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松到家时已经是凌晨,家里黑洞洞的毫无声息。他刚在想周桥去哪了,突然记起来,她说过今天有个南通政府办的企业家同乐会要参加。想象她混在一大群肥肿难分的官员中,他向寒冷的空气笑了出来。

他还不能睡,电脑里的文件需要马上处理,该做好移交的准备,有些要备份,该删除的删除。虽然他得到了上司口头的理解和支持,但那不代表就能放松,在明天来临前要做好明天的打算。

凌晨三点多,电脑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又来了条短信,又是崔芷芳。秦雨松摇摇头,没往下拉内容就删掉了。这姑娘真执着,但他不需要她。即使周桥在旁边,他也不想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来了就面对。

早上七点半,睡了三个多小时的秦雨松,绞了把冷毛巾敷在脸上。

直冷到心里。

车子还在高架上,他的手机响了。

“哥,爸爸跟妈妈坐今天中午的航班回上海。我把航班号发给你,你记得早点去机场接他们。”是他的弟弟秦雨柏。秦雨松还没来得及问父母怎么突然回来了,秦雨柏吞吞吐吐地说,“要是……妈妈还在生气,你劝劝她。”

秦雨松立即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发生了什么事?”

秦雨柏叹气说,“没什么,就是妈妈和小冯斗了几句嘴,说我们留他们住完全是为了帮忙带孩子,现在孩子大了用不着他们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越吵越凶,他们非要马上走。我已经焦头烂额,还是你单身舒服,每天下了班不用听老的骂小的哭。”

秦雨松不想听弟弟的絮絮絮叨叨,“知道了。”

他到了公司,居然秘书来得比他还早,“秦总,早上我接到电话,亚太总部那边今天会来一个人,暂时主持公司的常务工作。我已经替来人安排了接机的车辆,还有酒店。这里是申请单,请您帮我签字。”秦雨松愕然,秘书看在眼里,小心翼翼地说,“可能是那边老大们怕你忙不过来,让你腾出时间处理视频事件。”

秦雨松控制住情绪,在申请单上签了字,“来的是谁?”

秘书已经和他共事三年多,“我听那边的秘书说,是刚招聘的新人,新加坡人。本来安排他下个月过来见习,有突发事件就让他提前上班了。”看着秦雨松脸色镇定,她赶紧把打探来的消息说出来,“这人在几个大公司做过,熟悉国内情况,据说擅长在经济危机中起死回生。大头们对我们今年的报表十分不满意,所以想试试新人的能耐。”

秦雨松平静地听完,等她出去,打算写下今天要办的事时,才发现刚才的签字笔的笔头掉了。他默默盯着那支笔,招一个高管一天两天办不到,原来总部早另有安排,没有现在的事也会有另外的契机。当然,在没证实新人的本事前,他们还没打算撕破脸,否则今天他进不了公司的大门。

他扔掉没笔头的签字笔,重新拿了支出来,今天的日程表是昨晚议的,先要和法律顾问开会,再有两个客人是上周已经定好的见面。下午两点多,新人到了,他自然要带他熟悉环境。本来,今晚应该尽地主之谊替新人接风,但是他要去机场。

快午饭时秘书进来,“老大,帮你叫个什么饭?”

他摇头,“不用。”

她消失了半小时,再进来带着咖啡和热的牛肉芝士可颂,“这个吃起来快,不影响你做事。”她是他得力的助手,秦雨松笑笑接过来,“等那位王先生到了,无论你怎么做,我都理解。”大家都是打工,他没有理由要求别人陪自己挨。

“老大,我明白。不过一份工作只是一份工作,我知道该怎么做。”她想到一件事,笑得意味深长,“有人今天非常失望,他上蹿下跳,钻营很久,以为总部会给他机会。”秦雨松知道她指的是顾冬海,会心一笑,但不想就此聊下去。他拿起手机,到现在还没收到航班的短信,随口和秘书说,“帮我查今天悉尼到浦东的航班几点到达,是中午出发的。”

秘书问,“是要接人吗?今天最好不要定其他约会,留下时间和新同事吃顿饭。”

秦雨松何尝不明白,“我父母从澳洲回来,他们年纪大了。”

那是,秘书想了想,“我去接,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这是他的私人事情了,秦雨松犹豫不决。秘书笑道,“别想了。电视剧不都说人有时要捱一下义气。”

不过,最终还是没有用上她的义气,新同事一本正经,下了班直接回了酒店。

秦雨松赶到机场时刚好七点,算上出海关还有不少时间。他去买了杯咖啡,整个下午满耳朵王先生咄咄逼人的新加坡中文,他需要咖啡提神。

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周桥。她边走边喝咖啡,匆匆忙忙往里走。

她要去哪里?

几乎在看到她的同时,秦雨松迅速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直到走过拐角,才松了口气。

时间还早,他靠在栏杆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咖啡,把全世界所有的声音抛在脑后。

第三十一章 咦?

秦雨松在抵达口等了很久,仍没见到父母出来,他连忙打电话和秦雨柏确认航班。打手机没人接,打弟弟家里的电话,试到第三次,弟媳妇冯可晰接了。秦雨松好不容易等到对面有声音,管不得她杀气腾腾的“hello”,竹筒倒豆子般把想问的话说了。

听见是他,冯可晰说,“没错,今天的航班,应该在北京时间七点二十分到达,大概出境口人多在排队。”每个字都像迸出来的。秦雨松道了声谢想挂电话,谁知冯可晰抢着说,“大哥,请你快点成家,免得爸跟妈的心思都花在我们这。”

秦雨松啼笑皆非,嫁祸江东吗?他只好含糊地劝道,“放心,他们应该会在国内呆上段时间。”冯可晰叹气说,“希望如此。你知道,雨柏他永远不和他们说不。”她拉拉杂杂说了些,竟然开始抽泣,秦雨松耐住性子劝了两句。她边说边哭,根本不理他,直到孩子在叫她才收线。

秦雨松才松了口气,远远看见自己的父母出来,瞬间有种陌生感,他们已经老成这样了?两人白发蓬乱,步履艰难,推车上大包小袋。

他愣了愣,赶紧迎上去。秦雨松的父亲秦瑞生退休前有点官职,看见许久不见的大儿子,不是欢欣,反而先抱怨了一通,都什么年纪了还是单身;车子停老远,不懂得体贴父母;大冬天的也不穿厚些,冻着了生了病岂不让爷娘担心。

秦雨松的母亲何岩,坐在后面悉悉地翻行李,一只两只三只,包袋都在才放心。秦雨松从反光镜里瞄了眼,有两只包里装的全是一罐罐绵羊油。他早已帮两老订好酒店的房间,这会就想把他们送去。

两老感慨了会城市的变化,看着路不对,疑惑地问要去哪。听说去酒店,两人怎么都不肯,可他们的房子空关两年,哪能马上住人。秦瑞生果断地说,“住你那。”秦雨松刚要反对,何岩已经把话题转向秦雨柏和他老婆的种种不孝顺上,边说边扯着纸巾擦眼泪醒鼻涕。好在他们只住一晚,周桥又出门去了,秦雨松今天累坏了,不想费力磨嘴皮,从他们之命便是。

何岩碎碎地问起朱逸,“我想我两个儿子命苦啊。”这是秦雨松最不想谈的事,他顿时拉下脸一声不吭。秦瑞生给何岩使了好几个眼色,她后知后觉地接收到,闭上了嘴。

到了家,秦雨松趁父母轮换洗澡的当口,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卧室。周桥没有特别女性的生活用品,一切都说得过去。他想着得给她说起一声,才发现手机上有她发来的短信,“急事外出,两天后返。通讯不便,多保重。”

还有条短信是崔芷芳发来的,“我们都明白谁才是真正为公司做事的人。”他摇摇头,删掉了。她以为他是落难的勇士?只有年青的时候才会对公平之类的特别敏感。过了三十,不是说对现实失望,而是尽量把事情控制在自己掌握之中,“但尽人事”的下一句就是“莫问前程”。他感谢她的热情,可他能做的对她最好的事就是不做回应,他不是她想象的那个人。

当晚秦雨松睡在沙发上。

窗帘没拉,远处灯光逐渐熄灭,他突然想起在机场的一幕。怎么会做出那种事?他越想越好笑,纯属条件反射,过了也说不清当时的想法。如果叫住她,就知道此刻她在哪里在做什么了。

第二天秦雨松下班回到家,才发现自己轻视了父母的眼力劲。

吃过晚饭,何岩把秦雨松叫进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你可别在外面胡来啊。”他的视线落下去,是两只没开封的雨衣,可能以前漏在角落里。昨晚他收掉了包装盒,却没来得及清理整个抽屉。

他脸一沉,收走小包装袋,“我有分寸。”

何岩忧心忡忡,“我知道现在年轻人都很开放,有的女孩子也无所谓是不是一定要结婚。可万一有什么病呢?你本来好好的……不如我帮你安排相亲,认得的人介绍的比较可靠。”秦雨松知道,以他妈的能耐,很有可能安排一周七场相亲,赶紧反对,“你别管我。”

秦瑞生板着面孔走进来,“胡说八道,我们做父母的不管你,谁管你?到底想怎么样,你看你找的那个老婆。你把我们气走两年,是不是这次打算气死我们?”秦雨松脱口而出,“我对我的行为负得起责,你们非往自己身上拉担子,我也没办法。”

秦瑞生嘴唇直抖,“好啊!一个两个翅膀都硬了!”

秦雨松暗叹口气,“你们放心,我有女朋友,可靠的安全的。”

何岩追着问,“她在哪里上班,多大年纪,家里怎么样?要不要趁春节和她家人吃顿饭?”

秦雨松早就料到后面会来一串问题,“那些你们就别管了,是我和她的事。我还有工作要做。”何岩跟在他后面出了卧室,“见见总可以吧?”秦雨松无奈地说,“她出差了,等她回来再说。”他自顾自打开笔记本电脑,装作没听见何岩的嘀咕,“她这么忙啊,对女人来说还有什么事比结婚生孩子更重要?”

过了会秦雨松看她还坐在旁边,“妈,你看电视吧。”

何岩连忙摆手,“不用。这里太小,电视机一开你哪能安心做事。男人还是事业要紧,你不用管我们,那边卫生搞得差不多了,我们明天就住回去。”

“明天晚上我送你们过去。”

何岩说,“用不着,我和你爸又没七老八十,你忙你的。我知道你上班忙。”

秦雨松拗不过她,也确实有报告要写。

晚上九点多,屏幕下角显示,有新邮件。

他打开一看,来自总部,主送王先生,抄送中国部所有同事,内容很简单:自即日起顾冬海先生离开公司。公司保留法律追诉权。

咦?

第三十二章 解开

秦雨松静观其变,没过一小时秘书的电话来了,“老大,看邮件没?”声音里压制不住的笑意。不等他回答,她接着说,“我刚和Jade通过电话。她让我别告诉别人,但你不是‘别人’,所以我只跟你说。顾冬海挪用公司资金,收受贿赂,证据确凿。”秦雨松知道,自己这个秘书跟上面的人事和秘书混得很熟,所以得到消息也快。

秦雨松讲了十几分钟电话,挂断后何岩从卧室出来,在厨房和客厅转了两圈才问,“女朋友打来的?”

秦雨松和秘书都没猜到谁提供的证据。他隐约感觉是崔芷芳或者吴冉冉,但前者还有点可能,后者又有什么原因要这么做。被母亲的话打断了思路,秦雨松说,“不是,工作上的事。”

何岩理解地点点头,“没什么事吧?”

“没有。快去休息。”

何岩说,“你也该考虑下结婚要孩子了,趁你爸和我还带得动。不然帮老二带,不帮老大带,你老婆不抱怨才怪。”秦雨松呆了呆,想象无能……周桥哀怨地、娇嗔地说,“妈什么时候过来帮手带孩子啊?”他几乎要笑出来,“八字还没一撇。妈,我求你别多想了。”何岩顺势坐下来,“儿子,和老娘说说你女朋友,她多大年纪?”

秦雨松敷衍道,“三十上下。”

何岩微微有些失望,大了点,女性最好的生育年龄在24到28岁,“你们怎么认识的,怎么一直没听你说起?”秦雨松低头道,“妈,别盘根问底了。我保证她真的很好,足够配得起你人到中年的儿子。”何岩边摇头边笑,“你和你弟弟一个样,都是我没教育好你们,吃亏也没办法。”她拍拍他肩头,起身说道,“父母的话虽然不中听,但日久见人心,将来你总会明白。女人不像男人藏得深,如果你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绝对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在家。”

秦雨松自然懂得,但是,凭什么去要求周桥?他自己还在焦头烂额的谷底。开了一天会,以过去他在工作上的积累,目前定下了对外暂时还是他,王先生先熟悉环境,从负责内部事务入手的局面。可能上头也举棋不定,秦雨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的+1在电话上再三抚慰,要他坚持。

起起落落,自辞倒痛快,可他不甘心,那样做,对不起的是自己付出的努力,所以任风起云涌,随它吧。但是谁把顾冬海的事捅出来的?时机拿得很好,对初来乍到的王先生,报上去是条首功。

谜底揭晓得很快,第二天中午吴冉冉办辞职手续,特意跑过来告别。

她笑嘻嘻地说,“不谢谢我?我可是帮了你大忙,还了你清白。”

顾冬海的罪状里有一条就是联同被辞退人员,打击报复高管,有损公司形象。

秦雨松心情复杂,不知说什么才好,对这个一直被他轻视的女人。吴冉冉摆手说,“不用谢。我一来想帮你,二来也得到了相应的报酬,两全其美,很好,非常好。”她侧头看着他笑,“不和我来个临别的拥抱?以后人海茫茫,各自飘泊。”

秦雨松被调戏得简直无可奈何。以握手告别吧,他伸出手,“谢谢,祝你前途似锦。”

吴冉冉握住他的手,“你对我那么差,我以德报怨得不到一句道歉?”

秦雨松看着她的眼睛,“那件事是那件事;这件事是这件事,我感谢你。”吴冉冉握紧他的手,“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在我的概念里,只要没伤害到别人就没错,我没错就不用管别人怎么看我。”秦雨松说,“社会有社会的规则,有些必须遵守。”可吴冉冉不让他说完,调皮地上下晃动他的手,“别说教了,老大~今天可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这倒是,秦雨松再次认真地说,“谢谢。”吴冉冉笑出声,“谁说是最后一次?我因为你的关系才辞的职,没钱用就来找你借钱。”秦雨松快无语了,“我会量力而为。”他想缩回他的手,谁知被她抓得牢牢的,扯了两下都没成功。

秦雨松脸一沉,用力收回来。

吴冉冉也不生气,“再见,我们会再见的。”

这天是大年夜,下午两点开始放假,秦雨松的车开上地面,点点雨雪打在玻璃上,粘得一团一团。他放下窗,湿漉漉的空气涌进来,既冷又潮。事缓则圆,确实是句妙语,拖过了年,接下来就是和王先生的对峙,彼此揣着明白暗较劲。他从来不是强攻手,在公司做了多年才有今天,靠的无非耐性,所以慢慢来。

也不知道周桥年前还回来不,他等到傍晚五点多,父母催了两次才出门去他们那。吃过饭又陪他们看了会联欢晚会,他回自己家。

打开门温暖扑面而来,浴室里亮着灯,哗哗的水声。

她回来了。

秦雨松三步两步,果然她在。

在氤氲的热汽中她向他笑了笑,“我累坏了。”

他靠在门边,“忙什么呢?”

“设备供应商突然发传真说,地基螺丝要延迟发货,那当然不行,会影响我整个进度,所以我跑去日本和他们理论了,总算没白跑一趟。”她拂去脸上的水,展开灿烂的笑容,“你呢,过得怎么样?”

“还好。”他毫不犹豫地说,虽然不是真的。

新的一年肯定会有新的烦恼,但至少这晚很好。

铃声响起时,秦雨松还以为是手机的,伸手在床头柜摸了半天,抓在手里才发现不是。周桥虽然睡得熟,也经不住动静太大被闹醒了,这时已经是嘭嘭的敲门声。她推了推他,“有人敲门。”

谁啊,秦雨松睡眼惺松从猫眼看去,居然父母双双站在门外,母亲手里还拎着只保温桶。

他愣住了。

第三十三章 初一

秦雨松还剩的七分睡意,嗖地一声不知飞去哪里。

今天大年初一,老年人相信好兆头。他们大清早肯定去过玉佛寺,现在给他送来元宵和糯米糕,也是祈福的意思。但……秦雨松下意识看向卧室。他不知道周桥的反应,可个性强的人碰到一起的后果,不需要多想也猜得到。而且,知道和看见是两码事,以父母的守旧,说不定当面会说出苛责的话,折辱到她。

他用最快的速度穿起衣服,又以最平静的声音和她说,“我父母来了,我陪他们坐客厅。你愿意出来就出来,要是不愿意也不用勉强。”周桥看着他以消防队员的速度套长裤,啼笑皆非,这样子,实在没办法不往“被抓在床”那方面去想。

外面敲门声更响了,还加上何岩的声音,“雨松,是我们。”

秦雨松应了声,边扣皮带,边在她脸上轻啄了一下,“别担心。”他出去前还拉上了卧室的门,多层保险好些。

周桥不是担心,是好笑。她没有见长辈的打算,也不想虚与委蛇,干脆钻进被窝继续睡大觉。可惜客厅的动静太大了,有个穿透力很强的老年男性声音,“初一要早起,睡得这么沉像什么话。”另一个声音是老年女性的,带了几分疲惫的嘶哑,“雨松,来吃元宵,吃了糕步步高。”

秦雨松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妈,我刷过牙再吃,先放着吧。”他母亲显然不同意,“那你快去刷牙,糯米的东西放不起,过会化成糊,没看相没吃相。”

他似乎去刷牙了,浴室那边的水管有水流动的声音。有人过来扭了两下门,打不开,然后问秦雨松,“怎么锁上了?我要躺一会歇一歇,年纪大了腿不行了。”

秦雨松的心快跳出来了,赶紧劝父母坐沙发,“床上挺乱的,爸,你在沙发床靠会,我替你倒杯热水来。”秦瑞生还想说他不嫌自己儿子,被何岩拉住了,趁秦雨松在厨房背对着他们,她指了指门口的开放式鞋柜,那里有双女鞋,而电视机柜旁,也有只小行李箱,还有个电脑包紧紧地和行李箱靠在一起。

房里有人。

秦瑞生反应过来,转念一想要发脾气,难怪老晚才开门。他愤愤地想,没家教的女人,大年夜跑来睡,半点不懂规矩,昨晚就该拎着礼物上未来公婆家,让长辈过目,才是正常交往的礼仪。

何岩赶紧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回去再说。”

秦雨松端了两杯热茶,“爸爸妈妈吃茶。”秦瑞生动也不动,何岩接过来自己的,秦雨松把另一杯放在父亲面前,在沙发另一边坐下来。何岩给秦瑞生使眼色,吹着热气喝了口,“春节茶里是要放青橄榄。瑞生也来喝口元宝茶,新年大发财。”秦瑞生这才端起茶杯。

好不容易父母走了,秦雨松送到楼下,何岩说,“回去吧,年里有时间请你女朋友出来见个面,我们早晚要见面的。”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年里她总不要加班吧?我们凑她的时间好了。你们年纪不小了,应该也晓得为人处世的道理。”话说得是,可秦雨松暗暗苦笑,恐怕父母永远不会理解他们不想结婚、但还在一起的心情。何岩又说,“除非她对你没意思,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

有点可以肯定,永远不要想瞒过父母的眼睛,他们毕竟多活了一把年纪。尽管和周桥不是恋爱关系,秦雨松还是忍不住申辩道,“按常规也该我先去拜访女家,否则她的面子放哪里。”何岩盯着他说,“好啊,那你趁春节去吧。”

秦雨松关上大门,才发现背上微微出了层汗。在任何人面前,他都不想撒谎;但除了父母之外的人,他都可以用沉默来拒绝回答;唯有父母,他们非逼他开口。

卧室的门开着,秦雨松不由自主快步走进去。

周桥已经起来了,床上也整整齐齐。她对他一笑,“新年快乐!”

他说,“新年快乐!”

因为去年春节的不愉快经历,周桥和家里的说法是在国外办事,本想窝在秦雨松这过完年,没想到他也不方便。她说,“我要回家了,谢谢你昨晚收留我。”秦雨松笑得很勉强,“我送你。”

周桥一口拒绝,“不要了,现在交通挺方便的,你好好休息。”

不知为什么,他有种感觉,她全明白,但她对他完全停留在互相寻开心的阶段,所以她宁可礼貌地退出,也不愿意为此伤神。背上的汗凝结在衣服上,他不自然地笑道,“别和我客气。”周桥也笑,“哪有。”

秦雨松站在卧室门口,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慢慢化成块石头,固执地堵住出口,想留她在自己的地方。她微为惊讶,他脸上的表情,像个乖巧的孩子,明知道橱窗里的玩具过于贵重,他要不起,却怎么也不肯离开。她放缓和,“过完年我们再见面,嗯?”

他不肯说好或者不好,只是看着她。

她的心无法不松动,“几天后,假期结束,我们再见面。”这不是空洞的安慰,是实在的许诺,可他仍然用恳切的目光粘着她。

“怎么了?”她笑起来。

他安静地说,“不要走。”可是,最早说好的,无论哪一边想走,另一边都要轻轻地放手。他几乎在耍赖,用眼神无声地反问,你还不想走的,是不是?

她低下头,确实,如果没有刚才的事,也不会那么快面对现实。

“我的父母那我去说服他们,你不要介意。不然,我觉得不公平,没给我解决问题的机会。如果我做不到,你再离开我好吗?”

算了,周桥放弃地想,今天是大年初一,她放自己和他一马吧。

他接收到她无言的信号,喜悦像涟漪般泛开,吞没整个身体。由于害怕这种感觉消失得太快,他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直到她抬头对他笑,“新年有吃早点的地方吗?”

第三十四章 节目

秦雨松绞尽脑汁安排节目。唱歌?周桥不喜欢,虽然她唱得挺好的;看电影?大过年的都是贺岁片,傻乐呵,没劲。要不,去泡吧?但那也得晚上的事了。

他俩最后去了麦当劳吃早饭,又近又暖和。

“接下来想去哪?”秦雨松问。他有些懊恼,出来前该避着周桥在网上查找一番,现在就不会毫无头绪了。奇怪,以前每次出来,她都有很好的计划,打球看戏品酒……和当时的天气体力相得益彰,他只要跟着走。轮到他来想,似乎任何节目都不值一提。

周桥不知道他的想法。别小看那些信手拈来般的计划,她也花了心思。既然很久才见一面,作为她来说,为了达到最高点,宁可费点劲来安排前面的铺陈,哪怕来得慢些,也要让精神和身体得到同样的欢愉。

她侧耳在听店堂里放的歌,没觉察到他的表情,漫不经心地问,“你不去你父母家?”

“Is it possible Mr.Loveable,is already in my life? Right in front of me,Or maybe you're in disguise。……They're all good but not the permanent one。……”

怎么在新年放不趁景的歌,是24小时营业,还是空调和灯光让人失去了对季节的敏感?

秦雨松摇头,表示不用去报到,“中午吃本帮菜?”有两家馆子的环境还不错,是宴客的好地方,他经常在那给上头大员接风。周桥有些意外,原以为他会想办法劝她回心转意去拜山。如果是她,是做不到拒绝父母的,即使有不满,也化作郁在心头的熊熊烈火,烧的是自己。她说,“好啊。”

因为定不下娱乐的项目,他俩打算走路去午饭的地方,从九点到十二点,有足够的时间边走边想。

昨天下过雨夹雪,今天天气依然阴沉,路上几乎没人。秦雨松握住周桥的手,一起伸在自己大衣的口袋里,沉默好半天才突然开口,“你的急事都忙好了?”周桥说,“是啊。”

他们走过地铁入口,百货公司还没开门营业,但哈根达斯的招牌很显眼。两人同时看过去,秦雨松说,“广告写得非常好,可惜这两年市场被分割得很碎,它的生意应该没从前好了。”周桥点头,只能争取做细分市场的老大。她悠然想到,如果婚姻市场也细分,恐怕她的销路很窄,而他则不同,从22岁到42岁,对象年龄跨度很广。但她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孤独和寂寞,即使在婚姻里也同样存在。

她的手随着步行慢慢热起来了,在他口袋里舒展开来。他的手反应敏捷,迅速伸开和她的手五指交缠,扣在一起。她突然想到,每次,那件事快圆满时他总爱握住她的手,但那感觉不错,让她觉得两人像是携手爬上了高峰。

她微微侧首,借眼睛的余光看了看他。

他走路的姿势十分端正,双眼直视前方,唇角居然含着丝笑意。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走路都能高兴到笑,有什么事值得这么高兴。但确认下来,没错,他真的边走边笑。嗯,她也一样,在零度左右的气温里,傻呼呼地走去吃午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