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是让邓垅知道,八成这邓垅同志就得喊冤了,老子还没开展业务呢?

不过这业务要慢慢展开,邓垅就跟那康子弦一个德性,两人都爱好垂钓,优点就是有耐心,看准鱼儿不会立刻扑到水里抓,落得个满身狼狈,他们只会慢慢拿钩子引诱,等着鱼儿上钩,带回家尽情吃个够。

这种人往往最是可恶。

这晚,艾东艾警官的菊花依然安好,不过好事也仅此一桩,坏事倒是一箩筐,他输了整整八百万,记住,不是日元,不是韩元,是人民币。

债主自然是牌桌上面带君子微笑的邓垅了。

笑得像君子,其实十足禽兽,等发牌员面无表情告诉艾东他欠邓老板多少钱时,艾东同志觉得头痛脚痛胃痛屁股痛,全身都痛。

汗是一滴滴往下淌,滴答滴答,那几不可闻的声音却好像是命运之神残酷的宣判声,说:艾东啊艾东,你将倾家荡产流落街头万劫不复埋骨乡野。

这个残酷的数字让艾东的心思飘远了点,他在想:老子银行存款只有八万块,还是整整存了两年,那八百万除以八万是多少来着??

多少来着??哎呦他小时候数学顶呱呱棒的,怎么现在这普通算术都算不出了?

酒喝多了人就容易犯浑,他愣愣地脱口而出,“八百万除以八万是多少?”

发牌员依旧面无表情,手中的牌却像有了生命,游龙般在空中划出道弧度。

“100。”对面笑得像个好人的邓垅好心提醒,灯光下他好心的笑竟让人不寒而栗冷汗叠叠。

乍闻这个数字,艾东眨了好几下眼睛,然后僵硬的手拿起桌上的水杯,颤着手把冷水送进了嘴里,一饮而尽。

八百万…

他妈的他得存两百年…

东子番外(二)

这晚艾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邓垅的会所出来的,迷迷糊糊的,脑子已经失去基本的思考功能,一直混沌着,有一种被雷劈中的错觉。

当然他也有思考一件事,唯一的一件事,令他百思不解的一件事。

这到底他是怎么稀里糊涂输了几乎是天文数字的八百万的?

不太记得了,只依稀想起自己酒醉微醺的,很想耷拉脑袋睡觉,无奈邓垅气场太强,他只能掐着大腿让自己睁眼,然后邓垅笑眯眯地拿了副牌出来,说要教会他一种新的扑克打法,非常刺激,他一定会喜欢上,今晚他心情好,让他陪着玩几局。

然后他只好逼着自己打牌,时钟滴答滴答响,是催眠的声音,他睡意朦胧胡乱出牌,以为陪着老板娱乐一晚,这姓邓的就能饶过他一次,哪成想,也不知道打了几局,发牌小弟面无表情地提醒,“你已经欠老板八百万筹码。”

“什,什么?八…八百万?赌…我们在赌钱?”

发牌小弟眼皮都不眨,替对面笑得虚伪的男人回答,“我们老板不随便玩。”

言下之意就是邓老板口中的玩不同于寻常人,所以经济基础不雄厚的话,可别轻易吐出“陪玩”两字,要不然后果就是倾家荡产,运气不好数目太大的话,还得找楼跳,并且一定要找足够高一跳就翘的楼,否则跳个半身不遂,下半辈子还是得坐轮椅绞尽脑汁想办法还债。

残酷的冷风这么呼啦啦一吹,艾东混乱的大脑突然清明,把这前前后后的事理了一遍,终于知道自己被歹人给算计了。

而且是被大大的算计了。

以前看历史书,不懂得奸人是怎么逼迫忠良到自尽的份上的,今天自己被逼到要跳楼,艾东算是彻彻底底的理解万岁了。

他在前面恍恍惚惚地走着,失魂落魄像荒郊野外的游魂,后面的大恶人邓垅离他两步外,高大的身躯隐在黑暗里,把勾起的嘴角也遮掩住了,沉稳的脚步透着股意气风发。

这一前一后两个人,可真是一个在天堂,一个在地狱啊。

车童把邓垅的车开过来,车灯一亮,东子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像是通了电一般,那种酝酿了许久的对于邪恶的憎恨、对于富人欺负穷的不平、对于身为警察却被坏人算计的羞耻感突然一涌而上,怒不可遏到没了理智,突然转身,红着眼睛踮起脚跟揪紧邓垅的衣领,结结巴巴地怒吼着,“王八蛋,你…你算计我!!!”

邓垅比东子高一个头,居高临下微低头望着他,像老虎一样的微笑着,还挑了挑浓眉,漫不经心回答,“是又怎样?”

“妈的,我…我跟你拼了!!”

月光下东子气鼓鼓的小白脸透着股少年稚气,邓垅伸手,揽小鸡似的把东子拉到自己肩膀下,东子不得不被他拖着走,手却依旧不依不挠地抓着邓垅的衣领,嘴里骂骂咧咧,两人纠缠的模样有些可笑。

“王八蛋,混蛋,恶棍,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可别忘了,老子是警察!!老子的兄弟全是警察,你等着,你你你,你他妈的等着,明天老子就带人端了你的贼窝,你非法聚赌,扰乱社会治安,杀人放火,我不会放过你的…”

艾东被挟持着骂了一路,秀气的脸因为动怒和酒精,显得越发红嫩,邓垅本就中意这一型的小男人,见到小伙子这般孩子气的发怒,心里仿佛有爪子挠痒着,快要原形毕露笑出来了。

他缓缓地停下来,月光下凌厉的眼睛像极了豹子,东子一愣,就见邓垅面对他低下头来,轻声问,“你说你的兄弟都是警察是吧?”

东子一听,得意了,看来刚才的威慑有了很好的效果,这姓邓的怕了,他昂着头点点,心说识相的就让这莫名其妙的八百万一笔勾销,省得被同事知道,落个笑柄。

邓垅会意点点头,突然温和笑了笑,“我姐夫是局长。”

这句话好比巨型炸弹,轰得东子脑袋嗡嗡响,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恍恍惚惚中在想,这座城市中,哪座楼最高啊?

人说狗急还会跳墙呢,又何况铮铮男子汉艾东艾警官。

这时来自地狱的冷风又呼啦啦吹来,吹得人寒毛直立,东子全身一震,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不妥协,就是不妥协,要跟十恶不赦的坏人斗争到底!

他绷着脸,咬死了牙关,干净的脸多了股平时不见的倔强,他仰着脸凑近邓垅,恶狠狠撂下话,“王八蛋,我知道你他妈的要睡我,”他呸了一声,大拇指戳戳自己的胸口,“我艾东不是孬种,八百万算什么!!老子就是死,也不会跟你睡!”

从来对这个人都是卑躬屈膝的,这回骂得爽了,末了,还不死心添了两个字。

“人渣!”

然后他昂首挺胸,其实心咚咚跳的走了,一人走在黑夜中的大马路上,并不惊慌,也不害怕,他觉得他艾东是巨人,他这个光明使者,战胜了邪恶的力量。

他艾东不是娘们,他是顶天立地的男人!!矮个男人中的巨人!!

而目送着东子那小身板远去的邓垅,在夜色中点燃了烟,微眯着眼睛,周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就冲你那句“人渣”,老子也要把你睡了!

东子这晚跌跌撞撞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三点,邓垅会所在城郊风景区,他走了一个小时才遇到辆空的出租车,总算是把他从噩梦中暂时解脱出来。

想睡,想睡的**从来没有强烈,不只是为了驱赶疲惫,还有其他一些东西,比如初恋爱情的死去,还有那似真似假的八百万。

现实如此残酷,希望醒来时,那些令人窒息的烦恼,全都不在了。

睡觉只是一时的解脱,但是该来的总会来,比如恶霸硬塞给你的债务。

东子思来想去,只有躲着邓垅,希望他自己忘了这无中生有的八百万,放他条生路。

战战兢兢过了两个礼拜,邓垅的人也一直没有出现,风平浪静的,东子悬着的心,也暂时放下来。

这邓垅身边有的是人投怀送抱,想来他也觉得不必要找个警察麻烦,把那些歹念放弃了。

东子在学校做卧底接近个男生,这晚接受男生邀请去了一个宴会,本来他想吃顿好的,结果苍天作弄他,又碰上了自己最不想见的男人——邓垅。

东窗事发,虽然有师姐方亮亮救驾,但东子好不容易安稳的心又晃晃荡荡起来,端盘子的手发抖起来。

邓垅见四下无人,阴着笑凑到他耳边吹热气,“多吃点,你可是欠债的人。”

看起来这姓邓的就跟苍蝇似的盯上他了,东子反而豁出去了,猛然抬头反驳,“姓邓的,陷害警务人员可不是小事,哪怕你是皇亲国戚,我艾东行得直坐得正,理在我这边,我不怕你。”

说话间,小身板挺了挺,一副正义昂然不畏□的样子。

这张假装勇敢实则胆怯稚气的脸又让邓垅心里头的爪子挠了一下,笑得玩味,“嘿哟,这年头警务人员的素质有待提高啊,这又赌博又赖账的,可让我们做老实买卖的小老百姓怎么好?…艾警官还挺健忘,要不然哪天我把监控录像调出来让你回忆回忆?你要实在回忆不了,那也好办,让你们谭局帮你一起回忆,让他人家给我主持个公道。”

邓垅笑嘻嘻,说出来的话实在够冷冰冰,成功地把菜鸟小警察艾东唬住了,人说小赌怡情,他平时也爱跟哥们几个玩几把,挺谨慎的,哪知道如今怡情出大祸来,还涉及到自己的前途,要是让老谭知道自己欠邓垅那么多钱,而且还是犯浑欠的,人家黑社会的后代,一口赖定自己欠了,那就是沾了一盆脏水洗不掉了。

再说自己要真让老谭知道他欠了人家八百万,那他在警局也就没法混了,肯定头一个被当做间谍分子,你想啊,欠了钱就要帮他做事抵债,他一穷二白的穷光蛋,能有什么还?最后还不是得卖情报吗?

不行,千万不能被老谭知道,东子当下呼吸了一口气,对着邓垅沉声道,“我们俩的事你别扯到别人,你…你也别太欺人太甚,”他抬起头来,眼睛晶晶亮,语气发狠,“惹急了,我…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邓垅也不退缩,不以为然地笑笑,冷哼一声,冷笑道,“不好意思艾警官,对你你们这些自作聪明的警察,还是要欺负欺负,你们才知道我们生意人的难,对不住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后会有期。”

然后邓老板朝东子举了举杯,挑衅地走开了,留下东子一人在原地无所适从。

他在心里委屈叫嚣着:老子就是个领薪水的小喽啰,你不爽找头子发泄去啊,你冲我玩什么阴谋啊,我容易嘛我!!!

不得不说,艾东同志犯糊涂了,还真被邓垅要跟警察对着干的言论给误导了,这一刻他忘记分析了整件事情的本质,本质是什么呢?本质就是邓老板想睡他,现在的坏人也学聪明了,总体来说,当今社会,警察作为社会秩序的维护者,除了国家机器本身,谁都无法撼动其地位,这本来是十分遗憾的事情,但作为起家于黑道的邓家,自有其创新之处,干不过警察,那就睡了他们吧,所以说,邓家的长女睡了警察局长,而邓垅呢,自有他的追求。

一把撕开他笔挺的警服,露出他白花花的胸脯,压倒他,让他颤抖,让他求饶,让他摆不了警察谱,那是多么活色生香的画面啊。

想到这,看着远处面色苍白的年轻男人,邓垅邓老板的口水都要滴到草地上了。

天色正好,鱼儿上钩了。

这晚任务完成的很顺利,本应该高兴的,但是艾东心里无端烦闷,头一次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莫大的怀疑,那种年少时投身警校报效人民的热情开始消散,像是被泼了盆水,人也有些恍惚。

利用一个男孩的善良,毁坏纯真的友情,他是那么的无辜,而假如他不做警察的话,也就不会遇到这样令人良心不安的事,并且也不会遇到像邓垅这样可怕的男人,欠下一笔几辈子都还不清的糊涂债。

艾东回了他那五十平的小家,七十岁的外婆已经睡下,老人家睡眠浅,见门口有动静,知道他回来了,亮着灯咳嗽了两下,佝偻的背出现在门口,脸上是关切和蔼的笑,“东子,回来了?饿了吗?要不要外婆煮点夜宵给你?”

东子见到老外婆脸上布着皱纹的笑,那关爱的眼神让他心里一阵心酸,嘴里还泛起苦味,却还是撑着笑出来,“不用了外婆,我在外头吃饱了。”他向屋里望了望,“我妈睡了?”

外婆缓缓点点头,“睡了,睡了。”

东子“哦”了一声,扶着老外婆纤细的肩膀,细声说,“那我进去看一眼,您也快睡,明天我放假,带你和我妈出去公园转转。好不?”

“好好。明天天气好,你妈肯定开心。”

外婆笑得挺开心,东子也跟着开心笑,这个时候,他才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是这个家唯一的支柱,就是天塌下来,他也要为外婆和他妈,顶起一片天。

昏黄灯光下,东子他妈睡着时的脸很平静,东子给她掖了掖被角,又给外婆掖了掖被角,这才关灯走了出去。

他走到自己房间的窗边,打开窗,不大抽烟的人,难得拿出根烟来,皱着眉点起来。

没开灯,火星在夜色里乱跳,划出几道惆怅的弧度。

说起来,他妈这样痴痴呆呆快十年了。

大概是爱得太深,他爸车祸撒手走了以后,找不到逃逸司机,家里的担子一下子落到她妈身上,他那时不懂事,天天想着要找到害死他爸的凶手,常常逃课在马路上转悠,就希望老天帮他一把,找到那个元凶。

结果老天没有帮他,反而害他,有一次横穿人行道的时候,被一个醉酒驾车的司机给撞了,胳膊小腿骨折,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住院那一会,她妈终于有些不正常了,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害怕马路,听到喇叭响就慌乱,平时又沉默地可怕,一下子让人很陌生。

后来就疯了。

每天痴痴呆呆,安静面无表情地坐着,手里是他爸的照片,好在没有攻击性,情况好时会记得他的名字,情况不好时就会一动不动整天不说话,抱抱他,她会笑笑,望着远方出神,大概是在思念他爸。

艾东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其实他算是外婆养大的,他还有个阿姨,经济条件不错,时常接济他们,大学就是阿姨供他读的,他心里感激不尽。

之所以读警校,一方面也是他爸的事上给了他一些刺激,知道只有警察才能出来为孤儿寡母主持公道,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福利好,说到底,他担子很重。

所以工作两年,别的哥们是月光族,工资到卡上了不花难受,他呢,大部分取出来放到另一张卡上,小心地存着,毕竟外婆母亲年纪大了,住院的钱必须备着。

他爱美,爱潮,好在有个兄弟开潮店的,给他进货价,他一个季度也就买来几件,换着穿,心里挺美。

他家那些事,最亲近的兄弟都知道,但是大家都约好了似的,赌钱让他赢,出去花天酒地也不挑太奢侈的,有几次贵的,他们抢着付,便宜的时候,就把他踢出去买单。

兄弟们的心意,他心里跟明镜似的,都知道。

他艾东一辈子遇到的几乎都是好人,所以遇到一个邓垅这样蛮不讲理的恶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叹了口气,掐灭了烟,把自己扔到床上,告诉自己先忘记所有的一切,睡一觉再说。

东子番外(三)

隔天东子就带了外婆和他妈去小区附近的河边公园转了转,她妈害怕喇叭声,所以出门前东子都会给他妈塞上耳塞,也不会去太远的地方,在家附近转一转,一手扶着外婆,一手牵着他妈,慢慢的走在阳光下,拥有片刻属于自己的小幸福。

今天天气晴好,公园里欢声笑语,外婆和他妈妈都挺开心,就连他妈妈,呆滞的脸也露出浅浅的微笑,明明是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却笑得像个满足的孩子。

他妈乖乖地啃蛋糕,东子小心地擦去她嘴边的蛋糕屑,讨好似的轻声问着,“妈妈好吃吗?”

她妈妈点点头,嘴巴里发出含糊咕噜的声音,一直专心地对付手里的面包。

东子从保温瓶里倒出水,一杯递给外婆,一杯给妈妈,捏住她的手让她喝下,擦了擦她嘴边的水渍,正忙活着,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为了妈妈,家里从不出现多余的噪声,手机铃声也不用。

他瞪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原来明媚的心情顿时阴暗。

是邓垅。

他低沉中带着点专横的声音传来,“在哪呢?”

东子瞥了两位亲人,站起来走到不远处轻声说话,手心里悄悄出了汗。

说话也不自觉结巴了,“你…你想…想干嘛?”

那头的男人似乎笑了一下,倒也不至于给人太阴沉的感觉,“我想干嘛?哎,我到底想干嘛来着,艾警官倒是帮我想想我究竟想干嘛来着?啊?”

邓垅倒逼宫的口气听起来无赖无比,特想喂这人吃拳头,东子不自觉地手攥起,偏头扫了一眼几步外正吃得自得其乐的母亲和外婆,在心里猛叹了口气,只能放软口气说,“咱们的账改天再算行吗?”

那头却半步不退,“改天?别啊,我都站你家门口了。小艾你这在我这干了没几天,就撺掇着一帮人上我这突然袭击查户口,又是停业又是整顿的,我这上上下下打点也费了不少银子,你这人民警察的怎么说也要请我吃顿晚饭吧?”

东子手脚冰凉,煞神直接找上门找碴来了,直接实施浸透精神,也不知道是不是报着长期抗战的打算,吓得赶紧说,“我…没在家,你走吧。”

“我等你回家。今天老子有空。”跟你周旋到底。

“我…我今天晚上不回家了,你等也白等的。”

“嘿,不就是欠了八百万吗?值得你小子带着外婆老娘跑路吗?老人家骨头脆,你也不怕山路颠得慌?”

东子一时张口结舌,一时只能胡乱应着,“你…你胡说些什么?”

那头的男人又是发出痞子一般的笑,甚至都能想象他咧嘴奸笑时露出的结巴牙齿,“你他妈别跟老子编排了,你邻居说了,你带老人家上公园溜达去了,你这小子,平时看上去挺浑,想不到还挺孝顺哈,得,快回来吧,傍晚要起风呢,限你三十分钟以内回来,要是多一分钟你小子就等着后悔吧。”

邓垅嗓门奇亮地吼完,挂了电话,听得出来,心情堪比这镶嵌在蓝天白云中的太阳,爽朗中透着股热意。

东子无可奈何地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感受到那人言语中不容人拒绝的威严,简直不给人说话回绝的余地,心里一阵厌恶。

抬头看,还是风和日丽的天空,像是被什么东西洗涤过一样,纯净的蓝和纯净的白,让人恍惚地以为世界就是纯美,人心是这样纯白。

可是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这样,生活能把人逼疯,所以她妈疯了。

东子无奈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坐着的母亲,外婆佝偻的背弯下,替她擦去衣服上的水渍,干枯的手缓慢地动作着,眼前这一幕着实刺伤了东子的眼,还有本就有创孔的心。,

他拿起电话回拨给那个男人,电话接起后,那男人兴高采烈“喂”了一声,他听见自己用冷静的声音说,“你有气都冲我来,但是…”他停顿了一下,“别吓着我妈妈。”

明明是快要入夏的温暖季节,东子站在绿意盎然的树枝下,树影遮住了他的表情,他觉得有点冷。

他家住三楼,东子小心搀扶妈妈外婆爬楼,一个人照顾两个没什么行动能力的人,任凭他一个精力充沛的小伙子,还是热出了一额头的汗,其实主要还是担心,他妈妈一累就会嗓子眼就会嗯嗯两声,像是小孩闹别扭,时间长了就知道,她是感觉不舒服,说到底,她并不是个对知觉全然无感觉的木头人。

见妈妈出现这反应,东子皱起眉头,希望赶紧回到家让她躺下。

想起那个头不小足以媲美运动员体魄的男人,东子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只好提前跟外婆打好招呼,“外婆,我有个朋友站咱家门口呢,那个…他有点事找我,你待会见着他,别吓着了知道不?”

外婆憨憨地点点头,吭哧吭哧的让孙子扶着爬楼,“哎哎,外婆不怕,东东的朋友都是好孩子,这个外婆知道的。”

东子止不住地抽了抽嘴角,心说你见着你不这么觉得了,还好孩子,简直就一凶神恶煞。

怎么就惹了这么个瘟神?

就跟方亮亮想不通怎么惹上康子弦这尊瘟神一样,东子也想不通啊想不通。

东子阴着脸再抬头看到楼上斜靠在自己门边的男人时,心跳还是快了一拍,恨不得用眼里的强光在他身上射出个洞,从此现世安好。

不过不太可能。

邓垅本来也觉得自己这贸然上门蹭饭实在不是自己一向的风格,简直猴急,要是熟识的朋友知道他都追人上门了,准笑话他重回青春期当毛头小子,他的脸也就没处放了。

不过好不容易有个看中意的人,怎么看怎么顺眼,这两天脑子里浮现的都是这个人既害怕又佯装勇敢的模样,白皙的脸还泛着微醺的红,让人直想抓过来蹂躏一番。

不过邓垅不是粗人,他不屑做这等不入流的事,本质上他是偏执的掌控者,喜欢潜移默化从而达到他的目的,让他躲也不是逃也不是,干着急。

这会邓垅见到楼梯上缓缓而来的一家三口,老迈的外婆,表情有些呆滞的中年妇人,还有气恼却无奈抬头瞪着他的小家伙,微微一愣,随即漾开一个看上去挺友善的笑。

这样友善的笑确实挺新鲜,东子见此,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脸都扭成麻花了,而楼上道貌岸然的男人微微颔首,已经用礼貌的声音轻轻打招呼,“外婆好,阿姨好。我叫邓垅。”

小兔崽子嘱咐的,不能吓着他妈妈,所以说话要轻轻的,轻的像棉絮。

外婆毕竟是阅历深的老太太,这辈子见识过的人自是不少,对于邓垅这样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倒也没显出什么怯意,毕竟是孙子的朋友,孙子那么优秀,他的朋友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所以跟着客气点点头,“你好你好。等很久了吧?”

“没有呢外婆,我也刚到呢。”

邓垅眼尖,当没看见东子正斜眼瞪他,下了两步楼梯殷切地扶着外婆上楼,举止得体,乍眼看去,还真是个阳光四溢的好小伙。

东子腹诽,外婆外婆叫得欢,老子的钱你要,老子的外婆也要抢,人渣。

东子他妈毕竟是精神有点不同于常人,见生人就会有些抵触,还是个身高一八五有着麦色皮肤的年轻男人,喉咙里嗯嗯含糊了两声,痴痴看着邓垅,十分不情愿。

见东子他妈这奇怪模样,邓垅心里算是有几分了然,见东子哄小孩似地哄着他妈,“妈妈不怕,不要怕,他不是坏人,有东东在,谁也不会欺负妈妈的。”

边哄边拍拍妈妈的头,让人总有种角色错位的幻觉,但确实是这样没错,邓垅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幕,东子外婆见他不吭声,向他释出沧桑善意的笑,嘴巴蠕动想解释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而邓垅觉得自己在这简陋居民楼里经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经历一种精神上的震荡。

说不出话来了。

一直觉得这小子没心没肺,往常见着他就畏畏缩缩,恨不得让人在他脑门上盖个“胆小如鼠”的帽子。

一直觉得东子像个娘们似的,不像个合格的男人,有事了往师姐背后躲,像是容易欺负的主,却不料有这样支离破碎的家庭,而在这狭小天空里,邓垅端坐着,眼睛追随着某个瘦弱的身影,看他小心地背起他妈去厕所,小心地背出来放她到床上,扶着她的肩慢慢躺下,盖好被子,嘴里温柔的小声安抚着,“妈妈今天高兴吗?下次还去晒太阳好不好?妈妈先睡一觉,晚上我们烧妈妈最爱吃的番茄炒蛋好不好?”

邓垅若有所思地望着房里那个青年,越发觉得顺眼,这小兔崽子,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原来深藏不露呢,邓垅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