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将车停在宾馆门前,说:“姑娘,到了。”

霍初雪往外头一看,通红醒目的招牌映入眼帘,“云水宾馆”四个大字。这家宾馆看上去很老旧,招牌上面的“云”字还缺了一横。

“谢谢师傅。”她付了车钱,直接下车。

贺清时就住在这家宾馆。

刚才凭着那份孤勇,又有乔圣晞怂恿,她愣头愣脑就来了,也没考虑太多。可如今她真切地站在宾馆门外,她和贺清时就隔着这一扇门,她反而开始忐忑不定,踌躇不前了。

她该以什么由头来找他?

如果他问起她又该怎么回答?

正犹豫之际,耳畔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忙转头,只见一大群学生晃晃悠悠往宾馆方向走来。

是贺清时带学生回来了!

她下意识想躲,可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有眼尖的学生已经看到她了。

“快看,有美女!”

霍初雪:“……”

贺清时往前一看,意外地看到霍初雪站在宾馆门口。

她穿了件白色短袖,搭配热裤和白色板鞋,扑面而来的学生气。

红光斑驳打在她身上,渲染出暖调的红。

她很少露腿,乍一眼看过去,两条腿又长又细,腿型尤其好看。

江暖站在人群中,远远看过去,她觉得霍初雪有些面熟。一下子就想起自己在西子人家见过她。

一个姑娘大晚上来找一个男人,这怎么看怎么暧昧。

所以说她和贺老师……

江暖不想再想了。

她用力掐了掐手心,开始越来越厌恶自己了。

有几个胆大的学生已经开始起哄了。

学生大声嚷嚷:“贺老师,你快看那是不是你朋友?”

“贺老师,有美女找哦!”

霍初雪出现在这里委实出人意外,贺清时也不清楚她怎么会在这里。看样子应该是来找他的。

段主任见状清了清嗓子,对2班和3班的班长说:“班长带本班同学回去休息。”

学生们顿时作鸟兽散。

段主任看着霍初雪,搓搓手,笑眯眯地问:“贺老师,有人找啊?”

贺清时轻咳一声,回答:“一个朋友。”

段主任:“那你们先聊。”

段主任朝霍初雪点头致意。霍初雪回以微笑。

段主任走进宾馆后,四下再无旁人,一下子冷清下来。

霍初雪只觉得站立难安,心中忐忑。因为马上就要直面贺清时了。

贺清时却没开口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只问:“霍医生吃饭了吗?”

真感谢这个万年通用的话题,可以暂时缓解她的尴尬。

其实早就吃过晚饭了,可话到嘴里就变成“还没有”了。口是心非,说谎都不用打草稿的。

贺清时扬手指了指正前方,“那边有家饭馆,去炒几个菜吧。”

霍初雪:“好。”

九.十点钟,正是吃夜宵的好时候。叫上三五个朋友,街头喝酒撸串,人生肆意痛快。

小饭馆生意很好,店里坐满了。店家在店外支了帐篷。两人坐在外面,正好可以吹吹风。

最近几天当地都是三十五度以上的高温天气。虽然当天下午刚刚下过一场大暴雨,可燥热的暑气依旧不见消散,反而多了股压抑和沉闷。

贺清时随便点了几个小菜,霍初雪又叫了啤酒和烤串。

点完菜,霍初雪这才想起问问贺清时:“你能吃烤串的吧?”

贺清时说:“可以。”

她以为他口中的这句“可以”是客套话。没想到他是真可以,而且很可以。

她一直以为贺清时这种老年人是不吃烤串的,毕竟不怎么卫生。可出乎意料,贺清时还特别喜欢,吃了不少。

男人西装革履,穿得如此正式,却坐在街头小店里撸串。真是怎么看怎么违和!

可霍初雪却深觉得这样很好,因为在贺清时身上终于有了几分烟火气。

长久以来他好像一直活得很独,遗世独立,根本没什么朋友。更别说这样和别人一起在外面吃饭。

烤架上烟雾缥缥缈缈,各种海鲜味儿混合孜然味儿扑鼻而来,香气浓郁。

霍初雪晚饭其实并没有吃多少东西,她没什么胃口,根本没有任何饱腹感。反倒是现在,她大快朵颐,食指大动。

霍初雪问:“你们这调研弄得怎么样?”

贺清时慢腾腾地吃东西,模样斯文好看。听到霍初雪的话,他轻轻抬了抬眼,回答:“纯粹就是完成任务。”

霍初雪:“……”

说得还真是直接呀!

霍初雪大口咬着茄子,辣味十足,很爽,她觉得很过瘾。

转头又喝一口冰镇啤酒,五脏六腑无不浸透清凉。

她放下酒杯,说:“其实我们这义诊也差不多。乡下条件艰苦,没几个医生护士愿意过来,被抽到的哪个不是叫苦连天。当年从医的那点情怀,早就被残酷的现实给磨光了。”

哪个行业都不容易,刚学医那会儿哪个不是秉承救死扶伤的理念,哪个没有一腔热血。可眼下医患关键紧张,大环境恶劣,医护人员压力大,那些有限的情怀早就在日复一日高强度的工作中给磨砺光了。

“你呢?”贺清时抬头,目光平静悠远。

“我啊!”霍初雪挑眉一笑,“有些时候厌恶透了这个职业,可有些时候又很热爱这个职业,尤其是孩子降生那刻,很矛盾!”

喝酒撸串,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一下子就拉近了。

饭吃了大半,贺清时这才想起来问霍初雪:“霍医生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找你是真的,不过没什么事儿。”她看着他,微微挑眉一笑,“说起来蛮好笑的,不知道为什么贺清时,我就是想过来看看你。”

第26章 第25棵树

“找你是真的, 不过没什么事儿。”她看着他, 微微挑眉一笑,“说起来蛮好笑的,不知道为什么贺清时,我就是想过来看看你。”

霍初雪面带微笑, 状似不经意间说出这话来,可这其中的刻意却是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这场孤独的、慢热的、旷日持久的战役,她无所畏惧, 顽强拼搏, 抛却了女孩子家的矜持,始终不遗余力地往前冲,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他身边。巧合固然有,可更多的是她的“蓄谋已久”。

而他却置身事外,浑然不觉, 任由她一个人自导自演, 上演一出出“偶遇”。他始终未往这层面上想,亦或许是真的无动于衷。从头至尾都是她一个人在战斗,将自己武装成一个勇士,无畏无惧,这个中辛酸只有她自己才懂。

绕是她再坚强, 再有心理准备,面对一无进展的现状,也难免会心急,会怀疑, 会动摇,会没了最初的耐心。

所以她等不及想要试探他。

其实这话一说出口她便后悔了。这不是明智之举,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事儿需要循序渐进,寻找最佳时机,然后一鼓作气。

可惜她太心急了,她太迫切想要得到答案,给自己判刑。要杀要剐,只为寻求一个结果。

殊不知,自己其实无力承受这结果。

不过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又哪里收的回来。她只能静静的看他反应。一面期待他能听懂她话中含义,一面又害怕他听懂,无情拒绝,自己等于直接被判了死刑。还不如懵懵懂懂,最起码还留有美好的幻想。

说完这话,霍初雪简直紧张到极致。她用力捏紧烤串的竹签,因为太用力,指节开始泛白。

她清晰你察觉到,她话音一落,周围的空气微妙地凝滞了一瞬,暗涌横生。

她内心忐忑,思绪万千。

贺清时听完不自觉握紧筷子,很用力,下意识皱起眉头,怔怔地问:“我有什么好看的。”

她耸耸肩,故作轻松,镇定如常,“谁知道呢,兴许是你太好看了。”

贺清时:“……”

“霍医生真会说笑。”男人语气沉凉,蓦地严肃起来,面色瞧着有些许紧绷。

这话就是试探。可很显然贺清时并没有听进去。霍初雪心里有些失望,可面上却并未表现分毫。

有期待就会有失望,期待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好在她心里有数,倒也不至于大失所望。

她搁下筷子,两人四目相对,她眼神清澈,可到底还是失望,汹涌而至的委屈,甚至到来的莫名其妙。一瞬间,仿佛有清泉流淌而出。睫毛轻轻一颤,几乎都有雨落下。

真真是应了那句名句——

“眼睛为他下着雨,心却为他打着伞”。

而他坐姿端正,中规中矩,很像古时的书生,作风古板又守旧。她真的从未见过有人吃个烤串也能坐得这么笔挺端正的。

这人刻板严谨的作风真是融到了骨子里,无形之中就能表现出来。真真是老年人没错了!

她笑了下,稳住情绪,声线微微震颤,“贺先生,你都不会开玩笑的吗?”

贺清时:“……”

“我刚是开玩笑的,我来云水镇有事,并不是刻意来找你。”像是怕他不信,她还特意保证:“真的,你相信我。”

贺清时暗自舒一口气,松动了下手里的筷子。搁在桌子底下的右手,摊开,丝丝汗意。

霍初雪将男人的反应真切地看在眼里,心里只觉得萧索一片。

看来这么久一直都在原地踏步。

经过这样一个小插曲,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变了变,不复之前的轻松自在,反而增加了几分压抑。

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疾风渐起,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就砸了下来。

今天一整天都很燥热,一场酝酿已久的倾盆大雨终于落下。雨水浇在地上,拍打尘土,空气里尽是尘土的味道。

雨从空中洒向各个角落,一霎间雨点连成一线,哗啦一声,铺天盖地倾泻下来。骤雨抽打着地面,雨水飞溅,迷潆一片,地上很快就形成了一条流淌的河流。

南方地区每年一到六月多的是这种雷暴天气,雷声携裹着万千雨雾压迫而来,整个世界都被蓬勃大雨包裹地密不透风。雨水延绵成一道道透明的帘线,在暗淡的天光里反射着路灯的光亮。

两人坐在外面,雨水打在帐篷上,噼里啪啦,声音无比清脆。

贺清时瞧了眼漫天大雨,皱了皱眉,征询:“要不要坐里面去?”

霍初雪摇摇头,“不用,外面凉快。”

外面确实凉快,不仅有风,还有细小的雨丝拍打在脸上,带来丝丝沁凉。

两人其实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就等雨停下,结账走人。

一场滂沱大雨过后,空气里的燥热被悉数沥去,气温降低,舒服畅快。

贺清时去结账,两人一起离开小饭店。

云雾朦胧,路灯晕暖的光线静静映照两侧树木,长长的影子倒映在地上,静谧如画。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往回走。

路是往云水宾馆去的,贺清时却不知道霍初雪要去哪里。她不说,他也不问。

路灯的光筛过浓密的枝叶,投下点点昏黄的光斑。霍初雪很孩子气,一路都在踩这些光斑。之前和她一起去喝粥,路上她就在踩这些光斑,像个孩子一样。

这个看似冷静自持的女医生偶尔也有特别孩子气的一面。

迄今为止,他见识过她的清冷自持,白大褂穿在身上神圣威严;也看见过她为了病人无助自责,甚至落泪;如今又看到她富有孩子气的一面。

人都是多面的,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她的多面他都看到了,而且还记住了。

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霍初雪一路都在想事情,她在想她如今和贺清时的现状。朋友算得上,可再进一步的关系就不行了。这场持久战她单枪匹马奋战这么久,到如今成效甚微。她刚才鼓起勇气暗示他,没想到他竟然一点都没听进去。也不知是真的没听出来,还是和她装糊涂。

想得多了,一时间竟有些入迷,思绪飘得有些远。

“小心!”熟悉的声线咋一入耳,一如既往的低沉舒缓。

她心头猛烈一怔,猛地抬头,对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眸子。

下一秒手腕处感受到一股强有力的力量。瞬间跌入一个温热宽阔的怀抱。

她倏然一怔,往前一看,只见自己面前是一片水洼,而自己的脚刚要踩下去。

“看路。”两人对视,他轻声说:“前面有水。”

灯光落在他眼里,深谙的眼底似有万千星辉,莹莹发亮。

乡下街道崎岖不平,坑坑洼洼。刚下过一场暴雨,路面积水。

如果不是贺清时及时叫住她,她肯定已经踩到水里去了。因为她刚才思绪游离,根本就没有看路。

男人的怀抱宽厚温热,她清晰地感受到了。

第一次和异性站得这么近,脸一红,心跳如擂鼓,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谢谢。”她小声道谢,忙退开两步。

眼看着霍初雪即将踩到水洼,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伸手就去拉她。而她跌入他怀里的那一瞬间,手指出乎意料抓到一抹温热和柔软,如烈火灼烧,烫得他指尖发麻。

他甩了甩手,那触感却是久久不消。

霍初雪注意到他这个甩手的动作,不明所以,“你怎么了?难不成溅到脏水了?”

贺清时面色微变,克制住,“没事。”

言简意赅,多说一个字都不愿意。

——

义无反顾去看一个人,其结果就是两人在一起吃了个夜宵。

她匆匆赶去见他一面,又匆匆忙忙回去。乔圣晞以为这两人好歹也会有一些进展。殊不知,他们始于撸串,终于撸串,只是在一起吃了个夜宵。

不过还好有个小意外,两人抱了一下。虽然是意外,但总归是聊胜于无。霍初雪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她把今晚的事儿跟好闺蜜说了一遍。乔护士先是满怀期待,到最后大失所望,“没了?就抱了下?”

霍初雪耸耸肩,“没了啊!”

乔圣晞:“你就不能顺水推舟kiss一下?”

霍初雪:“……”

霍初雪顺手抄起手边的枕头砸过去,“西西,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乔护士身形一闪,成功躲过飞来的抱枕,拍了拍脸上的睡眠面膜,渍渍两声,恨铁不成钢地说:“霍大医生,投怀送抱你都不会,长路漫漫呀!”

不等霍初雪说话,乔圣晞又感慨万千,“果然搞定不解风情的老男人就是不容易,这块骨头这么难啃!”

来回折腾,霍初雪累得不行,只想赶紧洗澡,躺到床上去。不愿和乔圣晞继续废话,转身就往卫生间方向走。

她将头发绑起来,暗自咬牙:“再难啃的骨头我也要啃下来。”

既是在说给乔圣晞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第27章 第26棵树

民俗文化调研结束, 贺清时特地抽出半天时间去了趟岑岭。

每次回望川, 他都要回岑岭看看。这是他一贯以来的习惯,风雨无阻。

故地重游,既是缅怀过去,又是沉淀自己。

六月的岑岭风光无限好, 山清水秀,景色宜人。成为游客们休闲旅游的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