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清抬头瞧着定北侯夫人:“娘,舅舅当初为何要做这样的安排,儿子也不知道,但不管怎样,这是舅舅几十年的心血,儿子不愿意把舅舅这几十年的心血给别人。”定北侯夫人劈手一掌打在儿子脸上:“我倒是养了个花言巧语的好儿子,明明为了别人的家产,还要说,并非为了别人的家产。你可知道,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儿啊,你是秦家这么多年来,最有出息的一个,难道你要为了你自己的媳妇,前程全不要了吗?”

“被弹劾的,也有上表自辨…”说着秦清突然停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让自己想起,这样的话,只怕这些人,冲着的不是自己的前程,毕竟自己不过一个小翰林,再有天大的前程,那还是个未知数。这些人冲着的,只怕是尚书府。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是自己所能阻止的了。甚至,也不是不娶榛子这些事情就能不发生,毕竟廖家和王家,牵涉太深了。那么这些人,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廖十三老爷,不过是他们推出来的一个棋子罢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见儿子停住说话在那想心事,定北侯夫人忍不住问儿子,秦清已经起身:“娘,儿子要去寻父亲,这件事,只怕难以善了。”说完秦清匆忙往外走了,定北侯夫人想叫住儿子,可儿子方才脸上的惊慌是藏不住的,她也不由沉吟,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清寻到定北侯,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定北侯久久不言,然后才叹了一声:“其实,你姑姑已经说过了。廖王两家,本是宾主,少了一个,自然有人想要借此生事。她先告诉我,而不告诉你,害怕的是你太年轻,容易把事给泄露。”

秦清一双眼瞧着自己的父亲,心里的惊涛骇浪难以停止,原来这一切,都早已有预料,而自己竟还不知。定北侯叹息过才道:“这也不怕,本就是要引蛇出洞的。这,只怕就是廖亲家,为你姑父做的最后一件事。”

说着定北侯住了口:“横竖你也别担心,好好地把丧事办好就成,那些流言蜚语,我就从没怕过。”秦清应是,准备告退时定北侯唤住秦清:“你告诉媳妇,你娘是个女人,难免想的不周到,会有些不快也是有的,让她别担心,她是我秦家的媳妇,永远都是。”秦清应是,也就往廖家来。

榛子听得定北侯的话,一家子,齐心协力的,还怕什么?至于那些鬼魅魍魉,就尽情地来吧,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秦清瞧着妻子亮闪闪的眼,唇边不自觉露出一抹笑,这就是自己的妻子,当初自己娶她,是对的。

廖老爷出殡的日子是在三七过后,虽没过了正月,但来送殡的人并不少。一大早一条街就白茫茫一片,榛子把各项事都安排妥当了,就等时辰已到,就此出殡。

门外突然传来喧哗声,接着廖十三老爷抱着披麻戴孝的孩子冲了过来:“这天下哪有无孝子就出殡的道理?”廖家的事现在差不多是全京城都尽知,榛子怕的就是他们不来闹事,自己不好辩白,倒不怕他们来闹事,听到人回报就走出来,望着廖十三老爷。

廖十三老爷见榛子冷眼瞧着自己,把怀里的孩子抱紧了些:“列位,我是廖家下一任族长,这上上下下的事,我们族内都该商量才是。七哥的大事未出之前,我们就已来寻七哥,让他立嗣继承。七哥本已答应,结果是他外甥女,担心自己得不到廖家产业,就横加阻挠,才让七哥无孝子在灵前守灵。七哥咽气那日,我抱着孩子来,可这人竟不答应。她何等狠毒的心肠,为了钱财,竟让七哥无人守灵,受不得一柱香火。”

廖十三老爷字字如刀,自然有人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榛子还是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廖十三老爷。廖十三老爷见榛子不说话,还当自己得计,高声喊道:“各位,各位,你们也来评评理,该不该当为我七哥立嗣子?”

周围人群里,早有安排下的人高声喊道:“该当!”廖十三老爷得意洋洋地看向榛子:“你也听到了,走遍天下,也是要立嗣子的。”

绿丫不由吸了口气,想上前去帮榛子说话,榛子已经推开她的手往前走了一步,冷冷开口:“说完了吗?”廖十三老爷不由一愣,但既然理在自己这边,也不怕榛子到时以势压人。这可是京城,有那么多的人,还有风闻奏事的御史,为了前程,秦家也不会让榛子胡作非为。

虽然自己得到的两万两远远低于廖家的产业,可柳三爷那就话说的对,你就算得了廖家全部产业,你也没有能力保住,倒不如拿了这两万银子,回家做富家翁去。至于这个孩子,小小年纪,要摆布死了简直是轻而易举,到时还可以把这些事都往榛子头上推去,神不知鬼不觉。

想到此,廖十三老爷的心越发跳的急了,正要再开口时榛子已经道:“你口口声声为我舅舅立嗣子是心疼他没有儿子承袭香火?那我就问你一句,你可知我舅舅的生辰八字?你可知我舅舅娶过几房妻妾,你可知我舅舅的妻妾都来自何方?你可知我舅舅这些年来,都经过些什么事?”

榛子的问话是廖十三老爷没有料到的,往后退了一步就道:“不知道这些也是平常,你…”榛子唇边有讽刺笑容:“平常?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一个儿子,连生辰八字都不晓得,连嗣父的妻妾来自何方都不知道,这样的嗣子要来何用?难道是嫌廖家的产业太多,要人来花银子吗?”

廖十三老爷不管别的,高喊起来:“各位,各位,你们都听到了,她口口声声,就怕的是我这侄儿承袭七哥的产业,哪有半分…”话没说完,廖十三老爷怀里的孩子就突然大哭起来:“大伯、大伯,帮我打她,打她,要她来和我抢产业。”

这孩子什么时候不哭,偏偏这时候哭,廖十三老爷的额头已经有汗出来,但还是轻言把这孩子哄的不哭了,这才看向榛子,正要说话时见榛子露出一丝笑容:“好一个聪明伶俐孝顺的孩子,大不过四五岁,就在这口口声声要打我,口口声声要产业。十三老爷,你教的好孩子。这样的嗣子,你以为,舅舅会很欢喜吗?”

廖十三老爷心一横道:“他姓廖,又是男子,自然能够承袭廖家产业,你姓杜,不过是外甥女,哪能承袭廖家产业,这个官司,我打到金銮殿都是我赢。”

榛子并没理他,而是看向众人:“敢问大家,立嗣子是立近支还是远宗?”这话还用说吗?立即有人道:“当然是近枝,越近越好,不然的话,别人家的肉,都是偎不热的。”

榛子嗯了一声:“这道理,走遍天下都是一样的。那各位可知道廖家族内,已没当立的近枝了吗?五代分宗,到了这一辈,已是该分宗的时候了。况且各位也瞧见这小小孩儿,不到五岁,就在那满口要打人,还一口一个不许人来抢他的产业。这样孩子,能做的承袭的嗣子吗?”

“小孩子不会说话,这也是常见的。”廖十三老爷见榛子这番话说出去,已有人在那议论,的确不合,急忙喊出这么一句。榛子连瞧都没有瞧他:“人常说童言无忌,无意中说出的话,才是真话。连这么个小小孩子,都一口一个不许,一口一个抢字,那在背后,你们大人到底怎么教的,此心昭然。你们要立嗣子,究竟是真为舅舅考虑,还是为了这份家私,想都能想出来。十三老爷,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呆子,任由你编排吗?”

榛子步步紧逼,廖十三老爷有些招架不住,偏生此时怀里的孩子又哭叫起来:“大伯,把她赶走,家私是我的,我的。”这哭叫声传到众人耳里,众人的神色都变了。这没儿子立嗣子也是常事,可都希望立的嗣子能和自己贴心贴肉,而不是只想着家私或者生父母。

这孩子连五岁都不到,可口口声声喊的都是什么?除了家私就是家私,这样的孩子,谁家敢立做嗣子?到时把这家业双手奉上,他接了转身就去给自己本生父母,对嗣父母不理不睬。那才叫养了一头白眼狼,还不如养条狗还能摇摇尾巴。

这样的议论渐渐在人群中扩开,当然其中少不了悄悄安排的人在那里说类似的话。廖十三老爷会安排人,难道自己不会?榛子低垂下眼,不去看廖十三老爷。

廖十三老爷恨不得打这孩子几下子,哪有这样的轴孩子,原本教他的话他全不记得,口口声声只是家私产业,真是要把人气死。榛子见众人的议论开始平息,这才开口道:“今日是出殡的日子,若十三老爷念在总是同族一场的份上要送舅舅一程,我并不敢拦,可若只是想在我头上栽什么不许舅舅立嗣子,要独霸家业的罪名,还请回去。这样口口声声只有家私产业没有半个孝字的孩子,遍天下也没人家敢要。”

廖十三老爷这下急了,喊出一句:“这孩子已经上了族谱,你不要也得要!”榛子轻蔑地看了眼廖十三老爷:“上不上族谱,那是廖家的事,不是这里的事。舅舅连灵柩都不愿回乡,嘱咐我就近将他葬在京城,又和我说,让我把两个舅妈的坟迁移到他身边。人都说叶落归根,他连灵柩都不愿回乡,你认为,上不上族谱他会那么在意?”

廖老爷竟连灵柩都不愿回乡而是要就近葬在京城,这消息如水滴进了油锅当时就炸开了。榛子等着廖十三老爷后面的话,廖十三老爷没想到榛子竟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件事揭开,不是都说家丑不外扬吗?可她怎么毫不在乎,不仅不在乎,而且还有种希望众人都晓得廖家家丑的架势。

廖十三老爷再想不出别的话了,只是在那瞪目结舌看着榛子。榛子瞧都不瞧他一眼,就对身后的人道:“时辰差不多了,起灵。”这一声传出去,早有人应和:“起灵,跪!”

榛子率先跪下,眼看着灵柩就要从廖家大门口出来,廖十三老爷往人群中望去,希望能够得到什么提示,但毫无提示,廖十三老爷的汗开始滴落,难道说今儿这事,又搞砸了?

见廖十三老爷和那孩子都在那站着不动,未免有人议论起来,哪有这做嗣子的,见了嗣父的灵柩不哭不举哀的?就算不是嗣子,这族侄也该对灵柩下跪,毕竟死者为大。

廖十三老爷听见这些议论才想起自己该下跪,刚要跪下时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喊声:“闲杂人等闪开!”在京城这种喊声并不奇怪,榛子的眼微微往上一抬,这时候来的,到底是谁?

一乘轿子已经来到廖家大门前,轿帘掀开,走出一个白净面皮的中年男子,这中年男子也不管众人的议论,而是径直走到灵柩跟前哭了一哭:“老廖,兄弟,我今儿,来送你一程。”

这男子一开口说话,众人就听出有些不对劲,声音尖细,不像是平常男子,难道说这是个阉人?榛子听到这一声倒有些奇怪,司礼监那位老公公,一直都是廖老爷在那和他来往,廖老爷又为了秦清而不做这贡品生意,来往就越发少了。今儿这位怎么会来?榛子还在奇怪,那宦官已经喊道:“外甥女呢?她在哪里,快些出来给我见见。我这些日子,可听说了不少事,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不懂规矩的人满口胡沁,说你要霸产,呸,说这话的,明明是不明白老廖的心。”

宦官嗓子本就尖细,这样一叫,声音更是尖细的有些难以让人入耳,榛子却不觉得这声音刺耳,走到宦官面前给宦官行礼如仪:“一直没去给老爷爷问安,老爷爷安好。”

宦官忙把榛子扶起来:“快起来快起来,你是老廖的外甥女,他一向疼你,自然也是我的外甥女,呸,我这胡说八道什么。你是堂堂的翰林娘子,哪要我这不全人来做你的舅舅?这话,今儿就放在这,以后谁敢欺负你,我啊,头一个饶不了他。”

这一幕,首先惊了廖十三老爷,司礼监太监,那是什么人,天子的近侍,虽然是天子的下人,可天子的下人能和别人家的下人一样吗?瞧他说这话,对榛子透着亲热。廖十三老爷的腿一软,差点跪下去,这一跪却不是为了廖老爷,而是被吓的跪下。

那宦官对榛子说完,这才起身:“我晓得你们事情忙,要赶着出殡,我啊,是抽空来的,能在灵前烧一柱香,也就先了了一件心事,你们各自出殡,我这就走。”说完那宦官就在小宦官的伺候下,上轿离去。

他从来到走,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却在众人心里掀起涟漪,若廖老爷真要有心立嗣,怎么这宦官不要见嗣子而只要见榛子?那就是廖老爷根本没有立嗣子的心,他既然把榛子带在身边,那把家业要这个外甥女承袭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不晓得官家会不会有话说,毕竟廖老爷这样算起来,就成了绝户,绝户的产业,是要收归官府的。

廖家这里照常出殡,柳三爷听了下人的回报,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捏烂了,手握成拳在桌上一捶,那些阉人,也没少收柳家的钱,可现在竟来这么一手。这个阉人一出面,原本商量好的那几家,只怕就会被吓的不敢再参与进来。

这么个好机会,柳三爷的手在下巴那里摸来摸去,想着怎么才能翻盘,除非,要这个阉人在宫里倒霉。可这能在宫里递上话的人,又怎会听自家的话?柳三爷想了又想,终于叹一声,难道就此罢手。

可是就此罢手的话,那就要看着榛子她们风光,还有那个梳头媳妇。柳三爷伸手摸摸额上的伤痕,这个疤似乎在提醒自己,自己当日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三爷,这事,我真不敢做了。您给我那五千银子,我也不敢要了,这些日子我花了些,还剩下四千五,等会儿我就送来。”廖十三老爷瞧着出殡的人远去,想来想去,狠狠心还是不做这事。听说那些阉人因为没有后路,最是心狠手辣,要起人命来就跟砍瓜切菜一样。

自己已经把榛子得罪狠了,到时若榛子忙完把这话往那阉人面前一递,自己吃饭的家伙不保。倒不如回家乡去,好歹也能在族里作威作福,而不是在这京城,如过街老鼠一样。想到这,廖十三老爷匆匆往和柳三爷约定的茶楼跑去,见了柳三爷,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十三老爷的胆子真小,司礼监老公公吗?我家和他也是很熟的,我也不瞒你,原本廖家是做着这往宫里的贡品生意,现在这生意被我家拿去了。若非通了这老公公的关节,我们家哪能拿到这个生意?更何况,还是从廖家手里抢的。”柳三爷见廖十三老爷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鄙夷,胆小如鼠的家伙。可说出的话,还是那样轻描淡写。

“真的?三爷您和老公公也有交情?那您能不能在他面前帮我求个情,说我真的是廖家的族人。”廖十三老爷听的这话,顿时觉得自己还是有活着的希望,立即眼睛发亮地看向柳三爷。

“不过一点点小事,有什么好害怕的。”柳三爷原本想说的是那老公公压根就不注意廖十三老爷这样的小人物,话到嘴边就变成这么一句。

廖十三老爷听的柳三爷这话,心放下就对柳三爷道:“那,我们原来说好的事?”这是个好机会,再寻不到第二个好机会了,可以彻底打压,想到做的那些安排,花费的银子。柳三爷就有些心疼起来,如果此时半途而废,那这些东西都要打了水漂。他心里心疼着,面上神情没变:“现在起了变化,我要再去和人商量商量,毕竟,我也只是个传话的。”

这话给廖十三老爷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立即点头:“是,是,三爷能做这么大生意,和我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您先去商量商量,我先回家,那孩子,实在是太不依指教了,怎么能说这样话。”

柳三爷鄙夷地瞧一眼廖十三老爷才道:“这孩子是个要紧事,你总要好好教了,横竖也就三四个月的事。”廖十三老爷连声应是,两人这才分开。

出了殡,把那些东西都收拾了,眉姨娘继续住在这里,榛子每隔三日回来一次,好查点账目。现在整个宅子只有眉姨娘一个主人,除了那日被撵出去的管事,还有一些用不到的人手也遣散了。

整个宅子该关锁的地方就关锁起来,内外院子加起来,总共也只有三十来个下人。眉姨娘还说这么多人,着实太多了,毕竟只有她一个人住在这里。

榛子安排妥当,看着那些熟悉的地方一一关锁起来,竟不晓得该说什么,从此,那棵大树就消失了,再不会为自己遮风避雨了。榛子到了此时,才感到一阵伤心。低头眼泪滴在衣襟上,很快被吸进去,只剩下一滩水迹。

一支手搭上榛子的肩,榛子能感到丈夫的呼吸在自己耳边,哽咽着道:“我没事,真的,我没事。我只是觉得…”实在是找不出词来形容,榛子只有沉默。

秦清把妻子转过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榛子,人是要往前走的,舅舅他不喜欢你长久沉溺在这种伤心里面。”榛子的伤心终于全都爆发出来,眼里的泪一颗接一颗的滚落,声音也变的颤抖:“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真到了事情发生,我才知道,我想的实在太简单了。当日我曾问过你,行难言易。可我到现在才知道,这句话的正经意思。”

秦清张开双臂把妻子拥入怀中:“可你已经做的够好了,足够好了,真的,我并不是骗你。即便是我,也不能在众人之中,大声地说出,说出别人的错,更何况那个别人,还是你的族舅。我的牵绊,实在太多了。”

第99章被告

这算是榛子这么多日子以来,头一次在秦清面前表现出软弱,这样的软弱不但没有让秦清觉得诧异,反而更让他心上添上怜惜。他把妻子的肩握的更紧一些:“我知道,我知道。当初你对我说的话,我一直都记得。那时我也在想,如果没有了家世没有了这些,我或许做的不如你。我的所有胆大妄为,都是因为我的家世。榛子,能娶了你,能和你在这个世上一起并肩走,我很欢喜。”

榛子的眼里又有了泪,泪眼婆娑间,仿佛能看到廖老爷在那笑,舅舅,你若知道,一定会很欢喜吧。我一定会好好的,一定一定。

窗外的绿丫扯一下秀儿的袖子,两人从窗前离开,原本是想来安慰榛子的,可现在已经有了秦清的陪伴,再过去安慰未免有些多余。绿丫和秀儿并肩走在廊上,已是二月初,风已经有些软,不再是那样凛冽,那草已经发着嫩芽,迎春花在迫不及待地打着花苞,下一场春风来的时候,迎春花就该开放了。

绿丫瞧着这一切,想到方才秦清和榛子说的话,对秀儿笑了:“你瞧,这世上也有好男子的,秀儿,我并不说女人总该嫁人,而是你今年也才二十三岁,还那么年轻。”

年轻吗?秀儿伸手摸上自己的脸,做脂粉生意的人,也要先把自己收拾好,秀儿现在比起原先,皮肤要润泽多了。绿丫的眼没有离开秀儿的脸:“你比我还小一岁呢,哪会不年轻?秀儿,我知道你的心已经不像从前了。可若…”

“我没有你们这样的好运气,况且就算真有这样一个好男子,他会不在乎我的过往,可是他能把锦儿当做亲生女儿吗?我的锦儿,从一生下来就吃了那么些苦,我不愿她再吃苦。”锦儿,那个聪明可爱的姑娘,绿丫垂下眼,秀儿握住绿丫的手:“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怕我一个人孤单。可是绿丫,我经过了这么多,才有这样平静日子过,我不愿再寻一个人,即便他知冷知热,可那不是我想要的。”

说着秀儿眼波流转:“现在的日子,才是我想要的。虽然依旧每日忙碌,可这种忙碌不是毫无意义,而是能得到人的赞扬。绿丫,我和你,和榛子,和兰花姐都不一样。”

既然如此,绿丫也就没有再往下说,秀儿见绿丫神情就又笑了:“我晓得兰花姐又为我张罗,你还是替我去和兰花姐说一声,我是真的不想再嫁人了。虽然算起来,我就没算嫁过。”

秀儿的语气很平静,那些过往都已消失的干干净净。绿丫笑了,既然这是秀儿的选择,而且现在瞧着没什么不好,那有什么好担心的。

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绿丫和秀儿抬头看去,见是丫鬟匆匆跑过,看见两人站在那,丫鬟忙行一礼:“小张嫂子和王姑姑在这里最好,小姐突然有些不舒服,姑爷不晓得这是什么情形,让我们赶紧去找太医。小张嫂子和王姑姑老成些,还请先过去瞧瞧。”榛子突然不舒服?绿丫和秀儿都是怀过生过的,第一反应就是榛子有喜了,不然不会突然不舒服。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两人匆匆往榛子那边去,还没进屋就听的秦清在那问:“姨娘也瞧不出来这是什么吗?怎么会突然头晕,还…”眉姨娘虽然是妇人,却从没怀过,会回答出来才是怪事,绿丫和秀儿走进屋,榛子用手扶住头对秦清道:“你别问了好不好,我只是有些头晕,然后…”

“是不是还有些发呕?”绿丫笑吟吟接了这话就问榛子,绿丫不说也就罢了,绿丫一说,榛子就真觉得有些呕。

“这啊,十有八|九是有喜了。”当着秦清,秀儿不好说的太细,但还是道:“你自己的身子,自己没有好好想过吗?”有喜?榛子这些日子都忙糊涂了,连月事有没有来都不知道。恍惚腊月里就没行经,当时还以为是不是自己太忙,才拖后了几日。这样算来,这孩子,起码也有两个月了。

眉姨娘听到这,张口就想问问榛子这月事问题,可当着秦清这话不大好问出口,秦清见眉姨娘欲言又止,晓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急忙道:“这是妇人家的事,我还是出去等等太医吧。”

秦清刚一出门,眉姨娘就率先开口问,绿丫和秀儿也在旁问,秦清并没走远,只是站在外面院子里,听着这里面传来的声音,不由咧开嘴笑了,自己真要当爹了,这真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太医很快被请到,把过脉说的确榛子是有喜了,亏的平日身子结实,这孩子很好,只是以后休要思虑太过。秦清自然连连点头,榛子在旁听着,手不由抚上肚子,不能思虑太过,这个节骨眼,怎么能不思虑呢?虽然暂时看起来是风平浪静了,但廖十三老爷并没离开京城,还不晓得会不会再有什么幺蛾子?

榛子想到这,眉不由微微一皱,秦清已经送完太医重新走进屋,见榛子这样就上前握住她的手:“你放心,这些事,不会让你操心的。”榛子笑了,有丈夫的支持,能算什么思虑太过呢?

榛子有了喜,消息送到定北侯府,定北侯夫人再不喜欢这个儿媳妇,也要带上东西来探儿媳,在厅里坐着等了老半日,才见榛子夫妻进来。

定北侯夫人的脸有些往下沉,秦清是明白母亲脾气的,急忙上前行礼道:“今儿本说吃了午饭就回来,可正好…”

“你也别解释了。”定北侯夫人打断秦清的话,就对榛子道:“三奶奶,你有了身子,先坐下。老三,你先出去外头,我和你媳妇说说话。”

秦清应了,但并没走出去,定北侯夫人的眉不由一皱:“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再说了,你媳妇肚子里的,可是我的孙儿,难道我还能对我的孙儿不好?”秦清这才应是走出。

榛子坐下后对定北侯夫人道:“按说,媳妇应当…”定北侯夫人挥了挥手:“罢了,你也不是这样脾气的人,也不用和我绕圈子说话了。可我只有一句,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比不得原先自己一个。有些事,你自己好好想想。”

虽然定北侯夫人竭力控制,可榛子还是从她话里听出一些怒气来,榛子不由垂下眼,接着道:“婆婆的想法我做媳妇的明白,只是舅舅与我,不止是娘亲舅大,做媳妇的,不能眼睁睁瞧着他的心血这样四散。要说银子,舅舅给媳妇的嫁妆,已经足够媳妇过几辈子了。”

榛子的嫁妆,定北侯夫人还是知道的,听榛子这话就叹气:“这事只有你知道又有什么用?娶女霸产,甚至你姑父那里,也被人奏了一本,说他放纵妻子争斗人的产业,这些,你知道吗?”

廖老爷的丧事出来之后,榛子就一直在忙着丧事,况且还有廖十三老爷那边的事,这朝中的事打听的并不是很多,听到王尚书被弹劾,在短暂的迟疑后就了然,王夫人出面,王尚书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还有舅舅临终前几日和自己说的话。榛子已经点头:“姑母若把这事当做大事,就定会告诉媳妇,现在姑母并没告诉媳妇,想来在姑母心中,此事不值一提。”

定北侯夫人是真被媳妇给噎住了,看着媳妇在思忖,榛子已经道:“舅舅留下的产业,虽指明由我掌管,可这瞧在不少人眼里,不过是块无主肥肉,谁都可以来抢一块罢了。舅舅临终之前,已经和我说过,所能遇到的困难。故此舅舅才会请司礼监太监出面,现在瞧来,既然震慑不住那些人,那媳妇也只有迎难而上。”

榛子的话让定北侯夫人不知道怎么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既有主意,想来不肯听我说了,罢了。可我还是要告诉你,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你要胡闹我不管你,可我的孙儿若有一丝半点的损伤,我就不顾脸面了。”

说完定北侯夫人站起身:“你也别送了。我这样的内宅妇人,当不得廖家当家人的送。”秦清一直守在门口,见自己的娘怒气冲冲地离去,急忙上前叫一声娘。定北侯夫人瞧着儿子,那口气又咽不下去,过了许久才道:“罢了,罢了,你爹也好,你姑母也罢,都是要做大事的人,看不起我这个内宅妇人,这事,我再不管了。”

秦清急忙对自己的娘作个揖:“娘,你媳妇肚里的孩子,是您的孙儿,难道就不是您媳妇的孩子了?您…”

“但愿她能记得这话!”定北侯夫人把这话撂给儿子,就在从人的簇拥下离去。秦清送走自己的娘就摇头,转身走进屋里,见榛子正带着丫鬟把定北侯夫人送来的东西收拾起来,上前道:“娘有些怒气,对不住,我还是劝不住娘。”

榛子淡淡一笑:“我答应嫁给你的时候就知道了,婆婆这样待我,已经很好了。毕竟没让我在她跟前立规矩,日夜伺候,不过几句怒气冲冲的话,我有什么禁不住的?再说了,连这样几句话都禁不住,那我还怎么去和那些人应付。”

秦清眼神变的温柔,低头看着妻子的小腹,伸手摸了摸:“我是怕你现在怀着身子,和原来不一样了。”榛子又笑了,有什么不一样的,和原来还是一样的。

这样的笑让秦清释然,妻子本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女子,自己不是早知道了吗?

“这是一,这是二。”绿丫握住小全哥的手,教他写字,小全哥的眉头皱的很紧,笔也握的很紧。绿丫往他手上打了下:“放松,让你放松,这是握笔,别使那么大劲。”

张谆抱着容儿走进来,见小全哥那握笔的姿势就笑了:“你啊,比我可不如我多了。我开蒙时候可没你这样,拿笔都拿不好。”容儿爬到椅子上,伸头去看小全哥,见小全哥那样就笑了:“哥哥笨。”

小全哥写好一个字,抬头对妹妹皱下鼻子:“你不乖。”绿丫往儿子手上打了下:“好好学。再过两日就去学堂了,要是连笔都握不好,我瞧你羞不羞。”容儿也在一边点头。

小全哥又乖乖地继续写,张谆坐在旁边瞧儿子学了半日才道:“我还以为你还要多寻几家学堂呢,谁知只去了两家就定了。”绿丫松开握住儿子的手让他自己学着写才笑着对丈夫道:“要是好,去一家就够了。那家旁的也就算了,那先生的娘子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你想,连先生的娘子都知书达理,更何况先生呢?”

张谆拍拍小全哥的屁股:“你娘为了你上学,可是操碎了心,你啊,可要好好地学。以后也不能再淘气。”小全哥想回答,一张嘴口水就掉下来一大滴,急忙把口水擦掉。张谆伸手把儿子的口水擦掉:“这去了学堂可不能这样。”

小柳条已经在外面道:“奶奶,姑奶奶回来了。”绿丫顺手把容儿抱下椅子:“你姑妈来了,我们出去接她。你好好地给我学写字,”后面一句是对小全哥说的,小全哥本打算溜下椅子,见娘这样喝,只得又重新在那学着写字。

兰花今儿是一个人来的,并没拖儿带女,绿丫见了反倒惊讶:“玉儿呢,怎么不见她?容儿这两日还吵着要去找玉儿呢。”兰花脸色有些不好,让小柳条进来把容儿抱走这才压低嗓子道:“我是特地来告诉你一声,让你去和榛子说。你姐夫今儿回来,说有人在按察衙门,把榛子给告了,告她不得占着廖家家产。大人已经收了状纸,就等明儿去提人呢。”

这消息倒不奇怪,要不告才怪呢,只是廖老爷出殡那日,司礼监太监已经表明了态度,还有人敢去捋虎须的?兰花哎呀了一声就道:“我还听你姐夫说,这段日子不太平呢,定北侯府、王尚书府都被御史上表弹劾,说他们为霸产业,强行娶女,连宫里的老爷爷也被带上一笔,说他在京里为非作歹,为人张目。这件事,绝不是那么容易善了的。”

这样严重?绿丫起身道:“那兰花姐你跟我一起去找榛子说,让她也好安排。”兰花也是这个意思,两人上了轿就往榛子那个宅子来。

下了轿管家娘子迎住就笑道:“小张嫂子和刘嫂子来的正好,王姑姑也来了呢,还带了些脂粉,说特地新寻的,怀孕的人也能用。”说着话,管家娘子就把她们迎到上房,果然听到秀儿的笑声:“你瞧,擦上这粉是不是就好了许多?这粉到我手里也有七八个月,原本一直没人用,还是有个常来我们这里走的媳妇,说这样好的粉,擦了定会好正好她那时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把那粉拿回去擦了,前儿来人报信,说平安产下孩子,我才敢拿来给你用。”

铅粉有人用了会流产,故此坊间不少人怀孕后就不用脂粉。绿丫和兰花听的这话,倒有些奇了。兰花已经笑了:“这是什么粉,连怀孕女子都能用?”

秀儿忙起身相迎,榛子把手里的镜子放下就道:“其实早有那怀孕妇人能用的粉,不过太贵,一盒差不多要五两银子,一般人家也买不起。”五两银子足够兰花家过一个月了,兰花听的就咂舌:“难怪呢,这样贵。”

秀儿也笑了:“就是因那粉太贵,我才寻了这个来,这个粉要便宜些,一盒三两罢了。只是总没用过,有些担心罢了。”兰花拿起那盒粉闻闻,三两银子的粉,果然有一阵清香,就是不晓得那五两银子的,孕妇也能用的粉,是个什么样子?

榛子和绿丫说了几句才道:“这没打招呼就跑来,总不会是特地和我来说脂粉的吧?”绿丫和兰花对视一眼,兰花这才把老刘说的话说出。

果然不出舅舅所料,榛子用手撑住下巴就笑了:“这状纸递的好啊。”递的好?兰花不明白这事,但打官司的规矩她是晓得的,急急道:“什么递的好,你是个女人,又有丈夫,总不能亲身上公堂去打官司,至于秦三公子,他是个官身,难道也要上去大呼小叫?总要…”

榛子已经转头对绿丫笑了:“这件说,我瞧还要劳烦你夫君呢。”绿丫虽然明白所为何来,可还是忍不住忧心:“这件事,总难以善了。”

“这么多银子呢,不是我看不起廖家族人,这些银子,他们全族的人都够吃喝一辈子了。会放过才怪。只是我总觉得,他背后有人指使。”

“没人指使的话,就廖家那群村人,司礼监太监都来过,他们哪敢动个分毫?”秀儿这两年在京里下来,走的也多是官家,早和原来不一样的见识了。顺口就道。

能让御史上表弹劾,这背后的人,是谁已经昭然若揭。榛子不由冷笑一声:“理他呢,横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有什么好怕的。再说这天下打官司,也不是光听这一造的话。”

榛子想到的人家就是秀儿想到的人家,想到柳家,秀儿的眉皱的很紧:“亏他家这么大脸,真以为廖老爷没了,那些生意就是他家的?”榛子又笑了:“这也不光是生意的事,朝堂之上,这些事是难免的,没了这桩也有那桩。兰花姐你光知道市井妇人为了一个铜板两根葱就能吵一架,可到了朝堂上,这争吵背后就是利益。不然谁闲的没事干,风闻奏事,倒也有御史是真正有风骨的,可大多还不是要捞好处?他们在那瞧不起我们商户人家为了赚钱四处钻营。可是他们这为了做官为了青史留名,也是在那竭尽心力,真正想为国为民做事的,有,少!”

榛子这番话让绿丫笑起来:“瞧瞧这张嘴,果然是做了官太太就和平常不一样了。连这样的话都讲的出来。”兰花愣住了:“还有这样的事,我一直以为…”

“以为什么?兰花姐,这些事呢,我们也只在里头说说,这出了外头就不能说了。总归是要和孩子们说,要忠君爱国这些,至于这样的道理,总要等到他们大了,才能告诉。”

和秀儿她们在一起,榛子是无所顾忌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兰花又啧啧感叹了两声,既然榛子不在意,那她也不在意,在榛子这里用了晚饭,也就告辞回家。

绿丫和秀儿的路近,又在这说了会儿话这才离开,出门上轿时候秀儿不由叹气:“原来这天下,竟是这样的…”绿丫怕秀儿想这些想魔障了,急忙道:“不管这天下人都是什么样的?横竖我只记得一句,要凭良心做事。难道别人坏,我就跟着坏不成?别人要去抢银子,我也扑上去?”

秀儿眼里的迷雾这才散去:“是,你说的对,是我着相了。说起来,榛子这官司,我也不是不可以帮忙的,我这些日子,还是认得了几个有力量的人。”绿丫拍拍秀儿的手:“我瞧着榛子只怕早有安排,我们也就别在旁边搀和。不然越帮越忙,那才叫糟糕。”绿丫这话虽说的有理,可秀儿并没把心里的念头去掉,那位客人,定不是普通的客人。只怕还能从她这里入手。

“我听说你东家被人告了,过几日按察衙门就要打这官司了,你倒还照样做这生意,倒还是个稳妥人。”秀儿自从那日和绿丫说过这话,就一直等这位神秘客人,等了三四日,总算等到她来,像往常一样把她请到那间雅室里,秀儿拿出梳头工具帮她梳着头,冷不丁听到这人这样说了句,秀儿的心不由狂跳起来,但不能让这人瞧出来,依旧缓缓地给她梳着头:“就算被告,官司没个输赢之前,总是要开门做生意,不然我这店虽小,也是五六个人的生计呢,难道要等他们饿死?”

“你这孩子,倒还有几分意思。”这客人说着就沉默不语,秀儿也要探探她的虚实,哪肯直接就问,只是淡淡地道:“我前面那二十来年过的太苦,要因为这点就想东想西,不去做生意,实在不成。”

客人的头差不多已经梳好,秀儿拿过首饰给她戴上,这些首饰都很普通,最起码看起来是这样,但某次秀儿给这客人戴首饰的时候,在一支凤钗上瞧见一个很小的内字,这是内造首饰,不管这首饰是怎么得来。这客人瞧来和宫内有些关系,或者是某家达官贵人的妻子,不愿意去那些大铺子,想来自己这样小铺子走走也说不定。

等首饰戴好,又给那客人重新上了脂粉,秀儿这才道:“这已经好了,您照照镜子。”说着把镜子捧过来,这客人拿过镜子照了照:“果然不错。说起来,我们也认识好几个月了,我瞧你为人聪明灵巧,又说前二十年十分孤苦。廖家那些产业,说白了,已成绝户,按例是该收官的,我看你人好,不如我助一助你,给你从中分一杯羹,然后你也不用再这样为人帮忙,而是有自己的产业。也算你我相识一场。”

秀儿能听到自己的心在那怦怦乱跳,自己猜的果真不错,想到这秀儿就跪下道:“夫人定是十分尊贵的人,若您想助我,就请帮着秦三奶奶把这家业掌管起来,而不是让我分一杯羹。”

第100章贵人

这夫人笑起来:“好奇怪的孩子,难道嫌银子烫手不成?真让秦三奶奶掌管了这家业,你这一辈子,就只能帮忙了。”秀儿瞧着这位夫人的眼:“是,这道理我明白,可是我更知道,当初我在雪地乞讨,是她们不忘昔日交情,把我寻到,给我治病甚至想方设法为我做这个生意。夫人,人这辈子,永远不会嫌银子多的,可是这世上,还有比银子更要紧的事。”

“比银子要紧的东西我的确知道,不外就是势,可是要知道,有时候,没有银子哪里来的势力,没有势力又怎么赚钱?”这夫人并没反驳秀儿的话,反而淡淡笑着赞同。

“夫人说的,自然是道理,可我这些年来,见的多了,才知道,财势除外,尚有许多事情,比如姐妹之情。”秀儿这话让这夫人笑起来:“姐妹之情,你果然太年轻了,要知道,多少姐妹为了财势反目成仇,别说你异姓姐妹,就是那同父同母生的,甚至你的亲父母,为了财势作践的也不少。”

秀儿没有忽略这夫人说到亲父母作践时的神情,眼微微垂下就道:“夫人可有空闲,听我讲讲我的事。”不等夫人表示是否愿意,秀儿就讲起来,她讲的很简略,讲完后看向夫人:“夫人您瞧,我并不是没有受过苦,不晓得这银子是好东西的人,可我更知道,若我从这里分一杯羹,而不是帮着榛子。那我这辈子,午夜梦回都会不安。夫人,我是个小人物,知道自己的福报从何而来,所思所想,不过是能为我女儿好好地修上这一世。”

这话无疑打动了这位夫人,她勾唇一笑:“那你可知道,若我不愿意,这廖家的钱财,那位秦三奶奶是一分都摸不到的。”这样看来,这位夫人远比自己想象的势力更大,秀儿的心又狂跳起来,但语气还是那么平静:“能得这样几年的平静日子,已经很好。夫人若真愿意,似我这样的小人物,也只能受着。”

夫人用帕子遮住口笑起来:“有趣,你果然是个很有趣的人。既然你这样取悦了我,那我也就应下你说的,你放心,这官司打到金銮殿,都是秦三奶奶赢的。”说着这夫人虚扶秀儿一下就站起身,见夫人起身欲走,秀儿知道,这人从此是不会再来的,上前送她出去时问道:“还不知道夫人姓甚名谁,若真能赢了,就给夫人供长生牌位,日日烧香不绝。”

这夫人转头瞧向秀儿才道:“这世间,果然聪明人不少,众人都称我奉圣夫人!”

奉圣夫人,这四个字让秀儿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今上的乳母,也是少数几个对司礼监太监可以不大在意的人。秀儿几乎是茫然地重又跪下。

奉圣夫人的轿子转过巷子口,那里有另一乘轿子等着她。见这乘小轿来了,等在那的婆子急忙迎上前扶奉圣夫人下轿,接着道:“夫人,府里来人说,说周大伴要见您。”

奉圣夫人轻蔑地一笑:“也不晓得他拿了廖家多少银子,这样替他家说话。不过呢,廖家这么孝顺的儿子,还真不晓得去哪里寻。”这婆子也是从宫里出来的,笑着道:“周大伴也是人老糊涂了,就他的身份,只有孝顺的,没有不孝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