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抬头,夏颖的笑犹如夏季里的那一抹阴风,在她的后颈和背后泛起无数的鸡皮疙瘩。

“为了…陷害我!”

“答对了。”

“为什么?”薄荷就想不明白,夏颖为什么要陷害自己!

夏颖看着薄荷没有急着回答,薄荷觉得自己的胸口就像是被人压上了一块沉重的巨石,这一刻呼吸困难。

“从前,我以为你是如同兄长和恩师一般的前辈,我对你敬佩有加,而你对我也算是照顾。我甚至还记得我去年离开检察院时你最后对我说话的表情,可为什么我一回来,却什么都变了?你对赵书雨蓄意谋杀,是为了陷害我。而赵书雨竟然成为了你要扳倒我的利剑,她是无辜的!”

“她怎么可能无辜?她手中握着李圆和王浩的秘密整日得瑟,你以为就算我们这个时候不杀她,她还能活很久吗?”

“错的人是李圆和王浩,不是她!就算她勒索和威胁王浩,但是她也有她应该有的惩罚,而不是死。你也是检察官,你也懂法律,你怎么能比那些懂的法律的人还愚昧还犯下这种错误呢!?”薄荷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种原因,因为自己,因为赵书雨无意间得知的两个秘密,所以她丧命了,而自己也险些成为了杀人犯!

对于薄荷的观点夏颖没有反驳但是也没有赞同,而是抬头望着天花板许久才又静静道:“半年前,我遇见了一个人。他给了我一笔钱,甚至给我安排了顶级的医师为我做手术。当年,就是因为我的身体和我的老实让我妻子带着儿子离开了我,这些年我也不曾后悔,因为我一直觉得我没有做错,我做着我应该做的事,我接受命运给我的任何考验。只是日复一日等着生命的结束,等着自己死的那一刻的到来。但是随着岁月的增长,那种感觉和滋味真的是非常恐怖…死亡,就犹如一个黑洞能把人吸进无知的空间里,那一刻你会挣扎,你会恐慌和害怕,你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即便这个世界是如此的肮脏,但你也不愿意‘死去’。我也期盼活下去,我也想重新找回属于自己的幸福的快乐的生活,女人,金钱我不曾真正拥有过的东西,我也想要拥有一次。”

薄荷知道临近死亡的恐怖,看着赵书雨的死状,在电梯里和婆婆差点儿遇害,还有那一次遭遇车祸头部受伤的时候她都感觉到了死亡所带给人的恐惧感。

“所以,那个人给了你钱给了你重新的生命,而你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包括,陷害我谋杀赵书雨!?”

夏颖笑了笑:“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这一次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你说的是揭露真相还是指…那个人?”

“都有吧。”夏颖突然站起来,低头看着薄荷最后道:“你好自为之吧。的确是有一个人指使我,是他让我陷害你,要让我将你陷入无法反击的困境。”

果然!夏颖不是真正的背后黑手和主谋,他的背后还有人!

薄荷咬唇撑着手也站了起来俯近夏颖紧张的追问:“那个人是谁!?”

夏颖淡淡的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知道他是谁,我的儿子会没命的。这是我答应他的条件,也是他答应过我,如果我落网了,只要保密他的身份他就不会动我儿子的条件。”

不能告诉她!?薄荷这才意识到,她今天所知道的这些真相都是夏颖心甘情愿甚至叫她来主动告诉自己的,而真正的幕后黑手他却要藏凶包庇!?

“和魔鬼做交易是要有代价的,我知道,所以有今天的下场,我也不意外,甚至不后悔,虽然依旧会害怕死亡,但是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些东西,面对死亡反而多了一丝坦然。”

薄荷摇头:“难道你就不能告诉我,究竟是谁要害我吗?”到了最后这一刻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他难道真的打算将那个人是谁的真相隐瞒下去!?

“李圆和王浩的秘密,是我最后一次能帮助你的事了。以后你要好好为国家为人民做贡献,一定要比我混的有出息。你一定会比我有出息的,你什么都不缺,你有家人,你有钱,你还有爱情。呵…”夏颖冷冷的笑了笑,门外的狱警走了进来押着夏颖准备带走,薄荷知道,他不说的事,无论自己怎么问他都不会说的!可是她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谁要害自己!?

夏颖被带了下去,在门口又突然停顿了下来,回头看向薄荷淡淡一笑:“我是第一个,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你好自为之吧。”

薄荷深吸了一口气,无言的恐惧感从四周侵袭而来,究竟是谁!?

薄荷回到家时,所有人都不在。桌上有纸条,老舅、母亲和杰森还有魏阿姨带着小苗苗去散步了,刘姐和张姐去采购,小丁去学校接一羽和桐儿还没有回来。所以,整个家空荡荡的安静着。从监狱出来之后薄荷便直接回家了,没想到回来的早了些,以至于只有自己一个人。

薄荷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下,坐着坐着变成了躺着,躺着躺着竟然睡着了过去。于是,薄荷做了一个噩梦,梦里面小苗苗被人抱走了,她在商场到处跑到处大喊,就连湛一凡都指着她骂:“为什么连女儿都看不好?如果她真的被那个人抱走了,你打算怎么办?她可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啊!”

“不,不是的一凡,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对不起,我一定会把苗苗找回来的,我会的…”

可湛一凡不听解释反而握着薄荷的肩大喊:“我自己去找。找到后我不会再把小苗苗放在你身边,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吗!?”

“你别对我这么凶好不好…?你也别把小苗苗带走…”

但是湛一凡无情的转身就走,薄荷在后面想追上去才发现自己的脚定在原地竟拔不起来!?她在梦里面苦苦哀求变得卑微,而湛一凡变得无情,怎么突然间会变成这样子?

“不要…不要走…一凡…”薄荷呢喃着突然醒来,睁开眼睛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原来是做梦…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密密的细汗,是因为听了夏颖所说的真相吗?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陷害自己,而让他陷害自己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薄荷发现自己竟然在房间,她不是在沙发上睡着的吗?掀开被子正要下床突然听得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响,是一凡。是他把自己抱上楼的吧?也只有他了。可是想到刚刚那个梦,薄荷还是有些心有余悸,湛一凡从未那样对待过她,果然是最害怕什么所以做恶梦才会梦到什么么?

“咔——”门开了,湛一凡在腰间围着浴巾走了出来,因为薄荷之前在睡觉所以他并未打开房间的灯,薄荷已经适应了一会儿黑暗的空间,所以能轻易的就看清房间里的一切。湛一凡刚从有灯的浴室出来,所以没有发现薄荷已经醒来并且坐在床边正望着他了。

湛一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向床边走来,刚刚走近薄荷便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并将脸贴在他精壮的腹部上,六块腹肌有些硬呢,不过很舒服,也很有安全感。

“醒了?”湛一凡伸手摸着薄荷的乱发,薄荷点了点头:“嗯,我睡了多久哦?”

“我五点回来的,你就已经在沙发里睡着了。现在是八点。”

“八点了?”薄荷是四点回来的,所以她竟然睡了四个小时!?

“饿了不?我下去给你端吃的。”

“那小苗苗…”不吃奶吗?

“她吃了奶粉了。”湛一凡安慰的笑笑,抱了抱薄荷便转身去穿衣服了。

又吃了奶粉?虽然不用担心奶粉的质量,因为都是从国外用私人飞机带回来的,可是薄荷总有一种自己这个当妈妈的什么都没做的感觉。难道小苗苗不喜欢母乳了吗?

不一会儿湛一凡去楼下将薄荷的晚饭端了上来,都是他们给她留好的食物。薄荷坐在地毯上将食物吃得一干二净,也许是真的饿了,吃完了甚至打了个饱嗝。

湛一凡看着干干净净连一粒米都没剩的空碗有些咋舌:“晚饭吃不完…不用勉强。”

“我如果不吃好,奶水的质量就不好,奶水质量不好就不能给小苗苗最营养的母乳了。”薄荷擦了擦嘴将自己努力吃饭的原因解释了出来,湛一凡原本就坐在薄荷身后的沙发陪她,她吃饭他看文件,听她这样说他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放下文件伸手将薄荷从地毯上拉起来并坐在自己的腿上,薄荷看着湛一凡疑惑他怎么了,湛一凡抱着薄荷的腰肢并将下巴支在她的肩上微微笑道:“傻瓜,小苗苗现在已经五个月了,母乳在六个月以后已经不能完全给孩子提供她成长所需的营养,所以提前一个月就可以开始给她频繁的喝一些奶粉,你也可以准备给她断奶了,免得工作起来两边劳累。”

“但是母乳怎么都是很有营养的啊,而且还可以增加我和苗苗的亲子互动。你是吃醋了吧?吃醋女儿和我更亲!?”虽然湛一凡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依照薄荷的记忆,她这两天只吸过两次奶,小苗苗只自己吃过一次,这么三次哪里够的了,完全被奶粉压了下去!

“怎么会!”湛一凡立即一脸义正言辞的模样,“我有你就够了,不会吃女儿的醋的。”

“真的?”薄荷的心情还是莫名的变好了一些。

“当然。”湛一凡认真的点头,在看到薄荷唇角的笑意时才又正经道:“其实,是妈说,小苗苗这些天饿得出奇的快,特别是吃了母乳之后,不一会儿便又想吃了,所以鉴定你的奶水密度稀,不太有营养了,所以才给小苗苗多喝奶粉的,恰恰她也不像之前那么抗拒,所以才一支给她吃奶粉的,知道了么?”

她的奶水没有营养了吗?薄荷忧心忡忡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胸部,湛一凡的视线也跟着下来并且变的有些温润,手指也在薄荷的腰那里蠢蠢欲动,薄荷伸手捂住湛一凡的眼睛淡淡道:“冷静,深呼吸——”

冷静又深呼吸后薄荷坐到了一旁去,因为心里有着下午的事,所以脸上怎么也露不出半丝笑意来。湛一凡看出薄荷有心事,一只手拿文件一只手握住她的小手便问:“怎么了?”

“有人…想害我。”薄荷能说的人也只有湛一凡了,所以湛一凡问,她也没有犹豫的便说出了口,扭头看着他,眼神忧心而又纠结。

湛一凡手里的文件从指间掉落,愕然的对上薄荷的视线:“怎么回事?”

薄荷将下午去男子监狱见了夏颖并且将他所说的一切都告诉了湛一凡,而且经过一下午的冷静和深思她也十分的确定:“他把一切能告诉我的似乎都告诉我了,所以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之前调查结果不就是他突然做了手术吗?他也说是给他拿钱的那个人。但是那个人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这么做?我完全没有头绪!我的仇人,哪一个?”她承认,成为检察官以来树敌不少,但是会是哪一个?因为什么事儿筹划着向自己报复?

湛一凡将薄荷拉进怀里抱紧,紧紧的蹙着眉,大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肩,所以她在害怕?所以睡觉的时候看起来会那么的不安。原来这一切的背后竟然还藏着另外一只黑手!

“不管是谁,我都会保护你的,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湛一凡俯在薄荷的耳边低声的发誓,薄荷感觉到湛一凡强而有力的手臂和拥抱的力量也渐渐的安下心来,即便全世界的人都会抛弃自己,她也相信湛一凡不会。

“嗡——嗡——”电话突然震动了起来,薄荷心里突的狂跳了两下,扭头看向自己搁在茶几上的手机,湛一凡伸手拿过来替她接起,几秒之后挂了电话,湛一凡看着薄荷静静的道:“宝宝,夏颖…在狱中自杀了。”

253 残忍的事实

薄荷将赵书雨的案子交给了沈佳明,沈佳明在电话里听到薄荷要将如此重大的案子交给自己立即病就好了并且第二天就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薄荷在夏颖的电脑里找到李圆受贿的证据并且交给了沈佳明,沈佳明虽然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干劲儿十足,而胡珊他们也没有意见,因为这个案子一开始薄荷就有意让沈佳明接触,沈佳明也帮助薄荷取得了一些证据,所以她也是最了解这个案子的人。薄荷又让沈佳明去寻找王浩的表姐和那个女高中生,如果找到这两个证人就可以成功的起诉王浩和李圆蓄谋共同杀人罪。

沈佳明热情的去准备案子,但也有些好奇薄荷原本打算自己接下为什么突然又转给自己。

“我原先想从夏颖身上找到的答案已经找到了,找不到的答案怕是暂时也找不到了,所以这个案子交给你最合适不过。”

沈佳明似懂非懂,薄荷也不再解释,随着夏颖的自杀,那个幕后黑手就像是石沉大海了一般销声匿迹了,除了夏颖,湛一凡和薄荷,没有人知道那个黑手的存在。

薄荷也不认为夏颖是编出来的谎言在骗自己,夏颖最后说的那句话还犹在耳边:我是第一个,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夏颖在暗示什么?那个人还会继续派人来给陷害自己?

夏颖是用衣服自杀的,他将衣服和裤子栓在铁窗上上吊自杀,狱警发现他的时候尸体已经硬了,没有人见过他的尸体,但是据说他死的时候嘴角是带着微笑的。

薄荷想,他一定是在解脱他自己,他的骨子里是个善恶分明的人,可是他曾经也害怕病痛带来的死亡,所以他选择了逃避,甚至和魔鬼交易,杀了赵书雨。他的心里一定不会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无所谓,他也在不安,他曾经用自己的嘴制服了无数个杀人犯,但最后自己却成为了他曾经最痛恨的杀人犯。所以他自杀了,因为他不想面对他的儿子,不想面对法官,他甚至觉得死都不恐怖了。

夏颖出殡的那一天,薄荷也去了。胡珊陪着她,穿着黑裙子打着黑伞一起站在他的墓前静静的听着牧师说着她们听不太懂的词。

亲朋好友少的可怜,检察院里除了她和胡珊竟然没有一个人来。

曾经他也是英雄,帮助无数的受害者将被告人送进监狱,可是临到终头他却自己毁掉了苦苦累积的那些荣誉和名声,帮他处理后事的人竟然只有他年迈的舅舅,出席的人十根手指头都数的过来,但是薄荷想,他一定不会后悔他最后所做的那些事,因为他说过,那才是他想要得到的,那才是他想要做的。

“谢谢大家来参加我们夏颖的葬礼,他这一生啊,多桀多难,从小就体弱多病。可是做检察官是他的梦想,但是现在他却为了他的梦想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不管是他将自己的人生毁掉了,还是这个工作毁掉了他,但我想他这一辈,都是活的无悔的…”夏颖的舅舅扶着墓碑哭的老泪众横,但他似乎是世界上最了解夏颖的人。

从前清廉正直,后来阴险杀人,夏颖的转变其实并不奇怪。沉积了太久的怨恨和郁结在和魔鬼交易的时候豁然打开,薄荷只是一个借口,他想要获得不一样的人生才是他最终的心声和愿望。他宁愿痛快潇洒的死去,也不愿意拖着病怏怏的身体度日如年,所以他将他灵魂深处的另一个自己释放了出来,虽然害了赵书雨,虽然拖着王浩和李圆下水了,但是他自己却活出了不一样的精彩。

在下山的途中,薄荷看见距离夏颖墓碑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藏着一个白衣少年,那个少年目不转定的注视着夏颖墓碑的方向,眼眶红润,一双手紧紧的抓着老树皮似乎使尽了全力,薄荷看见少年的指尖似乎都红了。

“你等我一下。”薄荷侧头向胡珊交待了一声便收起了伞向少年走去。

少年听见脚步声响扭头望来,身子一缩又向树后躲去。薄荷走过去轻轻的倚靠在树上,放眼望去,山下一片白茫茫整整齐齐的墓碑林立着。

“夏颖前辈很爱很爱他的儿子。”薄荷侧头看向少年,少年回避着视线,有些紧张的握着拳头:“你骗人。”

薄荷勾唇,看来她猜对了,少年果然是夏颖的儿子。除了眉目间的六分相似之外,刚刚的小表情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真的,不骗你。我最后见他的时候,他还说,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儿子了,还说他马上要中考了,希望不要影响到他…”

“他如果真的这样想,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少年大声的阻断薄荷的话,瞪着薄荷,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看起来真的是又恨又伤心。

薄荷顿了片刻才缓缓又道:“因为…这是他自己的人生。”

少年有些不解的抬头,肩膀一抽一搭,眼泪不止。薄荷想,其实夏颖的儿子也狠爱他吧,不然他怎么会躲在这里抹泪,是因为失望了,是因为不理解了,所以才哭的,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也爱着。

“他说他不后悔做这样的选择。他没有称心如意的事情,不好的身体和过分稳定的工作让妻子带着儿子离开了他,他不想度日如年,所以做了一些轰轰烈烈的事,这件事虽然不那么光彩,但是他在人生的最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除了你之外,他几乎是没有遗憾的。”

少年摇头,他还是不懂。

“你以后就会明白的。”薄荷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你只需要相信,你爸爸爱你,就不用在乎别人的眼光了…”

“不可能!”少年打开薄荷的手,捂着自己的脸哭泣,“他既然爱我,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事?他从前是我的偶像,也是我向别人称羡的资本,但是如今他却让我陷入困境,在朋友同学的眼中我父亲是杀人犯,是衣冠禽兽!他死了,可我还活着…我该怎么面对这一切呢?”

少年愤愤的抹掉眼泪,抽泣着:“从前我也以为,即便他和妈妈分开了,他也是爱我的,我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所以我常常背叛我妈的意愿去他那里住,照顾他,可是他什么时候变了,不再是我的爸爸,不再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所以我恨他!”少年的眼中迸发出浓浓的怨恨,也不再看薄荷,转身便向山下冲去。

胡珊跑过来,看着那少年的背影问薄荷:“老大,那个是夏颖的儿子吗?”

“嗯。”薄荷点了点头,盯着少年的背影微微叹息。

“可他怎么都不去看他爸爸一眼啊?”

“他现在恨着他爸爸呢。”

理性的胡珊耸了耸肩淡淡道:“这也是哦,爸爸成了杀人犯,他同学们知道了,一定都会对他指手画脚的,错的人又不是他,可是他却要背负着不该承受的骂名。”

薄荷看向胡珊,面对薄荷有些疑惑的视线,胡珊摸了摸鼻子:“我…说错了什么吗?”

薄荷摇了摇头:“不,你说的很对。可是人生不就是如此吗?接受命运所带给自己的劫难和挫折。”

胡珊摇了摇头:“听不懂。”

薄荷让胡珊挽着自己,两个人一步步向山下走去,薄荷慢慢的解释着自己的心得:“人的一辈子,究竟要怎样活才算是有意义呢?去世的时候,来参加你悼念会的人数会是你人生成功与否的判定吗?可是人再多再少成功与否对于死去的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自己是不知道的,死都死了,只有死的那一刻自己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的,所以死后的悼念其实根本就是为了活着的人举行的,他们怀念,他们确定感情,他们确定着逝者死去这个事实。死去的人解脱了,活着的人却要承受死去的人所留下来的问题。爱恨情仇,这四个字永远都不会随着死亡结束,反而会随着死亡而增加。”

“就像是夏颖的儿子?”

“还有赵书雨的家人,李圆王浩的家人,他们的心里都会留下怨恨,但是只有夏颖解脱了。”

“哦…我好像有些懂了。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也可以这么说。有些人想要一个精彩的人生,所以就得有一个不负责任的人生,比如不结婚,比如花心,比如不孝顺。但如果你想要为你的人生甚至他人的人生负责,精彩这两个字基本就与你无缘,平平淡淡的过完一辈子,你就算是个成功的人了。”

“那夏颖究竟是失败还是成功啊?”

“在他自己心里应该是成功的,但是在别人眼中看来却是失败。”

“老大,我好像又糊涂了。”

“…我白给你说了半天了…!”

两个人渐行渐远,直到整座山都安静了下来遥遥的后方才缓缓走出来两道黑影。前面的男人手持点燃的雪茄,烟雾轻袅,如同他此刻的表情一样轻飘的让人捉摸不定。身后的男人看着前面男人的背影,开口是流利顺畅的日文:“老板,需要进行下一步计划吗?”

男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手中的雪茄,轻吐烟雾面无表情:“别急,总要给她一口喘息的机会。”

“嗨!”

低头,看向薄荷几乎已经消失的背影,男人眯起双眼,再次持起指尖的香烟深吸了起来,透着厌恶,男人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来:“有些债,该还了!”

“回来啦?”白合忙着把礼盒递给刚进门的薄荷,“喏,你杰森叔叔给你买的礼服,让你明天穿的。”

“给我买的?我不缺衣服啊。”薄荷打开礼盒,白色的小礼服可真是漂亮。

“还有小苗苗的,一凡的已经拿上楼了。”说着白合又将一个盒子搁在了薄荷的怀里,薄荷立即放下手里的盒子看向忙的东奔西跑的母亲,虽然再过两天就是婚礼了,但是这他们一家三口的礼服,妈妈是不用准别的啊。

“妈,这东西…”其实薄荷和小苗苗都有穿不完的礼服,每一个季度都会有新款从设计公司直接送来,这是湛一凡从来不缺她的。

“这是我们的心意,就收着吧。我们知道你们不缺,可那一天一定要穿着这个出席。不说了,你婆婆下午就要到了,你和我准备一下去接她啊。”

白合的婚礼宋轻语自然是要参加的,薄荷笑了笑只好收下礼服,既然收下了母亲才会更安心一些,那她也不用再推辞什么。

只是晚上湛一凡试着礼服从更衣间走出来,正坐在沙发里给小苗苗穿礼服的薄荷看着出来的湛一凡忍不住‘嗤’的就笑了,也许是因为母亲不怎么了解湛一凡的尺寸,而看起来有些瘦的湛一凡其实内在健壮结实,所以穿着母亲送的礼服怎么看都小了。衬衣有些绷,袖子有点儿短还有就是裤脚也有点儿吊,虽然丝毫不影响湛一凡的帅气和魅力,但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发笑。

薄荷和小苗苗的礼服就比湛一凡的幸运多了,薄荷穿着刚合适,小苗苗穿着也非常的合身,母女俩换上礼服一个大仙女一个小仙女都像是量身定做,只有湛一凡穿着像是偷穿了别人的衣服似的。

面对薄荷的取笑湛一凡显得比较淡定,潇洒自在的走到薄荷跟前将小苗苗抱起来举在空中,看着女儿没有牙齿还笑得一脸灿烂的可爱小模样叹气:“看来,丈母娘果真是更疼女儿和孙女。”

“说什么呢。脱下来吧,我让我妈去换一套大一号的。”现在婆婆来了,虽然婆婆心里也从不介意这些事,但是薄荷还是不想让婆婆听见湛一凡说这样的话。

“你给我脱啊。”湛一凡耍流氓的坐在沙发上将小苗苗坐在自己的怀里笑眯眯的看着薄荷。

薄荷只抛了一个白眼儿给湛一凡:“你自己脱。我得把我和小苗苗的礼服换下来不能弄脏了。”

湛一凡仰着不愿意动,薄荷立即伸脚踹了踹他:“喂…别懒着不动…”

湛一凡扣住薄荷的手腕拉进自己的怀里,低头看着薄荷的眼睛淡淡道:“我查出你爸爸的近况了。”

薄荷上一次见过薄光之后便让湛一凡帮忙查一下薄光的近况,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带来了她想知道的消息。

“他…是不是生病了?”

“嗯。”湛一凡伸手将薄荷额前的碎发别到她的耳后,看着她,眼底有些不忍。

薄荷逐渐不安:“是什么病?”

湛一凡顿了一顿紧紧的扣着薄荷的肩才吐出两个字:“胃癌。”

薄荷呆了几秒,慌张的起身并想要推开湛一凡:“你说…什么?胃、胃癌!?不、不,你和我开玩笑吧?”薄荷努力的想笑,可是她发现,她想要弯起嘴角是那么的难!

湛一凡紧紧的扣着薄荷,小苗苗还坐在他的怀里,有些奇怪的看着爸爸妈妈的动作,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双小眼睛咕噜噜的转着,偶尔伸手拉拉妈妈的头发或是爸爸的衣领。

湛一凡一手抓紧女儿,一手抱紧薄荷,低喘着继续道:“我在医院得到的资料所知,他确诊为胃癌时,是两年前,那个时候一直在积极的治疗,也有显著的效果。只是一年前病情又开始恶化,并且不受控制,癌变也在扩散,直到如今的终末期。”

“…两年前?怎么可能…?”薄荷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不是真的!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得胃癌呢?他怎么可能得胃癌!两年前他看起来还是那样的健康,那样的嚣张,那样伟岸,虽然从一年前开始他变得消瘦沧桑,但薄荷一直以为他是因为薄氏集团和母亲,没想到竟然还因为…胃癌!

“宝宝,你要接受事实。”湛一凡知道薄荷如今在慢慢的接受薄光,她一直都没有真正的放下过她的父亲,她虽然恨过怨过但是她已经把那些恨怨随着她母亲的健康和幸福而放下了,她甚至愿意重新接受正在改变的薄光,所以这个事实对她来说无疑是个重大的打击。

“宝宝,人生就是这样。充满挫折和陡变,充满意外和无奈,除了接受事实和面对之外,别的方法都是懦弱和不可行的。”湛一凡知道她这一时半刻接受不了,他也完全可以在她妈妈婚礼结束之后再告诉她,但是他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如果婚礼后再告诉她真相,她一定会怨恨自己,所以他选择坦白。

虽然很难以接受,但是湛一凡的话进入薄荷的心里让她不得不信,她趴在湛一凡的怀里嚎啕大哭:“我不相信,一凡…我不相信…我不想相信…”

“对不起。”湛一凡低头吻着薄荷的头发,他知道他残忍了,可是他现在不残忍,以后再告诉她,会更加的残忍。小苗苗看着妈妈在哭自己也哭了起来,湛一凡一边安慰着女儿一边安慰着薄荷,他生命中的两个女人让他的心都揪了起来。

千百个薄光在自己的脑海里,从前那个健康而不可一世的他,如今这个颓然沧桑却谦和低调的他,还有那满手背的青紫色和针眼,薄荷这一刻混乱迷茫了,他如果得了这样严重的病,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而且,她该告诉母亲吗?婚礼在即,幸福的像只百灵鸟的母亲,她该不该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呢?

254 不想他死

薄荷看着眼前的小院子,没想到他如今在这里生活,云海市郊区的一个小镇里。<-》

环境很安静,但是院子看起来却有些破旧,也种了些花草,显得很整齐。虽然位置有些偏僻,但是真的很适合养病。和从前的薄家虽然没有办法比拟,但是如今的他的确更适合在这里居住。

“知道爷爷奶奶去了哪里吗?”坐在车里,湛一凡问盯着院子有些发呆的薄荷问。因为铁门事缩着的,所以看得出来家里暂时没人,所以他们并没有下去。

“不知道。”薄荷摇了摇头,从她去了英国之后,爷爷奶奶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过。也是怕了他们的咄咄逼人和步步紧逼,面对他们无法真正的狠心,但是也无法心软的答应他们给的任务无理要求。

“被你父亲送到养老院了。”

“养老院?”薄荷记得薄光给自己说过,他安置好了他们二老,但是没想过竟然是养老院。他们活了那样潇洒的一辈子怎么会愿意去养老院呢?如果不是他得了这样的病,他又怎么会将他父母送去养老院,他一向都是异常孝顺的,这一切都足以表明,他早就在开始安排着他的后事。

心里莫名的开始泛疼,他的妥协和沧桑似乎都有了理由和原因。

安静了一下湛一凡又继续而道:“而且,我去查过,已经交了十年的费用。”

“十年!?那一定是一笔…”是一笔不菲的费用啊!

湛一凡点了点头:“的确不菲。”

薄荷疑惑了,薄氏集团破产,他哪里来的钱?

湛一凡突然敲了敲薄荷的手背看着前方淡淡道:“他回来了。”

薄荷抬头望去,他一只手提着菜篮子,一只手撑着一把雨伞,看起来就像是迟暮的老人一样行走缓慢。满头的白发不像见她时那样整齐,有些凌乱,身上的衣服却是很干净,他在这方面一向都是有些洁癖的。看着这样的薄光,薄荷的心泛起疼来,他何以至此?

薄光走到铁门前,将雨伞和菜篮子放在地上,哆嗦着伸手在自己身上摸索钥匙,薄荷推开车门转身下了车,关门声惊动了薄光,所以当他扭头望来看到薄荷时,手里好不容易掏出来的钥匙‘啪’的一声就那么掉在了地上。

湛一凡也下了车,站在驾驶座的车门口向薄光深深的点了一下头:“爸爸。”

湛一凡虽然亲手毁了薄氏集团,也曾经说过没有这样的岳父的话,但是他也深知薄荷在逐步的原谅她的父亲,所以他这个做丈夫的自然要拿得起更要放得下,率先的表态也是给薄荷和薄光二人找个台阶好下。

薄光深深的看了湛一凡一眼颔了颔首,薄荷则有些拘谨甚至手足无措。她这么突然就来了,是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体状况,但是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关心的话说不出口,不关心的狠话也再说不出口。

“你们…怎么来了?”薄光弯腰捡起钥匙,看着薄荷笑了笑。

湛一凡看向薄荷,这问题应该薄荷回答。

薄荷努力的扯出一丝微笑来:“看看你。”

薄光微怔,薄荷是几乎不对他笑得,从小到大笑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的过来,他这个做爸爸的就是这么失败,女儿微笑的样子几乎都记不得,所以这一刻看见微笑的薄荷也恍然以为自己是看到了微笑的白合,自己也禁不住的笑了。

进了院子,薄荷四处看着,薄光将他们往屋里请:“进来坐吧,我给你们泡茶。”

“我来泡吧。”湛一凡借言先推门走了进去,即便屋子很破旧,可是他却非常自在,像是已经来了无数次似的。

薄光看着湛一凡的背影淡淡的叹了口气:“把你嫁给他,这似乎是我当初对你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了。”

“你不怪我们吗?”

薄荷看着薄光问。

“怪?你是指,这小子把我的江山给摧垮的事情?”薄光笑了笑转身,显得非常轻松自在,将篮子提向了厨房。

薄荷跟在后面,薄光一边叹息一边道:“怪又能怎么样呢?薄氏不济,这是事实。他不收购,别的公司也在虎视眈眈着,而且价钱还不一定有他出的那么高。不过,我倒是一直把你们摧毁我基地的事情难以忘怀,如果那里没毁,薄氏也不会遭遇经济危机。但是现在说这些好像也没有什么用了,毁了就毁了吧,我的生活也难得如此清静几天。”

面对薄光如此平静的叙述薄荷反而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了,没想到他把一切都看的这么的淡了,是真的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了才会如此释然吗?

薄荷走进厨房伸手拿过他的篮子淡淡道:“我来做饭吧。”

“你?”薄荷有些意外的看着薄荷。

“我会做饭的。”薄荷拿出番茄和青菜,怎么连肉都没有呢?再看那些没有拿出来的菜,豆腐豆角,他就吃些这吗?

“好好,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饭呢。”薄光有些开心的笑了,站在一旁就看着薄荷。

薄荷顿了顿,伸手将所有的菜都拿出来,然后挽起袖子开始准备晚餐。做的都是些清淡的食物,不过因为如今薄荷的手艺也非常不错,所以她相信味道应该也会很好。

薄光就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看着薄荷如此娴熟的动作忍不住好奇的便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做饭了?”

薄荷诚实的回答:“从薄家搬出来那一次。”

薄光顿了顿,脸上的笑变的有些尴尬:“以前,爸爸给了你不少委屈吧?”

“嗯。”薄荷尝了一下汤的味道,正好。

“对不起…”

薄荷握着勺子的动作一怔,抬头看向薄光,他微笑的就像个慈父。

“说实话…”薄荷将勺子洗干净放在一旁的盘子里,低头又开始切菜,“以前你的确做过很多不像是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每当我受委屈的时候你都不会站在我这边。被薄烟设计打我的那一次也是,我恨你已经恨到了骨子里。但是我对你依然会存在奢望,因为你是我的父亲,我奢望你和蔡氏对我能有一点儿温柔,也许是从未得到过,所以那在我眼中就是曾经最大的愿望。直到后来我也被人疼,被人关心,被人爱我才明白,愿望别人对你好是最愚蠢的事,只有心甘情愿,那才是真的。”

放下刀,点燃煤气,炒第二个菜。

薄光有些垂头丧气,面对薄荷的诚恳,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薄荷说的都是事实,他从未真正对她好过啊,他给她的除了严厉、苛刻和偏心之外,似乎连一点儿温情的事情也想不起来。

薄光走了出去,薄荷回头看向他的背影有些梗咽,他们明明是父女,却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薄光回到客厅,看到湛一凡正在给他修凳子,旁边是泡好的茶,薄光叹了口气:“不用修了,反正除了你们,这里从没有人来过。”

有三个凳子原本就是好的,只有一个是残缺的,那个残缺的被堆在角落,他也从没想过要修理它。

湛一凡挽着袖子依然蹲在地上认真的修着凳子还道:“等以后苗苗能走路了,她也能坐的。”

“苗苗…她五个月了吧?”

“嗯。最近馋嘴,在吃粥也在喝一些肉汤了。”

“长得好看吗?一定是好看的…瞧我问的是什么话。”

湛一凡伸手从衣服里摸出手机来,屏幕是薄荷,所以只有打开相册将里面的小苗苗的照片递给薄光看。

这是薄光第一次看自己的外孙女,他的眼睛都快直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小娃娃啊?真的是他女儿的孩子啊!

“真是漂亮啊,真可惜…我不能听她叫一声外公了。”

湛一凡看着薄光,薄光笑了笑将手机还给他:“你们今天会过来,一定是知道了吧?我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听不见她叫外公,也是大实话。”

薄光曾经也是个奸猾的商人,所以这点事情还是猜得出来的。湛一凡扶好凳子再次落锤,等凳子修好了他起身坐下,并看着薄光静静的道:“是,我们的确知道您生病的事。她不放心,所以我陪她来看看。”

“有什么不放心的啊,我这一把老骨头,难道还有人会真的关心吗?”

“她如果不是关心你,你如果还是从前的样子而她对你也是从前那般怨恨,你觉得我们今天还会出现在这里吗?”

湛一凡的话让薄光陷入深思,薄荷如此心平气和还亲自给他下厨,虽然也说出她从前的心情,但是这何尝不是一种释然呢?

“难道…她原谅我了吗?”薄光看向湛一凡,湛一凡轻轻的微笑,在他看来,薄荷是原谅这个男人了,这个身患癌症命不久矣的男人,她的亲生父亲。

“饭好了,一凡,帮我盛一下米饭。”薄荷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湛一凡缓然站起向薄光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便走向了厨房。

一桌子的素菜,做的都十分的清淡,但是看起来依然是色香味俱全的。

薄光夹了一块豆腐送进嘴里,这辈子,她第一次吃到女儿做的饭菜啊,可真是香,仿佛每嚼一下,心里就会快乐一分。只是,他能吃的很少,而且吃一点儿就会饱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