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垢登上鹊鹄关,向西南望去,只见扶风国的祁陵关孤峰插天,险峻异常,周围群山连绵,松林繁茂。在鹊鹄关和祁陵关之间有一个巨大壑谷,皑皑积雪覆盖连绵数百里,正是听雪谷。

扶风国的气候极其怪异,虽距桑国也不过数千里,却是终年寒冷,这谷中积雪据说三百多年来也不曾消融过。这酷寒气候虽不曾给扶风国带来丰硕粮产,倒锻炼出他们的一身好筋骨,人人体格彪悍,骁勇善战,是以边关总是少有安宁,他们蠢蠢欲动,稍有机会就乘虚而入。

五年前,他领着封拓熙、步留仙、王绝之等几位年轻少将,在这里与扶风国名将慕容垂、厉无双等人一场血战,耗时一年零十个月,方才杀得扶风国俯首称臣,年年进贡。也正是那一场战争,使得桑国的三名年轻少将声名鹊起,神威赫赫。

萧无垢望着茫茫山谷,隔着那铺天盖地的厚厚积雪,似乎还能感到那一股浓厚的血腥气味扑鼻而来。

这时夜幕渐垂,西天边彤云四合,劲风穿林,吹得积雪纷纷坠落。忽然,西山头的松林飞起几只鸟,一道劲风从天而降,直往关上的萧无垢射来。那一道疾风飞到跟前忽地化成三道,分射萧无垢头、颈、胸三处要害。箭势射出数十丈远仍如急电一般,丝毫不缓,身后的柯戎一见,忙拔刀飞身扑上去挡。

萧无垢力贯双臂欲举鞭横扫,忽见柯戎飞扑上来,担心伤到他,忙抬臂将他震出丈外,曲身侧面避过,只听得“噗”的一声闷响,身后的两名守卫已应声而倒,另一支箭正贴着他的右臂擦划而过,顿时一阵剧痛,鲜血喷涌。

那箭势被萧无垢的臂力所阻,落下地来,玄黑箭簇小而锋锐,艳红翎羽,正是扶风国名将厉无双的铁骨丽锥箭。

这时,西山岭上有人哈哈大笑:“萧将军,厉某知道你今日必到,特意给你准备这份厚礼,你还满意吗?哈哈……”笑声苍劲雄浑,在山谷回荡不绝。

萧无垢握着肩膀,纵声应道:“多谢厉将军,这份大礼萧某定当早日奉还。”

边关守将金崇勋闻声赶来,忙命传军医,请萧无垢下去包扎,又命守卫严加防范。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厉无双已率兵出祁陵关叫阵。萧无垢传命闭关不出。一连数日如此,不论厉无双怎样叫骂,萧无垢只不出关迎战,军中将士对此颇有微词,议论纷纷,兼之他刚至边关就中箭受伤,士兵锐气受挫,不免暗自疑惑震威将军是否宝刀已老?

这一晚,柯戎跟着萧无垢巡查,听得各帐怨言,想到将军的箭伤乃是为自己所累,心中颇不是滋味,抬眼却见将军黝黑刚冷的面上毫无表情。

“将军你的伤怎么样了?”

“皮外伤,早没事了。”萧无垢轻应一声,双目炯炯地望着远方若有所思。

那个积雪堆叠的壑谷是进入祁凌关的必经之道,厉无双留了两千人马扎帐守在关外。

“柯戎,你去挑两队身手敏捷,箭法精准的士兵,今夜,我们也去给厉无双送一份大礼。”

柯戎大吃一惊:“两峰之间毫无遮挡,只要我们一有动静,对方就能看见。我们从哪里越过听雪谷呢?”

萧无垢朗然一笑:“厉无双从哪里来,我们就从哪里去。你快去准备,今夜子时就动身。”

柯戎领命去了。

萧无垢凝目望着西岭茂密的雪松林一会,忽而转身望向关内,仿佛又看见那个白袍清艳的少女在月光下对着自己盈盈浅笑。

从那个女孩像一只温柔的小鹿般在他怀里毫无戒心地沉沉睡去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这一生,自己再也无法将她抛下。他见过太多的死亡、杀戮与阴谋权术,知道这世上唯有纯真与赤诚可贵。即便有一天,她终究会如同一只惊鸿飞鸟般从他的生命中凌波而来,又凌波而去,他亦绝不言悔,在他坚如磐石的心里,仍然残存着柔弱莲花,只为她,静静盛开。

夜浓如墨,山谷间松风如涛,两队士兵悄然越过西侧松林,一队轻装士兵朝敌军大帐包抄过去,另一队按序引弓搭箭,漆黑的夜空忽然划过数百道火光,左侧帐篷前的两名守兵尚不及惊叫,已被人一刀割了咽喉。

这些士兵见桑军一连几日不敢应战,守卫颇有松懈,猛见帐外烈烈火箭密集如飞蝗般扑来,顿时惊慌失措,混乱推挤。有两名头领冲出大帐厉声急喝,整顿队形,料不到萧无垢已带了人杀进帐营,火光冲天,一时也摸不清敌军人数,众人更是惶恐,径自乱成一团。

这两千人马硬生生被萧无垢的几百名精兵冲杀得七零八落,数百支火把点燃多处帐篷,风吹火急,熊熊火势顿时愈烧愈烈。

这时,关内守兵已吹起警报战号,萧无垢忙命撤退,两队人马急退入松林,径直往鹊鹄关而去。一行人登上关口,只见对面火光映雪通明,两千敌兵死伤大半,厉无双气得跳脚骂娘。

萧无垢在众人的称赞声中回到大帐,刚一进帐就觉身后劲风暗涌,当下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掌。身后之人灵敏闪过,冷哼一声道:“还能打人,胳膊没断嘛!”

萧无垢闻声大惊,忙收掌回身,顿时呆住。

只见帐中站在一个白衣劲装的俊美少年,清朗皎月照着他飘拂的衣角宛如一股若有若无的水波流淌,一对神光璀璨的明眸似嗔似怒般直盯着自己,不是沈熹微是谁?

他乍惊乍喜,几疑身在梦中,呆呆立了半晌,方才道:“小容,你怎么来了?”

沈熹微冷哼一声:“听说你胳膊断了,我特意来看看你死了没有。”淡漠语气亦难掩关切之情。

萧无垢怔怔傻站着,眉间眼底却有一股克制不出的喜悦望外流泻。两个人相对静看,都似忽然之间不会说话了。

终于,沈熹微嘴角下撇,眼转莹光,纵身扑过来,声音哽咽地叫了声:“大黑炭!”

萧无垢伸手紧紧抱住,不停道:“对不起,对不起!”

良久,沈熹微放开他的脖子:“哪只胳膊受伤了?给我看看!”

萧无垢兀自搂住她不放手,柔声道:“右边这只,早就没事了。”

两人又痴痴看了一会,萧无垢忽道:“对了,我受伤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拓熙大哥说的,据说是边关守将呈报回去的。”

萧无垢一愣:“奇怪,我没让人呈报啊,不过是点小伤。”

沈熹微双目一瞪,嗔道:“什么才叫大伤?我都担心死了,你还说这是小伤。”

萧无垢心中一热,竟有一股酸意直冲鼻腔。他十余年戎马生涯,周身大小伤痕错综交叠,无法清数,这次的箭伤根本不值一提,却有她千里奔赴而来,疼惜这具在士兵眼中早已是铁打铜铸的躯体,一时感动竟不能自禁。

他忙岔开话题,随口问:“皇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沈熹微正欲摇头说没有,忽又改口道:“对了,听说朝中死了两个大人物,一个叫王绝之,一个叫孟郦白的。”

萧无垢闻言大惊失色,双手至她的腰身陡然移到肩膀,直捏得沈熹微双肩隐痛,“你说什么?没弄错吧?”

“没错,是这两个人。”她微微挣扎一下。

萧无垢惊道:“怎么可能呢,我才离开半个月,擎天将军与孟丞相……竟然就……他们是怎么死的?”

“听说那个孟丞相年老体衰,突然生了奇怪的急症,至于那个王将军,死得颇有些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

沈熹微蹙眉道:“他被人发现吊死在后宫花园的一株桃树上……”

“吊死?还是在后宫?”萧无垢又是大吃一惊。

沈熹微点点头:“是啊,而且全身没有一点伤痕,看不出人为的痕迹,若说是自杀吧,古往今来,也没听过将军跑到后宫去上吊的怪事,现在宫里头人心惶惶,朝野惊动,拓熙大哥忙着抓凶手,忙得焦头烂额。”

萧无垢震惊失语,抬头见帐外彤云翻涌诡谲,夜色浓稠窅黑,桑国的天空正一刻不停的暗淡下来。

沈熹微一路披星戴月飞马出关,不曾饱餐一顿,此刻见他安然无恙,神经松弛下来,才觉得腹中空空,不由嚷起来:“大黑炭,我饿了,有什么好吃的?”

萧无垢闻言忙唤人拿吃的,摸着她的头笑道:“傻瓜,怎么不早说。”

二人沉浸着柔情蜜意之中,谁也没有发觉帐外有一道灰色身影悄然无息地走开了。

是夜,萧无垢将床铺让给沈熹微,自己铺了被褥睡在她脚下。沈熹微看着被自己强迫睡去的萧无垢,浓密黑眉斜飞似剑,英挺鼻梁宛若刀锋,唇上浓浓胡髭于沉稳中透出一丝憔悴来,半月没见,这张刚毅的脸竟消瘦了许多。

她想起,在封府听闻他边关受伤的一霎那,恍若一道晴天惊雷劈打在心上,直震得她大脑空白,血液滞流。这道惊雷劈开了她心底混沌懵懂的未知世界,一想到今生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心里就似有千万把剪刀一起绞割着,竟疼得不能自禁。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块黑炭的呢?是他每次遇到危险都奋不顾身地挡在自己身前?是他宁愿自己挨上一剑,也要救自己?不不!都不是,是在山峰下的寒潭边,那个刚冷男子的眼中透出的那份孤寂与落寞,震撼了她。从那双眼睛里,她看见他的灵魂,仿佛沦陷在一个巨大的幽暗漩涡里挣扎,靠不了岸,那绝望浓烈而忧伤,似一个人在山崩洪流里发出的呐喊,激烈却不可闻。

沈熹微一觉醒来不见了萧无垢,身上却多了床被褥,忙起身下床,出帐便见到城头黑压压一片铁戈如林,利箭似雨。

经过昨夜偷袭事情,厉无双终于决定强行攻城。

她抓住一个士兵问:“萧将军在哪里?”

那士兵指着西边最薄弱的那道关口,道:“将军在那里。”

她抬头望去,只见在那片断垣残壁上,萧无垢身披盔甲傲然挺立,手执宝剑指挥将士们奋战,清晨的朝阳照着他伟岸挺拔的身躯,宛如天神般发出耀眼的金光。她觉得自己的心被那道金色光芒指引着,前所未有的明亮起来,一路雀跃地朝他奔过去,看不到飞蝗般的箭矢,看不到惨烈倒下的士兵,当然也看不到身后一名马夫那奇异复杂的眼光。

沈熹微刚一踏上关头,不提防三支赤红利箭正截风断云般射来,两支“噗”的插入两名守卫的咽喉,另一支直对她的胸口飞来。她大吃一惊,闪避已然不及。

萧无垢闻声回头,立刻惊出一身冷汗,奈何两人间颇有一段距离,电光火石的一瞬亦不及细想,唯有飞身去挡。

正在这当口,一颗石子破空飞出,迅厉之极,打在那箭镞之上“铿”的一声脆响,遂即散开一阵轻烟——石子被箭镞的劲力激得粉碎,那箭却忽地倒飞回去,劲道刚猛,去势快捷。

城下的厉无双吃了一惊,万万没料到这鹊鹄关上竟有比萧无垢更厉害的高人。眼见利箭分毫不差的逼进眉心,他急忙翻身避在马腹之下,那箭羽已破竹般贯穿身后骑兵的咽喉,铿然锐响钉在后一名骑兵的盔甲上,一蓬热血飞溅在白纸般的雪地上,抹出极凄厉的一道红。

萧无垢的惊讶不下于厉无双,双目如电般四下一扫,只见士兵们虽紧张惶恐却还算井然有序,唯有一个布衣马夫佝偻着身子往帐后去了。

沈熹微死里逃生,惊魂未定问道:“是谁救了我?”

“没看清楚。”萧无垢将她扶起,护送到城墙下:“小容,这里非常危险,你赶紧回帐篷里呆着,千万不要上来。”

沈熹微眼眶一红,抱紧他:“正是因为危险,我才要跟你在一起。如果你死了,我要陪着你一起死。”说着伸手去抚他的眉眼,“这样你才不会孤单寂寞。”

萧无垢在这箭林石雨中忽听到她这一番情话,心中柔情激荡,即便是此刻死了,亦此生无憾。

当下握住她的手,奔上城去,劈头夺过一名士兵的弓箭,自他的箭囊中抽出一支乌龙铁脊箭,夹在指间,将一张六石弓稳稳拉满,瞄向城下,箭势如流星急火般向厉无双射去。

沈熹微持剑为他挡去城下射来的飞矢,忽听城下一声大吼,她挥掌击落一块飞石,回身一看,只见厉无双盔甲已落,满头乱发飞舞,左肩上插着一支利箭,鲜血倾涌,瞬间染红了半边战袍。

关内的士兵见敌军主帅受伤,顿时士气大震,齐声呐喊,战鼓如雷。

厉无双身受箭伤,心知桑军中有高人,立刻兵退如潮。

边关守将金崇勋忙请命出关追赶,萧无垢摇头道:“敌军虽退,却井然有序,阵势不乱。扶风国养兵蓄锐这么久,不能轻敌。厉无双急欲一雪前耻,才会急切嚣张,我不与他正面交锋,也正是为了避其锋芒。”

他抬头望了望东侧那道如刀削斧凿的雪峰,凝眉道:“眼前倒有个机会,只是——”忽然轻叹不语。

金崇勋忙追问:“莫非将军已有破敌之计?”

萧无垢不答反问:“金大人长年在关上,不知有没有察觉,近年来关外的气候有什么变化?”

金崇勋一愣:“将军不提,我倒没有发觉,今年的气候似乎较往年稍稍暖了一些。”

萧无垢面色沉重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金崇勋待要再问,萧无垢已带着沈熹微下城进帐去了。他深沉的目光盯着沈熹微,侧头问旁边的守卫:“那个少年是谁?什么时候到军中的?”

守卫摇头答:“不知道。”

第三日中午,守关军士急报,历无双的一队骑兵在鹊鹄关东北方的吐兰州掠劫了百姓千余人。

遂即,柯戎进帐又报:“历无双押了百姓在城下叫阵,他说,将军若不出战,他就每日杀十个人。”

萧无垢忙出帐至城头,放眼只见皑皑白雪地中挤着黑压压一群人,一队骑兵在这群人身后扬鞭急抽,百姓的哭喊声震天动地,凄惶无助。一名年若七八岁的瘦弱孩童面上吃了一鞭,顿起一道醒目血痕,稚嫩的童音破吼尖叫了一声——娘。

沈熹微觉得身边的萧无垢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待要去握他的手,突见身边黑影一闪,萧无垢已顺着城墙飞身而下,手中长鞭凌空挥出,只见鞭梢一道白光急闪,那名骑兵顷刻身首异处。

这一变故,城墙上下均是大吃一惊。沈熹微更是大惊失色,正要跃下,已被柯戎一把拽住。

历无双也料不到萧无垢竟敢越关救人,忙挥旗派出一队人马将他团团围住,长枪铁戟纷纷朝他刺去。

萧无垢长鞭舞得密不透风,高声叫道:“打开关口,放百姓进去。”

此刻城上早有一排守卫弯弓搭箭,却不敢放,只怕误伤了百姓与萧无垢。金崇勋眼见历无双大军紧随其后,形势危急,哪里敢开关口,下令道:“放箭!”

众兵箭如雨下,敌军举盾阻挡,凄惨声中,百姓纷纷中箭跌倒。

沈熹微眼见萧无垢陷入重重兵马之中,冲突不出,又惊又急,朝柯戎大喝道:“快放手!”

柯戎知她对将军至关重要,如何肯放她下去涉险,急道:“将军神勇无敌,定能脱围,你下去只会令他分心。”

沈熹微红着眼睛骂:“混蛋,你怕死就自己在上面呆着,快放我下去。”

金崇勋听二人对话,见柯戎竟如同护卫萧无垢一般护卫这白衣少年,忙乱之中不禁又对沈熹微多看了两眼。

此时,萧无垢抢得两支铁戟挥舞开来,身若游龙般疾走,已挑杀了数十名敌军,却始终无法突出重围。

这危急当口,猛听一阵乱石破空鸣响,数道凌厉劲风激射而下,击落萧无垢身后七八名骑兵手中的长矛,遂即城上又一道灰色身影从天而降,手中石子怒撒疾挥宛如疾风急雨,身若闪电劈到阵前,凌空飞脚连踢,将数排骑兵扫落马下。

城上万余名将士猛见此人身手如此了得,不由得齐声喝彩。

萧无垢挥枪如白练,逼退一排敌军,回头见他一身马夫装扮,已知昨日出手相救沈熹微的必是此人,脱口赞道:“好功夫!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谁知那马夫却不搭理他,飞身而起,双掌连拍如风卷残雪,漫地雪花飞舞不绝,竟将数十名骑兵连人带马震得翻滚开去。敌兵见他如此神勇,一时竟不敢再逼近。

这时,金崇勋已命人开门,放进了大半百姓。忽听东南方号角声响,又一队敌兵奔腾而来。

萧无垢急对那马夫道:“好兄弟,你先入关,我来殿后。”

那马夫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哼:“敌众我寡,逞什么英雄好汉。”

萧无垢听他语气似有嘲讽,不由得一愣。马夫又冷笑一声:“你身为一军主帅,行事竟草率,倘若死在阵中,怎么对得起身后这十万将士?”

萧无垢又是一愣,他当时眼见敌军鞭打孩童,触动心事,一口血气上涌竟自按捺不住,却没想到这一层,当即道:“兄弟,你说的对,是萧某太冲动了。”

这马夫听他竟能认错,也不由得怔了一下,掉头看了他一眼。萧无垢见他面目沧桑,目光却清澄如水,宛如少年。

二人说话的当口,一支骑兵已奔至城下,箭矢如飞蝗般射来,萧无垢与那马夫身手敏捷,各自挥舞手中兵器犹如盾牌,却有少数尚未入关的百姓纷纷被射倒在隘道上。

这时,城上弓弩手见萧无垢已至关隘,连忙不住放箭如飙雨狂虐,萧无垢与那马夫入关,有几名率先混抢入关的敌军也被尽数斩杀。萧无垢甫登城头,即从守兵手中抢过弓箭,长臂伸屈,长弓铮鸣,朝着城下连发三箭。

他臂力惊人,内功深吼,这三箭去势似流星,疾风劲急。历无双昨日已领教厉害,当下不敢硬接,侧身避过,两箭径直射入身后将士的胸口。第三支却射落了敌军大旗,关上几万将士顿时齐声呐喊。

历无双眼见萧无垢这般神勇,心生怯意,忙传令退兵。

萧无垢亦不追赶,下令安顿好入关百姓,回身却不见了那名马夫,待要派人去寻。这时,沈熹微奔至跟前,也顾不得众多将士看着,纵身扑入他怀里,泪珠纷纷坠落,却不言语。

萧无垢知她担心,忙带入帐中柔声劝慰一番。良久,沈熹微方才止住眼泪:“大黑炭,你干脆别做这个将军了,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放马牧羊去。”

萧无垢闻言心中大震,呆呆说不出话来。近年来,他时常动此卸甲归田之念,奈何师傅恩情未报,边关未定。此刻,这几句温软的话由沈熹微口中说来,几欲煽动他弃城而去。

这一夜,萧无垢睡得极不安稳,浓眉双蹙,冷汗如雨,似正做着某个极恐怖的噩梦。沈熹微起床握紧他的手,连叫数声,才将他唤醒过来。他睁眼见到熟悉的容颜,忙伸手将她拥紧,凄惶如孩童般无助。

沈熹微从没见过他如此,不禁心中害怕,唯有抱他紧一些,再紧一些,柔声连连:“没事没事,是梦。”

半晌,萧无垢抬起头来,黝黑面上泛起一股红潮,羞赧笑道:“我去帐外巡查一番,你陪我好吗?”

沈熹微点头,二人并肩出帐,只见天幕幽蓝深邃,皎月当空照拂大地,夜风呼啸着卷起茫茫雪片,漫天席地一派凄清冷萧之气。

萧无垢携着沈熹微的手登上城墙,侧目见月光雪色下,少女容色明艳,灵秀逼人,有一股幽凉香气直钻进胸腔中来,顿时心神平静澄明若星月朗空。

“我今天在这里看到那名小孩,那条鞭子就好像抽打在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沈熹微依在他怀里,伸手轻抚他的眉眼,那双黑白分明的眸中似乎又聚集了浓稠的绝望与忧伤,她心中悸恸,泪就止不住落下来。

萧无垢抬手接住那些泪珠,俯身去吻她滢澈绯丽的面颊,只见大颗泪珠凝于浓睫欲落未落,一双乌眸中溢满疼惜怜爱,顿生温暖:世间亦唯有小容心疼自己这一介血肉身体,我一生孤苦,尚能有她,总算无憾无悔。

沈熹微忽觉两颗滚烫热泪滴落在面上,灼得她心头一疼,自相识以来他一贯冷硬刚强,从未如今晚这般脆弱,这时见他落泪,忍不住哭出声来:“大黑炭,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萧无垢柔声轻拍她的后背:“没事,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

“小时候,师傅虽收养我们,给我们吃的住的,教我们武功,可他的脾气很古怪,总是变着法子折磨我们,鞭打是常有的事,若是功夫练不好,还要被关在漆黑的山洞里,几天都没有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