的额头,只道:“若你能听懂我的话,便记住这一日……”

四月二十四日,子夜,张廷玉从书房走,穿上贡士朝服,至乾清门外等待听宣。

此刻,皇帝的金笔已经落下,满朝重臣的目光尽皆落在皇帝的那一支笔上。

这里将点出将来的风云人物,此刻的他们尚不知其中有多少人会消弭无声,也不知有多少人能平步青云,更不知多少人将名垂青史……

一切都是未知的。

除了那微微跳跃着的脉搏,伴着殿中微暖的灯火。

皇帝钦点前十,读卷官则在桌面上将之前糊名的试卷,一一拆开。

张英老迈的身体,隐藏在鎏金大柱后面,深深地闭上了眼,李光地站在张英的身边,却轻轻地伸出手来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殿中寂静的一片,只有读卷官们拆开密封,而后在御前用朱笔填写一甲三名次序,二甲七名次序亦书其上,一会儿去乾清门外宣读之时,将会把这前十名引见给皇帝,这一程序称之为“小传胪”。

本次殿试大主裁李光地,正了正顶戴花翎,肃容双手接过黄纸名单,高喊一声“吾皇万岁”,而后退出大殿,在四名太监和两列御前侍卫的护卫之下,一路出了乾清门,立于御阶之上,便看见了不知在此守候了多久的今科学子。

李光地吐气开声:“奉,天承运,康熙三十九年四月廿一策试天下贡士三百零五名,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故兹告示——”

张廷玉站在所有人当中,与所有人一样端肃严整,甚至与所有人一样充满了澎湃的野心,然而他将自己的眼,轻轻地闭上,手指悄然握紧。

李光地的声音还在继续,他年纪已然老迈,声音之中透着一种沧桑。

“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一名——张廷玉。”

这一刻,张廷玉紧闭着的眼,终于睁开了,他看向了高高站在御阶上,双手捧着金榜的李光地。

李光地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似乎停顿了一下,目光朝着下面微微一扫,却觉得自己久矣老迈的心忽然之间跳动了起来。

这朝堂,已然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他微微一笑,带着满脸的皱纹,宣读今科前十。

“第二名,季愈;第三名王露。”

“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一名,汪绎,第二名张成遇……”

张廷玉已然什么都听不见了,直到忠孝带被一旁等候已久的张廷瓒与周道新配在了他的身上,他才恍惚地明白过来。

张廷瓒也说不出自己心底是什么感觉,只用力地拍着二弟的肩膀,笑也笑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

被点中名字的十人,几乎都是狂喜,按照次序排班,由礼部的官员带着一路往养心殿而去参见皇帝。

张廷玉为这十人最前面的一个,一步一步沉着冷静地克制着,稳稳地到了殿中,跪于丹墀之下,声音沉郁:“臣张廷玉,安徽桐城人,年二十九。”

“臣季愈,扬州宝应人,年三十一。”

“臣王露……”

十人在下报完自己的姓名籍贯与年纪,这才再次引出而退。

大殿之中侍立的张英,默然退出大殿之中忽然举袖掩面,老泪纵横,一时百感交集之下竟至于嚎啕大哭,众莫能阻,只看着这年逾花甲的老头颤颤巍巍地在所有人离开之后,顺着汉白玉大台阶往下,迎着满皇宫的黑暗一路哭着出了宫门。

李光地远远地见了,却也不敢上前,只有那小太监问:“张老大人这是……”

“望子成龙,人莫如此。张英一代大儒,当有今日见日之升,云之起矣……”

李光地长叹了一声,也背着手走了。

二十五日太和殿传胪大典,风和日丽,銮仪卫设法驾于太和殿前,乐声分列两侧,丹陛大乐则在太和门内两旁。

满朝文武王公大臣,皆侍立于丹墀之内,三百零六人穿着朝服,戴着三枝九叶顶冠,按照名次排立在文武大臣东西班次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