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贴一出,围绕简墨的风波骤起。

传统派的写造原文无论在网络还是书店都很难见到。之前写造老师对简墨的评价很高的出传闻在学生之间流传已久,但是简墨一直不肯将自己的文稿公开,也造成了许多学生认为简墨不过是故作神秘,自抬身价,根本名不符实。直到这一贴出来,所有质疑的声音都消失了。

就算是只在历史书近代史那一段里看到过传统派介绍,却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其写造手法的师生,在这篇文稿的面前,也不得不承认简墨文字的操控能力“确实还不错”。

橱窗里文稿纸的最后有一段手写的评语:“人物个性明晰独特,形象生动丰满,栩栩如跃纸上,言行描述前后一致,切合情理。虽无多关于主角个人的细节交代,但回顾全文,音容笑貌,如置左右。重神韵而由内及外,较现代派之良作不逞多让。余。”

这样一段褒赞之意溢于字里行间的评价,是极为少见的。没有一个人发表任何反驳的意见。

与学校写造老师讨论的重点不一样,学生的讨论中焦点更多如下:

“太子这样杀掉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老臣是不是太过分了,别人为了他可是连命都不要,他却这样做?”

“是啊,真是不明白,难道他不想做皇帝吗?”

“你们是白痴吗?你没看见谢首在开头交代的很清楚吗,那场政变风波已经快二十年了,大家的生活也都平静安逸下来了,所以才闲的蛋疼整天琢磨王朝的服饰啊,建筑啊,民风旧俗啊。但是他们真的有勇气复辟吗?太子不过随口提了一提民主党可能用升学资格淘汰支持复辟的学生,就有那么多人开始犹豫退缩,他的女朋友居然还反问太子‘干什么这么严肃,复辟又不一定会死人?’你觉得凭着这种心态,真的会成功吗?政治斗争是你死我活的,没有流血和牺牲为代价,根本不可能成功。”

“就是啊,明明看清楚普通民众不会放弃本来安逸富足的生活去造反,如果还一意孤行的去复辟,太子的脑袋才是不清醒吧。不过但是王朝皇族灭绝的时候,还有大量的老臣遗留,长时间的安逸生活并没有打消他们的复辟梦。如果任由他们这样发展下去,早晚有一日会把这个已经安宁的国家又拖进内战的泥潭。太子肯定是看到这一点,才不得不大义灭亲的!”

“那个共和党的将军就是利用太子殿下的善良才故意放任复辟风波愈演愈烈,诱惑出王朝遗留下来的老臣子路出马脚,最后一锅端了——真是太阴险了!”

“不过,他最后还是让太子走了,没有杀掉他,总算有点良心。”

“不是说斩草要除根吗?”

“闭嘴!太子都亲手杀掉了那么多老臣,你以为将来还有人会相信他,支持他吗?他现在是‘众叛亲离’。共和党忌惮他,复辟党仇视他。你没看见那将军最后对别人说‘你以为他还活着吗?’”

“我觉得太子殿下真是太可怜了。明明全家被杀已经很惨了,好不容易韬光养晦得以安静的生活下去,最后又被逼得为了整个国家的安宁,不得不把对自己最忠诚的人都杀死了,弄得孤家寡人一个。虽然他明明没有做错,但是只怕心里会愧疚的要死。我觉得他活下去只怕也是生不如死。”

“他的女朋友也是蠢货,一点都不配太子。”这是个女声。

“就是。”这也是个女声。

“其实我觉得王朝如果能够延续,太子一定是很好国君,你没见那个共和党的将军都在心里想‘如果有酒,真想敬你一杯,我的王。’可见在他的心里,太子才是真正有资格够担当起一个国家的王的职责的人。”

“其实我觉得如果一国国君好,君主制也许也没有什么不好。”

“哈,你是被小说迷住了吧?那种一人独断决人生死的制度有什么好,太子殿下不过是个特例。你以为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有几个不会被权力冲昏头脑的?”

校园里的讨论越来越激烈,只是内容逐渐向不可控制的方向歪了过去,然后演变延伸成无数个更小的话题:比如国家和王位之间,哪个更重要?君主制和共和制是不是可以共存?太子殿下的女朋友要不要那么蠢?将军以后会不会后悔没有杀掉太子?太子和他女朋友将来会不会结婚…

第10章 造纸专卖店

当齐眉特地将学校里关于这篇文的讨论内容一一八卦给简墨时,当事人并没有多少动容。这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最近的观察力在下降。根据平日的表现,齐眉判断简墨对写造抱有有很大的兴趣。可原文受到师生一致肯定时,他居然没有什么触动——这不对吧。

自欧阳生日party后,这个家伙对欧阳的态度似乎就冷淡了许多。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区别并不大:之前欧阳跟简墨说话的时候,简墨会时不时看他一眼表示自己在听,现在是欧阳跟简墨说话,简墨同样会是时不时看他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其实对于齐眉所说的内容,简墨也不是完全没听。只不过他表示——自己码的文下盖个几百层的楼,是需要激动的事情吗?一张小短篇就让尔等凡人兴奋成这个样子,要是开码连载——每天催更的人不要太凶残啊!

当然,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最近关注的重点,都在连蔚给他的那本《造纸基础》上。

尽管《造纸基础》对于造纸的流程已经描述的相当细致和清楚了,但是简墨不难发现中间有些内容在描述上并没有使用很肯定和确切的口气,这本书的编者所述的很可能只是多年经验的推论,而并非经得起考究的原理。

他想弄清楚的是:既然类似说明书的现代派写造手法和更重情节和叙事的传统派写造手法都能够最终实现造纸的成功,那么造纸的真正原理实际上与表达形式并没有绝对关系。

总结后,他形成这样一个概念:现代派的手法是由外而内,用类似穷举法的贴标签,用一个个词汇将一个人的性格,外形,三观,好恶等等属性“明示”出来,最终形成一个“圆满的单体”的人的概念。而传统派则由内而外,通过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情景下一个人的反应,包括心里活动、言行举止、神态表情等,将性格、外形、三观、好恶等属性潜移默化的“暗示”出来。一个是赤裸裸的明示,一个是婉约隐晦的暗示,但造纸原理都可以接受,也就是说,这两者之间是存在共通之处的。

简墨由此推断,如果能够找到造纸原理的关键点,也许在同一篇文稿中同时糅合现代派和传统派两种手法,也能够成功写造。

那这个关键点到底是什么呢?

二十年前传统派写造的手法现在市面上几乎看不到,简墨无从对比起,只好去找连蔚。

连蔚听了简墨的想法后,向来严肃的脸上流露出赞赏:“才接触造纸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能够想到这个问题,看来你确实是用心了。传统派的写造原文现在一般是看不到了,不过我想市图书馆里或许还能找一些。至少纸人之父的文稿,他们应该不敢丢。你拿我的借书证去看看吧。还有一个月就要天赋测试了,虽然我觉得以你现在水准通过测试没有大问题。但是有一个好的初窥之赏,会对你有很大帮助。”

“初窥之赏?”简墨问道。

连蔚笑了笑:“去了图书馆,自己查吧。”

简墨走后,连蔚的书房窗帘后转出来一个胖子,看着少年关上门,笑嘻嘻道:“你倒挖出个宝来了。”

胖子赫然就是石山中学的校长大人。

连蔚冷哼了一声:“别打他的鬼主意。我知道你跟欧家的关系好,不过这个孩子欧家还不配使唤他。”

胖校长听得他话中有话,眼珠一转,明白了他的意思,露出不敢置信的白哦请。

连蔚瞟了胖校长一眼,有些不情愿地警告道:“他,不会在我之下。”

胖校长哈哈仰笑:“你现在舍得放弃清净,又重新搅回这潭水了?”

连蔚叹了一口气,拉开抽屉,里面只有一个相框,照片上一个年轻人穿着学士服,笑容爽朗。

“阿英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也想通了。同样是造纸师,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用自己的能力作恶,有的人为善。我只求无愧己心,却犯不着拿别人的罪孽惩戒自己。”他说,“再说,阿英的仇,我还没有报呢!”

胖校长拍拍连蔚的肩膀:“你想明白就好。你打算怎么做,需要帮忙的直管跟我说。”

连蔚摇摇头:“我若亲自动手,动静太大,只怕打草惊蛇。”

胖校长见连蔚欲言又止,想了想,惊道:“难道你想让谢首这孩子动手?不是我说,这孩子来历不明,跟你也没有什么牵绊,他凭什么要为你动这个手?更何况那伙人也并不是好对付的,谢首一个孩子能有多大能耐?”

连蔚哼了一声:“我有让他现在就动手吗?等他羽翼丰满的时候,那些家伙只怕根本不在他眼里。而且我也不会要求谢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我只要他三年后考入京华大学就好。”

胖校长恍然道:“我明白了。以谢首的天赋和才华,不可能在京华默默无闻,一定会和那伙人有所交集。但是以谢首的心性,必然看不惯那些人的做法,一来二去,矛盾自然而然就出现了。”

连蔚冷笑一声:“谢首是未来的造纸师,他们可没有办法故技重施来毁了他。”这句话说完,他的眼底到底还是闪现过一丝愧疚和不安。

胖校长看老友这个样子,安慰道:“你也不用内疚。单凭你在那么混乱的情况下还收留这个孩子的恩情,他为你报了阿英的仇也是应该。退一步看,如果他没有那个能力,自然和那群人对不上,自然什么也不会发生——话说回来,这么多年,学校也有不少好写造的好苗子,有些知道你的,求到你面前,你都没有理会过,怎么这次倒看中这一个了。”

连蔚叹了一口气:“有的天赋不够,有的心思太深。这些年,我本来已经不再抱希望了,但是现在却有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掉到我面前了。罢了,实话跟你说吧:那天,这孩子还没有进我屋子,我就已经发现他了——太明显了,就像夜里的月亮一样,明晃晃刺眼,想假装不知道都不行。还好石山区就只有我一个,不然这孩子早就被造纸师联盟的人带走了。”

胖校长抽了一口气,急道:“不可能,我听说联盟的人以前去过木桶区。”

连蔚摇摇头:“去了估计也没有用。这孩子身上八成有什么东西压着,因为那天之后,我就在没有在他身上察觉到任何异样。估计是他在逃出六街的时候弄坏了那东西,后来又修好了。”

胖校长难得收敛了笑容,有些警惕地盯着连蔚:“给他东西的人显然是知道这孩子的天赋的。可既然有这样的天赋,为何还要在六街呆着?莫非——是在躲避什么?”

连蔚回答道:“这类东西罕见的很——我知道这孩子来历不会简单,但也无所谓了。一开始只是想让他躲过了风头就让他走。可一段时间接触下来,觉得这孩子就是老天爷特地给我送来了,实在不忍放手。”

“我先只是编了个身份让他先接触下写造试试。结果发现不但天赋好,笔下的功底更是远超我的预计。至于人品和心性,你也看到了,欧家大少爷厚着脸皮磨了三个月,好容易让谢首对他另眼相看,但稍有不诚,这孩子就恼了。但恼归恼,却也没有抖出欧阳的背景身价。重诚信,又不势利,无论贵贱,待人不卑不亢,遇事从容冷静。小小年纪能够做到这几点,就十分难得了。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性子有些孤僻,大概也跟他之前的环境有关吧。”

“看来你对这个孩子真是满意的很。”胖校长说,“我妹妹也是对这个孩子赞不绝口,希望他将来真的能够对得起你们两个人的期待吧。”

W市的图书馆并不在石山区,当然也不木桶区,而是在铜花区。

铜花区拥有W市最繁华的商业区,即便是简墨也忍不住流连的一番,看看都有些什么东西卖。六街的超市里只有最普通的食物和生活用品。要买像样的家电,还必须去一街二街。不过即便是一街二街,也比不上铜花区的闹市区。

可惜没有钱,简墨颇有些遗憾。对于连蔚的收留,他可以接受,管吃管住,他也可以接受,甚至送他上学,为他购买各种书籍学习用品,他也可以接受,毕竟在这个世界他还没有十五岁,就算想出去工作,也只能去类似学校跟前的各种餐馆水吧做做零工。在纸人泛滥的时代,没有谁会接受一个未满十六岁的孩子做全职,因为法律不允许。连蔚对他的庇护,他感激地当做这个世界的福利,接受了。

但是让他伸手向连蔚要求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却是做不出来的。

打了三个月的工,虽然也攒了一点钱,不过跟以前卖魂笔的时候,却是不能比。他现在真切的觉得做魂笔真的是暴利,因为他卖一只魂笔赚的钱差不多是W市居民月平均收入的一倍半还有多的。

想到这里,简墨突然有兴趣去看看这里的魂笔。

选了一家离他最近的造纸用品专卖店进去,简墨很快找到了魂笔专柜,一眼扫过去,那些标价让他咋舌。

售货小姐看见简墨打量柜台,热情的介绍:“这个柜台的七支笔是欧氏最新推出的‘细流’系列。采用最先进的点睛导流系统,可以承载连续书写十二个小时的点睛,高稳定性,流畅度E级以上,不发热不变形,抗震防水,双层隔离,安全性能高,能够使用寿命超过一千小时。新款上市,购买三只以上赠送同系列的点睛试用装一份。喜欢的话,您可以试用一下。”

“拿一支我试试。”简墨说。

售货小姐迅速从柜台里取出一支:“这一支笔锋粗细适中,您试试。”

简墨蘸了点睛,在售货小姐给他的一叠纸上随手写几个字,心里迅速做出评估:点睛流量不错,没有明显的色变和断点。重量适中,手感不错。他推开保险环,售货小姐连忙送上手套,避免点睛沾到客人手上,毕竟目前市面上多数点睛都有腐蚀性,即便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危险,但是如果沾到又不立即清除的话,还是可能伤害皮肤的。

扫了一眼里面的结构,简墨心里大致有数:在七代的基础上略有改良,导流槽更精细了些,上面涂抹的防沾层似乎也换了材料,看上去更光滑了,这样即便导流槽变细了,睛流的速度也不会慢下来,但稳定性却大大提高了。

这种魂笔是大工业生产下的产物,简墨以前是不会做的,也做不出来。不说别的,防沾层的涂抹他就做不到,因为他没有这个材料。而且就算有这个材料,要他手工涂抹那么薄也是不可能的,这需要各种高端设备的配合。

他所制作的魂笔是将铁牙木等此类抗腐蚀的硬木连续在特制的溶液中浸泡二十四小时,晾干,再浸泡二十四小时,晾干,反复七次后,再以手工雕刻导流槽。导流槽的路线不能太简单也不能太复杂。因为存储于笔中心的点睛会经过导流槽分流,太复杂了流出的点睛均匀度太高,反之则太低,都不适合诞生纸对点睛的快速吸收。同时还要考虑点睛在分流中因为摩擦产生的热量,过热过凉都会影响睛流速度。而且长时间热量过高会导致导流槽的变形,导流槽一旦变形,这只笔就等于废掉了。

手工制作不但废时废力,还需要设计导流槽线路分布的能力。同时因为每次能够拿到的原料都不一样,导流槽的线路分布也必须做出细微的调整,才能保证魂笔的质量。但是这种调整需要多次调试一般需要许多次调试才能成功,为此会报废大量的材料,从而导致制作成本的上升。所以即便资本雄厚的大工厂,也并不青睐这种手工制作。只有那些的魂笔制作大师,才能够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将调试次数控制在一个较低的水平。这样制作出来的魂笔价格不菲,并非大部分造纸师能够长期负担的起的,最顶尖级的那些制作大师甚至只为某个造纸师定做魂笔,并不接受其他人的订单。当然,这种天然原料经过手工制作的魂笔结构更加精细,睛流均匀度和速度更佳,是每个造纸师都求之不得。

对比这套最新上市的细流系列,简墨也并不觉得自己制作的笔会逊色,毕竟天然材料的抗腐蚀性还是超过现在的合成材料,同时他调制的那些浸泡液不但能够加强材料的抗腐蚀性对于点睛的调节作用也是不可忽视的,不然他的那个小摊子也不可能在六街站得住脚。

将笔退给了售货小姐,说要说一声谢谢,身后传来一个男子说话声:“…六街…元气难恢复了。唉,若是那个摊子还在,我何苦跑到这里买这些又贵又不怎么样的货色!”

“你还说呢,那天若不是我硬拉着你买了两支下来,第二日去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唉,也不知道那摊子小老板是不是也被抓进去了,我都去过两次了都没有看见他。也不过十几岁的年龄,要是下辈子都在牢里度过也是挺可怜的!”

“是啊…运气不错,若不是送出那两支笔,我老师哪肯把这次推荐机会给我?”

也许是清街的记忆太过深刻,简墨竟然马上在认出这两个声音就是清街前一天最后买走他两支魂笔的青年。他没有回头,只是向售货小姐笑了笑,然后背着两人,步伐不疾不徐地离开了柜台。

第11章 借你的图书证一用

市图书馆就在闹市区的边缘,交通十分方便。

看到简墨出示了借书证,管理员很快让他进去了。

在电子目录查询中输入“传统派写造原文”后,系统筛选出来的书少的有些可怜,竟然没有超过十本。偌大一个藏书超过百万的图书馆,传统派的写造原文竟然不到十本。

顺着索引编码找了过去,简墨发现自己走到了整个图书室最高并且最边缘的地带,不由得暗暗感叹传统派已经被人冷落到什么程度了。

随手抽了一本,简墨慢慢的翻看。

如同连蔚所说,现代派对传统派怎样打压报复,对于开创造纸的先人却是不敢亵渎的。简墨所找到的几本书,全是当年开造纸先河,被称为纸人之父的一代造纸宗师李先思留下来的写造原文。

虽然是一百年前的作品,与小说几乎没有两样的传统派写造原文依旧让简墨看得津津有味,手不释卷。在这个文学作品匮乏的时代,哪怕一个被编得漏洞百出的小段子都能让简墨产生兴趣,更不用说是多年前的名人大作。要知道写造对传统派的作者的笔力要求多高,所以才有现代派的后来居上。

梅络没有想到一向生尘的书架旁居然有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黑发黑眸,穿的大概是哪个学校的校服,就这样捧了一本李先思的写造文集,靠着有窗户的那面墙,坐在地上废寝忘食的读着,连自己已经走到他面前不到两米的地方竟然都没有察觉。少年的身边还放着两本书页泡松、明显是已经看过的书册,另外还有两本似乎是准备接下来继续看的。

对传统派感兴趣的小家伙?真是难得一见。梅络颇有兴致地想,现在的年轻人哪个不是追求简单速成高效的现代派写造,对于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沉淀而成的东西素来是缺乏耐心和关注。不,不止是年轻人,整个社会不都是如此吗?浮躁、急迫、功利心盛,肯静下心思考和品位的人越来越少了。

梅络本来想与少年打个招呼,但见他脸上专注如一的表情,就好像正酣于酒的醉客,居然一时有些犹豫。想了想,梅络干脆走开了,到自己本来要去的书架边寻找自己的目标。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步下意识就轻柔了起来,生怕惊扰了这个酣读中的少年。

书上的光从柔白色逐渐变成淡黄色,又很快变成晕黄色,接着眼前闪烁了几下,突然变成了炽白色。简墨合起眼,缓冲一下光线变化带来的刺激,耳边传来笑声:“小友看书好专注呐!”

抬头向声音看去,却是一位颇上年纪的老人,穿着宽大的唐衫,搭手站在书架的另一边,笑咪咪地看着他。简墨才发现已经是黄昏光景,想从地上爬起来,不想脚都麻了,蚂蚁上树的滋味真是刺激。

简墨向老人笑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现在还没有富余的钱买手机,图书室也不是哪里都有时钟,于是顺口问:“现在几点了?”

老人伸手看了看坐腕:“已经六点了。”

居然在这里呆了大半天的时间,有好书相伴的时光果然过的块。简墨彬彬有礼地向老人道谢:“谢谢。”

老人神色柔和,似乎对简墨很有好感:“小友对传统派有兴趣?”

简墨不想解释太多,点点头,然后不自觉地抱怨:“书少了点。”

老人也叹息一声,又问:“小友参加了天赋测试了吗?”

简墨回答:“还没有。下个月参加。”

“你可是想用传统派的手法参加测试?”老人似乎十分好奇,“为什么不选择更容易过的现代派手法呢?”

简墨皱起眉头,用什么派的手法是他自己的事情吧?还有,那种类似人物设定表的东西,他怎么拿得出手?

他有些冷淡地回答:“我不会写那种东西。”

老人怔了怔,少年的语气重点落在“会”字上,明摆着“不会”不是“不想,不打算这么做”的意思,而是“不能,没本事写出来”的意思。可是能够驾驭传统派手法的人又怎可能写不出来现代派——少年显然正话反说,看来对现代派贫乏无味的文字是不屑的很呐。

真是有趣!说话都这般有趣!

老人对越想越觉得这少年讨人喜欢得紧,本想多问几句,又恐交浅言深反惹他反感,于是只得道:“你若喜欢传统派,有几本书老夫倒想推荐给你看看,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简墨稍有迟疑,心想,能够找到这个位置来的人,应该对传统派没有什么偏激的看法吧。如此接受对方的好意,似乎不会惹些是非。

“当然有兴趣,如果有好书推荐,晚辈自然求之不得。”简墨立刻道。

老人姗姗走过了几节书架,弯腰从倒数第二格上拿出一册书:“这倒不是什么写造原文。不过是一部传奇小说而已,你有兴趣吗?”话音刚落,便见少年的眼睛唰得亮了,知道自己果然没有错看人。

少年接过他递过的书,用手掌小心地平抚了一下封面,仿佛是在拂去多年封尘的宝贝,然后用手指轻轻拨开扉页,声音兴奋得有些颤抖:“没有想到图书馆里竟然还有这个。如今不管是学校还是书店,可都找不到一篇像样的文了。”

老人莞尔。

少年看看手上的书册,见上面标了个(一),于是又蹲身下去搜索:果然不止一本。全套大概有十多本的样子,估摸有二三百万字的样子。他赶快放下第一册 ,将剩下的都抽了出来。

老人见状心里乐开了花:如今这时代见到一个同好真是不容易!哪怕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老人也不介意了。他甚至觉得因为这人是个孩子的原因,自己的心态也年轻了起来,当下滔滔不绝的开始向少年介绍起书来。

可少年只听了两句便打断他:“别讲给我听,你说完了我还看什么?”

这个小家伙——老人已经多年没有在讲话的时候被别人打断的遭遇了,一时气堵,十分郁闷…不过一点都不生气:不喜欢听看过的人描述全文和拼命向别人描述自己喜欢的一本书都是真正好书之人的通病。真正的爱书人对好书的痴恋如同饕餮客看见美食,酒鬼看见佳酿,色魔看见美女…

好罢,最后一个比喻有些不恰当。所以当老人看见少年企图将十几本书都搬走时,但很快又纠结地掏出借书证查看借书权限时,又忍不住发笑。

“一次最高允许借七本书。小友你估计怎么都得跑两趟了。”老人打趣地说。

少年瞟了老人一眼,黑眸瞄到老人口袋里半露的借书证,然后就挪不动视线了。

老人顿时噎了一下,这个小家伙还真是不客气,自己不过是第一次和他见面,推荐了一本书,怎么就打上自己的借书证的主意了。

少年大概也是觉得不好意思开口,因此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那双眼睛的意图太明显了,一双眼睛就是在那十几册书和老人的借书证上滴溜溜地打转。

这敢情还是要他自己主动开口给少年借书吗,有这么厚脸皮的吗?老人啼笑皆非地想:老夫才不帮你这个忙呢!可脱口而出的话却是:“既然小友这样喜欢这部书,若是为难的话,不如暂记到老夫的借书证上——”

话音未落,少年弹身而起,口中慢条斯理地说:“既然老先生都开口了,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混球!明明是他自己有求与己,怎么搞得好像自己硬拽给他的一样?看着淳朴单纯的一个孩子怎么本性这样无赖可恶!老人腹诽着,脸上却生生挤出一个笑容:“不客气!”

等到排队登记的时候,管理员看着少年抱着厚厚十几册书和摆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借书证,心里不由得泪流满面:你们一个个都把《借书管理条例》当空气的啊!?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借书证仅供本人使用,不得外借。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拿着四十年前就登记过的借书证也就算了,自己面前这两个登记年限加起来超过一百年的借书证算什么啊?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就是挑衅啊!

少年身后的老人走过来,对着面色阴沉的管理员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嗯——后面七册是我借的。”

管理员目光森森地瞧了老人一眼:忽悠人一点诚意都没有?不过在旁边图书馆副馆长拼命眨眼示意下,他只好郁闷地给少年手上十几册书做了登记,然后看着少年欢乐地抱着书蹦出大门。

等到少年和老人走远,副馆长才走过来:“以后这个少年来,态度要好些。”

管理员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个孩子难道有什么大来头?”

副馆长没有解释,只是看着登记表上“连蔚”,“梅络”两个名字。心道,能让一位特造师和一位异造师同时出借自己的借书证的少年,不管他自己如何,本身就是需要谨慎接待的对象啊。

异造师,能够制造出异级纸人的造纸师,占造纸师总数的2%。

异级纸人评定标准:至少拥有一项原人所不能拥有的异能。

第12章 梅络的提点

要不是连蔚给校长打了招呼,校长又给高一一班的老师们都打了招呼,要不是这个学生是上个月月测写造课年级第一四门满分,高一一班的科任老师都恨不得把这个上课虽然不出声一会兴奋,一会低沉,一会憋笑得全身抖动,一会双眼泛红的学生给赶出教室:什么书那么好看,看得你那么专注,!你敢不敢看老师一眼啊,看老师一眼啊!

身为被全校学生默默关注的对象——简墨如此异样的表现自然引起了全班同学的惊叹:对着写造课年级第一四课满分的月测成绩单都表情欠奉的谢首同学居然有这样“生动”的一面!到底是什么神物能让一向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谢首同学流露出这样丰富又多变表情?好想好想知道啊!

最先按捺不住的就是欧阳了,他已经连续两周没有和简墨怎么说话了。每次主动搭话,简墨不是哦,就是嗯。今天难得看见他有兴趣的事情,一定要趁他心情好的时候和他说上话。

一下课欧阳就坐到简墨旁边,笑眯眯的问:“阿首,看什么那么入迷啊?我看你整堂课都表情又喜又悲的,到底再搞什么啊?”

简墨从抽屉里抽出一本已经看完的:“你自己看吧。”

欧阳低头一扫:“《行走于阿尔卑斯山脚下的东方剑仙》。这是什么?是传统派写造原文么?真的很少见诶!”

简墨瞥了他一眼:“是小说啊,小说。别动不动就是写造什么的。难道写个字就非得是写造不成?”顿了一下,“你自拿去看吧。别弄掉了。我从图书馆借的,要还回去的。”

阿首从来没有一次性跟他说这么长的句子!还主动邀请他一起看书——欧阳居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终于知道你小子还有感兴趣的东西了,老子还以为你是清心寡欲准备去做和尚呢!不过,这既然是阿首喜欢的东西,他一定要好好研究下,以后不至于跟你说个话都被阿首嫌弃。

好吧,对于同好们,简墨一向是有耐心又有宽容心的,连带之前对欧阳的隐瞒生出的些许不满都烟消云散了。

三天后,简墨顶着两只熊猫眼在约定时间和老人在图书馆碰头。把书一还,两人就站在图书室外的饮水室里聊了起来。

“这书如何?”梅络笑眯眯地说。

简墨立刻迫不及待地滔滔不绝起书中的精彩之处。说要兴奋的地方,不禁手舞足蹈。这个时候他才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毫无顾忌地挥洒着充满张力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梅络被他这种状态带动起来,也全然忘记自己已经是七十多岁的长辈。说道得意处,一样是毫无前辈的矜持和威严。

“还有好书,想借吗?我的借书证可以借给你。”连自称都从老夫改为我了,梅络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好书不过夜,他深知这种急迫的心情,连犹豫都没有,梅络诚心诚意的主动提出帮忙。

简墨直觉反应是一喜,但随后又皱起眉头,内心挣扎了起来。

还有一个月就要天赋测试了,是该好好准备下了。连蔚对自己学习写造花费了那么大的心思,总得做做样子,不然太对不起他了。借书的事情先缓缓吧。可转念一想,简墨又自嘲:自己不过是出于好奇心和自负才在写造课上展露自己的文笔。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难道自己还能骗自己。作为纸人,他根本就无法写造,准备的再多也无济于事。

简墨暗暗在心里再次告诫自己,别被几个不知道真相的群众一赞一捧就忘记了自己是谁了。天赋测试之后,他纸人的身份就会立刻暴露。到时候他也不可能继续在连蔚这里留下来。至于再来图书馆,更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即便这位叫梅络的老人愿意继续借证给他,可自己到时候居无定所,又没有收入来源,哪里还有闲心看书。

至于六街,也不知道何日才能回去?爸妈不知道下落如何。还有阿三的死,六街的乱,让他连回去看一眼胆量都没有了。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简墨每每回想起那一日,隐隐觉得那起发生在自己家门口的谋杀是针对自己家的。是以,每次脑子里浮现回去的想法时,总是因为这种不好预感而打消。

若大一个W城,竟然没有一个角落是属于他自己的。哪怕是一个简陋的棚屋也好,简墨心想。不若今朝有酒今朝醉算了。

梅络见少年脸上忽而高兴,忽而犹豫,忽而迷茫…神情转瞬竟是变了好几次,最后竟恢复成第一次见面时起初的冷淡和疏离,不由地心下微讶:难道自己刚刚那句话触动了他什么不好的想法?

最后,简墨还是开口向老人借了图书证,抱一堆书回去,只是这次没有上次的轻松和惬意。

简墨突然沉迷于小说让连蔚十分生气。他的做法也很直接,强行收走了简墨借回来的书,然后带着借书证统统还掉,包括哪些根本不在他名下的书。

“马上要天赋测试了,你竟然还把时间放在其他无关紧要事情上。你给我抓紧时间好好备考。天赋测试结果出来前,借书证你碰都别想碰。”连蔚拍着桌子愤怒地警告,像极了简墨记忆中的某些片段。

本来就感觉有些内疚的简墨对于连蔚的强硬手段虽然不甚不高兴却是也生不起气来,此刻见他用这种似曾相识的语气和表情对自己说话,内心不禁又觉得十分有趣和好笑。

这绝壁是黑色六月啊!

到了约定的还书日,简墨还是偷偷去了图书馆——在连蔚把他反锁在书房之后,翻窗户出去。

“怎么书都已经还了?”梅络有些奇怪,而且日期还是两天前。

“家里的长辈发现了,说耽误天赋测试,非让我把书给先还了。”简墨说起来,本来有些别扭的情绪突然感觉到一丝莫名的暖意和亲切。说起来,连蔚的关心并不是那么让人讨厌的东西。

梅络一拍脑袋,歉意道:“对啊,你马上就要测试了!前途攸关的关键时期,我还让你去看小说,真是——这都怪我,都怪我!这个时候是应该把精力都集中在准备测试上。还是你家长关心你啊——话说,这次测试你准备写什么那?”

简墨一愣。他根本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不管写什么,诞生纸都不会起反应。

梅络见他似乎完全没主意的样子,提醒道:“小家伙,天赋测试是你的第一次真正的写造吧。这可并不仅仅是一次测试啊!”

“有别的什么含义吗?”简墨也听连蔚提起过类似的话,突然记起“初窥之赏”,问道:“初窥之赏是什么意思?”

梅络摇头露出责备之色:“你连初窥之赏都不知道是什么,到底是怎么上的学?难道你们老师都不教吗?”

简墨的老师无辜躺枪:谢首同学上课不听讲那是校长都默许了的,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简墨露出惭愧的表情,虚心地请教老人。

梅络叹了口气,把简墨拉到一边的椅子上细细的告诉他。

初窥之赏是这一百年来造纸师们在长期的造纸中慢慢发觉的一种有趣现象:有造纸天赋的人在进行第一次写造成功的作品等级往往会高于他初期的作品的平均水平。

“比方说一个普级造纸师合格通过测试后,开始制造的纸人都在普五级到普六级。什么?什么是普五级?你这孩子怎么上的课,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普级纸人占了纸人总数的绝大部分。但同为普级纸人,个体之间也是存在差别的。因此为了确定造纸师的等级,造纸管理局对纸人等级进行了进一步划分。根据各项指标的综合计算,普级纸人又被划分了十三个层次。

普一级仅仅只是拥有基本健康的身体和基本的思考交流能力,一般会被雇佣来从事繁重而枯燥的重复性劳动或者工作环境恶劣的劳动。达到普三级才会被认为可以从事需要一定思维能力和分别能力的工作。而最高等级普十三级则是被认为接近特级的综合属性。而特级的划分比普级少一些,分为七个层次。

“…再之上就是异级了。异级的划分更少,只有三个层次。不过实际上异级以上的能力划分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普级到特级可以根据三大天赋属性的强弱以及对社会的平均贡献度还可以勉强划分出来。但异能这个东西,真的不好评判。如果从强弱来说,比方说能够瞬间净化一个城市的空气的能力,比起一个能够隔空拾起一根绣花针的能力,显然前者的能力更加显著,后者更微弱。但是如果后者利用这控制一根绣花针的能力去杀掉前者的话,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能力不在等级的高低,而在于如何去运用。如果一定要比较,只能相同或类似的能力进行比较,所以这种等级评定并没有什么意思。”梅络说道这里:“我们再回到初窥之赏这个问题上来。”

初窥之赏,顾名思义就是造纸师最初窥见造纸这条门径所获得奖赏。虽然现在还没有研究出来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但是几乎每一个造纸师的第一次写造作品都会比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的作品来的出色。梅络举例说,如果某个写造师写一次写造成功的作品是普六级,那么之后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能够写造出来的纸人很可能就在普三到普五级。只有经过长时间的练习和钻研后,才会第二次做出普六级的纸人。写造师而想要超越初窥之赏的水平,则需要付出更多更大的努力。但反过来看,一个写造师的初窥之赏等级越高,那么他未来的潜力就越大。

连蔚之所以这样重视天赋测试,就是因为这是大多数在校学生的第一次写造。因为写造虽然容易,但是从起笔开始,到造生结束,中间需要消耗的各种造纸用品不是一个普通家庭能够多次负担的。而且造纸条例早就明文规定严禁私造纸人,除非你得到了特批的造纸许可证。

“选择自己初窥之赏的角色很重要。你必须对自己的能力有足够的估测,最好选择高出你目前文字操控力二成左右的角色来尝试。不要害怕失败!虽然很多学校的写造专业对初窥之赏的等级很看重,但是过于保守的选择导致错失初窥之赏的给你带来的机会,是得不偿失。当然过高的预定目标也是不理智,所以你需要好好思考。”

不得不说老人的提点给了简墨很大的帮助,之前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第二点,认真对待你的造纸。”梅络直视着简墨的眼睛,“我知道现在社会对于纸人的看法十分低下。造纸师喜欢把自己放在造物者的角度,用看货品、宠物甚至奴隶的目光来看待自己的造纸,因此对于纸人天赋的规划过于随意甚至没有。”

“众所周知,婴孩的写造是最简单的,但是社会对于纸人婴孩的包容度却是最低的,因为他们在产生社会价值之前还需要消耗大量价值用于生存,甚至教育、医疗等等。而选择婴儿作为自己的造纸规划的造纸师,成功率固然很高。但那多是因为对自己极度不自信,只求稳妥地通过天赋测试,为自己赢得一个最简单的造纸师。可他们多数只是十几岁的孩子,根本无法负担也不愿意负担一个纸人婴孩成长到成年之前的生存开销。这些婴孩的命运…不提也罢。”

简墨垂下眼帘,抿紧了嘴:呵呵,他自己不就是这么一个随意写出来的产物么?若不是幸运地被爸妈捡了回来,下场指不定多惨呢。

“所以,阿首,你在规划你的造纸时一定要想清楚。你现在确实还无力负担你的造纸的未来,但是至少你要给你的造纸能够负担起他未来的能力。纸人三大天赋属性应该该如何挑选对于一个初诞生的纸人是最合适的,你必须考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