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山梨树,树上结满了果子, 隐在茂盛的枝叶后面, 若隐若现。

同行的还有霍初雪。

这次霍初雪会和贺清时一起去岑岭纯属意外。想来也是老天爷眷顾她,给了她机会。

周六周日两天岑岭的气温突然攀升到三十七.八度,简直让人措手不及,无从应对。太阳热辣辣地炙烤着大地,一阵阵燥热的暑气不断席卷着这座小城。空气里始终滞留着一股沉闷压抑的燥热, 压得人几乎无法喘息。

气温太高, 好几个医护人员扛不住高温天气,直接中暑了。而且预约就诊的病人看到这么毒的太阳,压根儿就不敢出门。没办法,第一医院的领导临时决定义诊暂停半天,所有医护人员回宾馆休息, 自行安排。

贺清时和霍初雪情况一样,高温天气学生们扛不住,只能提早结束调研活动,回学校。而他则多出半天时间去岑岭。

说起来也是凑巧, 就在他动身去岑岭的前两个小时,霍初雪给他打了个电话。得知他要去岑岭,她二话不说就提出跟她一起去。

在他面前,她向来坦率,想做什么就直说。她想去岑岭,她便跟他直接开口,丝毫没有拐弯抹角。

贺清时欣赏她的坦率,也没理由拒绝。就像她之前说的,他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一同出行,再正常不过了。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点头答应了。

他轻声说:“你在宾馆等我,我过去接你。”

贺清时同意了,霍初雪心里跟蘸了蜜糖一样酣甜,心情飘飘然,笑着说:“我等你。”

两个镇离得不算远,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贺清时叫了辆车过去接霍初雪。

快到宾馆的时候,他提前给她打电话让她到门口来。她接到电话,匆匆忙忙跑出来。

车子平稳停在宾馆门前,霍初雪正好走出来。透过挡风玻璃,入眼一抹瑰丽绚烂的红色。她穿了套枣红色的裙装,上衣和A字裙成双成对,颜色鲜亮,夺人眼球。

霍初雪肤色偏白,穿亮色非常好看,很衬皮肤。乌黑浓密的长发披在肩头,一顶遮阳帽盖在头顶,帽檐之下一双大眼睛灵动雀跃,长睫上下轻煽,仿佛两只黑蝴蝶振翅起舞。

看到她,贺清时恍然惊颤,他怎么就那么爽快答应了这姑娘的请求?

他快速摇下车窗,远远招了招手,“霍医生,这里。”

听到他的声音,霍初雪嫣然一笑,眼角眉梢都透着浓烈的喜悦。噔噔噔跑到车门旁,拧开车门,直接坐到后座。

车厢里冷气打得很足,扑面而来的清凉,全身的热气瞬间被蒸发。这种鬼天气,有空调的地方无疑就是天堂。

一坐进车里,她便取下双肩包放在腿上,然后脱了遮阳帽,捏着帽檐,不断扇风。

一边扇风一边说:“好热好热!”

贺清时扬扬手臂,“师傅,走吧。”

司机大叔立马踩下油门,车子飞驰离开。外头的建筑徐徐往后略过,一闪而逝,肉眼只捕捉到一抹黑影。

贺清时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霍初雪,“先喝口水。”

她腾出一只手接过去,“谢谢。”

一仰头咕噜咕噜灌了三分之一,真是渴得不行。

盖上瓶盖,她扭头看贺清时,这才注意到他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尤其低,一双黑眸深邃平静。好像一潭深水,波平如镜,不起波澜。

看到这人这双眼睛,她觉得自己满身的暑气都消散了干净。

他的这双眼睛和他这颗心一样,古井无波,泛不起波澜。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往这潭深水里投石,落水后直接坠入潭底,激不起任何水花。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打破这一片平静,让它荡漾。

贺清时穿了件浅色的格纹衬衫,衬衫纽扣扣得一丝不苟。捂得这么严实,好像全世界都在煎熬过盛夏,独他一人在寒凉深秋,清爽无比。

她掀起厚重的眼皮,懒洋洋的目光落在他领口处,黑色纽扣的纹路她几乎都看清了。大牌子的衬衫,从面料到辅料,一针一线,一颗纽扣都无不精致。

“捂的这么严实,不热么?”霍初雪移开目光,嘴角噙着笑意,半开玩笑的姿态。

贺清时:“……”

男人下意识去摸领口,解开一颗扣子,哑然失笑,“我都习惯了。”

“热习惯了?”

贺清时:“……”

他刻板强调:“是扣扣子扣习惯了。”

霍初雪:“……”

“玩笑话听不出来?”霍初雪打了个哈欠,神色疲倦,“好困!”

“昨晚没睡好?”

她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声线绵软,“睡好了也困。春困,夏累,秋乏,冬倦,一年四季就没有不困的。天天都不够睡,都恨不得时刻躺床上。”

贺清时:“……”

他微微失笑,“困了就睡会儿。”

“嗯,到了叫我。”她靠着座椅,慢慢闭上眼睛。

此去岑岭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道路畅通平坦,几乎没有颠簸。霍初雪倦得厉害,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车厢里陷入安静,车子平稳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机大叔往后座一看,只见两人,一人睡觉,一人在玩手机。他轻声说:“你女朋友睡着了,我把空调调低点。”

“女朋友”三个字让贺清时浑然一震,心尖发颤,半晌没吱声。隔了好久才干巴巴解释一句:“这是我朋友。”

司机大叔摸了摸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抱歉。”

怕霍初雪感冒,贺清时给她盖了件外套,动作放得很轻,生怕吵醒她。

透过后视镜司机大叔看到他这个动作,冷哼一声,心想:现在不是女朋友,估计很快就是了。

霍初雪睡着的样子很幼稚,脑袋歪在一边,刺喇喇靠着,手脚随便放,面容倒是沉静。

车座逼仄狭窄,根本腾不开手脚,霍初雪很受限制,睡得并不舒服。眉头微微皱着,行成“川”字。

贺清时看了两眼,移开眼,继续埋头处理邮件。全部都是这次民俗调研的工作,足足几十封邮件。

处理了大半,屏幕盯得太久,眼睛酸涩难耐,熬不住。他赶紧停下,关掉手机,打算眯一会儿。

正欲闭眼,右肩突然传来重重一记。柔软的触感摩擦他脖颈。

他倏然一惊,扭头,只见霍初雪靠到了他肩膀上,睡得酣熟。

贺清时:“……”

他赶紧小心翼翼偏头移开,却发现动弹不得,她靠得很牢。试了几次也无果。无奈之下,只能任由她靠着。

脑袋靠在车窗上,慢慢闭眼,两人一起睡。

恍惚间竟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第28章 第27棵树

一个半小时以后, 车子抵达岑岭山脚。

六月正是当地一带的旅游旺季, 山脚下停了不少私家车。车位停满了,就见缝插针四处乱停,入目皆是各种颜色的车子。

游客也多,男男女女, 老老少少,难以计数。

司机大叔熄了火,往后座一看, 那两人脑袋挨着脑袋, 正睡得熟。

明明没什么,司机大叔却生生觉得自己被这两人秀了一脸,满满的狗粮直接扣下来。

司机大叔喊人:“先生,姑娘,岑岭已经到了。”

贺清时最先被叫醒, 醒来一看, 已经竟然和霍初雪靠在一起睡着了。心里一慌,忙坐直身体。

他抬手摇醒霍初雪,“霍医生醒醒,我们到了。”

霍初雪是睡得真沉,连日来义诊, 工作时间长,强度大,又适逢高温天气,她的睡眠严重不足, 一整天都睡不到五个小时。现在车厢里凉爽,温度适宜,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

倏然惊醒,眼神失焦,朦胧迷离,不知道置身何处,更不知道天圆地方,今夕何夕。

她直起身体沉淀了好一会儿,才揉揉睡眼惺忪的双眼,嗓音低迷,“已经到了吗?”

贺清时一边付车钱,一边回答:“已经到了,咱们下车吧。”

他拿了背包快速下车。

一下车浓烈的暑气扑面而来,感受不到一丝风。太阳毒辣,霍初雪赶紧把遮阳帽往脑袋上盖,又套上防晒衣,撑开太阳伞,全部武装,将自己藏了个严实。

贺清时静悄悄观察她的这一身装扮,心想这姑娘的装备还真是准备得齐全。

美美地睡了一觉,霍初雪神清气爽,精神不知道好了多少。

贺清时戴着鸭舌帽,长手长脚,迎着烈日,走在前面,“我们走小路上去。”

这么多游客,他们就不跟这些人挤大路了。

岑岭一带贺清时很熟,霍初雪放心听他安排。

她从后面跟上他,将太阳伞盖到他头顶,说:“遮一下吧,太阳太大了,可别中暑了。”

贺清时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我还好,没那么金贵,你遮你自己就好。”

“下午两点正是最热的时候,三十七.八度的高温,你别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她固执地替他打伞,紧随其后。

到底有身高差,她一个人女孩子撑伞难免吃力。贺清时转手接过伞,说:“我来撑。”

“好的。”她适时松开伞柄,往他身边缩了缩。

太阳伞小,只能离得近一些两人才能撑到。

距离近,视线清晰,贺清时的五官愈见清晰。精致无比,挑不出瑕疵。这张脸无疑是让人满意的。

在太阳底下走了不到五分钟,衣服濡湿,粘在身上,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霍初雪的上衣被汗水浸湿,又是贴身款,胸口处一圈最为明显,女人姣好的身材瞬间展露无遗。

贺清时不经意瞥到,只觉得自己的双眼如烈日灼烧,不忍直视,忙慌乱移开。

脑海里的想法更是旖旎,之前指尖的那抹柔软的触感浮出脑海,心猿意马,思绪越发飘的远。

一时间似乎更热了,像是要被蒸发一般。他赶紧抬手解了衬衫的扣子。

领口处的第三颗扣子,一解开,锁骨处一大圈肌肤暴露。常年未见光,那点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霍初雪觉得自己的皮肤都不见得有他白。

男人解开第三颗扣子,半遮半掩,胸肌若隐若现,最是性感。

她没管住眼睛,多看了两眼。

这人不仅有皮囊,身材也是相当好。

贺清时最是敏感之际,没心思去注意霍初雪。待他有所察觉,霍初雪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

罪过,真是失礼!

他忙伸手扣上,面露歉意,“抱歉。”

霍初雪:“……”

抱歉个头,她都还没看够呢。依到她,她能看一年。

她觉得自己也是很色的。

食色性,人之本能,没什么好丢人的。霍初雪yy得很是坦然。

小路清幽,浓阴阵阵,还时不时有缕缕凉风。越往山上,越清凉。

霍初雪见没了太阳,她便收了伞,脱了防晒服。

山上很多梨树,树上都是酸梨。大片梨树林里还掺有桃树,桃子隐在树梢后面,若隐若现。

岑岭今年的酸梨应该也是大丰收。

越走越觉得周围的一切熟悉,似曾相识,好像什么时候来过。

看到那片桃树林,霍初雪才敢肯定,这条小路她之前走过。这条小路走到底就是贺清时的别墅。当时她误打误撞就进去了。

“我到过这里。”她说。

“是么?”他挑挑眉,“什么时候?这里偏僻,一般很少有人来。”

霍初雪说:“第一次遇见你那天,我来岑岭旅游,迷了路,四处乱窜,走过这条小路。路的尽头,就是你家。”

贺清时觉得意外,“那真是凑巧。”

霍初雪:“当时看到别墅,只觉得好奇,也没多想,愣头愣脑就走进去了。见到你也是,都没设想过你是坏人,你给的桃花酥直接就吃了,一点都不担心。还好你是好人,不然这岑岭该多出一具无名女尸了。”

贺清时:“……”

他不禁莞尔,“来岑岭旅游的人很多,可绕到我家去的霍医生你是头一个。我当时也很诧异,从没想过会有人到家里来。”

霍初雪看着她,眸光清亮有神,意有所指,“所以才说我们有缘嘛,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宿命,我们终究会遇到。”

——

小路崎岖不平,不好走,两人走得慢。到了半山腰,霍初雪挥了挥手臂,有气无力地说:“太累了,歇会儿。”

贺清时:“好。”

两人在路边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喝水吗?”她朝他递过去一瓶矿泉水。

他手里拿着鸭舌帽扇风,摸一把汗水,“我不渴。”

霍初雪理了理衣领。那领口宽大,几下一动便移了位,露出文胸一条细细的肩带,胸口处大片雪白的肌肤,风光旖旎,惹人遐想。

她浑然不觉,仰头喝水。

太热了,逼出满脸汗水,汗珠顺着平滑的下颚线往下滚,经过脖颈,再过锁骨,最终落入衣领里,不见踪迹。

贺清时看到越发觉得自己心神不定,思绪万千。

他并非毛头小子了,可今天身体一系列反应让他觉得困惑。这些年他活得很独,女性朋友一个都没有,心如止水。男欢女爱,于他而言已经是过去式。他对女人生不出一星半点性.趣。他甚至觉得自己性.冷淡,去过医院检查。

可就在今天,他竟然对霍初雪生出了那种男人对女人的冲动,那种渴望。他觉得非常可耻,尤其对象是霍初雪。他认为自己亵渎了她。

这种羞耻感持续了一路,让他倍感煎熬。

好在后面平顺,他没有看到不该看的。心火和冲动慢慢被压下,情绪渐驱平静。

——

霍初雪第二次来这栋别墅,这次再来心境却迥然不同。

第一次误打误撞来到这里,当时只觉得好奇,想要走进去一探究竟。可这次却另有目的,她要让贺清时幡然醒悟,告别过去,重新开始。他不可能一辈子就活在过去,走不出来。她要帮帮他。

果然如她当初所预想的一样,到了六月,凌霄花开,整面墙被无数藤蔓肆意包围,缠来缠去,无数娇艳的小花缀在枝头,生机盎然。人看一眼,都会心生希望。

她从小就喜欢这种藤蔓植物,凌霄花、吊兰、爬山虎这些她都很喜欢。它们极具生命力,不用人打理,接收到一点阳光雨露它们便可以存活下来,然后奋力生长,占领墙面,形成自己的包围圈。

生命就该是这种积极向上的姿态,努力活着,然后活出精彩。

贺清时打开篱笆栅栏,先踏进去,随后便说:“请进霍医生。”

霍初雪四下察看一圈,收回目光,慢腾腾走进屋内。

客厅里的一应陈设还是她初见时的模样,没人动它们。白布盖着,蒙了厚厚一层灰。

大门开着,外头阳光悄悄照进来,空气里条条光柱,有无数细小的尘埃悬浮。

房子里有霉味儿,了无生气。

瞧着房子里的这些东西,贺清时第一次生出了陌生感。太久没有看到,熟悉感逐渐褪去,如今竟然有了陌生感。

苏缈喜欢梨花,当初就是看中了岑岭的梨花多,他才找关系花重金在这里买了块地皮,找人盖了这栋别墅。每年都会陪她回来住上一阵。

每次过来,贵叔兰姨都会随行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然后媛媛也会一起过来。一大家子的人住在一起,远离城市喧闹,宁静悠远,其乐融融。

苏缈当初就常常说以后年纪大了,他们俩就搬到这里来住。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

后来苏缈走了,每年岑岭的梨花盛开,他觉得她一定会回来看的,她生前那么喜欢梨花。所以一到三月,他便要回来住上一周。贵叔和兰姨会提前过来替他收拾好房间。

一周内,手机关机,与世隔绝,不与任何人联系,也不处理任何工作,就安安静静的一个人住上一周。

走的时候,贵叔和兰姨又会将房子恢复原样。

院子里的草又长高了,无比茂盛,都盖过人膝盖了。

石桌石凳在原地,桌面上枯枝败叶落满了。

那棵健硕的枇杷树已经没了枇杷,只剩下满树葱绿的叶子。一阵风吹来,叶子沙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耳边浅浅清唱。

霍初雪站在后门口,欲抬脚进去。手臂被人一拉,听见男人低沉暗哑的嗓音,“别踩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