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自己安全,夏尔。”那声音最后补充了一句。

“我拒绝。”

没有想到听完事情始末的少年在沉吟了半晌后,居然直接给出这样一个答案,君羡长老面色微变:“谢公子,老朽能知道原因吗?”

不过在君阳山居住短短数日的简墨就发现了君阳山种种传闻与现实状况不符合,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几十年的纸人又如何会视而不见。来往君阳山的历练者口风并不是那么紧,有的人甚至公开嘲弄他们不过是几张“纸片”,甚至威胁:要是敢得罪他们,回头就去销毁他们的诞生纸。类似的话从居民的纸鹤传书中看得多了,长老们也就愈发留意。几十年积累下来,真相就这么慢慢揭开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君阳山居民们能够接触到的信息十分零碎纷乱。能够窥探全局的,目前大约也只有几位长老而已。

简墨未开口,君明长老先嗤笑了一声:“何必多问了。一个孩子能有多大的能力,你何必强人所难。”

简墨并没有被君明长老的话影响,回答道:“原因有两个。一个如君明长老担忧的那样,以我现在的实力还并不能接触到诞生纸的层次,更不用提帮你们找到它们并把它们从诞生纸管理局里偷出来。刚刚我也解释过了,虽然我没有去过那里,诞生纸管理局的管理是非常严格的,除非是管理局内部人员很难进入其中,既保证了别有企图的人取得诞生纸,同时防止纸人自己获取诞生纸。”

君明长老冷笑道:“一个人的命运如果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与奴隶何异?”

简墨望了君明长老一眼,继续道:“第二,即便我拥有这个能力,我也不会答应你们的要求,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不行。”

君明长老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微愣之后表情不善地看着简墨:“原来谢公子也同那些人一般,把我们当成随意驱使的仆从奴役之流吗?”

他怒由心发,气流在身体周遭流转。

毫无抵御能力的简墨被气流逼退一步,气息有些急促,但表情如故:“不管我心里怎么想,现实就是如此。世界上多数原人对纸人,尤其是像你们这样本身就具有攻击能力的纸人都怀着深深的忌惮。五百多个修仙者,是多么恐怖的一股力量。如果有一天再次爆发纸人战争,你们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原人是多么大的威胁,我想你们不会不知道。没有任何保障握在手中,原人又怎么会放心异级纸人这种逆天的存在活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我有能力偷出你们的诞生纸,只怕第二天君阳山就会有军队开驻,把这里以为一块平地!”

三位长老的面色顿时齐齐变得难看起来。

君明怒道:“按你这种说法,我们就必须如同乌龟一样,缩在这块土地上一动不能动?”

“那你们想怎么样?”简墨语气微冷,“谁也不想自己的人生是被人控制的,谁也不想自己的记忆是虚构的。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能做的不是去翻旧账,而是为未来筹划打算。如果你只是打算让君阳山上下五百三十七口‘朝闻道夕可死’,我绝对不会反对你去偷诞生纸。但是如果不是,再享受了短暂自由之后,你们马上就会在原人的追捕中过上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日子。不要指望君阳山还会有安宁的日子过,你们只能在原人的社会里隐姓埋名,像一只老鼠一样偷偷摸摸的过日子,一旦被人发现就必须立即逃走或者杀人灭口。”

简墨漠然地说,“什么是自由?到底是继续佯装什么都不知道地继续在君阳山上生活,还是看着君阳山被原人的军队进驻,自己却在原人的世界里躲躲藏藏?”

这场见面显然是不欢而散。最后只有君羡长老勉强让贺子归将简墨送了出来。

贺子归站在涟漪剑身上,低声说:“谢公子,真的没有办法吗?”

简墨沉默了一会:“或许有办法,但是我并不希望出现那种状况。””什么状况?”贺子归的声音带着最后一点点期望。”第三次纸人战争。”简墨冷漠地回答,”把一滴水藏起来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它放进大海。当整个世界都乱起来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君阳山的异常就不那么起眼了。”

第50章 因为你

“他果然不肯答应吗?”内屋里走出一人,望着少年乘飞剑离去的背影,眼中盛满古怪的笑意。

“萧先生为何看中这个少年?”君羡长老十分不解,“虽如子归所赞,这少年品行俱佳,对纸人也并无歧视。但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将我君阳山上下五百三十七口性命攸关之事托付与他——如不是萧先生强烈推荐,老夫还真不能下这个决心向他开口。”

“莫欺少年穷啊。这孩子的将来不会简单的。”萧越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

“萧先生既这么说,我便拭目以待了。只是现在这少年不肯答应,下一步我们该往何方努力呢?”君羡长老问,“那少年虽然未曾应许,然而他所言之局面我却觉得不虚。他日吾等取回了自己的诞生纸,就真的获得了自由了吗?只要原人对纸人的歧视一日不消除,诞生纸在手又能如何!”

“那就掀翻这个充满歧视的世界——”萧越挥手拍在桌子上,浑然不在意自己在鼓动些是怎样一群可怕的存在:“当所有的纸人都站起来反抗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诞生纸管理局又算什么?”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办法可以想。”

贺子归将简墨送到了一处医馆的病房外。

“多数历练者不过半个小时就醒过来了,情绪虽然有些不稳定,但身体并无大碍。”贺子归轻声说,“你同来的一批历练者都在这间医馆里休养,他们距离公子最近,目前还在昏迷中。我已经单独为了留了一间房,对外假称你在里面。公子快进去吧。”

简墨微微动容,却没有道谢,因为此刻觉得谢谢两个字似乎太轻,他只是学贺子归拱手,深深一揖。

贺子归笑了起来,为他打起帘子。

简墨合眼躺在床上,脑子里却无法安宁下来。

他在没有来仙境之城之前,统共就见过轻音一个异级。本来以为异级纸人是极稀少的一个群体。但是他忘记了,异级尽管少,可多年积累下来,总数也是相当可观的。

距离上一次纸人战争已经过去30年,这段时间足够这个世界的造纸师写造多少纸人?整个仙境之城就有五百三十七个异级,这个世界还有多少类似仙境之城的地方?东方的修仙者,西方的魔法师,各国的神话童话、寓言传说…如果被写造出来,会有多少这样的纸人群体?

像君阳山长老这般对自己的存在产生质疑,然后发现真相后试图找回生命控制权的纸人一定还有。可原人怎么可能轻易将诞生纸交付到他们手中。更奇怪的是,他们居然会找上自己来帮他们取诞生纸,说看出自己不歧视纸人,好吧他承认这算一个理由,只是这种事情不是光有热情就能够做成的,简墨总觉得其中有些不太合情理的地方。

好了,既然已经拒绝了,就不要再想这些纸人的事情了。不如好好考虑下自己接下来的事情,他自己的这次不小心惹出来的乱子已经自己头疼了,哪里有闲心操心别家的事情。话说,控制魂力波动的方法算是找到了么?简墨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认为自己应该再选择一个好的时机再认真研究研究。目前在仙境之城还是不要考虑了,好容易贺子归帮他打了掩护,关键时刻自己可不能掉链子。

等仙境之城的旅程结束了,他回到B市便着手为简要添加异能吧。这才是提升他实力的最终保障。

本来想过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恢复魂力,简墨给自己定下了走魂笔制造师的路线,在不断的结交更高级的造纸师的过程中,进入造纸界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中,找到自己身上那条可能牵扯到自己来历的银链的秘密,顺藤摸瓜查出爸妈的去向,找出杀死三儿的凶手。如今魂力波动恢复了,自己是不是要改变原来的计划呢,比起曲线救国,直接以造纸师的身份走下去会不会更好?

有点困了…上次听简要说计划投资建造一家造纸研究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听齐眉说过造纸研究所可是很难进的,除非你有什么一技之长,否则就算是特级造纸师也不一定会录用。但一旦进去了,就非常幸福了,不但待遇福利极高,还有各种供你反复试验的资源。比如敞开供应的造纸限额…可这样不但需要得到造纸管理局的许可,各种花费一定很高。现在他们有这个钱么?好像他从来没问过简要他搞的那家小公司一年能赚多少钱啊?

在各种纷乱的思绪袭扰下,简墨不知不觉睡着了。

天慢慢黑了,月亮随着背景从淡蓝变成黑蓝显得越来越明亮。天空没有一丝阴霾,星星也很少。

青年站在简墨房间里,盯着他的脸问:“这是最后一个吗?”

简墨在睡梦中被人拍醒,迷糊地微抬眼帘,感受到天光尚暗,不由得恼怒道:“干嘛!”

那人回答道:“故人到访,不起来迎接下吗?”

简墨循声看去,当他看清对方的脸时,眼睛蓦地睁大,感觉整个人都结冰了,一动都不能动了。

夏尔。

怎么会是夏尔!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夏尔见简墨的表情僵住了,似乎对自己的影响力十分满意:“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我。”

这位无利不起早,无事不出门的六街国王,木桶区的实际统治者,为什么会出现在仙境之城?简墨脑子里一瞬间窜起无数念头:是为了追捕他而来的吗?不对,清街的时候他和家里都没有与造纸相关的任何东西,夏尔没有借口来抓自己。在家门口暗杀自己的人,应该也不是他,因为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把自己抓走然后找个理由枪毙自己,何必偷偷摸摸那么麻烦。那么,是为三儿的事情来的?好像也不对,简要说过清街之后夏尔就离开六街了,三儿的事应该是由接任者负责。没有任何好处,夏尔会积极到追他追到仙境之城来?

简墨试图说服自己慢慢放开握紧的手指,假装镇定地:“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可不是为你而来的。”夏尔微微一笑,仿佛看出他的窘迫,“我早就不在六街了,你不知道吗?如今我可管不到你——放松点,小家伙。”

简墨阴沉着脸警惕地盯着他,他对这个家伙可没有多少信任。

“我是在为今天下午发生的集体昏迷事件而来的。在你之前我已经询问过很多苏醒过来的受害者,你只是我在这家医馆见的最后一个人。说实话,”夏尔优雅地摊了一下手,“我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仙境之城…是你的产业?”夏尔这个理由勉强说的通,但鉴于这个事件是自己引起的,简墨并不觉得目前的状况变得更好了。

“我倒是想,可惜不是。”夏尔遗憾的比了下手说,“家师秋山忆倒是在里面占了很大一部分股份。我只是代他来查探一下。”见简墨对于秋山忆这个名字毫无反应,他很好心地加以解释:“家师目前任职造纸师联盟的主席。”

造纸师联盟?简墨心中一跳,为什么堂堂造纸师联盟主席的徒弟会屈就在六街做一个小小的警长,而且一待就是五年时间。从陈元偶尔的发言中,他也在知道造纸师联盟在造纸师中有怎样的影响和地位。夏尔又并不是一个无能的人,按理说不可能被发配到这种地方。

“三年前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既然知道夏尔不是为了当初在六街的事情追到自己,简墨的稍稍放松了一些。最初的紧张过去之后,他发现自己突然生出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找到答案。

“为什么会有人想杀我?为什么六街会传闻我已经死了,三儿失踪了?那些想杀我的人和你有没有关系?我爸妈到底去哪里了?夏尔,不要说和你无关。距离上一次清街不过两年时间,无缘无故你为什么要清街?这根本不合理!”

看着当年在自己治下战战兢兢的卖魂笔的少年现在居然也有胆子想自己诘问一连串的问题,夏尔觉得十分有趣:“你真的想知道?”

简墨忍无可忍地说:“你特地留下来只是想跟我叙旧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夏尔索性坐在床边,随性地靠在床缘上,“比如,你最近一直没有见到你老爹吗?”

“他清街那天起就失踪了这点你不是应该比我清楚吗?”

“真是无情啊,养了十六年,说丢就丢。”夏尔揶揄着简墨说,眼中却是若有所思,“这个老怪物做事总让人猜不透。”他说着直视简墨,“你可曾想过我在六街一待五年,完全是因为你?”

丁一卓醒过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开始西沉。他不是很习惯地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精神上传来一阵说不出的疲惫和倦怠。

“一卓,你醒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床边坐着好几个学生会的成员:何丹,楼船雪,宋玉虎等人。

发生什么事情了?丁一卓只茫然了一秒,很快找到自己昏迷前的记忆:不安的预感,天降陨石般地重击…最后的画面模糊地停留在谢首在窗边闭眼皱眉头,然后在自己问话后回头望向他的一瞬间。

“你们都还好吧?”丁一卓揉揉额头问。

“我们早就醒了。只有你,还有那个谢首一直都没有醒过来。”何丹无精打采地说。

谢首还在昏迷?丁一卓脑子里浮现出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总觉得场景有些违和感,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船雪,你去看下谢首醒了没有?既然我都醒了,他也应该差不多醒了。”丁一卓直觉想查探谢首的情况,可惜精神上传来一阵阵的空虚感让他感觉自己最好不要这么快起来。

楼船雪应声出去了。

何丹殷勤地问:“一卓,你要不要喝点东西?”

丁一卓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他曾经听爷爷提过一次魂力暴动,其情形与昏迷时的感受非常相似。难道是有人在仙境之城魂力暴动了?发生魂力暴动的本人一般都会当场昏迷甚至脑死亡,距离本人越近的人受到的波及越大。如果自己和谢首是最后醒来的人,很有可能魂力暴动的人距离他们非常近…应该不会是谢首,他已经发生过一次魂力暴动了,没道理会发生第二次。难道是松鹤楼中其他的人?

“你们醒后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丁一卓问。

何丹递过来一碗小米粥,抢在大家前面开口抱怨:“一卓,你不知道这次受害的面积多多大,据说以我们当时所在的松鹤楼为中心向外百米内,九成九的人都昏迷了,百米之外的也感受到很大的痛楚。奇怪的是,受到影响的只有原人,纸人一点感觉都没有。”

果然是魂力暴动。纸人是没有魂力波动的,自然不会受到影响。

何丹继续说:“刚刚我听这里的医馆的大夫说了,松鹤楼里的人事受影响最大的。街上的历练者都不过一个小时左右就苏醒了。松鹤楼里昏迷的人在二到三小时候也醒过来了,唯有我们这群人,都是四个小时后才陆续醒过来的。一卓你已经昏迷差不多十个小时了,那个谢首还不知道醒没醒。按照这样推断,很可能引发昏迷的根源就在你和那个谢首附近。”

问题是他和谢首附近除了学生会的人并没有其他陌生人存在。丁一卓眼神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是在开玩笑吧?”简墨回答。

夏尔微微耸了下肩膀:“你不相信就算了。”

简墨深吸了一口气,直觉自己再问下去得到的也不过是各种只会勾起人好奇心却没有一点营养的回答,索性闭嘴,免得白白成了夏尔娱乐自我的调剂品。

见到简墨沉默下来,夏尔的神色反而掠过一丝赞赏:“就算失去了魂力波动,也不必妄自菲薄。这个世界上多得是没有天赋却能够引动风云变幻的人物,比如我的老师。”

“你知道我失去魂力波动的事情?”这话里的意思,难道去年的时候夏尔就知道自己的下落了,简墨暗想。

“W市玉壶区的那场魂力暴动影响有多大,你自己大概不清楚。如果不是我压了下去,你以为自己还能安生在石山念完最后半年?”夏尔反问。

“你为什么帮我?”简墨醒来之后自然知道有人在背后帮忙,只是他原本以为是连蔚出手,所以没有问。难道说夏尔也搀和进来?作为一个在六街摆摊卖私货的小贩,简墨实在不能想象死对头的老大居然回出手帮助自己。

夏尔却已经站身来了:“我还有事情,先走了。”

虽然一再告知自己不要被夏尔激怒,此刻还是忍不住想要发火。简墨站了起来,盯着夏尔的背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

“有人来了。”夏尔向门外看了一眼,仿佛他能够透过这道墙透视外面的景象一样。简墨下意识也向那个方向扫了一眼,可除了墙面什么都没有看见。但他一瞬间明白夏尔在看什么——他在看魂力波动。

夏尔竟然是个辩魂师!

他突然想起清街的前一日,夏尔曾经请他到咖啡店里喝一杯,曾经就用这种探查的目光看多自己。难道那个时候夏尔是在…”集体昏迷的事件,如果你有什么发现可以来找我。我还要在仙境之城待上几天。”夏尔扔了一张名片到他怀里,”但来找我时最好小心一点,我想你也不愿意别人知道我们认识的事情吧。”

第51章 两半灰鸟

接连经过两场惊吓的历练者们在苏醒后都提出了离开仙境之城的要求。在事件发生原因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多数人都没有勇气继续再玩下去。谁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发生这种事件,第一次只是感觉不好,第二次就造成大范围的集体昏迷,如果再来一次,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学生会的成员多数也是这样的想法。

如果不是已经答应了张大叔做代课先生,简墨本来也想提前离开。看着学堂里排排坐的几个小萝卜头,简墨的注意力不得不从各种纷繁复杂的事情中转移出来,开始头疼马上就要面对的一个难题:上课讲什么?

简墨咳了几声:“夫子家中有事,我临时来为大家上几天课,不知道大家已经学到哪里了?”

几个小萝卜头你看我我看你,眼睛里萌动这想说却又不敢说的光。

“这样吧,在上课之前,夫子给你们讲个故事吧。”简墨决定甩出自己杀手锏,讲故事。小孩子搞文化教育前应该先教他们如何为人如何看待这世界才对,那么孔融让梨啊,曹冲称象啊,木兰替父从军,司马光砸缸…这些典故勉强能算古代教学范围吧。

历练者的大批离去,并没有影响本地居民的生活。学生会的学生也并不是都离开了,至少学生会主席丁一卓并没有离开,楼船雪和何丹也没有离开。简墨这么长一段时间的观察自然能察觉这三个人之间的小暧昧,只是丁一卓为什么会留下来,他有点想不明白。

这个家伙不光留下来了,在两天之后状态恢复正常后,每天都要来他居住的院子呆一会。简墨一点不想和这个芝麻汤圆呆在一起,更何况,比起费心费神的陪这个家伙聊天,他宁愿拿着毛笔把已经列了大纲的小说写出来。这里可不比其他地方,太阳下山后只能油灯,他现在的收入或许供得晚上的油灯,可是那种昏黄跳跃的灯光,实在让人颇没有兴致。

一周又过去了,迎来了这个世界的新年。

小萝卜头们跟简墨依依惜别后,奔奔跳跳地回家去了。

在经过几轮故事进攻后,小萝卜头们对这位简墨这位新的代课先生的热情和亲切与日俱增。简墨对于每天看学生练上一个时辰的大字,然后又讲上一个时辰故事就下班的工作还是很满意的。

等小萝卜头走了之后,简墨拿出前一天在集市上买的红纸,在写废了无数张之后,终于弄出了一幅对联和一张红字。他在厨房里找了点剩饭,糊在了门框和门上,正得意地自我欣赏时,身后传来声音:“你倒真沉得住气,我在岛上待了六天,你竟真的一次都不来。”

简墨直觉汗毛一竖:夏尔找来了。

“你想告诉我的事情,我不找你也会跟我说。我想知道的事情,你若不想说,再找你也没有用。”简墨已经从丁一卓等人的口中知道夏尔在岛上的大致动作,知道他没有收获后,才慢慢安下心来:夏尔既然知道自己已经爆发过魂力暴动,应该会判定此事不可能与自己有关。这是个非常自信的人,一旦走出判断,就不会疑神疑鬼。他可能从来没有想过这种自信会让真相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不过简墨虽然心里是这么样,却不会因此而放松警惕。老爸说过,夏尔这种人说话行事从来不做无用功。如果真如他所说,因为自己在六街在待了五年,他的企图绝对不会小。只是他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简墨就无从判断了。

“一会我就要走了。走之前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夏尔像在自己家一样,不请自来的走到小院子的葡萄藤下的凳子上,悠闲悠闲地品着简墨摆在桌上胡乱泡的茶水,“既然你现在已经走上了造设这条路,那就继续安静的走下去。既然已经失去了魂力波动,这个平凡的身份或者对你来说更好些。”

“另外,不要去找简东,就算他主动来找你,也不要理他——你现在也知道了,你是原人。一个纸人告诉自己的孩子他是自己捡来的弃纸儿是什么居心?”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原人。我既然不是纸人,我爸也可能不是。”简墨在这一点上难以保持沉默,沉声道,“弃纸又如何?我从小就以为自己是纸人,也从来不觉得该比谁低一等。我爸说我是弃纸儿,也可能是一时搞错——谁脑门上写着原人或者纸人两个字了?还有,我想怎么处理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插手。”

夏尔听着听着逐渐阴霾爬满眼底:“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把自己和纸人相提并论?以纸人自居…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夏尔盯着简墨的眼神很可怕,仿佛感觉什么圣洁的东西遭到了玷污,“真是不知羞耻!”

简墨简直要被气笑了,他起身撇过头看也不看夏尔:“我怎么做人不需要你教,你可以走了。”

夏尔自然没有把热脸贴冷屁股的圣母情节,他将茶碗在桌子上重重一放,起身道嗤笑:“我现在懂了,为什么简东这个老怪物要亲自教养你了——他真的是很成功。你既然自甘堕落,与纸人为伍。哼,罢了,不说也罢,省得让我觉得恶心。”他轻蔑地笑了笑,“真是早知如此,何必浪费我五年的时间!”

简墨勉强平静地把夏尔送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却是思绪满腹。

虽然他心中恼怒夏尔挑拨他父子,却也不由得生出重重疑惑:老爸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为什么连夏尔似乎都对老爸忌惮颇深?还有如果夏尔说的是真话,他为什么会到六街来找自己?同连蔚说的一样,他的来历可能很不简单,或许他可以打听一下造纸界的上层中有那些家族是丢过他这个年纪的小孩的?

站在中庭思考这些问题,直到一股强烈的令人无法忽视恶意在背后骤然升起,简墨的背一下子僵住了。

有人在某处盯着自己。

自从三儿被杀之后,简墨第一次预感到这样浓烈的杀意,一时间脑子里空白一片,他本能的趴倒在地上,迅速打了个滚,向房里扑去。事实证明他所感不虚,在这个过程中,什么东西从他身边擦过,给他的胳膊留下一股清晰地灼热感。

来不及去看偷袭之人在哪,简墨趴一声关上门,身体抵着门快速销住,左右看了一眼,发觉自己的处境真是再糟糕没有了:房子基本是木质结构的,在古代说来还算是不错的配置。可是在拥有热武器在手的眼里,这层薄板不会比一张纸更安全多少。万一杀手的武器配有红外镜的话,自己站在屋内和屋外真没有什么区别?尼玛,为什么仙境之城会出现携带弹药的杀手?莫非是跟着夏尔一起来的,因为刚刚一言不合,所以要杀自己泄愤?

简墨一瞬间脑子各种念头都飞转了起来。他发现自己最好的选择是冒险从院子里跑出去,逃入不远处的树林中与对方周旋。既然对方选择了狙击而不是近身肉搏的话,简墨也只好尽量选择一个便于自己逃跑而不利于对方瞄准的地形。

然而还没有等他行动起来,下一秒钟中庭一声惨叫响起,紧接着有重物落地。

恶意来源瞬间消散了。

杀手被人解决了?简墨的直觉这么告诉他,但警惕心并没有下降,谁知道对方有没有玩别的什么伎俩。而且他的直觉是不是百分之百准确可从来没有测试过呢!

静静地在心里数到五,敲门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少爷,我来了。”

简要?

简墨从门缝里确认相貌,门口站得不是儿子是谁?他赶紧开门,紧张地打量简要:“你怎么在这里?有没有受伤,刚刚有人向这边开枪了。”

简要伸手示意自己无恙,然后指向院子一角:“您说的是那个家伙吗?”

院子角落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古装打扮,手中却那拿着一只微型狙击枪。

“子弹已经都被我卸。”简要很好地捕捉到简要每一瞬间的担忧,“对不起,少爷。刚刚我跟踪夏尔了。让您受惊了。”

“你要不来我真是死定了。”简墨苦笑一声,又瞅了一眼杀手,“这个家伙在这里没有问题吗?”

“二个小时内绝对不会醒过来。”简要回答。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仙境之城既没有飞机也没有轮渡。没有剑仙接引,一般人都无法进入君阳山的。”简墨疑惑。

“我在您的行李上安装了卫星定位,但是这里似乎设置了很强的信号屏蔽,而且接您走的那位剑仙又一直在绕路,所以虽然我在信号消失的附近找了很久,却也没有找到您的位置。直到一周前,我得到信息说有一艘船正驶向信号消失处的消息,就立刻出海跟来了。在船上我又收到学生会大部分的成员已经返回的消息——传闻和您魂力暴动很相似,您…”

简墨听到简要给自己安装卫星定位已经有想翻白眼了,听到他找过来的过程则更加无语:“好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经营出很了不得的势力了。”

东海之滨的海岸线有多长,有多少个码头,多少条航线,有多少飞机起降,有多少船只离港…这么庞大的数据收集筛选和快速的信息反馈,需要多少人的协同配合,简要还能够在截获到前往仙境之城的航队信息后迅速赶来,简墨突然有一种看YY小说男主角的感觉。

“如果这都做不到,怎么对得起少爷在我身上花费的笔墨呢?”简要微笑着保持着他观察的优雅,谦虚地说。

说到笔墨,简墨摸着下巴笑起来:“把你的诞生纸给我一下。”

简要环视了一下四周,伸手将诞生纸从身体取出来递给简墨,好奇地问:“少爷,你要这个做什么?”

简墨神秘兮兮地将简要推出门外,眼神很是得意:“一会你就知道。”

简要被关在门外,无奈地叹了口气,侧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那个昏迷的杀手,眼中掠过一丝黑色:他自己是太心慈手软了,本来想着少爷没有跟齐伟那群家伙计较,或许是因为讨厌麻烦,那么自己也暂时也不跟他们计较了。却没有想到他们不好好反省反省,居然招上门来了。

或许他要跟少爷谈谈,适当地暴露一部分实力,这样好歹可以震慑一下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忘了一点,少爷好像他自己目前到底拥有那些东西一点都不清楚。

简墨不由得看门一眼,苦笑一声:刚刚才被狙击了,不先问清楚杀手的来历而是忙别的东西,少爷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还有那些人口中仙境之城的异状到底是不是少爷弄出来的?少爷已经发生过了魂力暴动,应该不可能?这次或许的什么事情…

正低头推测各种可能,简要感觉心口突然微微发热,这种热如同滚烫的岩浆一样,从心脏的瓣隙里流淌出来,向四肢百骸迅速窜过去,全身的血液顷刻如同被煮沸了一样,翻腾起来。从事情发生到简要感觉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不过是眨眼的时间。措不及防地某些莫名的东西就已经进了他的身体。

这是什么?

简要莫名其妙地想,更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因为身体的剧烈变化和无能为力感觉到恐惧和慌张;相反他的本能感觉到了: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的是一股无比熟悉、无比安心、无比惬意的感觉。这种感觉正在将他整个人包围起来,慢慢渗透进他的生命的最深处。

仿佛是在回答他的疑惑,下一秒就简要脑海里就浮现出了答案,就仿佛做乘法题时口里下意识会背起九九乘法口诀,又好像做化学题时脑子里自动会浮现元素周期表一样。

答案早就在脑子里等待着他。

简要蓦地明白了少爷做了什么,他眼中的光变得越发清亮,眉宇间充满自傲和温柔。

天空飞过的一只灰鸟,简要随意地伸出一只手指,在他的视界上轻轻一划。

仿佛是用最锋利的裁纸刀在一张画着灰鸟的纸上划过,纸瞬间变成切口光滑的两片。过了两秒,天上灰鸟身体突然变成两半,坠落下来,连一声哀嚎都没有。

简要眼中光芒一闪,摊开手。

半空中下落的两半飞鸽突兀地在空气中消失,同时又突兀出现在他的手心:从皮毛到骨骼,切口相当光滑,只是因为生命特征没有完全消失,血管和肌肉还在抽搐。

“简要?”

屋里传来的呼唤听起来有些虚弱。简要眉头一皱,顺手一抹。两半灰鸟消失在空气中,包括他手中沾染的血液。

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了房间内。

第52章 无知者无畏

对于简要这个管家的出现,丁一卓等人并没有报以很大惊讶。毕竟简要给人的感觉向来只能用“不简单”三个字来概括,更何况此时此刻,他们对于简墨的背景有了更高层次的猜测。

丁一卓自认如果较真的话,丁家也能够找到仙境之城的所在。但是丁一卓并不愿意因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得罪站在仙境之城背后那一串人物及他们代表的势力:比如造纸师联盟的主席秋山忆。可谢首看起来完全没有这种顾忌。丁一卓知道夏尔临走前去找了一次谢首,去的时候脸上笑眯眯,回来的时候脸上黑漆漆。能给造纸师联盟主席这位睚眦必报的弟子气受的,据他所知,目前只有谢首一个人。

谢首的身份立刻从普通富家子弟上升到某个造纸师世家的子弟。

会是哪家呢?

简要到来之后,简墨的生活档次立刻就有了质的飞越。看出简墨似乎很喜欢这种氛围的生活,简要便遣人搜罗了很多看上去上了年代但做工和设计都不错的老家具和摆件,一间小小的私塾被他布置得跟百年书香世家的府邸一样有味道,以至于每天早上简墨起床的时候,总在想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

君阳山的年味很浓。从小年开始,鞭炮声,烟花声,都没有停歇。简墨见简要睡得不安慰,便在小院屋外设置了一个空间隔断。小院内自成一体,与小院外部不相干。当然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要在有人来的时候及时撤回,否则从正门踏入的到访者会在下一刻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后门,然后很快就猜到他身边待着一个异级了。

“简要,能不能不要在过年的时候给我喝这种东西。”简要皱着眉头看着一碗黑乌乌的中药。

“少爷,如果你知道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能够想到选择适当的时间和地点的话,我会考虑把药汤换成药丸的。”简要微笑着威胁,“杀手还在门外躺着,您却给我添加异能。问您是否胸有成竹,您居然说第一次这么做,没考虑写造之外的因素…如果当时对方派出的人不止一个的话,那么当时,因为做出这种等级的异能赋予而变得虚弱的您,以及正在接受新能力而无法行动自如的我,就是对方案板上的鱼肉。”

“就是因为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还会派人来,自然是抓紧时间升级你的能力,这样我才能更安全。更何况门外的杀手不是已经被你打晕了吗?”简墨反驳,“万一人家知道一个杀手搞不定,下次派几个人来,你能应付的过来吗?”

您真的还记得您赋予我的智商是多少吗?这种拼人数的事情我不会就早安排好吗?您以为您房间里三天内突然冒出来的一百多件家具摆件是我一个人搞定的吗?您写诞生纸的时候灌的不是点睛是脑浆吧,要不然怎脑容量越来越小了呢。简要笑容更盛了:“既然少爷想得这么周全,也该预料到现在喝补药的事情了吧。”

简墨对着简要那张笑得无比灿烂的脸,忽觉背上冷飕飕的,赶紧转移话题:“你说那天的杀手是齐伟家里派来的?他们家到底是干什么的?”这种小孩子挨打,家长杀人的感觉,怎么感觉像是开玩笑一样。

“齐家是一个小型造纸师家族,不过在B市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目前拥有造纸师二百余人,其中特造师五十三人,异级无。其中拥有齐家血统的有十二人,特造师一人。这位特造师是齐家家主的嫡亲孙女,也是齐伟的堂姐,是一个性格强势,雷利风行的女人。齐家的主要收入来自两个方面,一项是向机械重工行业提供作为机械设计师、高级技工的纸人;另一项诞生纸的制造。齐家是东一区政府最近十年间官方授权许可经营的五家诞生纸制造商之一。”简要早就搜集好了各种资料,“少爷打算怎么处置齐家?”

简墨感觉怪怪地看了简要一眼:“处置齐家?我现在拿什么处置齐家?用眼神杀死他们吗?”话说完,他突然觉得这个法子倒也可行。如果魂力波动练习好了,真可以试试。只是杀完人,他是不是又要落跑了。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很有些划不来呢。

简要向四周看看,随手设了个空间隔断,说了几句话。

简墨摸摸下巴:“你说的事情,我恢复魂力波动后就考虑过。只是这个时候来得及吗?齐家派出的杀手铩羽而归,他们会善罢甘休吗?很有可能我们一离岛就会受到暴风雨一样的攻击。但在离开君阳山之前,这里显然没有我需要的条件和环境。”

“我说的是为未来未雨绸缪。当下少爷倒不必太过担心,齐家之所以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刺杀少爷,是因为君阳山地偏人稀,人口又以本地居民为主,少爷身边认识的人基本都离开了,不会被人认出来,也不会引起外界注意。但是少爷一旦回到B市,他们反而不好明着下手,只能而过暗中动作。”简要一点点地剖析着,“至于能不能处置齐家——少爷,你好像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家底?”

“师父,我听不到谢公子与他的管家之间的对话。私塾似乎被一种奇妙的手法与外界分离开了,纸鹤也进不到里面去。”

“这位简管家看来是与我们同样的存在了。为师恍惚记得你说过这位谢公子已经失去了造纸的能力,难道是在那之前所写造的吗?”

“徒儿曾经听他们同行的一位女生向其他人提过,说他并没有成功的造纸过,两次机会都因为意外被打断的。”

“嗯…这位谢公子身上的秘密还真多呢,拥有这样厉害的仆从居然没有被周遭人等发觉。子归,为师觉得我们可以联系一下这位简管家,就算不能说动谢公子,能够结交一位这样的能人,亦不失为一种收获。”

“子归会去探探这位管家的口风,只是徒儿觉得这简管家似是极忠心意志又坚毅纸人,能否成功,尚在两可之间。”

高空中两柄飞剑一掠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