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主动求下堂,柳老爷见这样情形,晓得这个家,已经不像原先一样,也就同意柳大奶奶分家的提议,把还剩的的产业寻出来,一分为四,三个儿子一人一份,剩下一份自己养老。

俗话说瘦死骆驼比马大,柳家在这京城也算经商三代,除掉赔掉的那些,攒攒那些家业,竟还有五万有余。见自家还剩下这么多,柳三爷不肯分家了,说不如孤注一掷,把这些产业变卖,到时再做大生意。

柳三爷这话立即引来众人反对,连柳太太都不好站在自己儿子一边,只是沉默不语,柳三爷嚷了一阵,见没人理会自己,也只有接受还是分家这个事实。

大宅子自然是柳老爷夫妇居住,这会儿柳老爷连给几个儿子置办小宅子的银子都拿不出来,只有把田庄还有几间店铺各自分分,还有家下使唤人等,现银子每个儿子只有一千五百两。柳大奶奶也不嫌少,跟着管家把分给自家的产业点检一番,也就和柳大爷一起带了儿女下人,拜别柳老爷夫妇,往自己家置办的宅子去了。

柳大爷如此,柳二爷也就跟着。见两个哥哥携家带眷的搬出去,柳三爷更加恼怒,跑去和柳太太说哥哥们早已有了外心,在外置办产业,不然怎么说一声搬,就搬走了?柳太太被这连番的打击已经打击的快要病了,更何况现在这大宅,也住不长,已经寻了买家卖给他们。

寻宅子之外,还要拿私房银子先把柳老爷那些妾给打发走了,七八个妾呢,以后怎么养的起?听了半日只道:“你要有空,就去寻下新宅子,我们家现在没银子,只能先赁,你瞧个两进的宅子就够了。”

两进的宅子?柳三爷立即喊出来:“这怎么够住?”柳太太按下头:“你房里那些丫鬟姨娘,也有些太多了,我拿五百银子给你,你去把她们打发了吧。现在周氏走了,我还要给你寻房媳妇,这么多丫鬟姨娘放着,怎么能寻到好的?”

那些丫鬟姨娘,柳三爷也不放在心上,听了柳太太这话就道:“娘,您一向疼我,我晓得你还有私房银子的,何不拿出来给我做本,我定会…”柳太太虽疼儿子,可是那么大个产业都被他折腾光了,以后自己养老送终,还要靠这些私房银子,不然没了银子,谁来理你?听了这话只是摇头:“这话不妥,我们现在虽然不如原先了,可要再开个小绸缎庄,你好好地做,一年赚个千把银子还是可以的,千把银子,丰衣足食没问题,若再想做什么大生意,哪有再给你败的?”

听到一个败字柳三爷就受不了,但想着既然和娘一起这,这私房银子,不是哄不出来的,也就应是退出去,照着娘说的寻宅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写掐架情节比较爽。

第107章 母亲

一个声名赫赫的大商家,就这样快速败掉,朱太太和绿丫说起时忍不住摇头:“当初我就觉着,柳三爷不是个稳妥人,柳老爷夫妇又这样疼爱他,可是想着再稳妥也总有个时候,没想到这么快就败光了。前日我让人送去一百两银子,下人回来告诉我,这会儿连柳老爷夫妇带下人,还有二十来口子人呢,这会儿挤在那个二进宅子里,下人们的穿着也没原先那么光鲜了。在那唉声叹气,想着若不是签了死契的,就有不少人要走。”

这也是常事,绿丫跟着叹了句就道:“倒难为朱婶子了,还做出这样面子来。”朱太太笑了笑就道:“说是为面子也不全是,当年虽说是因利而结交,可柳太太那时待人,还有几分诚恳,也教了我不少东西,为了这个,送个一百两银子,也不算什么。”

绿丫应是,又说了会儿闲话,朱小姐就走进来道:“姐姐你来的正好呢,我这里胭脂水粉正好完了,想着去王姐姐那里拿一些,只是家里忙走不开,姐姐你既来了,何不帮我去那边带上两样?”

朱太太羞自己女儿:“有你这样使唤人的吗?绿丫,别理她。”绿丫笑着起身:“妹妹不说我倒忘了好几日没去瞧秀儿了,还有锦儿那丫头,我就跑一趟也没什么。”

朱小姐手已经一拍:“就晓得姐姐最是好人。”朱太太又羞了她几句,绿丫也就往秀儿这边来。刚下了轿,将进店时就听到一个男子说话:“原来你们掌柜的不在,那我就不打扰了。”

接着一个男子走出来,绿丫仔细瞧了瞧,见是上回见过的那个男子,心里着实奇怪,走进去时见尚妈妈和小青两人正在交头接耳,绿丫咳嗽一声:“你们都在说什么呢?是不是在说秀儿的坏话,等秀儿回来,我可要和她说。”

尚妈妈忙和小青分开:“没说什么。”小青年轻小些,口无遮拦有些惯了,张口就道:“张奶奶,这人已经来过好几回,是不是想娶我们姑姑。”

尚妈妈伸手打小青一下子:“胡说八道什么?就算想娶,也要派个媒人来,而不是这样自己跑来,这样传出去,羞不羞?”小青皱眉摇头:“尚妈妈,话不是这样说,我们村里可没这么重的规矩,大家从小都在一起玩的,要有喜欢的,自己说就是。”

尚妈妈捏下小青的脸:“这脸皮厚的,这会儿可不是在你们村了,这地方有这地方的规矩呢。”小青又抿唇一笑,绿丫问过她们几句,见秀儿还没回来,就进里面去瞧了锦儿,和锦儿玩了会儿,也就拿了朱小姐要的那些胭脂水粉回家去。

到的家门口,让小柳条把那些胭脂水粉送去朱家,绿丫也就在辛婆子的伺候下进家门。刚走进去,虎头就迎上来,见了辛婆子想说话又没敢说。绿丫瞧见了就往一边退了一步,虎头这才对辛婆子说了句,辛婆子哦了一声说知道了。

等虎头走了,绿丫才问辛婆子:“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辛婆子笑了:“并不是瞒着奶奶,虎头是个老实人,害怕奶奶对我不满才不敢告诉奶奶的。前儿我见后门那来了个乞丐婆子,和我年纪也差不多,就动了恻隐之心,问了问,晓得她家里儿女都没有,男人也死了,偏生又遭了灾,这才乞讨过活。原本是在护国寺那边讨吃的,但那边现在来了几个恶霸乞丐,她年老体衰抢不过人家,也就往这边来。只是到了谁家门前都被赶的,来到我们家门口没被赶走,这才和我讨口吃的。我听了,想着奶奶说的,总要做点善事,这才叮嘱她过了午时,我把剩饭给她,这一天一顿,也饿不死。”

护国寺那是乞丐们聚集的风水宝地,绿丫曾听秀儿说过,那里有好几个恶霸乞丐,有时寺里的僧人管了,赶走他们一段时间,过些时候就又来了。秀儿娘俩运气好,到护国寺的时候,正好僧人管了把那几个恶霸给赶走了,若不然,秀儿娘俩也在那存身不住。

绿丫听的辛婆子一番话倒叹气:“这人啊,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你留心瞧着,要是这婆子还有些力气,人也老实,就把她收留来做些粗使。”辛婆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听了这话急忙应了,又道:“奶奶就是善心,要换了别家,这样的好事还不愿意做呢。”绿丫只淡淡一笑,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辛婆子留心瞧了这乞丐婆子几日,见这婆子并不奸滑,这大热的天,她也就穿了件空身棉袄,那棉袄的面子都脆了,用根草绳栓在腰上,这样都不舍得扔。问过这婆子,说这棉袄还是当年嫁的时候,婆家给的聘礼呢,到现在都三十年了,那些东西也都变卖了,就剩的这件棉袄了。真扔了,要穿什么呢?

辛婆子听了这话,也陪着她流了几滴泪,问她可愿在厨房里做个粗使婆子?这婆子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好事,连连点头答应。辛婆子也就让人烧水给这婆子洗澡,又拿了自己的两件夹衣给这婆子换上。

这婆子洗过了澡,通过了头,又吃饱了饭,这才被辛婆子带去见绿丫。绿丫听的辛婆子说了,点头道:“也就不必见她了,让她好好地做。”辛婆子应是,又道:“已经问过了,这人的夫家姓杨,原来这的地方离这京城也只有二十里地,那庄就叫杨家庄。”

姓杨?绿丫不知怎么就触动了下,接着就道:“那以后就是杨婆子了,下去吧。”辛婆子觉得绿丫今儿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就出去对杨婆子说了。杨婆子听的主人家肯收留,心里一松,竟直挺挺地倒下去,这下吓到了辛婆子,要是带了个病人进家门,那就是自己的罪过了,哑着嗓子喊。

绿丫在屋里听见,撩起帘子往外瞧,正好辛婆子把人给翻过来,绿丫瞧见这婆子的长相,那手不由微微握成拳,这张脸,竟和容儿有五六分相似。容儿生的不大像爹娘,朱太太说,容儿只怕是像未曾谋面的祖父祖母或者外祖父外祖母也不一定。绿丫和张谆两人都不记得自己的爹娘长什么样子,朱太太这么一说,也就听听罢了。

可是今儿,当这张和女儿长的有五六分相似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朱太太那差不多已经被绿丫忘记掉的话又在耳边。绿丫如梦游样地走到杨婆子面前,伸手想去摸她的脸。杨婆子正好在这时醒来,瞧见绿丫晓得这是主人家,急忙一咕噜爬起,对绿丫直挺挺跪下:“奶奶,我并没有病,求您别赶我走。”

这声音一出来,绿丫就觉得一股热流冲到眼底,十五年了,这个声音虽然变的有些苍老,但还是有些耳熟。只不过昔日的太太换成了奶奶,苦苦哀求的是收留她,而不是让屈三娘子买下自己。

十五年,绿丫后退一步侧过身,不管这个人是不是自己的娘,这一跪,自己都不能受。绿丫低头,这样才能让眼泪不被人瞧见,等再抬起头时声音已经和平常差不多:“辛妈妈,你去寻个医生来,若有病就给她抓药看病。”说完绿丫就飞快地退回屋里,一坐下去,眼泪就哗哗往下流。

想问问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娘,可要怎么开口问出?不是没有怨过,没有恨过,可那怨过恨过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她也过的不好,不是一般的不好,不然她也不会流落成乞丐。儿女全都死了,丈夫也死了,就剩的她一个寡妇了。辛婆子的话又在绿丫耳边响起。如果真是自己的娘,那爹和弟弟妹妹们,也全都死了吗?绿丫觉得自己无法呼吸,心底的一个什么地方开始破了,曾被自己忘掉的那些记忆,就这样被慢慢想起。

娘不是没有疼过自己,也曾偷偷地把母鸡下的蛋藏起一个,煮了,分成三份,弟弟吃蛋黄,自己和妹妹分蛋白吃,妹妹贪吃,总是很快吃完就看向自己手里那份,于是再掰下一块给她,每回自己就只剩下那么一个拇指块大小的蛋白,吃的那么香。吃完了还要赶紧漱口,不能让祖母知道,不然的话又要挨一顿骂。那鸡蛋,不是攒着去换油盐,就是要留给祖母吃的,小孩子哪能吃?

从记事起,就在劳作,可是哪个小孩子不是这样呢?有时还要看着弟弟妹妹,桑果熟了,也背着弟弟去摘桑果,那时觉得桑果是最好吃的东西了。

“娘,你疼吗?别哭,我帮你吹吹。”容儿的声音在绿丫耳边响起,接着容儿就爬到绿丫膝上,小手摸着绿丫的脸,急切地说。绿丫把女儿小小的手握在手心:“有容儿在,娘就不疼了,娘也不哭了。”

容儿大大地喘口气,自己果然比哥哥有用多了。辛婆子的声音已经在外头响起:“奶奶,请来医生了,说是风餐露宿,洗澡后又多吃了一碗饭才晕倒的,休息几日,再服一服药就可以平复了。”

绿丫本已停止的泪被辛婆子这话说的又流下了,不忍让女儿瞧见自己眼里的泪,绿丫哎了一声就道:“那你好好照顾吧。”辛婆子应是,也就回到杨婆子住的屋子。

杨婆子是被安置在一间下人房里,里面床铺桌椅俱全,辛婆子进去的时候杨婆子靠在床头对辛婆子道:“老姐姐,着实对不住。”辛婆子坐下就道:“咱们穷人互相帮忙,有什么好对不住的。你住日子长了就晓得了,我们奶奶和爷,最是怜老惜贫的了,虽不是我见过最有钱的,绝对是我见过最好的主家。”

杨婆子得了这个保证也就安心下来,小丫鬟端着药进来:“杨婶子,药得了。”辛婆子瞧着杨婆子把药喝了,这才起身道:“你先安心在这里歇上几日再去做活。”杨婆子还要再说,被辛婆子按下,杨婆子也就歇下。辛婆子走了两步想起一件事,把床脚堆着的那堆破棉袄抱起:“这东西,也太糟了,也不好扔,我拿到厨房,给你烧了吧。”

穿了这么多日子的棉袄,上面虱子虼蚤不少,杨婆子一张老脸顿时有些红:“实在对不住,老姐姐,你的衣衫?”辛婆子摇头:“不就几件旧衣衫,你穿着吧,等过两日奶奶定会让人给你做新衣衫的,到时你拿那新的赔我,我还赚了呢。”说着辛婆子就走出去,刚走出不远就见小柳条牵着容儿过来,辛婆子忙上前:“姐儿好,怎么会来这边?”

小柳条摇头:“容姐儿调皮,听说来了个新人,奶奶又让我过来瞧瞧到底怎样,她非要跟过来。”容儿笑嘻嘻地瞧着辛婆子:“辛妈妈,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辛婆子把那布包放远一些:“是件破棉袄,龌龊的很,也破的不得了,扔出去只怕都没人要,我想着,干脆拿去厨房烧了算了,省的有虱子虼蚤咬人。”

谁知容儿没听过虱子,瞅辛婆子眼慢就顺手从那破棉袄上扯了片布下来:“哪里有虱子啊?”辛婆子急忙去打容儿的手:“你这调皮的,这要沾了虱子可怎么得了?”容儿撅起小嘴,不肯把那片布给辛婆子,辛婆子见这片布上也没虱子,再和容儿扯就没空了,孩子家没常性,只怕玩会儿就扔了,也就打她小手一下自己去厨房烧那破棉袄。

杨婆子见门一开,走进来一个穿金戴银的女子来,瞧瞧却不是方才那奶奶,况且又是少女打扮,容儿从小柳条身后转出来,觉得这婆子有些和善可亲,对杨婆子露出笑,接着说:“姐姐,这婆婆是不是就在我们家里?”

容儿生的本就玉雪可爱,况且亲人之间,总有些莫名的感觉,杨婆子只觉得面前这个小小孩子,是自己见过最可爱的孩子,再听她叫小柳条姐姐,晓得这只怕是那位奶奶的女儿。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就想起身,见她掀开被子小柳条忙道:“奶奶听说你病了,特地让我来瞧瞧婶子。”

杨婆子在外乞讨这么几年,也晓得了些大户人家的规矩,猜着小柳条只怕是绿丫身边最得力的丫鬟,急忙道:“劳烦姐姐了,不过一点小病,就累奶奶寻人瞧病,其实我们穷人家,熬过去就好。那药,也不是我们能吃的。”说着杨婆子就想起被自己卖掉的女儿,换得六两银子,拿在手里轻飘飘的,请来的医生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收了一两的诊金只丢下一句,药石无用就不肯开方。

苦苦哀求都换不回丈夫的命,过不得几日丈夫死了,那五两银子又要买棺材又要办丧事,还要白天黑夜地被婆婆骂,骂自己克死了丈夫。苦苦熬着,熬到儿子长大了就好了,儿子长大了,只怕就能赚钱去把女儿赎回来。可是不等儿子长大,婆婆就要把小女儿卖去做童养媳,说省的花银子多养个孩子,怎么求都求不回婆婆心意回转,眼睁睁瞧着小女儿也被婆婆卖掉。

做童养媳的苦,杨婆子是晓得的,可是婆婆不许杨婆子去见小女儿,过不得两年,就听说小女儿受不得苦,跳井死了。听到消息不等杨婆子伤心,婆婆就带了人打上那家,生生讹回来十两银子,说要留着给二叔家纳个妾,好生个儿子。

那时杨婆子已经连苦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本以为苦难就要结束,谁知儿子去放牛的时候,竟被大水冲走,于是杨婆子头上不但多了个克夫的名声,又多了个克子的名声,一个寡妇本就难过,更何况还是个无子寡妇?

婆婆趁此把杨婆子赶出家门,从此只有乞讨度日,也曾想过去寻找女儿,可顺着记忆来到当日的屈家时,那酒楼已经变成了客栈,多方问周围邻居,受了无数白眼才晓得屈家已经败了,屈家当初养着的灶上,已经不晓得被卖到什么地方。杨婆子只有在那附近乞讨,指望有一日能见到女儿,若她还活着,就和她说说自己的罪孽,别的也就不求了。

想着往事,杨婆子眼里的泪又落下来。小柳条刚想安慰,就见容儿爬上了床,瞧着杨婆子认真地说:“婆婆别哭,容儿给你吹吹就不痛了。”心痛,怎么能吹吹就好。杨婆子眼里的泪更多了,容儿见这样说不起效,咦了一声就回头瞧小柳条,小柳条忍着笑把容儿抱下来:“你这孩子,那能吹吹就好,我们先去见奶奶吧。”

容儿的小眉头皱的很紧,但还是乖乖地听小柳条的话,和她出去了。杨婆子有些贪婪地望着容儿的背影,如果三个孩子,活了那么一个,那大概他们的孩子,也有这么大了,会不会乖乖地叫自己婆婆,那样甜甜地笑?

杨婆子想着想着,唇角有笑眼里却有泪,绿丫,你若活着,会不会怪我当初把你卖掉。如果你知道把你卖掉换来的银子也留不住你爹的命,你是不是更会怪我?

小柳条回去和绿丫说了杨婆子的病情,说瞧起来气色还好。绿丫心不在焉地听着,见女儿的袖子有些脱线就打算给她脱下来补补,抬起她的手才发现她手里紧紧握着一块布,眉不由皱起:“你这孩子,从哪里撕来的这块布呢?”

小柳条听见了就道:“这是杨妈妈那件破棉袄上扯下来的,容姐儿确实没有玉姐儿锦姐儿乖。”小柳条口里说着,没注意绿丫的神色已经变了,这块布,虽然已经不再鲜艳,可还是能瞧出上面的梅花纹样,这块布,原先的色该是红色的,曾经在无数个冬夜,没有足够的柴火烧炕时候,姐弟挤在一起睡,娘从身上脱下棉袄盖在脚上,说这样能多暖和一些。

绿丫掰开女儿的手拿着这块布瞧了又瞧,就是娘棉袄的颜色,娘,绿丫在心底叫了一声,一颗心怦怦乱跳,推开容儿就奔出门,想亲口问问娘,她当初把自己卖了后悔不后悔?想亲口问问娘,你可还记得有这么个闺女,想问问娘…。

所有的想法在要推开那扇门时烟消云散,十五年,和娘分开已经十五年了,十五年,已经足够改变一个人。它让自己变成今天的样子,那么娘呢,她当初可以狠心把自己卖掉,如果知道自己现在这样,会不会有别的要求?绿丫晓得不该这样想,可是这一念头生出来,就跟野草一样疯长,人心险恶,绿丫没有办法相信一个把自己的亲骨肉卖掉的人。

绿丫眼里的泪又往下流,手放在门上却没推开门,不是没有力气,而是没有勇气,没有勇气面对所有的现实,没有勇气去问问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奶奶,您怎么也来了?杨姐姐的病啊,养几日就好。”辛婆子去而复返,见绿丫站在门前,还当她是不信,想要亲自来瞧瞧。绿丫飞速地把眼里的泪擦掉才转头对辛婆子道:“我只是听小柳条说了她的事,心里有些难受,这才过来瞧瞧的。”

辛婆子并不以为绿丫在撒谎,而是叹一口气:“这世上的穷苦人这么多,又有几个能遇到奶奶这样的善心人。”说着辛婆子把门推开,扬声道:“老姐姐,奶奶来瞧你了。”

这奶奶,就是这家的主人了,杨婆子急忙要下地。绿丫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走进屋里,这张脸和记忆里那张模糊的脸渐渐重合,除了鬓边的白发更多,脸上的皱纹更多之外,她的样貌,没有多少改变。

见杨婆子又要给自己行礼,绿丫要拼命地忍住才没问出那句,你可还记得我?只是顺势坐到床边按住杨婆子:“您还病着呢,先歇息吧。”辛婆子和杨婆子都没听出绿丫用了您字。

看来老姐姐说的没错,这个主家确实很好,也许再过些日子,可以求求她,求求她帮自己问问女儿被卖到何方,能见到女儿,这辈子,也就再无遗憾了。杨婆子不敢细细地去瞧绿丫的脸,自然没有发现绿丫有和她一样的眼,还有那双秀气的眉毛,和丈夫是一样的。当初村里人都笑杨老大有双像女人样的眉毛,杨老大为了这个还和人打了好几架。

这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即便她已不记得自己,可她,还是自己的生身母亲。绿丫又想大哭一场,甚至想去找人倾诉,可这所有激烈的情绪都被强压下来,往自己的娘脸上瞧了又瞧,绿丫才对辛婆子道:“要有闲人,就拨个小丫头来照顾她,一定要等到病好了再上工。厨房的粗使活计只怕太累了,我记得你说想寻个针线上的,也不晓得会不会针线?”

记得自己的娘是有一手好针线活的,只是绣出的荷包,总被祖母拿去卖掉,一个铜板也不给娘留下。杨婆子已经连连点头:“我会我会,记得那时候在家里,我绣的活计就很好。”

“哎呀,老姐姐你原来针线活不错啊,这可好了,“辛婆子有些奇怪绿丫的态度突然转变,但很快将这归为绿丫的心好,笑着在旁赞同。绿丫又往娘脸上瞧了瞧,这才起身:“辛妈妈,你照顾吧,我先回去了。“辛婆子口里应是,就在那坐下和杨婆子说话,绿丫走出屋子,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想听听娘和辛婆子说什么,可又怕听的越多,心里越痛。

第108章 认母

屋内的杨婆子并不知道绿丫的心思,只是在那里和辛婆子说:“老姐姐,你说的不错,这家子主人,的确是善心人,只是不晓得奶奶这样,等爷回来了?”

辛婆子伸手出去摸下杨婆子的额头,觉得她额头上没那么热了才笑着道:“老姐姐,你安心吧,我们爷更是个好人,再说这后院里的事,全是我们奶奶做主。”杨婆子这才安心,辛婆子又和她说了几句,见她面色疲惫异常,也就让她安心躺下,自己拉开门出去。

绿丫听到辛婆子开门,急忙隐到旁边,辛婆子并不晓得绿丫在门边站着,出门后就径自走了。绿丫等辛婆子走后,才从藏身的那个角落出来,眼里已经全是泪,又怕辛婆子转回来,急忙离开这里。临走前忍不住往杨婆子住的地方瞧去,这是自己的母亲,可是现在,认还是不认,全都压在心上,不晓得该怎么说。

绿丫几乎是混混沌沌进到屋里,容儿已经扑上去:“娘,您去了哪里,我很想您。”女儿娇滴滴的声音把绿丫从那混乱的思绪里拉出来,她几乎是一把拉住女儿:“娘只是出去了一趟。容儿,娘不会不要你。”

容儿的头微微一侧:“娘,您今儿怎么了,您怎么会不要我。我可是最乖的小孩子。”绿丫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眼泪已经成串般留下。原先是一直都当自己没有亲人了,可是现在,怎么可以不当?

“啊,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秀儿和榛子听绿丫说了,脸上都是惊异之色,榛子忙道:“只怕是人有相似,这天下长的人也相似的也很多。”秀儿也点头:“这么十几年了,哪有这么巧的事。那种红色梅花棉袄,哪家娶新媳妇不做一身。”

绿丫的声音越发哽咽了:“不一样,那声音都是差不多的,还有那眼。你们晓不晓得,娘把我卖进屈家时候,最后看了我一眼,就是那样的,那样的眼。”说着绿丫就伏在桌上哭起来,杨婆子来到张家也有三四日了,身子渐渐平复了。辛婆子已经来问绿丫,说杨婆子要给她磕头。怎么能受自己娘的磕头,可是这要认,万一…。

绿丫不得不承认,做了母亲之后,首先护住的是自己的儿女,而非生了自己的母亲。这种感觉,秀儿和榛子都没有过,榛子是不会觉得叔叔婶婶是什么好人,秀儿本就觉得自己的爹不是什么好人,而娘的无能为力,秀儿也是瞧在眼里。

无能为力?秀儿突然想到这话,伸手去摸绿丫的胳膊:“绿丫,你也别这样难受了。你娘说不定是无能为力,才卖了你,只是不晓得你爹他,是不是?”

“六两银子,对穷人家来说,已经是卖女儿能凑来的全部,可真要治病,不过杯水车薪,绿丫的爹只怕也…”榛子说了半截才道:“不如这样,先让人去你家乡打听打听,瞧瞧情况可像杨婆子说的那样。”

若娘真的无能为力才卖了自己,绿丫想抓住救命稻草样抓住秀儿的手:“你说,我娘她,是不是真的无能为力,我还记得的,记得祖母待我们十分不好。可是,我还有弟弟妹妹的,为什么他们也…”一个都不在了,虽然弟弟调皮,可是妹妹很可爱,总是会在被祖母骂了后,悄悄地来安慰自己。

久远的记忆翻江倒海般从心里浮现,弟弟妹妹,其实容儿她,长的和妹妹更像,特别是那笑起来有些腼腆的神色。榛子和秀儿相视一眼,只怕绿丫的弟弟妹妹,也是凶多吉少。

主意就先定下,让人去杨婆子的家乡打听杨婆子说的话是不是真的。绿丫得了主意,更加坐不住,想着回家让人安排去打听。秀儿和榛子也没拦她,等绿丫走了,秀儿才道:“这遇上了,也不晓得是好事还是坏事?”骨肉团聚本是好事,可若骨肉是那种饿狼似的,倒不如不团聚的好。

榛子也想到这层,微微一顿就道:“我觉着,绿丫这么好,只怕她的娘也是个善心的。”秀儿嗯了一声,有些憧憬地道:“要是绿丫寻到娘,那我们也就,也就知道被娘疼是什么样了。”从小到大,秀儿从娘那里得到的,只有哭泣,从无别的。娘是真正的无能为力,纵然她抚到自己脸上的手,也是温暖的,可那种无能为力,有时会让秀儿痛恨,如果娘没有那么温柔,或许可以和屈三娘子争个高下?但这种想法,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绿丫进了家门,正要去交代辛婆子,让她寻人去杨婆子的家乡打听打听,杨婆子的遭遇是否像她说的那样,就听到耳边传来容儿娇嗲的声音:“婆婆,你给我绣的荷包,真好看。”

杨婆子瞧着面前的容儿,虽然容儿穿着远比自己小女儿好,可那张脸,还有这脸上的神色,竟让杨婆子觉得,又看见了小女儿。想起投井自尽的小女儿,杨婆子就又愧又悔,保不住大女儿,可连小女儿都没保住。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容儿脸上的笑容越灿烂,杨婆子的眼就越花,终于眼泪从眼里流出,想上前抱下容儿,就像当初在整日劳作之后,把三个孩子挨次抱住一样。手刚伸出去,杨婆子的手就怯生生地缩回去,这是主人家的女儿,是该叫小姐的人,而不是能被自己抱在怀里,疼爱的女儿。

“娘!”容儿已经瞧见旁边的绿丫,叫出声的同时就上前扑到绿丫怀里。绿丫下意识地把女儿抱在怀里,容儿已经把手腕高高举起:“娘,您瞧,这是婆婆给我做的荷包,真好看。”

杨婆子瞧见绿丫,往她脸上一瞧就有些惊讶,原来没注意,但现在可以瞧出来,这面容竟有些熟悉。辛婆子已经推杨婆子一把,杨婆子忙从思绪里回来,打算跪地给绿丫行礼,绿丫急忙转身,没有受杨婆子的礼,而是对辛婆子道:“今儿去了王姑姑那里,她说这家里来个人,也要去打听清楚了。你寻个人去杨…”

绿丫强迫自己和平常一样把话说出来:“去打听一下,如果确实遭遇像她说的那样,就留下,若不是…”绿丫快速进屋,把头埋在女儿的衣服上,不让自己的眼泪被人瞧见。

辛婆子惊异地看向绿丫,怎么会这样?可很快她就道:“这也是常事,老姐姐,你放心,这遭遇定是实在的。”杨婆子在短暂的惊讶后也点头:“是啊,我的遭遇,”接着杨婆子就摇手:“不提了,不提了。”

辛婆子怎不明白杨婆子的心,也叹一声气就去寻人,让他去打听一番。

杨婆子的家乡离京城不过二十来里,很快就打听了回来。辛婆子听的许多细节,倒先狠狠地哭了一场,这才前去禀告绿丫。绿丫听的辛婆子的话,那镇定再也装不下去,只是含泪问:“那姑娘,跳井的时候,有多大?”

辛婆子先愣了愣,接着就道:“九岁,还是十岁,反正极小,哎,这童养媳日子过不好也是常见的,可这竟然能跳井,可想这日子过的有多苦。我听打听的人回来说,常日连饭都不得吃。”

妹妹她,竟没活到十岁,该想到的,绿丫眼里的泪往下流,辛婆子以为是绿丫心善,才会这样为杨婆子流泪,小心翼翼地问:“这事已经问清楚了,那奶奶,是不是要老姐姐就在家里?”

当然要在家里住下,可是,不是下人,绿丫站起身,辛婆子还以为绿丫是要杨婆子进来,急忙道:“奶奶,这老姐姐,就在外头侯着呢,要说勤快,她可真勤快,就这么两天,已经做了好几样活了,奶奶…”

辛婆子的话里带上惊讶,因为已经看见绿丫挑起帘子就冲了出去,辛婆子急忙追出去。绿丫瞧向那站在檐下等候的人,那是自己的亲娘,是离别十五年再不得见一面的亲娘。

是既恨过又怨过但又希望她还能来赎自己的亲娘,可是从不知道,过去的十五年,她过的那样苦,丧夫丧子丧女,流落为丐不得一顿饱暖。

杨婆子正心急如焚地等在那里,就见绿丫冲出来,倒吓了一跳,难道说自己不能留在这家,刚要给绿丫跪下,绿丫已经拉住了她的胳膊:“娘,您还记得我吗?”

这一声娘,埋在绿丫心里已经十五年,脱口而出时,绿丫才发现,这声娘叫的,并没有那样艰涩,而是带有几分期许。

这声娘让杨婆子吓的愣住,辛婆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绿丫看着杨婆子脸上惊讶神色,声音还是带有颤抖:“娘,您可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

绿丫,我的绿丫。当杨婆子颤抖着声音把这句话说出时,绿丫已经泪流满面:“娘,是的,我是绿丫,我是你,”六两银子卖掉的亲生女儿啊。

杨婆子也想到这事,心里竟是百味杂陈,乍见女儿的欢喜没有多少,剩下的多是愧悔。辛婆子现在是完全明白出了什么事,急忙上前道:“奶奶,老…,还是赶紧进屋说吧。”

绿丫嗯了声,可眼竟没舍得从娘脸上移开,十五年,竟然已经十五年了。当各自坐下时,两人的手还是紧握在一起没有分开,辛婆子请她们两人进去后,守在门外。

杨婆子这才开口问女儿:“绿丫,我去屈家打听过你,但别人都说,屈家已经败了,那些灶上全被卖掉了。当时我还想,不晓得你被卖到哪家,既是做灶上的,那就该在厨房,可是我寻过好多地方,都没寻到你,我这一生,只想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当初若知道没有活路,就该不卖掉你,要死也要一家子死在一起,而不是各自离散。想到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小女儿,杨婆子眼里的泪又流下,对不起,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好,没能护住你们。对不起。

“听说妹妹她,”不愿想起偏要提起,杨婆子眼里的泪流的更急:“她被卖去做童养媳,不到两年就投了井。婆婆她,还去寻人大闹,要了十两银子回来。娘不是个好娘,不能护住你们。”

绿丫的手并没松开握住杨婆子的手:“娘,现在好了,我能遇到你,你以前吃过的苦不用再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容儿还很喜欢你。容儿她,生的很像妹妹啊。”

“是啊是啊,她长的,和你妹妹很像。”杨婆子感慨地说,接着突然想到什么就把手从绿丫手里抽出来:“不行,绿丫,你现在是过这样日子的人,不能有我这样一个娘,我还是做一个针线上人,以后能瞧着你,娘这辈子就能安心了。”

“娘!”绿丫拼命摇头:“您怎么能这样说,难道以后我要使唤我自己的娘?”杨婆子看着女儿,这孩子,从小就心地善良,人又聪明,从来都帮自己带弟弟妹妹们。有算命地说过自己有福气,会享女儿的福。这么些年下来杨婆子总觉得,是不是自己当初卖了女儿,才把福气都给折了。

现在,女儿过着这样的日子,来往的也是不一样的人,那些人知道了女儿有自己这样的娘,一定会嘲讽她的,还有姑爷,再善心的姑爷,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岳母是个乞丐。

杨婆子伸手摸向女儿的脸,尽管这双手已经被岁月侵蚀的全是纹路,可绿丫还是觉得母亲的触摸特别温暖,她靠向母亲的肩头:“娘,对不起,我没有早两三年寻到你。”

杨婆子把女儿的肩拢一下,就像小时候,母女偶尔的亲密一样:“什么叫没早寻到我呢,这命啊,总有一个定数。我在这家里,有吃有住不过做些针线活,比在地里干活要轻松多了,怎么叫你使唤我呢?再说姑爷是体面人,体面人怎么能有我这样的岳母。”

这才是自己的娘啊,绿丫抬头瞧着自己的娘,突然笑了:“娘,您放心,他不敢。真的,你女婿,是个好人,而且一定会对你很好。”杨婆子还要说自己不够体面,绿丫已经叫来人,辛婆子应声进来,绿丫已经笑着道:“我寻到了我的娘,这是大喜事,预备三日后摆酒请客,辛妈妈,还要让你安排人各自去请客。”

辛婆子其实心中颇打着绿丫不认的想法的,所以才紧紧守在外面,听了绿丫这话就立即点头:“好,奶奶,我这就去办。”想着又转身给杨婆子行礼:“以后啊,就不能叫老姐姐了,要叫太太。”

杨婆子一张脸登时红起来,急忙去扶辛婆子:“老姐姐,你这话,是臊我呢。”绿丫已经笑吟吟地道:“这件事还多亏了辛妈妈,小柳条。”小柳条隔的远些,一时还没听到,还是辛婆子掀帘子喊的。

小柳条应声进来,绿丫已经道:“你去取二十两银子给辛妈妈,多谢她给我寻到自己的娘。”小柳条登时疑惑起来,为何这才转眼之间,这预备做针线的杨婆子就变成了奶奶的娘?但她习惯服从主人,急忙道:“恭喜奶奶骨肉团聚。”说完小刘条又要给杨婆子行礼,杨婆子忙把小柳条拦住。

绿丫又让小柳条把容儿抱来,容儿听说这个婆婆是自己外祖母,欢喜无限,搂住杨婆子的脖子道:“婆婆,以后你要和我们一起住。”杨婆子见了容儿那叫十分欢喜,把容儿搂在怀里亲了又亲,连声答应。辛婆子很有眼色,忙去让剩下的人赶紧前来见杨婆子。

下人们是知道来了个做针线的杨婆子,但是没想到转眼之间,杨婆子就变成主母的娘,虽然心里各自嘀咕,但还是各自磕头行礼拜见。

等这些都过去了,杨婆子才拉住绿丫的袖子:“你祖母,现在都还活着呢,她是鹭鸶腿上割肉吃的人,要听说了,怎么会放过你。她是你祖母,要来闹的话,你的名声…”

绿丫心里对自己娘顿时又生怜惜,把她的手握在手心安慰道:“娘,您别担心,我现在可不是原来的人了。而且真要来,好好说话呢,些许东西也不放在眼里,如果不好好说话,天下哪有儿子还活着,要一个嫁出去的孙女养活的?”

杨婆子心里还是忐忑不安,毕竟自己最了解婆婆,那可不是个讲理的人。到时?杨婆子咬一下牙:“若你祖母非要那样,我就说你认错了。你只是和绿丫同名,并不是…”

“娘!”绿丫这一声含有无限心疼,接着就道:“娘,既寻到您,我怎会让您再和我分离?娘,您是我的娘啊,十月怀胎,三年乳脯。”

“可是,可是我…”杨婆子喃喃地说,不敢把那声自己已经把女儿卖掉,从此就当恩义断绝,再不能说这是自己的女儿。绿丫摇头:“娘,别这样说,你我既能相遇,这就是上天不忍你我分离,别说什么恩义断绝的话。您是我的娘,您当初无能为力,娘。”

杨婆子的手又有些颤抖,刚想把绿丫搂在怀里,小全哥就蹦进来:“娘,听说我有了外婆,是什么样的?”小全哥把儿子的手握一下:“这是外婆,赶紧叫外婆。”

小全哥咦了一声,就急忙给杨婆子行礼:“见过外婆。”行礼抬头起来就在那眼巴巴瞧着,绿丫怎不晓得儿子,这是想要见面礼呢,拍自己儿子的脑门一下:“从小读书知礼的人,这会儿就不知礼了?”小全哥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笑笑。

杨婆子早知道这家子有两个孩子,可见到这样的孩子一口一个外婆,还是很欢喜,把这个抱抱,那个亲亲,怎么都亲不够。就算现在立时死了,也安心了。绿丫原本在旁瞧着笑,可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流泪,娘这一生,真是苦的多甜的少,连这样的日子,都算是难得的好日子了。以后,定不会再让娘受欺负。

秀儿和榛子接到帖子,晓得绿丫已经认了亲娘,自然想知道个究竟,那日一大早就来了。绿丫接进来,她们俩不等先去瞧杨婆子,而是先把绿丫拉到一间屋内,争先恐后问绿丫究竟。

等听绿丫简略说过了,秀儿先叹气:“没想到是这样,原来就算卖了你,也救不回你爹。”榛子半日都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以后绿丫你,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绿丫笑了:“说的是呢,这两日你们不晓得小全哥和容儿,和娘那个亲热,我就觉得这一辈子的缺憾都没了。”秀儿和榛子各自安慰了她,又笑着说几句,也就去拜见杨婆子。

杨婆子见了秀儿和榛子,已经晓得她们是绿丫好友,可没想到竟是这样两个人,特别是榛子,瞧在杨婆子眼里,那叫一个雍容华贵,这样的人连连称自己伯母,登时杨婆子连手脚都不晓得怎么放了。

绿丫见杨婆子局促就笑着道:“娘,您不用这么局促,怎么待我,您就怎么待她们好了。就算今儿来的客人,也多是瞧在我面上来的,您啊,就安心吧。”

秀儿和榛子也一样说话,转眼兰花也来了,兰花的打扮,总算没有榛子那样雍容华贵,于是杨婆子也收起那些局促,和兰花攀谈起来。兰花和杨婆子聊了些家常,总算安下了杨婆子的心。

一时众位客人也来了,果然如绿丫所说,都是为了绿丫而来,自己不是稍待,况且众人都笑着说话,不需要自己去应付。杨婆子的那颗心,这才渐渐安下。

张家酒席散了,绿丫寻到自己娘的话也很快传遍京城。榛子出门应酬,也有人当一件稀奇事说出,榛子也为绿丫分说两句。这日榛子刚进家门,丫鬟就说定北侯夫人到了,榛子急忙前去拜见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