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出宫门的时候,他糊里糊涂跟我说要与我理论,我岂能搭理这样的疯人?与他说话都嫌此人学识丰富而气质粗鄙,索性没搭理。到底他自己想不开投了护城河,怕是没救起来就完了。”

张廷玉笑了一声,口气倒是凉薄:“已经被我当成了踏脚石的绊脚石,没了也好。”

顾怀袖则定定地望着他,忽然伸出手指来,看着张廷玉深邃的一双眼,然后将手指指尖点在了他的眉心之中,许久没说话。

“二爷可是狠毒得过了头?”

张廷玉只觉得她手指指腹微微泛着凉意,舒服得很。

她笑:“无毒不丈夫,最毒妇人心。你说咱俩,谁最毒?”

看看古人说的这些话,到底是男人毒,还是女人毒?

再想想张廷玉与顾怀袖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

张廷玉忽然抬手牵了她手指下来,道:“若我不为贤相,乃是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却不知你是不是助纣为虐的妲己?”

“胡说八道!”顾怀袖推了他一把,“曹操跟纣王怎么能联系到一起?再有,分明你是房玄龄,我是喝醋的那个!”

“来呀,给二少奶奶端一碗醋来!”张廷玉忽然扬声喊道。

外头丫鬟都愣住了,顾怀袖才想起来直接踹了张廷玉一脚,“穷翰林,没个正形儿的!”

“不要叫穷翰林,要叫老先生,现在你该叫我张老先生。”

张廷玉觉得自己还挺厚颜无耻的,直接坐下来这样说着。

翰林院的人个个都是才识过人,现在朝廷里逢着人就要喊大人,大家都觉得“大人”这个称呼不值钱了,一般喊什么“先生”就跟外头那些个教书的牛皮匠一样了,所以都要加一个“老”字,但凡翰林院真正的翰林,都是要称之为“老先生”的。

至于翰林院庶吉士,只能算是预备的,乃是准翰林,还不算真的,所以对他们都是随意叫。

张廷玉可是殿撰,便道:“来,叫一声听听。”

顾怀袖看他还有心思玩闹,简直哭笑不得,“张老先生,洗手净面泡脚宽衣解带吹灯拔蜡,咱歇了吧。”

她起身,伸手一勾牵着张廷玉的腰带,便将张廷玉拉了起来,往一边去了。

汪绎的事情闹大乃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情,张廷玉自己镇定自若,张英干脆也将计就计。

好不容易相中的汪绎,殿试被黜落也就罢了,索额图一党指望着朝考再给汪绎一个朝元,好歹也算是今年笼络住一个人才,哪里想到刚刚过了恩荣宴这人就威胁状元张廷玉不成,投河自尽!

这是明晃晃地打皇帝的脸,也打张英的脸啊!

当时在场之人虽觉得张廷玉之所为无可厚非,尤其是张廷玉离开之前那一番话,当真是昭昭日月可见,只是末了一句人死与他无关,实在太过凉薄。

于是就有人抓住了这点不放,说张廷玉根本还没磨练出个宠辱不惊的心境来。

索额图一党借势就开始造谣,熊赐履之前在朝考的时候并没有点汪绎,而是点了张廷玉,原是想回头来借机拉拢张廷玉,没料想自己的门生都死了,这还拉拢个什么劲儿啊?!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太子爷也忍不了。

本以为今科一定能够网罗很多人才到麾下来,结果被这么个张廷玉给破坏殆尽!

这不是拆台是什么?是什么?!

太子爷一怒,连着撺掇自己手下同党一起去揭举张廷玉。

可到底当时是汪绎自己作死威胁人家张廷玉不成,才自己投河自尽的。

说的那么难听,张廷玉可有为难过他的时候?

压根儿就没有啊!

张廷玉犯了什么罪?做过什么错事?也没有啊!

就因为汪绎之死,朝堂上整日里扯皮来扯皮去,没个安生日子。

倒是李光地跟张英一下就放心了起来,有人起来打压张廷玉,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且不说张英是怎么看待自己儿子言语逼死汪绎一事的,单纯从一个政治家的角度出发,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在朝议讨论了五六日之后,张英终于主动站出来,为他儿子扛了罪过,说张廷玉品德不行,不应该拿这个状元,说年轻人冲动好事,有时候说话不经大脑,还需要磨练一阵。

现在的张廷玉,即便是经历过了十来年的蛰伏,身上的棱角也还没磨平。

张英不会指望着把这些棱角磨平,因为若真是能磨平这一切棱角,那张廷玉就不是他的二儿子了,千人一面又有什么意思?

做官,棱角还是要有的,但是圆滑张廷玉还略略少了一些。

这一切,尤其是在对待不如自己的人的时候。

做官的学问还很大,张廷玉需要再历练历练。

可张英没说这些,他只说自己教子无方,有罪。

索额图一党正想上来,毕竟张英自己揽下了事儿,这一回他们就能可劲儿地往张英的身上泼脏水了,指不定还能将这个才上任不到一年的大学士给拉下马来。

谁料想,张廷还有个铁杆老哥们儿李光地。

李光地一下就站出来,接上了张英的话,道:“张英大人教子有方,哪里是无方?纵观此事,乃是汪绎自己心胸狭隘,众人所见,眼见为实,怎能平白诬人张殿撰害死人?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是什么?!”

索额图这边所有人都被骤然凌厉的李光地给震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甚至面面相觑起来。

在他们刚刚开始朝着张廷玉发难的时候,张英李光地这些汉臣,一直没有说什么,即便是别的阿哥们的党派也都是袖手旁观,怕是摸不清皇帝对这件事的态度。

原以为张英李光地永远不会开口了,所以太子索额图一党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抹黑张廷玉,哪里想到眼看着事情要成功的节骨眼儿上,这他娘的张英李光地又来唱黑脸红脸了!

瞧瞧这一个给自己儿子告罪又自己请罪,一个立刻站出来说张廷玉没罪张英没罪的架势!

两个老东西,真当咱们看不出你的把戏不成?

可是看出来又能怎样呢?

无可奈何啊。

李光地老奸巨猾,若无把握定然不敢开口就是了。

李光地为张廷玉辩驳了一阵,才道:“想来诸位同僚都是觉得张廷玉此子性格不够内敛沉稳,往后办事会出差错,但是状元翰林已点,不能撤了。老臣倒是有一个好法子,不如让张殿撰入翰林如旧,只是叫他做庶吉士做的事,慢慢磨练得一两年,想必便可以雕琢而出了。”

言罢,李光地深深地一躬身。

康熙了然地看了张英与李光地一眼,想着这纠纷了几天的破事儿就这么了结了也挺好。

他手一摆,阻止了将要说话的熊赐履等人,便道:“好法子,就照李光地这个法子办,张廷玉入职翰林院,习清书吧。”

朝会结束,张英与李光地前后脚地出去了。

李光地脚步一顿,又是一笑,转头来果然看见张英给自己长身一揖,他也回了一个,只道:“张英你这人又开始矫情了,不过就是帮了个忙,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唉,我是不如你豁得出去,当年若不是你接了三十六年会试总裁官的位置去,怕是我儿子今年才考中呢。到底还是我家那小子耽搁了你家的小子。”

“左右我家已出了大儿子一个进士,并不急的……”

张英叹了口气,“端看徐乾学就知道了,树大招风没个好下场的……”

李光地何尝不清楚?

徐乾学五个儿子都是中进士的料,一家出了多少个进士?家大业大风也大,陆续投了明珠一党与索额图一党,辅佐大阿哥不成,太子也不成,反正倒了大霉……

只不知张家如何了。

张英回了府,将这个消息带给了张廷玉,张廷玉平静得很,只道了一句“儿子谢父亲大恩”。他早在知道汪绎死了的时候,就知道事情会是这么个结果了。

张英只道:“做官这学问,你且进了翰林院,慢慢看便是。我说,也说不明白的。”

张廷玉躬身应是,很快收拾东西去翰林院报了道,五月换上朝服,六七月就已经入值翰林院,倒是与张廷瓒有了更多见面的时间,毕竟翰林院之中的佼佼者,再往上就能入詹事府。而张廷瓒,正好就是詹事府的人。

兄弟两个没事儿找个时间下下棋,聊聊天。

张廷玉只发现张廷瓒与太子的关系果然不浅,仿佛太子很信任他。

这一切都显示着,张廷瓒乃是太子的人。

可是张廷玉心中一直存有疑惑,终于在中秋将要回府这一日问了出来:“大哥,你辅佐的,到底是太子,还是别的什么人?”

张廷瓒原本收拾了棋子,刚刚“围杀”了张廷玉一局,正想着自己这二弟学了小半辈子也没学会这一招,别的什么都会,也是奇怪,就乍然听见他问出这样前言不搭后语,却又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他手上的动作一停,过了许久才道:“只是太子如今不大厉害了。”

胤礽与皇帝之间的关系日益紧张,多少人暗地里虎视眈眈,又有多少人巴望着太子掉下来呢?

张廷瓒轻叹了一声,苦笑着摇摇头,“押错了宝,何必再问?”

这意思是,他惋惜自己错押了太子爷了?

张廷玉心下的狐疑被他深深地藏了起来,张廷瓒不说,他也不好强问,只道:“中秋之夜,今儿不当值,不如一起回家吧。”

“正有此意。”

张廷瓒身材颀长,比张廷玉还要高上一些,只松手将棋子放入棋盒之中收好,兄弟两个一起出了宫回了家。

胖哥儿早就能够满地乱跑,今年中秋宴就在园子里,胖哥儿正在满园子地跑得高兴,哇哇地大叫大笑着,众人都围着他转,他一见到张廷玉进来就扑了上去:“爹,爹!你回来啦!”

张廷玉低下头,就看见胖哥儿胖胖的身体,像是蚕宝宝一样,一下就粘了上来。

他“哎”了一声,一把抱起了胖哥儿,“无怪你娘说你沉,胖得简直异于常人啊!”

众人闻言一下笑倒,顾怀袖更是在一旁抹眼泪,“现在小胖子可懂事了,你若是嘲讽他,他定然听得懂的!”

果然,胖哥儿嘴一撅,脚一蹬,便将张廷玉踹开:“不要爹了,爹比娘还坏!胖胖英俊,英俊……大伯,抱抱——”

张廷瓒乐呵了,他也抬手把胖哥儿抱过来,“果真是沉。”

胖哥儿搂着张廷瓒的脖子,张廷瓒则跟张廷玉一起往席间走。

胖哥儿虽胖,可长得跟张廷玉很像,现在张廷瓒也站在那里,还别说,这三人真是兄弟父子相。

陈氏在顾怀袖左手边,眼帘低垂下来道:“真是好啊。”

顾怀袖若无其事道:“的确好。”

自打张廷玉被打压过,在翰林院中习清书,陈氏的病好了,吴氏也不闹了,整个院子都好呢。

顾怀袖抬眼,看向了坐在张廷玉与张廷瓒当中的胖哥儿,那一张脸真是揪得下一块肉来,又丑又得意,真是看得人忍不住弯唇,她忍不住笑骂了一声:“会借势的臭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第五更吧似乎。晚安,明早会有一更,大概接近十点。

☆、第137章 夜魇

胖哥儿挺喜欢他大伯,也喜欢四叔,时常跑去学塾找张廷瑑玩,而今的张廷瑑终于拗不过家里人的意思,还是要开始物色着找个媳妇儿了。

三十九年的中秋宴上,张英问老四什么时候娶媳妇儿,张廷瑑讷讷说再等等;四十年的中秋宴上,张英又问老四什么时候娶媳妇儿,张廷瑑说,明年吧;然后四十一年的中秋宴就到了,张英问,老四你怎么还没娶媳妇儿?张廷瑑终于道,还在物色呢。

当时胖哥儿听见这件事,就吵着闹着喊“胖胖也要新娘子”,真正让顾怀袖等人笑掉了大牙。

到底这小子年幼不懂事,这样的事情就是小时候敢说,长大了反倒是羞于启齿。

娶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回家,也算是好事。

康熙四十一年的中秋时候,一家子看上去还是和和乐乐的。

只是顾怀袖已然嗅到了来年的风云。因为按着先头康熙爷说的话,张廷玉习清书,明年就要进行考核,而张廷玉从头到尾都不需要担心名次。

这几年,身处于翰林院之中,张廷玉目睹耳闻多少宫廷秘辛朝堂讳事?他不是没吃过亏,也不是没得过教训。好歹还只是在翰林院这一方小小又大大的天地之中,并没有等到朝堂上再犯这样的错误,他把自己磨成了一块石头,因为越加地老辣圆滑而又出奇地刁钻了。

陈氏心里有疙瘩,吴氏一直觉得二儿子起来之后大儿子就要被他给克着,所以整日里提心吊胆。

倒是顾怀袖这两年安生了,吴氏怎么也不来看胖哥儿了,胖哥儿年纪小,也根本不知道吴氏还曾经亲手抱过他,对吴氏更没有什么感情,顶多就是闲了问两句,不闲的时候……更不会问了。

现在这小子腿脚起来,跑得跟风一样,完全破灭了他娘在怀着他的时候预想的那种“安静的美男子”的角色。

顾怀袖深深感觉到了现实与理想,骨感与丰满的差距。

胖哥儿虚岁已经有五,至今只会读千字文。

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拉着他身边小厮张天,出府跟别家的小孩子一起玩泥巴,什么泥弹子,鸟弹弓,堆堡垒,和稀泥……

每天每天回来都满身是泥,他出去玩只说自己是隔壁屋子里出来的,还说他爹很穷。

别家小孩子哪里知道他是张府这边张英老大人的爱孙?疯起来只管朝着胖哥儿脸上摔泥,这小子竟然也凛然不惧,乐得跟人糊一脸的泥。

其实不怪胖哥儿觉得自己爹穷,因为他娘总是骂爹“穷翰林”“穷翰林”。

翰林是什么他还不懂,他只知道“穷”是什么意思。

至于自己生活得这么好,应当是娘很富的缘故吧?

没有人逼他去读书,张廷玉曾试探着问几句:“胖哥儿想上学塾跟着先生念书吗?”

胖哥儿指了指张廷玉手里的书,回问道:“像是爹一样读书吗?”

张廷玉想想说:“差不多。”

然后胖哥儿就摇了摇头,“我娘说我现在是该玩的年纪,平时只要听背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就成,什么时候等我想要学了我再去。”

说完,就一溜烟地跑出去找隔壁钱家小子玩儿去了。

因着张英一家家教甚严,在子孙年纪小的时候从来不给孩子穿什么绫罗绸缎,一律布衣,一则因为家风俭朴,二则因为尊位越高,越是小心。

每次胖哥儿跑出去,指不定还没别家的小子姑娘穿得好看,只以为是普通人家的。

旁边这钱家是刚刚搬来的,听闻是个举人,来这里参加会试,今年会试已过,听闻在前头。若说此人名姓,倒是也有些人知道,乃是钱名世。

到底这也是有功名的人家,小孩子虽然喜欢玩闹,但是也只敢悄悄跟胖哥儿玩。

胖哥儿说自己还没名字,家里人都叫胖哥儿,所以大家都叫胖哥儿为“小胖”。

今天大家都蹲在巷子口玩,钱家的朗哥儿跟胖哥儿差不多的年纪,只哼声道:“明明是我弹得比你好……”

一个清秀的小姑娘就在旁边蹲着,看着脸上肉肉的,却没胖哥儿胖,她只笑嘻嘻地看着两个人:“哥哥跟小胖都厉害。”

这小姑娘也是钱家的,钱琳,他们这边的小伙伴都叫“琳姐儿”。

胖哥儿坐在地上,皱着两道卧蚕眉,鼓着一张包子脸,哼声道:“我那穷爹就是和稀泥的高手,你也不差……都和稀泥……”

“你爹是和稀泥的吗?泥水匠吗?”

朗哥儿好奇地问了一句。

身边众多小伙伴也都好奇起来:“怎么你每次出来的时候,那边那个人都要在旁边坐着啊?”

有人一指站在不远处巷子台阶上的张天,又问了一句。

胖哥儿两只肉乎乎的手戳着泥,将泥巴滚成了一颗圆圆的小球,然后放在一边,随口道:“反正我娘常说我爹是和稀泥的,我爹做什么我娘都说他和稀泥……唔,大概就是什么也不做,在中间搅混水打太极的意思吧?”

“打太极又是什么意思?”众人只觉得胖哥儿嘴里出来的都是他们不懂的话。

胖哥儿一撇嘴:“你们还玩不玩啊?我打个泥弹子你们都输不起……”

“来啊来啊!谁不玩啊!”

朗哥儿立刻就叫了起来,不过他挠了挠头,“我怎么也记得我爹说什么和稀泥是个本事呢?”

“胖哥儿我跟你说,朗哥儿新来没几天,他爹可是进士呢!进士都说了和稀泥是个本事,肯定真是本事了!”

“哼,我爹说了,这一回是要当探花的,还要骑大马,游……游大街……”朗哥儿哼了一声,颇为高傲。

人人都说钱名世乃是难得的才子,是与年羹尧同科的乡试,两个人颇有一段交情。

如今年羹尧混得不错,钱名世今年也上来了,可本事得很。

岂料,胖哥儿嘟着嘴,咕哝道:“那不是骑马游金街吗?叫三鼎甲……我娘说我爹也骑过呢……”

“哈哈,就你?看你这么寒酸,难道你爹也是进士?不对不对,我听说,只有前面三名能坐大马游街呢!有好多好多人站在一边看,还要叫人的名字,可风光了!”

“胖哥儿整天都在瞎说,咱们不理他。”

“哎哎,别啊,你们不跟我玩泥弹子了吗?”胖哥儿连忙拉人去。

那几个人笑道:“骗你的嘛,走走走,咱们去街对面,前天我看那边有几个木板子,就是做月饼的那个模子,我们给装上泥,也能做月饼了!”

“这个好玩,走走走!”

胖哥儿、朗哥儿、琳姐儿,还有一大群小伙伴,大家直接从小巷子里出来,穿过了大街,一下就到了斜对面的巷子口,将那木模子拿了回来。

大家将去将泥巴塞进了木模子里,开始倒“泥月饼”,一个个高兴得满脸都是笑容。

张天在一旁看着,早已经从一开始的抽搐到现如今的麻木了。

虽然不知道二少奶奶到底对胖哥儿是怎样的教育方针,可他们都觉得胖哥儿很聪明,平时有事没事就爱缠着二少奶奶给他讲故事,写字虽然歪歪扭扭,可是有时候说出来的话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听不懂。

什么张口就是“骑马游金街”“推太极”“和稀泥”“厚黑”……

敢情二少奶奶教出来的这是个小怪物呢!

想着张天忽然看见那边远远地过来了一顶青色的小轿,顿时知道是二少奶奶来了,只连忙跟胖哥儿打手势,胖哥儿跟只小耗子一样,从玩得热火朝天的众人身边悄悄跑开,一路奔到了巷子口,便凑到了轿子边上去。

“娘!”

胖哥儿探出脑袋来,青黛这边一掀帘子,顾怀袖就看见胖哥儿这小花脸了。

她拿出绣云金文锦的帕子,给他擦脸,又擦擦汗,道:“眼看着都四月底了,外头天儿热,你可每日大中午不能出去,当心晒着。晒了你个壮实的倒不要紧,若是晒了别家的哥儿姐儿,他们娘要心疼的。”

“晒了小胖,娘也心疼吗?”胖哥儿闻着自己娘锦缎帕子上清淡的香味儿,鼻子皱了皱,忽然道,“是龙井茶的茶香,娘您才从廖伯伯的茶楼回来吗?”

“就你鼻子最灵!”

顾怀袖把他沾着泥的花脸给擦干净,又换了一条帕子想要给他擦手,胖哥儿直接一把抓过那帕子:“儿子大了,怎么能事事都让娘帮着?我自己来擦就是了,嘿嘿。”

张廷玉要在翰林院当值,江南的事情顾不了,也不敢交给别人,只有顾怀袖上去打理了。

沈恙过了那一年之后,一下又开始稳扎稳打起来,变得像是个正常人了,罗玄闻那边松了一口气,现在一片的风平浪静,只是每个月都有消息传出来,这些消息都是不告诉廖逢源的,毕竟廖逢源也是沈恙那边茶行商帮的二把手,所以每次出去拿消息也去顺道看看他们,顺便了解一些江南的情况。

毕竟光看罗玄闻报上来的消息,不一定能事事兼顾。

顾怀袖被抢了一条帕子,只拍他额头,“笨死你!”

看看这小子简直胖成了个球,跟他那堆小伙伴站在一起,就看着这小子块头最大,一眼就见着了。有时候顾怀袖都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还能变英俊了,可每一回想让给他减肥,又怕折了他身子,只安慰自己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于是就这么一回一回地心软下去,看着胖子一路变胖,根本无法有收势。

“今儿从那边回来,吃到一味还不错的雪花粉酥糕,你来尝尝,若觉得好吃,我让你石方叔叔给你做。”

青黛闻言,将带回来的糕点从食盒之中取出来,原是准备给小石方吃一口,就知道怎么做了,可如今胖哥儿一看肚子就咕咕叫,他讪讪笑了一下,自己拿了一块起来吃,眼睛立刻弯成了两道月牙,“这个虽没石方叔叔的好吃,可是也很好吃!我可以拿去给朗哥儿他们吃吗?”

“去吧。记得早些回来,你爹这回得了御试清书第一,回来有好吃的。”

顾怀袖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