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桥走到沟边,果然众人视线跟着她走。她又打了个电话给宿舍楼的包工头,问他到哪里了,“你和他们熟,又清楚我公司的情况,帮我和他们说清楚。不是我不用当地人,而是现在招了人派不上用处。再闹,我只好趁早收手,歇了在这开厂的心,反正我一个外地的,说走就走,地也能卖给别人。”

除了厂房、写字楼这些大工程不算,厂区还有不少零星工程,包工头都看在眼里,满心打算多揽几件。要是周桥撤了,没准宿舍楼的钱也得黄,他连忙劝道,“我马上就到,保证把他们拉回去。都是乡里乡亲的,亏他们老得起脸,为难周总你。”

周桥挂了电话,视角里瞄到秦雨松已经回到刚才站的地方。他左手自然垂下,作了个OK的手势。她轻微地点了点头,幸亏秦雨松对她的熟悉程度很高,否则肯定捉不到那丝表情。

从工棚出来帮手的人和车,慢慢都停在沟边。周桥既不笑也不怒,向那堆大爷大娘说,“我再问一遍,你们谁说了算?”村民互相望着,也有人把视线投向领头的老伯,但他没站出来。周桥看在眼里,“这里也不止我一家厂,但论到对周围环境的影响,我这算最小了,连土方车都没有沿路掉泥水。你们今天想干什么?要赶走我吗?”

领头的那个尴尬地笑道,“就是觉得周老板你人好,我们才想让自己的孩子到你厂里帮你忙,反正你总是要用人的。与其到外面招,还不如用本地的,家在这里,用起来多牢靠。”

现在都是自动化操作,周桥不需要初中、高中毕业的低级工,但这些话和他们也说不清,没人会承认自家的孩子能力不够。她说,“行,到时我贴个榜,符合条件的来报名。”

看领头的人说话蔫蔫乎乎,来闹事的人里有人忍不住出声,“周老板,你今天给个话吧,你说以后报名,要是条件开得特别高,我们达不到,不是白来了。”周桥脸一沉,“是不是我不答应,你们就不走?”那人看了看身边的人,得到了无声的支持,大着胆子说,“是啊,没说法我们不走。”

这时包工头到了,他来不及找地方停车,直接开到了沟旁,跳下车来,“我说你们闹什么?!人周老板来了后,给镇上增添了多少生意?而且欺负她一个小姑娘,你们都啥年纪了?快回去,别胡闹了,小心晚上被儿子骂。”他在当地小有名气,那些人笑道,“万老板光顾自己赚钱,嫌弃起我们来了。”

周桥有心要做个样子,不然隔三岔五闹一回,她可吃不消。她指挥自己这边的推土机,“把沟平了。”驾驶员熟练地操纵推土机,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向前进,把土又填回了沟里。

刚才和她对话的人跳出来,大声吼道,“你敢!”

周桥使个眼色,立马有人去挡住他。他反应也快,才被推了把,就倒在地上打滚,“打死人了!黑心老板占了我们的地,叫我们以后吃什么用什么?我们农民没了地,又没工作,吃了这顿没下顿!反正都这把年纪了,干脆被你们打死算了,还能给孩子留个买命钱!”

被他闹开了,剩下的人也起哄了。他们年纪大了,又不能真打上去,出了事就不好了。周桥这边的人只能用水管和胳膊拦着他们,反而挨了不少拳头。几个比较厉害的大娘,更是又抓又挠的。原先那个领头的老头,和包工头两个,急忙拉架,但一时间闹得场面上乱哄哄的,哪里平息得住。

秦雨松怕影响周桥做事,本来站在车边,这时怕她在乱中吃亏,连忙挤进来帮忙。

差不多快到时,不知哪飞来块石头,秦雨松眼看着那石头要砸到周桥,也来不及叫她,急忙扑过去推开她。说时迟那时快,他俩避过了石头,他头上却挨到了一钢管。秦雨松只觉得脑壳嗡的一声,闷痛之后有热腾腾的东西流了下来,下意识地去摸,满手血!

他和闯祸的人面面相觑。

对方正是闹得最凶的那个,眼看真伤到了人,而且被伤到的人衣冠楚楚,一看就是有钱的,顿时吓得手足无措。

周桥夺下钢管,蹿上土堆,大叫道,“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果真有警笛远远而来。

领头的,闹得最凶的,趁热闹起哄的,看着血流满面的秦雨松,全吓傻了。

秦雨松呆呆地看着血顺着脖子淌下来,流在自己的白衬衫和短大衣上,唉,羊绒的大衣啊,丝缎的衬衫啊,全都被血弄脏了啊,干洗店能完全洗掉血渍吗?

全场缓慢地进入安静状态。

周桥扶住秦雨松,小声而急促地说,“快倒!”

他应声而倒,周桥尖叫道,“你们打伤人了,他可是大老板!”秦雨松躺在地上的泥水里,双目紧闭扮失去知觉,突然想到,唉,意大利名牌的裤子,一起完了啊。

包工头跺了跺脚,无奈地说,“事情闹大了。”

周桥蹲下去察看秦雨松的伤势,他头上有五六公分长的一块血肉模糊,看上去特别碜人。她鼻子发酸,眼泪不由自主地啪哒、啪哒掉下来,笨蛋,挤进来干什么。

秦雨松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估计她被吓坏了,悄悄地动了动手指,摆成个OK。

第四十七章 出走

秦雨松由周桥的两个员工陪着,被送到市区的医院做伤口处理,缝了9针。找不到葛小永,周桥得在现场盯着收尾事宜。期望越低,失望越小,秦雨松也想开了,周桥为他流的眼泪已经在意料之外,不能对她过高要求。因为伤在头部,那两人又得过周桥指令,务必仔细检查小心治疗,所以不由分说架着他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项目都做了。

医生开了当晚留院察看的单子,做完检查秦雨松躺在病床上,忍不住摸自己的头发。怕伤口被感染,所以护工帮他理了个小平头。他原先的衣服脏了,这会身上的是陪同的人在医院附近临时买的厚棉T恤和牛仔裤。

两个陪同一男一女,女的还顺便买了一大包水果,香蕉苹果摆得床头柜上满满的。

秦雨松觉得小题大做,但也没办法,两人口口声声说如果没照顾好他,就是对不住周总。他俩都刚毕业没一年,正在执行命令最认真的阶段,这会闲了下来,女孩子帮他削了个苹果。秦雨松不想当着不熟的人吃水果,但推却不了,只能拿在手里。

女孩子是勤快姑娘,又出去订晚饭,剩下秦雨松和那个男孩子面面相觑。秦雨松叫他吃水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刚才的事。

说着说着,男孩子脱口而出,“其实是我误伤的你。”

什么意思?秦雨松茫然地看着他。

“我扔完石头一看,坏了,石头直奔周总的头去了。要不是你推开她,今天我要闯大祸。”秦雨松更不明白了。对方解释,“这些大爷大娘嘴巴凶,但不会真的伤人。以前在别的公司也发生过这种事,他们天天坐在门口,不让车辆进出。今天不把人吓退,以后难打发,周总叫我趁别人不注意朝她扔块石头,砸在背上、手臂上,把事情闹大赶紧解决掉。”他羞愧地低下头,“可我的准头太差,最后连锁反应,误伤了你。”

秦雨松嚼着嘴里的苹果,怪不是滋味。他倒不是委屈,就觉得歪门邪道不是长久之计,这次有他挡灾,下回呢?对方见他迟迟不说话,抬头又说,“这事我只告诉你,当着别人面不能说,公司里有很多本地人,传出去周总难做。”秦雨松说,“放心,我不说。”对方松口气,但多少有些不放心,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雨松只好找了些话题,对方毕竟是年轻人,聊着又高兴了。正说得起劲,周桥敲敲门进来了。

等闲人退散,秦雨松提醒周桥。她脾气很好地听着,“我知道了。还痛吗?”知道个屁,看她这样子,他就知道她全没听进去。他恨恨地闭上嘴,无比气馁。周桥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两次。你帮我几次我都记得。”

秦雨松不理她的示好,尽最后的努力,“凡规则能解决的事,用规则解决,嗯?”

周桥用脸蹭着他的手,“看来这次没上次伤得重。”她在他手背上轻轻亲了下,突然笑道,“剪掉头发,样子挺傻的。”秦雨松用力抽回手,“周大老板!”周桥手里一空,她不和他争,朝后靠在折叠椅,闭上了眼睛。她的脸色泛着黄暗,嘴却抿得紧紧的,唇边现出两条纹路。

秦雨松久久地看着她,视线始终没从她的脸上移开过。

她睁开眼,对视许久。不管有多累,她眼神清亮。

秦雨松抬眼看向天花板,认识到现在,她一直是她,变的是他对她的感觉。他叹了口气,“葛小永还没开机?”

“打通了。吴冉冉不声不响跑掉,他现在很乱。我给他放两天假处理这件事。”

跑掉?秦雨松愕然,“她没拿公司的东西吧?当初你不应该和她做交易。”周桥反问,“现金和支票在出纳处,出纳是本地人,有担保人。所有的章在我这,她能拿走什么?而且记账的财务有两个,她走了还有别人干活。”

秦雨松被堵得没话,过会又叹气,“有些人不能用,听我一句。”周桥静静地应了声,“噢。”他想到了,在手机里翻查,“我有她老家的地址,需要吗?”她不要,“他俩的事我不掺合。你干吗留她的资料?”“还不是怕你被她耍一道。”秦雨松没好气地说,不想掩饰对吴冉冉的反感。当初他几次三番抓不到她在工作上的岔子,又不愿意用私生活的理由开除人,还是有点头大的。周桥浮起的笑意,让秦雨松觉得她大概又在嘲笑他的按章办事,他扭头避开了她的眼睛。

葛小永走在上海的街头,吴冉冉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找过,原来住的租房,朋友那,连崔芷芳处他都打电话去问了。昨晚还好好的,今天人连衣物一齐不见了,他怔怔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吴冉冉到底跑哪去了,又为什么要跑。

这么一圈找下来,他简直不敢相信,他认识的吴冉冉,似乎和别人嘴里的大有不同。而她以前给他的,她父亲家的电话号码,是空号。他没打过,直到现在才知道。

葛小永不敢想下去,他眼中的她,秀丽,热情,温柔,难道都不是真的?

昨晚……是她做的晚饭。为了过得更舒适,他俩搬出旅馆,租了套房子。本来轮到他做饭,但他在办公室审阅设计院新寄来的蓝图,回家晚了。她催了他两次早点回家,等他完成自我设定的工作量后,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她催不回他,自己动手做了饭菜,还挺丰盛的,有鱼有肉三菜一汤。她不喜欢做饭,他俩吃得很马虎,经常炒一份菜,甚至有时只是在电饭煲煮饭时扔几根香肠进去当菜。

只要在一起,这些都是小事。

他和她一直这么说,也这么想。

吃过饭他要洗碗,被她拦住了,说轮到她来做。当时他正好要收两个邮件,也没坚持,顺水推舟由她做家务。邮件是关于设计上的两个改动,他看了认为不妥,打电话去讨论。结束电话和工作后,他还上网看了会新闻。她催他休息,他说好好好,但到躺下时又过了一个多小时,那会她睡着了。

她睡着的样子特别可爱,微嘟着嘴,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下才睡的。

早上醒来,她不在。他以为她出去打麻将,小镇娱乐设施简单,她最近喜欢上了打小麻将。有次还拉他一起去玩,他玩了十分钟就换别人上了。她们虽然都是女的,玩的还挺大的,那场输赢有几百元。回家他说了几句她的玩伴,工资不高,玩性很大。她也没生气,嘻嘻哈哈说大点才刺激。

他是刷牙时发现异常的,她的瓶瓶罐罐都不在。再一看,衣服也都不在,还有她的行李箱,全都消失了。打她电话,是关机。邻居说看到她往车站走,他一路追过去,又焦急又烦躁,乱哄哄地买了票上了去上海的车。

她在想什么?这个问题从她拒绝结婚后,他开始想了。但他没催过她,暂时不结就不结,反正他们还年轻,不急于步入婚姻。而他和她达成暂缓结婚的共识后,她似乎放松多了,日子也回复到原先的平静和甜蜜。

为什么她不声不响地跑了?葛小永不明白。

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人,当然没效果。而工地在这时候和村民有小型冲突,秦雨松还被卷进来受了伤,葛小永又坐上了回程的车。

秦雨松不好意思以顶着圈纱布的造型上班,干脆请了几天假,留在周桥这边。

也不知道消息怎么传来传去,传进了他妈耳朵里。

周桥接到秦雨松母亲的电话时,说了会才明白来电的人是谁。老太太想参观她的工业基地,但“伯母有几句话想和你见面说,而且能不能就我们俩之间说?”

水来土掩,周桥自认属于“不受老太太待见”的人。她怕许多事,政策变化,银行贷款批不下来,设备推迟交货,但她不怕和老太太见个面。这年头,除非自己不想继续,否则还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挡两个人在一起?

何岩坐大巴去的。周桥守在乘客下车的地方,眼看车到了就迎上去,“伯母。”

何岩礼貌地推开周桥扶她的手,“车开得挺快,我不累。”

这位“伯母”虽然坐了长途车,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驼色羊毛短大衣干干净净,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戴着两只绕了红线的白金戒指,腕上套了一只碧沉沉的玉镯。

周桥也不生气,引着来客到停车场,开了车门,请她坐在后座。

车里空间很宽敞,何岩坐下觉得很满意。眼看周桥熟练地启动加速,奔驰车平稳地上了大道,她称赞道,“周总一通百通,能干得很,连开车也比别的女孩子强。”

周桥笑笑,“伯母叫我周桥吧。”

何岩也笑,“你是比男人还强的女人,我怎么好乱叫。这样,我叫你周小姐,好不好?”

周桥说,“好的。”她并不在意,随便你叫我什么,反正我仍然是我。

车直奔工地而去,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堪称史上最和谐的会面。

第四十八章 见面

耳闻不如目睹,何岩知道周桥有钱,但漂亮女人挣钱的门道太多了,尤其她的长相和身材离女强人颇有段距离。到工地后,何岩对周桥的观感猛地受到震动,没有那天餐桌上的沉默寡言,也没有在儿子家见到的慵懒颓废,这个小女人还是有点老板的样子的。

沿着在建的厂房走了几十米,何岩一脚高一脚低。周桥来不及扶她,监理和施工人员正见缝插针请示现场事宜。周桥迅速做了定夺,这两天葛小永还处在迷糊中,大家隐约知道了缘故,都识相地让他清静些。

“我来,占用你的时间了。”何岩客套两句。

“没关系。要去办公室坐坐吗?”周桥看看表,“不过里面比较简陋,而且午饭时间也快到了。”何岩望过去,那边的房子外观确实不佳,完全是简易棚,“不打扰你们正常办公,我们去吃饭吧,吃过我回去了。”

周桥把何岩领到了当地出名吃海鲜的餐馆,小厅里光亮洁净。这是公司招待贵宾的地方,服务员殷勤地上茶、上饮料。何岩喝了口橙汁,发现是正宗的鲜榨橙汁,没掺糖水,顿时对餐馆的印象提升了一个档次。周桥推过冷盘,“这里的虾干做得还可以,鲜香,有嚼劲,又不至于太咸。”

何岩尝了只,果然不错。她称赞两句,转为夸奖周桥,“没想到你一个小姑娘,居然能指挥那么多男人做事。”周桥只是微笑,等对方说正题。果然接下去是,“现在妇女撑起的何止半边天,但是人的精力有限,双方事业都好的话,谁都不舍得放弃外头的成功去管家庭琐事。恋爱时当然花好稻好,什么都不计较,结了婚怎么办?”

何岩看着周桥,“我们雨松实在很喜欢你。为了你,居然和他老子吵架。你说好笑不好笑,他警告我们不许打扰你,不然他搬家,新的地址不会告诉我们。”周桥仍是微笑,何岩自己把话接下去,“其实我和他爸爸也不是不喜欢你,就是感觉我们雨松配不上你,他工作出了问题,还要你出手帮忙。”

“朋友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周桥说,“我们商人,最看重朋友之间的交情,何况他先帮过我。”说到这里,服务员推门进来,开始上热菜,红烧刀鱼,清蒸鲥鱼,油炸大带鱼,小黄鱼汤。周桥拿了公筷帮何岩挟菜,“随便哪个地方的餐馆都卖刀鱼和鲥鱼,养殖的,但春天不吃这个有点不像春天。”

何岩在家买菜时见到刀鱼已经上市,筷子粗细的卖到800元一斤。可惜菜单光标时价,周桥不问价钱,她更不能像没见过世面的人那样抢着问。两指宽的得多少钱一斤?鱼肉吃进嘴里,一抿即化,细嫩非凡,但何岩硬生生吃出了人民币的感觉。

吃鱼不方便聊天,吃鱼的功夫热菜一道道又上来了。简单的盐水虾、炒菜苔,最后上了道咸肉煲,周桥帮何岩舀了碗汤,半碗是笋尖。

何岩由衷地说,“周小姐,我和你阿姨也算老朋友,倚老卖老叫你声小桥,不介意吧?”周桥笑道,“可以的。”何岩又说,“好奇地问一句,你和雨松怎么认识的?”

“旅游时认识的。”

“有多久了?”

“一年多。”

何岩叹气,“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不喜欢说出内心的想法,偶尔还要发倔劲,让你难受过吧?”

“还可以,平时工作关系,我接触到的人也不少。”

“我和他爸爸最担心的事,他以前的一段婚姻,是因为性格不合,分手得不算愉快,所以一直怕如果再来有个性的,双方钉头碰铁头,家里谁说了算?小桥,你也进出过围城,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周桥努力回想秦雨松前妻的模样,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光记得打扮入时。她点头称是,何岩得到鼓励,继续说,“不瞒你说,雨松嘴硬心软。当初他前妻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但他仍然把大半财产分给了她,以至于自己搬到一处小房子。他原来的房子,地段好面积大。我们被瞒在鼓里,事后才知道,可这孩子做了决定怎么也不肯改。”

何岩连连叹气,“不说钱的事了。反正说到钱,你的财产比雨松多得多。做父母的只担心,你和他都是有经历的人,万一,我是说万一,再来一次分手,你们还经得住吗?”

服务员送上最后一道甜点,周桥接过来,放在何岩面前,是炖燕窝。她替何岩加进姜汁和牛奶,一边温和地说,“是啊。不过,就算知道吃什么最后还会饿,可吃的时候我还是挺高兴的。”她抬眼认真地看着何岩,“有件事我来说了吧,他暂时不想结婚,所以我们不担心没有可能发生的事。”

“他不想结婚?”何岩疑惑地说,“不会,我们在澳洲时,和他通视频,他说他会去找结婚的对象。”

没等周桥开口,有人敲了两下门,然后推门而入,正是秦雨松。他看了眼周桥,后者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事。而何岩按捺不住地问道,“是你不想结婚?”

秦雨松没好气地说,“妈,你来干什么。”何岩理直气壮,“我和未来媳妇聊天,增进了解。为什么你不想结婚?”秦雨松又看了眼周桥,“不想就是不想,不需要理由。”

何岩茫然地说,“你不是说过,会努力找对象尽快结婚?”秦雨松不耐烦地说,“我那是敷衍你们,免得你们担心,我说的是善意的谎言。吃好了没?好了我送你回上海。”

周桥不想在他俩争论时在场,“我去洗手间。”

她到收银台结完账,站在外面的花圃里欣赏春光满园。没过多久,母子俩出来了,秦雨松简单地说,“我送我妈去车站。”周桥好奇万分,他到底说了什么,解决得很快嘛。但她什么都没问,“好啊。”

秦雨松开周桥那辆旧普桑来的,她送两人到车边。何岩从包里掏出只小盒子,硬塞在她手里,坚决要她收下,“不值钱的。”等周桥回到自己车上,打开一看,是条老金项链,鸡心吊坠上刻着花好月圆四个字。

还……真的挺古老的。

晚上她退还给秦雨松,他却不肯收,“还东西要还给本人,你不懂?”

他站在浴室镜子前左看右看,“线是拆了,可还是很难看,还得再戴几天帽子。”

发型肯定能改变一个人形象,周桥看着他,觉得这样子的他,很不像他,有种貌似忠厚其实奸诈的气质。

第四十九章 调戏

终于忍到拆线,秦雨松对着镜子侧过头看伤口,也不知道以后伤疤上的头发是否能长出来,反正看着怪怪的。他捋了捋头发,以后得留长点遮盖住那里,眼前还有个洗头的问题。周桥二话不说,扒住他的肩,把他的头往下按,用另一只手试水温,“别动。”

她小心地打湿他的头发,把洗发水倒在自己手心,揉出泡沫再抹在他头上,用指腹替他轻轻按揉。秦雨松个子高,为了将就台盆的高度弯着腰,时间一长累得慌,不由小小挪了下位置。这样一来他的头差点碰到水龙头,幸亏周桥眼明手快,用手掌挡在前面。她戳戳他的后脑勺,“叫你别动。”他只好乖乖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这付老实的样子实在不像他,周桥在他臀部捏了把,不厚道地说,“来,给妞笑一个。”秦雨松闷声闷气地回敬,“你做初一,小心我做十五。”周桥憋着笑没去逗他,免得好好的洗头变成浴室混战,小心地把话题转到安全的方向,“你发根有颗红痣。”秦雨松没好气地说,“我早知道了,小时候我妈常说有颗痣好认,拐走也找得回来。”他顿了顿,“今天谢谢你。”

周桥明白,他是谢她对他妈的态度。这怎么说呢,她能理解做父母的心态,也不算太难应付,但仍有些说不清的东西。如果她没结过一次婚,如果她比现在年轻几岁,他们会这样防着她吗?岁月在身上留下的印记,她从来不怕给人看,但被别人当作次品,心里总是不舒服的。

秦雨松察觉到她的沉默,然而有些话不吐不快,“你还放不下前面的人吗?”

“什么意思?”周桥垂下眼,冲洗他发上的泡沫,“你呢,每次看到前妻就冲我发脾气,旧情难忘?”这下他也安静了,小小的浴室光剩下水流哗哗的声音。她帮他擦干头发,然后把毛巾递给他擦脸,自己转身想出去。她的脚刚跨出去,手被秦雨松拉住了,“不是冲你发脾气,是对自己生气,气上来了不想说话,只想一个人呆着。也不是旧情难忘,是每次看到她,就会想到自己的失败。”

水龙头已经关掉了,下水道有潺潺的流水声,还有,他说,“还记得我们在黄山遇到的那次吗?我下定决心要重新开始,用新的记忆盖掉旧的。但是,过往留下来的东西太多,包括常去的餐厅,经常出没的地方有重叠。有阵子我特别喜欢出差,因为陌生的地方意味着新鲜。”

他停下,“说说你吧。”

“我?”她试图缩回手,但被他拉得牢牢的,只好放弃了,“我没想太多。”

他固执地看着她,她无奈地说,“你要我说什么?你妈问我,万一再来一次分手,我还经得住吗?实话说,我吃不消。每场恋爱的开端都很美妙,随着时间流逝,彼此的优点渐渐消逝,到最后什么都没了,只有抱怨和不满。”

泪花沾在睫毛上,她努力眨了几下眼,试图驱散鼻间的酸楚,唇角颤抖着化为不成形的微笑,“你让我说,但我怎么敢。”秦雨松再也忍不住,把她搅入怀里,“对不起。”她喃喃道,“有许多人,即使感情没有了,也因为生活压力的原因过了一辈子,因为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应付。但是我们需要那么做吗?我宁可趁彼此喜欢的时候多做点喜欢的事,将来分开了,回忆起对方仍然是欢喜的,记得在比较好的年纪里放纵过,不掺杂计较的,纯粹的。”

他轻吻她的头发,慢慢移到耳朵,脖颈,锁骨。她木然站在原地,吻又落到她唇上,带着许多的温柔和劝慰。唇舌间的缠绵让她呼吸急促,他抄在她腿弯里,把她抱起来,走两步,低头吻两下。

周桥噗地笑了,“快把我放下,我也挺沉的。”

秦雨松摇头,“不放。”他故意抱着她在房里走来走去,直到她再三抗议,才把她放到床上。

秦雨松曲肘支撑住自己,在上方看着她。她仍然在笑,胸口因为厮闹带来的微喘而起伏着,脸色有难得的红润。他伸手指摸了摸她眼角的细纹,“那天我听到首歌。”他哼了几句,“我真的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不要轻易尝试任何改变,改变你现在所有的一切,……”周桥忍无可忍,“不要随便唱不熟的歌,走调了。”她抢着唱,“我真的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一句没唱完,他低头吻住她,那个吻是一场亚当和夏娃之战的导火索。在粗陋的旅馆房音里,虽然门外走廊有嘈杂的人声,虽然空调轰轰响个不停,但他俩眼中只有彼此,耳里也仅有彼此的声息。他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每次划过她下巴,洗发水淡淡的香味飘散开来。她睡裙的吊带歪到一边,露出肩膀和大半个胸,可都顾不上了。

不识相的手机铃声响了,周桥做个噤声的手势,“喂。”

听着她有条不紊地和对方说公事,秦雨松恶作剧地抚摸她敏感的地方,看着她的腿不由自主地并紧、松开。等电话结束,她立马扔开手机,恶狠狠地施以惩戒,翻身压住他,手掌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打了他两个小耳光。

仿佛是现世报,转眼秦雨松的手机响了。

周桥瞪他一眼,“接吧。”她才不像他那么坏。

通话的内容似乎很重要,他的笑意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嗯,我马上收邮件,今晚回来。”挂了电话,他真的打算下床去开电脑,“公司有事。”周桥靠在床头,头也不抬看她那一厚本环评资料。秦雨松解释,“有个同事今天被捕了,涉嫌商业贿赂,他坐的是我原来的位子。现在公司里有点乱。”

周桥目不转睛看着他。

他问,“干吗这么看着我?”

周桥摇头,“我叫辆车送你回上海。”

秦雨松匆匆走了,房里恢复到没有一丝声响,仿佛半小时前这里没人笑过闹过。

第五十章 无奈

秦雨松走后,足足有个把月两人没空见面,他忙她也忙,每天也就睡前聊几句天。有时说着说着,对方没了声音,那是睡着了。同样的情况发生过两三次后,两人不再大惊小怪,聊到一方睡着,另一方放下电话也睡。

“这么说,你们公司完全放弃他了?”周桥揉揉眼睛,免得还没开聊,直接抛下他去会周公。“不然还能怎么样?”秦雨松站在窗边讲电话。他把额头抵在窗上,靠玻璃的凉意清醒头脑,“他太急于证明自己,所以用了非常手段,但是过于高调的人很难走到更远的地方。”

“那倒是。”周桥赞同。她知道,秦雨松最近经历着一场公司的人事8级大地震,“回到原位置上,你有没有感慨万千?”

有点。秦雨松背转身,靠在墙上闭上眼睛。他对现在的局面早有预计,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段时间一是积极配合调查,二是不让公司事务受到影响,幸亏王先生入职时不虚不实的部分终于派上用处,上下发力,让内部声音统一得很快。他问,“你在忙什么?”

“下周开环评论证会。”

“哪天,我能来旁观吗?”他听不到她的答复,看样子是睡着了。他躺回床上,脑海中万马奔腾,关于整顿公司内部的事简直千头万绪。还没得出结果,他也睡着了,墙上的钟滴嗒、滴嗒走着,已经是凌晨两点。

周桥公司的环评论证会办在市里的宾馆,秦雨松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眼看一堆人对着她和葛小永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这几天为了迎接各方参会人员,工地停了工,公司上下统一口径,“万一有人问建筑物派什么用处,就说是办公楼。”因为按照正常手续,应该先取得批文再兴建工程。秦雨松替她担心,“明显不是办公楼的格局,当别人看不出?”周桥拍拍他肩膀,“放心,都这样过来的。只要检查时工地上没人,让他们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周桥侃侃而谈,秦雨松不好意思直盯着她,翻开手上的相关资料,被最后几张纸吸住了目光。那是公示调查表,必须拿到一定比例的村民表示同意的签名,才能在这块土地上建厂。他一眼扫过去,部分签名笔迹的相似度未免太高了点,应该是二三十个人分别签了五个不同的名。

弄虚作假啊,他抬头看了眼周桥。她刚答完一个问题,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但专家们没放过她,又问了个尖锐的问题。她放下杯子,还没开口,旁边有人帮忙。秦雨松打量了下那个人桌上的名牌,原来是当地环保局的科长,看来周桥也不算孤军奋战。为了经济发展,地方政府在关键时刻还是会出手推动。

秦雨松来,是为了以后公司新生产线上马而吸取经验。他趁此机会观察在场的每个人,专家确实有专家的水平,周桥还算镇定,葛小永比较木讷,经常面红耳赤低下头,在计算器上使劲按着不知什么数字。他瘦了很多,从秦雨松那边望过去,能看到他腮帮一鼓一鼓的,也不知道是吐气还是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