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没有说话。某个黑暗的点剧烈震颤着,却没有一丝光逃逸出来。

海边的小木屋中,简墨重重留下最后一笔浓墨,放下毛笔,拿着一叠写满字迹的宣纸,哈哈大笑:“终于把大纲写好了。用毛笔写大纲,我特么真是太不容易了!”

胸前银色的链子泛着幽幽的光。

放下宣纸,推开紧闭的屋门走了出来,对着扑面而来海风,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仰头合眼,放开全部意识去感受这个世界。

一瞬间,漫天的星光黯然失色。

第47章 你是NPC你知道吗?

“让我去教书?”简墨惊讶地看着渔民王大叔,“为什么?我什么都不懂啊?”

“也不是很长时间。不过最近私塾的先生家里有点事情,要请个临时先生代课。我见谢郎君每日写写画画,颇有文才,所以就向大家推荐了。”王大叔拍拍他的肩膀,“不用紧张,只是教他们认几个字而已,以谢郎君的才华绰绰有余。几个小屁孩,不听话就揍他们。”

简墨默然,他满肚子的古文倒出来只怕装不满一只碗,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私塾里还有提供免费住宿和一日两餐,每日还有五十文的束脩可拿,谢郎君这样不用担心这些俗务了。”王大叔以为他担心自己的生活问题,赶忙补充道。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自己——”简墨的话被打断了。

“其实我已经让你大婶把郎君的行李收拾好了,一会吃过午饭,郎君就搬过去吧。”王大叔斩钉截铁地说,“少年郎,做事不要畏首畏尾。叫你去就去,不行也得装出个行来。”

“另外,这个给你。”一只半透明的玉牌递到简墨面前,“按照规矩,来到君阳山的历练者只要得到一户本地居民的认可都可以得到一枚君阳山的手牌。谢郎君来到我家这么久都不提一句,让大叔我好生着急,所以趁你离开赶紧交给你。”

什么牌?

简墨接过玉牌,摸了摸:看上去只是普通的玉石,上面以古朴的刀法雕刻着一幅图,但手法精湛娴熟,一望便知是君阳山的全景图。

“这个是大叔送给我留作纪念用的吗?”

“当然不是,历练者离开君阳山的时候所有的手牌都必须归还的。这个手牌是给郎君提高声望用的。声望越高,郎君获得的奖励越高。”

声、声望?难道自己是在刷一款叫做《仙境之城》的网游,还声望呢!他每天出海都是在打怪吗?那大叔是什么,NPC吗?难道他每天都在刷好感度吗?

这个仙境之城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奖励有些什么?”简墨好奇地问,“会送飞剑吗?”他对贺子归的飞剑一直都眼馋的很,要是能弄一把带回去,那可是再帅没有了。

大叔大笑:“若是郎君声望足够高的话,飞剑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郎君没有修仙资质,有飞剑也驾驭不了,只能拿赏玩。按照以往的习惯,一般会是一些本地的货品,还有免费的居住时限。我印象里历练者获得的最高奖励好像是‘长老的承诺’。就是在长老的能力范围内,只要不违反道德底线,不损害君阳山利益,向长老提任意一个要求,长老都会为他做到。”

简墨目光灼灼地看着手中心的玉牌:可以提一个要求诶。

王大叔所说的私塾并不在海边,是在城内。

这是简墨第二次进城了,上一次是来当东西,这一次却是来当教书先生。虽然还是有些忐忑自己是否能够担负起这种培养祖国未来花朵的重任,但心头的兴奋感和期待感还是十分强烈的。

私塾并不大,头前一间大房做教室,侧面是厨房和杂物间,隔着小庭院的另一边是书房,最后面则是几间宿舍,专给教书先生住的。简墨将自己的行礼放在床上,推开宿舍的门。外面还有一个小院。院子里有一棵桂花树,还有一架葡萄,葡萄架子下一桌四凳,看上去有些年月了。

可惜这个季节既没有桂花可以闻,也没有葡萄可以吃,连葡萄叶子都是枯黄的。但简墨对于自己这个新住所还是很满意的,起码他现在住的地方比原来大了好几倍,而且他还不用自己动手做饭。

这时有女声在庭院中喊:“新来的私塾先生可在了?”

简墨闻声连忙快步走了出去,一见喊话的人却呆住了:“楼师姐?”

楼船雪看见他也愣了一下,上上下下打量了穿着本地居民服饰的简墨一番,讶异道:“谢首,你怎么在这里?我一上岛就到处打听你的下落,你跑哪去了?”

“说起来丢人。我也不知道这里的居民是不收钞票只收金银的,又没有带任何值钱的东西,只好托送我来的剑仙找了一户人家借住,每天帮他出海半日来抵自己的房钱。”简墨颇为不好意思地说,“行李都换了米面油盐,好歹吧能这三个星期混过去。”

楼船雪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他:“你把行李当了换钱?你不知道这里有一处可以用纸币兑换金银的交易所吗?可以根据自己在仙境之城停留时间的长短兑换一定额度的金银。”

什么?!!

简墨瞪眼看着楼船雪。

楼船雪瞧他那副囧样,掩嘴大笑,差点腰都直不起来:“我、我真是佩服你。你居然…居然跑到仙境之城来打工,你到底是什么脑子啊,都不知道问一下的吗?仙境之城的居留时间这么短,如果人人都要靠打工来养活自己,什么时候才有时间玩啊?”她这个小师弟平时看着淡漠孤傲,逼到无可奈何时也总有惊艳的表现,却往往在别人对他太放心的时候搞出一些让人怀疑智商的事。

楼船雪说的貌似也没有错,简墨想。

可是…正常情况不应该是这样的吗:一个现代人到了古代,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身上只剩下随身带的一些首饰、工具、行李什么,然后只好拿去当铺换钱。哼,不少人还拿着红彤彤的毛爷爷换了大钱呢!!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问、题呀————

靠,穿越小说害人不浅!

好吧,这个世界没有小说,更不会有人知道有个世界的人已经把穿越到过去未来异大陆身穿魂穿各种穿后的最佳应对方式都研究得连一条底裤都不剩了。所以当其他人知道货币不通用头一个想法一定是去问有没有地方兑换货币,而他的头一个想法就是去当、行、李?

难怪当时贺子归的表情那么古怪,他一定在偷偷嘲笑自己的愚蠢!

“咳咳,说起来,师姐来找我做什么?”简墨在彻底反省了一番后决定转移话题。

“找你?我是找这里新来的代课先生——”楼船雪停下了笑,用惊讶地的目光看着他,“不会吧,你就是?”

简墨点点头:“我借住的渔民王大叔推荐我来的,今天刚刚到了。”

“那你这算什么,到底是历练者还是NPC啊?”楼船雪问,也是一头雾水。

“NPC?”简墨疑惑地重复,“什么NPC?”

“仙境之城本来就是一处以纸人为NPC的仙侠风游乐城啊,游客以历练者的身份进入这里,通过不断的完成任务来获取声望值。不同等级的声望值可以获得不同的奖励。”楼船雪介绍说,“丁一卓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带走了一幅长达十米的手绣十美夜宴图,是六位绣娘花了一年时间绣成的呢。当时很是轰动了一阵,据说有人出价百万收购呢。”

原来真的是游戏。

简墨心底的猜测被印证,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在心头弥漫。

上一世他曾经无数次期盼传说中全息网游的出现,希望能够身临其境的感受各种充满想象力的世界格局,也曾经看过许多NPC产生本体意识的奇幻小说。但是当这个梦想终于有一天真实的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并没有觉得欣喜若狂。

王大叔他知道他的生命只是被创造出来的吗,他的理想只是被别人写出来的吗?

贺子归他知道他的能力都是被创造出来的吗,他知道自己来回接送的历练者,只是把他当成游戏中的一个Nonplayercharacter吗?

一切皆虚妄,一切皆幻影。

可活着的人明明是真的,他们的情绪和思想也是真的——虽然曾经是被人赋予的,曾经只是纸上的几百行字。可当他们诞生后,就是真实的了。

简墨相信王大叔在打回一大船鱼的时候是真的高兴,他也相信王大叔的理想就是与大婶和孩子们一起开开心心的生活。

于是,之前的便可以不计较了吗?

不是不计较。

只是无法计较。

不能,也不值得。

简墨感觉到一种不是很彻彻底底的痛,一种不是很彻彻底底的酸涩。身置其中的人活得逍遥,却不知道看的人想要落泪。

有些真相,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见简墨只是望着地面发呆,表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楼船雪不由的时得心中有些忐忑:“谢首,你怎么了?”

“没什么?”简墨甩了甩脑袋,自嘲地想,他到底是忧的哪门子的伤,不管怎么样,人家在仙境之城过得逍遥自在,就算偶尔接待一些外来游客,就当是旅游城市接待旅行团好了。人家旅行团用劳动换仙境之城的货品,也相当于支付了报酬。仙境之城可能没有赚头,但总之不算亏。只要仙境之城的人自己觉得没有问题,他简墨操什么心。

至少比起叶青来说,他们要幸福得多,他暗叹一口气。

“楼师姐找我也是任务吗?”简墨想通了这一点,心态慢慢平衡了一点。

楼船雪不似他穿着深衣,还是正常的休闲打扮。只是不知道怎么着,他心里总觉得楼船雪哪里有些不对劲——难道是因为他们两人穿衣风格对比太强烈了?

“是啊,任务公告栏上说的是给私塾新来的代课先生送过年的年货。我看着不远,就顺路来了。喏,这是给你的。”楼船雪递给他一只盒子。

打开一看,却是一挂腊肠,一条腊鱼,一刀腊肉。这算是荤腥了,在古代算是贵重的东西了吧,简墨心想,问道:“是谁送的呢?”

“好像是城主派发的。”楼船雪笑着打趣,“看来这里还挺重视文化教育的,你一个新上任的夫子居然还有人记着。对了,我在城中心的留言板留了言,学生会成员如果愿意,可以每天下午四点在松鹤楼见面交换情报。丁一卓本来家里有事晚出发了一周,昨天也到了。这样一来四十二个人都齐了。今天,你来不来一下?”

简墨也很想知道仙境之城还有什么特别之处是他不清楚了,凭他一个人恐怕是无法走遍君阳七岛的,于是很干脆地点点头。

“也是该碰一下头了。”楼船雪神色转向凝重,“谢首,你昨天也感觉到了吧?”

“什么感觉到了?”简墨莫名其妙地问。

楼船雪蹙眉不解道:“你没感觉到?不可能吧,城中心的留言板都写爆了,都是关于昨天下午三点左右时那股突出如来的感觉,让人心里惶惶的感觉。昨天在松鹤楼碰头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呢:那种感觉到底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如果说是危机来前的第六感的话,难道还有能让所有原人都察觉到的第六感——这也太奇怪了吧?谢首,你真的没感觉到吗?”

他终于知道楼船雪哪里不对了:楼船雪身边,他居然没有看到任何光点。

瞪了楼船雪良久,简墨猛地闭上眼睛。

不光是楼船雪,他视界中的“星海”,也消失了。

第48章 没事不要玩光团

简墨将自己的行李一一安置好,楼船雪在一边很好心地帮他打扫了下房间,然后两人就出门前往城中心的松鹤楼。

在那里简墨果然看到了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留言板,留言板的对面是长达百米的木制任务公告栏,上面贴满了一张张写满墨字白纸。简墨望见不断有人取下任务栏上的纸张收进怀里离开,又不断有人走入任务公告栏栏两侧的入口。入口上方写着公告任务交结处。

公告栏对面挂着历练者货币兑换所的牌子,货币兑换所对面是房屋租赁介绍中心,旁边还有一溜的成衣铺,杂货铺,寄存处…这里自然不会有当铺——哪个历练者会想到当东西,简墨恶狠狠地想,为什么贺子归对自己说了那么多废话,就是不提这些最重要的事情。这个家伙肯定是故意的!

楼船雪自然看出简墨闷闷不乐,于是闷笑着将他拉进了不远处的松鹤楼。楼上果然已经有一些学生会的成员在这里坐着了,看见简墨纷纷与他招呼。

丁一卓看见简墨本地人打扮,不由得笑道:“你倒是聪明,弄一套普通古装,想来和本地人沟通起来会方便许多。拿到多少手牌了?”

简墨盯着丁一卓看了一会儿:看不到。曾经那么清晰明亮的光团都看不到了。他真不知道这一刻,是该喜还是该愁。恢复魂力波动的代价就是辨魂师的能力再度被掩藏了吗?以前满目光点乱飘的时候他觉得怪异,而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在看一个人的第一时间就去看他身边有没有光,光又是什么样子。

难道他注定只能二择其一,而不能两全其美吗?

简墨不想说话,随手将玉牌从怀里取出来放在桌上,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上,侧身俯视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们的光点一定还跟着他们,简墨忧伤地想,只是他看不见了。连蔚说因为他的魂力波动太过庞大太明亮,掩盖了周围其他的魂力波动。可首先要搞清楚,魂力波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有没有办法人为的控制呢?如果让他的魂力波动暂时收敛起来被掩盖的辨魂师能力能不能出来?

关于魂力波动,简墨摸着下巴,楼船雪说过昨天下午感觉到的那种惶然不安,与连蔚曾经告诉过他魂力暴动时原人的感受一模一样。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他魂力波动恢复时产生的动静。

话说昨天下午三点,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刚刚写完大纲,接着跑出房间吹海风,那个时候他觉得非常兴奋和开心,然后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意识沉浸在海边优美的风景中。

——是放开了自己的意识吗?

简墨闭上眼睛,试着慢慢用意识去感受周围的一切,再睁开眼睛:楼下的人流什么反应都没有。

不对?

——或者,不是用意识去感触什么,而是要调动自己的情绪兴奋起来?

简墨深深吸了一口气,扬起眉毛试图让自己兴奋起来…过了一会,他囧囧有神地睁开眼睛:好吧,他只是在假装兴奋。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刺激,怎么可能真的兴奋的起来?!

暗自叹了口气,换了只手撑着窗棂,简墨排除上面两个方法继续思考着:根据楼船雪的描述,他魂力暴动的时候和昨天下午三点时几乎是一模一样,可前者他面对死亡降临内心非常紧张恐惧,后者则是写完满意的大纲感到特别心满意足。要说有共同之处的话,就是当时他的情绪都非常激动,精神异常紧张——魂力波动什么的,莫非能够真正能够影响其他人的关键点不是魂力,而是波动?

——有可能!

简墨觉得这种猜测可能性很大。如果只是普通范围的精神情绪变化,那岂不是只要自己在思考、在走动都会造成别人的不适了?应该只有剧烈的波动,大幅度的变化才会让别人感觉到到不安吧?之前他是没有魂力波动然后放开了意识,如果现在反其道而行之的话,大概就能够收敛起魂力波动呢?

想到这里,他闭眼想象着自己身边有一只大大光团,然后将自己的精神集中起来,不断地收缩收缩…收缩再收缩,全部集中到某一个点。

丁一卓拿起简墨放在桌面上的玉牌,有些不由得瞥了他一眼。

君阳山里完成一个普通任务完成可以拿到一个木质手牌,集齐五个木牌可以换一个铁牌。同此比例,依序可以取得铜牌、银牌和玉牌。虽说不是每个任务报酬等级都是木牌,但只有当你手上已经有了下一个等级的手牌,才能接下一个等级的任务。比如你要接银牌的任务,首先要集齐5个铜牌兑换一个银牌,才能去接报酬为银牌的任务。也就是说从木牌到玉牌,至少要做17次任务才能拿到一个玉牌。但这种情况非常少见,因为任务难度是会随着报酬的等级逐级上升,基本上没有人可能在一周内完成。

其他人看见玉牌也是一愣,露出惊讶又羡慕的目光:君阳山的最高奖励“长老的承诺”就是用五个玉牌兑换的!

实际上极少有人在自己的居留时限内获得五个玉牌的。曾经有人砸了重金去收购玉牌,然后拿去兑换最高奖励却被拒绝了,理由是任务非本人完成的不能领取奖励。后来历练者们才知道,任务发布中心记录了所有人的任务完成情况:谁领的任务,谁做的任务,谁交的任务——君阳山的本地居民们只要折一只纸鹤传书就可以传递信息,历练者们很难钻漏洞作假。

谢首是怎么在一周内就取得了玉牌,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奥秘?就算曾经来过仙境之城又获得过很高声望的丁一卓心生好奇,问道:“谢首,你——”

他突然住口,手猛地按住胸口。

灵魂一阵动荡不安,仿佛置身海中的一叶扁舟,被不知道来自何方又将向何处的海浪带着颠簸战栗,跌宕起伏。

那种感觉——又来了!

昨天下午三天,他的脚踏上君阳山不到一分钟的时候,毫无征兆地向袭来的那种感觉,居然又出现了!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丁一卓五指仅仅地扣着桌面,面色极为难看,他努力抬眼看了一眼周围。

其实刚刚他的耳朵已经察觉,在那种感觉袭来的时候,他所在的松鹤楼里的说话声、谈笑声、推杯换盏声都如同电视突然被关掉般,戈然而止。入目的每一个人,包括学生会到场的成员们脸上都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他们彼此用眼神交流和求助,然而在对方的脸上看到的也是和自己一样苍白惊慌与茫然无助。与丁一卓一样,他们都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海燕,无一例外地感受到风雨欲来的征兆和即将上演的狂暴。

只有楼中穿梭的小二诧异询问声响起:“客官,你们都怎么了,是小店的茶酒不好吗?”

“船雪,你感觉如何?”丁一卓问坐在他左手的楼船雪。她此刻一手按胸,正在试图让自己镇静放松一些。

“暂时还好。只是不知道今天这状况又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楼船雪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谢首,你感觉怎么样?”丁一卓又转向另一边,表达自己的关心之意。正靠在窗边的谢首也是闭眼皱眉,显然也十分难受。

他本来只是随意问问,话音刚落,却见谢首睁开眼睛奇怪地看了自己一眼,嘴巴张开:“什么…”

后面的话丁一卓没能听见。

因为在谢首望向他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原本只是颤抖的灵魂突然被一道横空出现的巨浪猛然拍死在了海面上,猝然遭受万斤巨石碾压般的痛楚仿佛要顷刻将要将他整个人化作成无数粉末,然后飘撒在无尽的海面上。他根本无法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喉中不由自出地发不成声的惨叫,随即沉入幽暗之中。

简墨正集中所有注意力收缩自己的意识,突然被丁一卓打断,顿时前功尽弃。他心里有些恼火,向那边转去的眼角余光却瞥见丁一卓身边微光一闪,惊喜油然而生:这应该是——然而他脑的想法还没有在脑子里成型,丁一卓居然对着他翻着白眼突然倒了下去。

几乎是同时,沉闷的坠物声和惨叫声在他的四周如陨石乱坠般接连暴起,惊得他退了一步,仓皇四顾,却发现他身边的学生会成员,包括楼船雪竟然也齐齐昏迷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距离他最近的地方,已经不剩一个清醒的人。

二层的尽头传来咚咚的巨响,一个年轻人跪在地上一边歇斯底里地狂叫一边双臂抱头在墙上胡乱地撞着,看得简墨心惊肉跳。

这时生化危机要爆发了的前奏吗?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整个松鹤楼二层,只剩下他一个人惶然地站着。

就这么愣了十几秒,简墨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心下一沉,连忙转头向窗外扑去。

原本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大街,仿佛是末日来临了一般,从古意盎然的游览模式瞬间切换到地狱模式。还是原来的街道,还是原来的背景,只是没了勃发的生气。简墨看见二三个人抱着头跌跌撞撞地逃窜,他们似乎根本看不见眼前的情形,不时被地上横七竖八的躯体绊倒,又爬起来,又绊倒…而以各种姿势倒在地上的历练者填满了整条街道,手拿着的东西散落一地,你压着我的肚子,我压着你的腿。然而即便是在昏迷中,所有人的表情如同刚刚经历了满清十大酷刑一般,惨不忍睹地扭曲着。

本地居民们纷纷从各家店铺里跑了出来,惊讶又慌乱地看着周遭的情形。一时间纸鹤乱飞,向不同的方向掠去,瞬间就失去了踪影。

——不、不会吧。

简墨退了一步,不忍再看下去,心乱如麻:这难道是他做的?难道,他刚刚是成功了?可是,他只是想小小的试验一下,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种结果。

他们这不是都死了吧?

心慌意乱间简墨没有发现窗外忽然白光万道绽开,盛开如莲。

贺子归站在飞剑涟漪上,透过窗子神情凝重地望着他:“谢公子。”

第49章 把水藏进大海里

贺子归看着站在他背后一言不发的谢首,很想安慰他几句,却因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好开口。

接到城中居民的报信后,他立刻就以最快的速度飞抵现场。城中心百米左右的范围之内,几乎全是昏迷的历练者,百米之外的历练者也是面带悸色,摇摇欲坠。仅有数人跌跌撞撞地四处乱走,但亦是一脸神志不清。站在高空的贺子归稍一观察,便发觉昏迷者似乎全部都是历练者,君阳山居民却毫发无损。更奇异的是,被昏迷者分布地极有规律,几乎摆成一个正圆。

圆心正在松鹤楼。

他立刻催动涟漪,停在松鹤楼旁想一探究竟。结果让贺子归非常吃惊,楼中亦是横七竖八倒在桌椅或地上的历练者,唯一站着的人正是由他亲自接来君阳上的少年谢首,看上去安然无恙。

“谢公子,发生什么事情了?”贺子归跃进楼中。涟漪这次却没有回鞘,而是在主人身边以一种戒备的姿态悬浮着。

谢首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表情凝重地伸手试探着另一个少年的鼻息,几秒之后,拧紧的眉头才微微松开了一些。

贺子归明白了谢首的想法,凝神感受了一下,道:“他们呼吸正常,心跳都略快,没有人死亡。”

谢首这才抬头向他看来:“你确定?”

贺子归笑了笑:“这种小事我还是有把握的。”

谢首苦笑一下,但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一些:“真不知道怎么会搞成这样?”

贺子归见他的表情中虽然有些意外的表情却并不见茫然,心想,这少年当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只是不愿意说罢了。

“谢公子,如此大规模的集体昏迷发生在君阳山,恕子归不能不闻不问。你如果公子知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坦白告诉我吗?”贺子归不得不又问了一次,“否则贺某不得不怀疑到公子身上!”

他虽然不太清楚,但却知道君阳山并非君阳山居民自己的,而是控制在一些他并不了解的人手中。在那些人眼中,君阳山居民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每年来到君阳山的历练者。如果不出他意料的话,那些人恐怕会很快知道君阳山发生的事情,并追查过来。现场唯一幸免的谢公子恐怕难逃追查。

如果此事非谢首之罪,对他印象颇好的贺子归自然不愿意他无辜被牵连。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先他们一步弄清楚真相。想到这里,贺子归温润的眸中掠过一丝与他气质有些违和的厉色: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危害到君阳山的利益。

谢首望着贺子归:“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只是我不知道怎么解释的好。”

贺子归见谢首并不隐瞒,心中也十分欣赏他的坦诚,想了一想说,“谢公子是否能跟我去见见长老们。其实除了刚刚发生的事情,之前我们也有些事情很想向谢公子请教一番。”

简墨此刻真是满心懊恼:不过小小地试探一下,又不是魂力暴动,怎么会搞成出这么大动静。楼师姐说那只是一种让人不安的感觉罢了,他便想借着人流试试应该无妨。正好人多还能够帮自己分散一下被人怀疑的可能性。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反应的结果直接升级为人事不省了——是刚刚自己弄出的波动幅度大超过昨天了,还是因为今天自己距离他们太近了?他觉得头都大了:这都怪丁一卓!没事乱喊自己做什么,害得自己注意力分散,精神一放松,结果就悲剧了。

话说,首当其冲的就是离他最近的丁一卓。简墨幸灾乐祸地想,这算不算自作自受?

好吧,现在不是娱乐时间。站在飞剑上,他心情抑郁地回头望了一眼脚下远去的君阳城:简要啊,你爹这次怎么收场啊!被贺子归发现了,爹想装晕掩饰都来不及了!

看来魂力波动真的对纸人没什么作用。欧阳以前也跟自己提过,自己魂力暴动那天他看见是简要把自己从玉壶高中背出来的,当时在场的原人没有一个清醒的,而欧阳也是假装晕蒙混过关的。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想,如果魂力波动控制得当的话,这种方式岂不是能够作为一种自保工具?简墨的思绪不由得又飘向另一个方向:如果当日在玉壶高中被劫持的时候,自己能够操纵魂力波动,岂不是可以把在场所有的劫匪都弄晕,然后逃出去——不对,他忘记了。还有轻音。他的能力对轻音可没有用处。

一路胡思乱想,简墨被贺子归唤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地面上了。

君阳山长老的居所在位于主岛东部的山麓上,依山傍水,绿叶环绕,期间坐落着几座白墙黑瓦藤篱的小院,环境清幽雅致。这才是简要想象中剑仙居住的地方。

三个白眉束发,仙风道骨的老者正在数步之外站着,一边摸着胡子一边望着他们微笑。

贺子归走下飞剑,涟漪立刻回鞘。

一位青袍老者打量了简墨一眼:“子归,这是何人?”

贺子归向青袍老者作了一揖,答道:“这位正是谢首谢公子。”说完又抬手向三位老者,为简墨介绍:“这位是君明长老,这位是君开长老,这位是君羡长老,也是我的师父。”

青袍老者似乎听说过谢首的名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略有些失望,向贺子归问道:“子归,你不是接到纸鹤前往探查,如何将这位谢公子带回了?”

贺子归望了简墨一眼,然后将自己前往出事地点和所见所闻如实描述了一番,并无任何添油加醋。

三位老者互看一眼,这次却是贺子归的师父君羡长老开口道:“听小徒提及公子多次,早就想与公子一叙,只怕交浅言深,恐公子见怪,因此不曾贸然开口相邀。如今公子在君阳山历练也有数日,可还过得习惯?”

简墨如实回答:“尚可。王大叔很照顾我。”

君羡长老满意地微微点头:“那谢公子在君阳山是否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简墨心想,奇怪的事情多了去了,比如异级纸人满地走,又比如如此大的手笔只为建造一座游戏之城。谁知道你指的什么事情?

“比如我明明有一千多年的记忆,却只有近几十年的记忆能与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上号。”君羡长老意味深长地盯着简墨,“又比如君阳山号称两千余年历史,城中的石板路却丝毫没有被时光打磨光滑的痕迹?”

简墨心中一惊,便知道自己那天无心之语被人听了去。这人八成就是贺子归。

“谢公子不必惊慌。谢公子不过是在城中逗留数日,便能发现君阳山的历史传说与现实景物之间颇有出入。吾等在这里居住已经数十年,又怎么可能对这些漏洞毫无察觉呢?”君羡长老叹了一口气:“不过是佯装不知而已。”

这时君明长老有些不耐烦地说:“不过是个孩子,你真打算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总要试一试才好。”君羡长老转向君明长老道,“我观谢公子人品贵重,就算不成,必定也能保守秘密。”

简墨心想,怎么这对话听着挺危险的。一般牵扯到什么机密的事情,似乎都是很麻烦的,他要不要考虑现在赶紧撤了。

“随你的便吧。”君明长老不再多语,走到一边的石凳上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看也不看这边一眼。

君羡长老摇摇头,又转向简墨:“让谢公子看笑话了。此事事关重要,勿怪我们慎之又慎。”

说着他正衣肃颜,向简墨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请谢公子救我君阳山上下五百三十七人!”

这真是超出预料。简墨慌不迭伸手将君羡长老扶住:“您这是做什么?谢首不过一个无德无能的后生晚辈,如何当得起您如此大礼?您若有何差遣,尽管之言。若晚辈能够做到,自然义不容辞。”

在君阳山和一群古人呆久了,说话也变得文绉绉的,简墨觉得牙都酸倒了。不过,一群实力足够随时KO自己的异级纸人突然对提出自己这种请求,他总有一种不大妙的感觉。如果他们都有做不到的事情,自己能够派上什么用场。

见简墨如此回答,君羡长老也不再迟疑:“公子大概是觉得老朽向你求救十分不可理解吧。”他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意图说了出来,“老朽想请公子帮助君阳山上下五百三十人找回各自的诞生纸。”

“君阳山历练者出现集体昏迷?”对着电话传达语气虽然是在质疑,音调却老迈沉稳,听起来感觉更像是想知道具体情况,而不是被突发事件惊到,“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说的这种感受倒和一种情况相像——”声音停顿了一下,“好了,我会派人去调查的。不必担心。”

电话挂掉,另一个号码被拨通:“君阳山的历练者突然出现集体昏迷。你去一趟看看,到底是君阳山的纸人在搞鬼还是其他什么人…嗯,多带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