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夫人品评一番,意见有些不统一,除了朱五公子做的那首诗,还有另一首咏桃花的也非常出色。这是皇后特地让太子挑的,如果一挑就出来,那就显得自己作弊太厉害了。她只淡淡笑道:“我们年纪总是大了,不如让这些年轻少女们来瞧瞧!”

皇后下令,自然没有人敢不从,很快少女们就重新走进来,听的有诗可评,自然人人都凑在那看。皇后的眼一直低垂,朱五公子那首诗,立意大气,自然是状元之选。至于那首被一同选出来的桃花诗,难免有些轻倩了。

少女们议论了半天,得出的结论和皇后想的一样,这让皇后很满意,问坐在一边的玉琳:“永乐,你觉得呢?”

玉琳怎不明白皇后的意思,笑着道:“这首诗,立意大气,辞藻华丽,的确不错。”这让皇后很满意,但接着玉琳就点着那首桃花诗道:“这首诗立意虽小,却能把桃花写出不一样的味道来,以小见大,处处和人不一样,立意新奇,这才是年轻人该做的诗。所以我觉得,这首诗更出色。”

皇后脸上的笑有些凝固,成夫人年轻时也曾写过诗,开口问玉琳:“公主为何觉得这首更出色呢?”

“祖母,桃花本是轻倩的,可这诗虽活泼却不轻浮,今日作诗的多是年轻人,年轻人就该有朝气。”说话的是成小姐,说完了脸就一红:“是妾大胆了。”

玉琳浅浅一笑:“并不是你大胆,你说的很对。”玉琳赞过成小姐才对皇后道:“侄女因此认为,这首诗更出色,伯母以为呢?”

话到了这份上,皇后难道还能反对不成?面上笑容依旧端庄:“永乐说的很是,我的年纪毕竟大了,难免和你们想的不一样。”

既然皇后也肯定,早有宫女去会芳阁传报,听的并不是自己的诗做了魁首,朱五公子脸上的喜色顿时消失。他看向那首桃花诗的作者,徐知安,新科探花,倒没瞧出来,这么个年轻人,竟有不一样的。

徐知安团团拜了一揖,宫女已经道:“娘娘有诏,召徐探花和朱五公子进见。”既夺了魁首,自然也有彩头,徐知安整了整衣衫就和朱五公子往缀芳阁去。

两座楼阁相隔不远,由一条小径相连。小径两边种满花木。朱五公子走在路上对徐知安道:“徐探花竟是年少有为。”徐知安的笑容十分腼腆:“不过侥幸罢了。朱兄那首事端庄大气又不失华丽,按说该为魁首才是。”

“这读诗的人不一样,只是不晓得徐探花可有妻室?”徐知安笑容还是那么腼腆:“家父在我十岁那年过世,这些年家母带着我和小妹生活,并没为我定亲。”

“那么,我家有一妹子,今年十五岁,从年貌来看,尽可配了。”朱五公子这话说的太过露骨,徐知安的眉不由微微一皱,前面引路的宫女忍不住回头瞧朱五公子一眼。朱五公子面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昂首进了缀芳阁。

纵然皇后有私心,玉琳也不得不承认,朱五公子瞧起来,比徐知安要出色多了,可惜的是,自己的心并不在他身上。玉琳只扫了一眼就瞧向徐知安,这一瞧更加奇怪,别说那双眼,连他脸上的笑容都有些熟悉,难道说这是侍女们悄悄议论的所谓前生缘分?

玉琳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一时竟有些呆了。皇后已经赞许过两人,转头对玉琳道:“永乐,你方才赞的桃花诗作者就在此处,可有什么话说?”

这一声才让玉琳从震惊中惊醒,她抬头对皇后一笑:“伯母面前,侄女自然不能多说。”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玉琳,真想寻个合适的女子许配给徐知安。

这场面立即让众夫人意识到,皇后属意朱五公子,毕竟是她亲侄儿,再说那首诗的确做的不错,可是永乐公主和皇后的想法不一样。这种时候,谁开口就是自己找死,自然没一个人开口。

皇后的眼往那几位小姐脸上扫过,正打算开口把王小姐许配给徐知安时,玉琳已经道:“方才伯母问侄女想赏徐探花什么?侄女想了想,觉得这话不该我亲口说出。”

这一句石破天惊,不该亲口说出的话,那就是要嫁徐知安,朱五公子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他和玉琳也算从小相识,对玉琳,他几乎是志在必得,可是竟没想到玉琳对他,半分情意都没有。皇后的脸色变了变,接着笑了:”因一首诗得选附马,此乃佳话。徐探花。”徐知安上前跪倒,后面的话皇后都觉得是在用刀戳自己的心:”我记得你并没成亲,可曾定过亲?"

第5章 秘密

皇后问的这样明显,所有的人都猜到会发生什么事,齐齐往徐知安身上瞧去。徐知安只觉得有一道很热切的眼神投在自己身上,这是朱五公子的,想起方才朱五公子的话,徐知安在心里想了想正要开口拒绝,抬头却见玉琳正瞧着自己。她的神色,和小妹真是一模一样,她不愿意嫁朱五公子,尽管一个字都没说,但徐知安读出玉琳眼里的神色,只一瞬间,徐知安就心软了,看向皇后的眼十分坚定:“臣,并没定亲!”

皇后的神色微微一变,接着就说出两个好字,然后才对一边的宫女道:“去禀告陛下,就说永乐公主于众人诗词之中,择的新科探花徐知安为驸马。”宫女应是退下。

徐知安依旧跪在下方,瞧向上方的玉琳,玉琳明显松了一口气,朱五公子的确出色,但他的家族,太有野心了。玉琳只愿意这辈子平平安安的过,那些野心,不想去沾。

朱五公子的脸色立即变了,他对玉琳势在必得,这个陛下最宠爱的侄女,娶了她后,能让朱家和皇家更近。对朱家来说,最好的选择其实是娶秦国公主,但秦国公主的高傲是一般人受不了的,那只有退而求其次,永乐公主聪明和善,在做妻子这点上,远胜过秦国公主。

可是,这样的念头,竟在即将成功时被一个乡下来的毛头小子给打破。朱五公子不满地眯起眼,但很快就对徐知安道:“恭喜徐探花了,金榜题名,得尚公主,端是一桩佳话。”

徐知安直到此时才回神过来,娶个公主回家,实在是件怕人的事,可是这位公主,却和别人不一样。瞧见玉琳低头时脸上的那抹笑,徐知安不知怎么的,觉得娶了她也不错。

听到朱五公子这话,徐知安忙道多谢,皇后已经叫徐知安:“起来吧,等永乐过了门,你也就是我子侄辈了。”徐知安再度行礼,去禀告的人已经回来,不单她回来,还有一个内侍也跟着进来,这是皇帝身边最得意的一个近侍。

内侍上前给皇后行礼后才道:“陛下说,娘娘这件事做的好,并传徐驸马前往觐见。”皇后对内侍颌首,徐知安再次行礼,这才跟了内侍退出。

皇后已经举起酒杯:“合席当共贺永乐公主一杯。”众人应是起身,共贺玉琳得选佳婿。

玉琳装作羞涩,浅浅喝了一口就把酒杯放下,嫁谁都比嫁朱五公子好。

回王府路上,吴王才开口问女儿:“那个驸马,比你还小两岁,你确定?”玉琳有些撒娇地依偎到父亲身边:“爹爹,难道你想我去嫁朱五公子吗?”吴王笑了:“自然不是,可是…”

玉琳拉起吴王的袖子摇了摇:“爹爹,我嫁谁,都可以富贵荣华一辈子的情况下,那就让我嫁个自己觉得不错的人吧。”吴王对女儿宠溺一笑,车驾突然停下。

玉琳皱眉,王驾出行,除了要避让帝后的车驾,还无需避让任何人的车驾,这会儿停下是为什么?

王府侍卫已经来到车边:“王爷,前头是顺安郡主的车驾。她先走过来,是否让她让开?”顺安郡主?这个封号出现在这个时候,让玉琳和吴王都皱起眉,这位郡主,二十多年都没回过京了,怎么在此时回京,还在此时用上郡主车驾?

吴王正在迟疑,又有一道声音响起:“奴婢拜见王爷,郡主本因赶路,才动用车驾。不料遇到王爷,郡主已经下令让车驾退后。并对冲撞王爷车驾表示歉意。”

这声音十分刻板,想来就是顺安郡主的侍从。吴王的眉微微一皱就道:“郡主既要赶路,想必有事,我让一步又何妨。”这话让玉琳有些诧异,王府侍卫听到吴王的命令,让车驾往后退去,退到数丈之外这才停下。

顺安郡主那边并没再说话,车驾果然又往前行。两车交错时,玉琳不由悄悄掀起车帘,想瞧瞧那位传说中的人物究竟是什么样子,可除了瞧见车前后围着的侍从外,再没见到别的。

吴王把帘子拉好,对女儿轻轻摇头:“调皮。”顺安郡主车驾已经过去,吴王车驾这才缓缓前行,玉琳见爹爹瞧出自己想法,不由抱住他的膀子撒娇:“我不过是想瞧瞧她罢了。爹爹见过吗?”

吴王的眼里添上一抹思索:“远远见过一面,不过她,”吴王没有继续说下去,对她的评价,总是毁誉不同,做为皇室成员,吴王听到的,更多的是对她的不满。一个本该是蝼蚁样的人,也不过是仗着她的舅舅罢了。但这里面的对错,吴王觉得,好像没这么慢简单。

既然吴王沉默不语,玉琳就放任自己在那想,为了母亲报复父族,听起来有些丧心病狂,可仔细想想,竟有那么几分值得钦佩。不过这样的钦佩,玉琳不会告诉父亲,而只是自己在想。

顺安郡主的车驾径自来到定安侯府,王璩掀起车帘,二十多年了,没想到还能再回来。身边的邵思翰也轻叹一声,王璩回头瞧他,知道他想起很久前的事,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定安侯已接到通禀,出门相迎。

定安侯刚要还王璩礼节,王璩已双手相扶:“兄长,今日我们夫妻,是来奔丧的,是…”赵家不承认的子孙。定安侯怎不知道这些往事,既然如此,也就对王璩拱手:“堂弟,弟妹,母亲的灵堂就在里面,请吧。”

顺安郡主突然回京,甚至在路上和吴王的车驾遇到的事,很快像一阵风一样传遍京城,至于玉琳于今日择的驸马的事,倒被掩盖了。

那个顺安郡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玉琳寻不到人来议论这件事,临睡之前还在想着这件心事,也不晓得她会不会送定安侯太夫人的葬,如果去送葬,那自己能不能见见她?玉琳的眼眨了眨,终究还是敌不过困意,沉沉睡去。

次日玉琳刚刚醒来,还在梳洗时候,侍女就笑着进来:“公主,吴夫人来了。”啊,玉琳立即惊喜叫出,匆匆梳了头就往外跑。侍女手里拿着衣服追出去,玉琳披上衣服,一路跑到厅上,果然看见吴夫人在那和林氏说话。

吴夫人是玉琳保姆,从小陪着玉琳一起长大,直到八年前才出嫁。公主的保姆自然嫁的人也是好的,曾为王府侍卫的锦衣卫指挥使吴聪抱的美人归。去年年底,吴聪告假回家乡给父母扫墓,此时才归来。

听到脚步声,吴夫人抬起头,玉琳不由把脚步放轻一些,规规矩矩走到吴夫人和林氏面前。吴夫人已经站起来,她从小看着玉琳长大,情分自然和别人不一样,此时又在王府,吴夫人并没行礼,而是伸手摸向玉琳的脸,像玉琳小时候一样:“原本想着赶在你十八岁生辰那日回来的,可是路上遇到点事,晚了一日,你不怪我吧。”

玉琳见到吴夫人,已经满心欢喜,她虽不是自己的娘,可待自己也和娘差不多,扶着吴夫人坐下就道:“我可真想您,还以为,您有了妹妹,就不疼我了呢。”

胡说,吴夫人虽没说出口,但眼里的笑已经代表她心里在想什么,林氏已站起身:“夫人和玉琳想来有许多话说,我先下去了。”吴夫人站起身,送林氏下去才重又坐下瞧着玉琳:“都这么大了,十八岁了。想起当日,你还是那么个小囡囡,肉团子一样。”

玉琳的眼眨了眨,很快觉察出吴夫人话里的不对:“姨,你不是我两岁时候才来到我身边的吗?”吴夫人瞧着面前这个少女,满心里都是骄傲,只是自己说出的话,会伤了她,可是不说出,那更是一场人伦惨祸。

她伸手摸一摸玉琳的头发:“有件事,王爷一直没告诉你,我其实是你娘的侍女。”侍女二字吐出来,玉琳手里的茶杯就差点掉下,看向吴夫人低低地说:“原来我果真有娘,可是爹爹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不是娘她真的出身不好,爹爹不愿意告诉我。”

 “不,你的娘,是我见过,最难以形容的人。你的神情很像她。”吴夫人下意识地为玉琳的娘辩护,那时在吴夫人眼里,那个女子就像仙女一样,善良美丽大胆,敢在众人之前,把人给救下来,自己这条命就是她给的。若非如此,别说有现在的日子,就算像向世间所有女子一样过日子都不行。

吴夫人想起过往微微叹息一声才道:“玉琳,我和你说的话,可能会伤了你,所以我先告诉你,你的娘,不管做出什么决定,都是为了你好。”自从玉琳受封为公主,吴夫人就甚少叫她的名字,此时重又叫她的名字,想来要说的事,定是十分要紧。。

第6章 秘密(下)

玉琳的眉微微一皱就道:“姨,您是不是要告诉我,我的娘并没有死,而且还怀了弟弟。”吴夫人正在酝酿该怎么和玉琳说,谁知玉琳就冒出这么一句,吴夫人不由微微怔住,接着唇边现出一丝苦笑:“你果真记得,那时我说,你都快两岁了,怎么回去不记得自己的娘呢?”

“小孩子,不记得事是再平常的事了。”玉琳见吴夫人面上神情就低低地道:“可是我还是记得了,虽然模糊不清,虽然像在梦里,可我还是记得了。姨,能告诉我,我娘在哪里?她当初为什么不要我?”

吴夫人握住玉琳的手:“你娘从来没有想过不要你,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王爷是容不下的。”容不下,那也就是说,那个弟弟,不是自己爹爹的。玉琳的眼这次是真正睁大了,被皇子宠幸过的女人,还可以有别的男人甚至能怀上这个男人的孩子,这已经超出玉琳的认知。

既然已经讲了个开头,吴夫人也不怕别的什么:“说起来也是孽缘一场,当初王爷遇到你娘时候,隐瞒了身份,你娘并不知道他是皇子。后来他突然离开,你娘又遇到危急事情,这才另嫁,等王爷派人去接时候,她已经有了你弟弟。”

玉琳眼里有泪,接着既急速摇头,不肯相信,这太大胆了,有谁会不要王府的荣华富贵和王妃的尊荣呢?而且,还有自己,自己也是她的亲骨肉。

玉琳的震惊吴夫人瞧在眼里,把她的手握紧一些:“是,当时我也觉得,这太大胆了。可是你娘说,她说,她身份尴尬,与其进王府仰人鼻息过日子,倒不如自由自在。至于你,若是个儿子,王府看起来光鲜亮丽,藏污纳垢的地方也不少,她是绝不会把你给王爷的。可你是个女儿,王府女儿的日子总比普通人家的女儿好过,这才让我带着你回来。”

玉琳心中百味杂陈,不晓得该说什么,只是摇头:“我不信,姨,我不信。她若没有死,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看出来见我。”吴夫人脸上有苦笑:“她怎么出来见你?你是陛下亲自封的公主,身份尊贵,而她,不过一个普通妇人。况且,这是怎样的罪名?”

这罪名,说大极大,说小也小,玉琳让眼里的泪忍回去才问:“那,为何你要说出来呢?”

“因为,徐知安,就是当日腹中的那个孩子。”吴夫人的话不啻一道天雷,劈的玉琳什么都听不到了。也就是说,徐知安是自己同母异父的亲弟弟,挑个驸马,竟挑到自己的亲弟弟,该说是有缘分呢,还是别的?

玉琳的唇在那困难地蠕动几下,想从吴夫人的神色里判断她在说谎,但很快就道:“那双眼睛,他有和娘一样的眼睛。”因为他们之间有血脉联系,所以才有看见他时的亲切熟悉感。玉琳低头,眼里的泪已经掉落,原来这么多年,都生活在一个莫大的谎言里,自己心里对自己最好的人,从一开始就在欺骗自己。

玉琳拼命摇头,想把这个念头摇出脑内,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这样骗自己?玉琳的伤心崩溃是在吴夫人预料之中的,她把玉琳紧紧抱住:“如果,没有这件事,是要瞒一辈子的。可是谁知道就这么巧。现在还没正式下诏,还能反悔。”

玉琳把吴夫人推开:“你为什么要骗我,不,是你们为什么要骗我。没有了娘,你知道我有多羡慕别人家的娘。”

吴夫人看着玉琳:“王爷是您的父亲,公主,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二选一的,纵然当日您留在那边,长大后知道真相,大概也只会愤怒地问,为何不送您回王府,那是何等的富贵荣华。所以,只是替您做了一个看起来最好的选择。这十六年,您过的日子,证明这个选择是对的。”

“不对。”玉琳没想到,长久以来寻找的真相一旦被掀开,竟是这样丑陋,她哭的不能自己,这里的响动已经惊动了外头服侍的人,如果把王爷招来就麻烦了,吴夫人心里想着,但接着就摇头,要阻拦陛下下诏,不通过王爷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个真相,王爷迟早是会知道的。

吴王得到禀告,让人推着自己来到厅上,见玉琳哭的不能自己,眉不由微微皱起:“玉琳,难道你…”不等吴王说完话,玉琳已经扑到父亲怀里:“爹爹,爹爹。”

女儿像小孩子一样只知道叫爹爹,让吴王的心立即软了,拍着她的后背瞧向吴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吴夫人深吸一口气,示意服侍的人全都下去,才对吴王道:“王爷,这十六年,我一直在骗您,杨姐姐,并没有死。”

吴王的眼里闪出亮光,接着就是暴怒,然后就是无力,再然后他停下拍着女儿后背的手,看向吴夫人:“你为什么不骗我一辈子?”如果被骗一辈子,那就以为,那个女子已经死于一场急病,如果骗一辈子,就会以为,在她心中,自己终究是有地位的。

可是现在真相就这样血淋淋地掀开在吴王面前,让他连自怨自艾都没有功夫,冲口而出的就是这句。吴夫人垂下眼:“公主择的徐知安,是杨姐姐的儿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吴王想大声咆哮想质问吴夫人,可说出的竟是这么一句:“你现在说出来,难道不怕我立即把徐知安下狱吗?”

“您不会的,杨姐姐说,她知道您不会的。她还让我告诉您,她再嫁,您再已另娶,这件事上,两边都没守节,算扯平吧。”这还真像是她说出的话,吴王盯着吴夫人:“她在哪里?为何不敢出来见我。”

“一个没有品级的普通妇人,怎么进王府见您?王爷,杨姐姐还说,她告知事实,并没和王爷重续前缘的心,而是不想姐弟成婚,酿成人伦悲剧。”

吴夫人把话全都带到,觉得一阵轻松这才轻叹一声:“王爷,方才那些话,都是杨姐姐让我对您说的。这后面几句,是我要说的。即便当日,杨姐姐回到王府,又怎样呢?您容得下她腹中别人的孩子吗?您容得下杨姐姐另嫁这种在您眼里已经失贞的行为吗?即便种种都能容下,您能给杨姐姐正妃之位吗?杨姐姐的脾气,哪是能委屈求全过日子的人?与其到时您对她情淡爱驰,终成怨偶,倒不如就此分开,您还能记得杨姐姐。”

吴王想开口驳斥,驳斥吴夫人说她说的不对,可是心底另有个声音说,她说的很对,当日要是接回来,大概就是这样的结局。那时所有的美好都会被消磨,而只剩下种种不堪。

而这,绝不是那个骄傲的女子所愿意看到的。骄傲的女子,为何她有那样的骄傲,骄傲到不把荣华富贵放在眼里?吴王此时特别想见见她,想见见那个在自己心里,存了很多年的女子。

“我可以去和陛下说,让他不要下诏。可是,我要见她。”吴王觉得这话不像是自己说出来的,而像是谁借自己的口说出,那样的艰涩,那样的不愿意承认,承认被一个女子背弃。这对皇家子弟来说,像是莫大的侮辱。

当初离开时候,离开的太急了,如果自己告诉她,自己是当朝天子的儿子,那她会不会不改嫁,而是在那等候?吴王觉得,自己该要问个答案。

玉琳从父亲膝上抬起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向吴夫人,吴夫人的眉微微皱了皱才道:“王爷果真还是和原来一样。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吴王打断吴夫人的话:“她当初敢骗我,就要承受事情被揭开后,我的怒火。”对吴王的威胁吴夫人并没往心里去,真等见到人了,谁承受怒火还不一定呢。吴夫人只是垂下眼:“杨姐姐现在住在我那里,是请王爷移驾呢还是…”

那个女人,那个在十六年后随意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吴王虽然有掐死她的冲动,但还是想了想,要怎样那女人才不会跑:“就在你家吧,省的她…”

吴王终究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只是低头瞧着玉琳,这对在皇朝之中,仅此于帝后的父女,此时都觉得对方有些可怜。

“那么,就请王爷明日去我家吧。我,得先告辞了。”吴夫人快速说完行礼后就退出去,外面阳光灿烂,吴夫人只是轻声叹息,谁会想到事情竟这样巧,那么多的男子,玉琳别的不择,偏偏择了徐知安。不过,这一切杨姐姐都能安排好的。

 可这样温柔笑着的娘,为什么不要自己?玉琳翻来覆去想了许多,可没有一个确切答案,只有等待天明,等待着见到娘的那个时刻到来。

当玉琳梳洗完去见吴王时,瞧见吴王第一眼就晓得他也没睡好。林氏见玉琳来了,像往常一样招呼,这对父女今日绝对有事,毕竟昨日厅上的动静挺大的。虽然没人敢去打听,但林氏猜,这定然是一件大事。只是在王府这么多年,林氏也清楚,有些时候,什么都不问要安全的多,吴王到了今时今日,并不是有人能要挟的。那些手段算计,在他面前,还是收起来。

第7章 侮辱

送走吴王父女,林氏这才回到自己屋内,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能激起吴王真正的热情?

来到吴府,吴夫人出迎,玉琳推着吴王在吴府穿行,离的越近,玉琳就感觉到自己越喘不过气来。吴王今日比平常更要严肃几分,也许,她会后悔,当看见这样的权势之后。吴王并不知道,自己握住轮椅扶手的手,已经越来越用力,用力的已经差不多抠到里面。

吴夫人带着吴王父女走进花园,此时是三月时分,虽然主人长久没有归来,但这花园内的花还是开的很好。玉琳并没注意那些鲜花,而是看向一棵玉兰下站着的人,她正对自己笑,那种笑在记忆里从没褪去。

那双眼,也是在记忆里从没忘却,她这些年过的定然不错,吴王看到这张朝思暮想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心头泛起的竟是这个念头。

那双眼却没有落在吴王身上,而是越过吴王,直接看向玉琳,眼里的慈爱是玉琳长久以来渴望得到的,此时此刻,玉琳看着面前女子,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平静让吴夫人松口气的同时又提起一颗心,当初杨姐姐也是这样平静地说出不随来人回王府的。杨墨兰对吴王点了点头:“当初若知道你是皇子,或许,我就不会嫁你了。”这话让吴王的心开始碎成一片片,曾经想过她没死去,但并不知道她说出这话时候,吴王宁愿她已经死去而不是这样伤自己的心。

“你,这么些年,没有变吗?可是,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说?”吴王的哽咽难受并没被杨墨兰放在眼里,她看向玉琳,眼里的慈爱越来越深:“原来你叫玉琳,当初我想给你起名字的,可是不晓得你爹会不会来接你,于是就一直叫你…”

“您叫我小肉团吗?”杨墨兰身上,似乎有种能让人平静下来的魔力,玉琳近乎贪婪地看着母亲的脸,想多看一会儿,听到这话喃喃地道。

“我失算了,我没想到你真记得我!”杨墨兰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指一下树下:“我们坐着说话吧。”也许,这样的娘,才能养出一个十六岁得中探花的儿子,玉琳不知怎么心上竟生出这么一个念头,几乎是杨墨兰说一句,她就跟着做个动作。

杨墨兰给玉琳倒杯茶:“我家就是种茶的,当初和你爹就是在茶园相遇的。那时我并不知道他白龙鱼服,若我知道的话,就不会把他带回家了。”

吴王如果能站起来的话,一定会气的跳脚,这样的被忽视,这个女子,这个被自己放在心上很多年的女子,从头到尾就没看自己一眼,她的眼里,只有女儿。吴王努力地转动着轮子想上前,吴夫人见状急忙把吴王推到花树前。

风吹过,玉兰花瓣掉下来一瓣,杨墨兰端起茶喝了一口才道:“我知道你怪我,怪我抛下了你。可是玉琳,我不是只有你一个孩子。”终于提到这件事了,玉琳眼里的泪重又掉落:“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可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盼望我的娘能在我的身边。”

“我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玉琳,对不起,这个世上能怪我的只有你,因为是我抛下你。”杨墨兰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平静的听不出什么起伏。玉琳摇头:“那,你当初为什么…”

“原因我已经让你吴姨和你说过了,玉琳。王爷他就算能容下我肚里的孩子,可是你徐大叔呢?”

“什么徐大叔,不过是一个…”吴王的咆哮并没打断杨墨兰的话,她只继续对玉琳道:“你徐大叔,你应该不记得他了,我生你时候难产,险些母女两亡,那时一场春雨又下的特别大,是你徐大叔冒雨徒步二十里去城里请来了医生,医生嫌污秽,他几乎是逼人家来的。玉琳,你的爹爹,坐拥无边富贵,他只需要说已经就够了,可是你徐大叔,却是真真切切地给你洗尿布,逗你玩笑。”

这话让吴王说不出别的,只是看着杨墨兰,杨墨兰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因此,玉琳,这件事,只有你可以怪我,也只能怪我,因为是我抛下你。至于别人,王爷,”

虽然声音熟悉,可是吴王却觉得眼前人不是心上记得的那个,只是摇头:“不,你不是…”

“王爷,你现在当然会说,我不是你心上记得的那个女子,可是王爷,你心上记得的那个女子,到底什么样的,你了解过吗?你明白她要的是什么吗?你当初派人去接我们时,自然是想,把我接进京,给我侧妃的尊荣,玉琳也是郡主,从此我们母女富贵荣华一生了。可是王爷,我从不稀罕什么富贵荣华。我杨家是种茶为生的,百亩茶园,已让我衣食饱暖,我要的,只有两个字,尊重。王爷,你欺瞒我在前,抛弃我在后,即便接我上京,也不能许我正妻之位,我杨墨兰,受不得这样的侮辱。”

她说侮辱,那样别人求之不得的荣华富贵,在她的嘴里只有两个字,侮辱,吴王抬头看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子,恨不得叫来人,把这女子拖下去,让她知道,什么是上位者的怒火。可是看见玉琳,吴王的心又软了,杨墨兰是算准了吧,算准了自己不会对她动手,因为她是玉琳的生母,纵然分别十多年,可她也能轻而易举地,让玉琳偏向她。

吴王只觉得声音不像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一样,充满了挫败和不甘:“你,你既这样说,那我,那我…”吴王寻不出合适的形容词,盼了这么多年,盼来的,竟是一场欺骗,盼来的,竟是如陌路人的无力感。吴王闭上眼,不去看杨墨兰,在那不停摇头。

伤了吴王,杨墨兰毫不在意,毕竟当初抛弃已怀孕的自己,突然消失的是他,只有面对女儿,杨墨兰才有几分愧疚,她握住女儿的手。玉琳像被什么烫到一样想把手甩开,可又无法摆脱这双手的温暖,这是母亲的手,是自己盼了那么多年,最盼望的,被母亲握住双手。

杨墨兰看着玉琳,眼神真挚声音平静:“所以,玉琳,你可以怪我,你今日是公主,可以对我任意进行惩罚,我以一个平民的身份接受,丝毫不会怪你。至于别人,”杨墨兰转向吴王:“不管是王爷也好,甚至陛下亲至,要对我施以惩罚,我都不甘。”

“我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惩罚我的亲娘?”玉琳的声音带着哽咽,把手从杨墨兰手中抽出:“你见过我了,那么,请你走吧,从此之后,我再没有娘亲了。”玉琳说出这话,感到心口一阵阵地疼,这是自己的亲娘,这是自己盼了许多年的人,可此时面对面,竟不能相认。

“抱歉,玉琳,不,永乐公主,还请公主去见陛下,把诏书撤回。”说完杨墨兰就起身,这才对吴王行了一礼,飘然离去。

“爹爹,我只有你了,从此之后,我只有你了。”玉琳抬头看向吴王,声音哽咽地说,女儿的伤心让吴王叹息,拍拍女儿的手想安慰,可是谁又能安慰自己,从此之后,这个女人,只有真当她死了,可是,甘心吗?

“王爷,公主,我晓得你们都很难受,可是王爷,当初这事,真是难办,杨姐姐她…”吴夫人的话让吴王闭上了眼,接着吴王就开口打断吴夫人:“你别说了,我明白,最少,在玉琳没有遇到徐知安前,这个选择,看起来都很完美。”

玉琳在荣华富贵中长大,快活无忧,徐家兄妹有爹娘疼爱,同样也很欢喜,自己身边,在外人瞧来,也是王妃侧妃侍妾一群,并不寂寞。吴王苦笑起来,墨兰,你算好了,算好了我舍不得,不忍心,所以你才这样坦然地来见我,这个世上,还是你最了解我。吴王低头看向玉琳,玉琳只觉得脑子糊涂的很,什么话都说不出,什么安慰都没有用。

“娘。”杨墨兰走出花园,回到暂居的小院,那种疲惫和伤心才漫上身,一点点的,从脚底到心口,似乎都没有了温度,有的,只有冰冷。一个娇嗲的声音唤醒了杨墨兰,也让她身上的温暖开始回落,她睁开眼,看着小女儿。

徐知娇今年十四岁,生的和玉琳有那么几分相似,已经拿着针线活迎上来:“娘,这京城里的小姐,真是要学这些吗?我学不会怎么办?”杨墨兰拍拍女儿的手,叹气摇头:“那怎么办,就嫁不出去,要不等你出嫁,我把邱婆婆给你?”

徐知娇的嘴巴嘟起,一副撒娇的样子:”娘,为什么不学制茶呢?要晓得,我制的茶,可好了。”杨墨兰捏捏女儿的脸,和她走进屋里:”制茶那是家乡的风俗,现在你在京城,就该学着京城的风俗了。”',娘,惯着她了。小妹不过是不愿意学针线罢了,家乡女子不也一样学针线?娘,您就是太”徐知安从门里走出,笑眯眯地说。

第8章 辞婚

徐知娇的嘴巴撅的更高:“哥哥欺负我,娘也不会做针线,可是娘还不是一样嫁了?娘,以后啊,你要把我嫁给一个像爹一样,不嫌弃女子不会做针线的人。”杨墨兰把女儿的手握的更紧一些:“这啊,要看你哥哥。”

徐知娇的小鼻子一翘:“哥哥要是为了做官把我嫁给一个嫌弃我不会做针线的人,我就不嫁,一辈子守住娘。”

“女儿家怎能不嫁呢?”杨墨兰这话一出口,想到玉琳就轻叹一声,怎么可以不痛,怎么可以不难过?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那是曾在自己怀里依赖自己的人,当听到玉琳说出,从此之后,我再没有娘亲了,杨墨兰就觉得像是一块心头肉被人挖走,心里是血淋淋地疼,可还要做出平静的样子。

“娘!”徐知安瞧见母亲脸色不好,急忙喊道,杨墨兰对徐知娇道:“你去厨房,给娘要一碗汤来,娘这会儿有些饿了。”徐知娇不疑有他,急急去了,杨墨兰这才瞧向儿子:“你的公主是娶不成了。”

徐知安低下头,当娘听到自己要娶公主时,一点也不欢喜而是十分惊诧的神色是骗不了人的,当抬起头时,徐知安已经恢复平静:“娘,娶不娶公主,我都不在乎,可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她是你的长姐,是我昔日没有嫁给你父亲时,和吴王生下的女儿。”这个答案,让徐知安惊讶,接着就释然,难怪看见玉琳时候,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原来她是自己的姐姐,可是,徐知安皱眉:“娘,您后来怎么又…”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杨墨兰让儿子坐下,讲了好一会儿才道:“嫁了你爹,我不后悔,他是那样的一个好人,还给我带来这么好的两个孩子。可是儿子,你怪我吗?”

如果当初杨墨兰跟着人回京,吴王并不是不可能接纳徐知安的,吴王的养子,可比一个小探花有前途多了。可这样一来,徐父就没有命,还有自己的妹妹,根本就不会出生。

徐知安把刚听到这话的惊讶收起才对杨墨兰道:“娘,儿子为何要怪您?人生在世,要用杀了自己的父亲和妹妹去换取荣华富贵,这样的前程,我不要也罢。儿子是您养出来的,是人不是禽兽。”

杨墨兰摸摸儿子的脸:“那以后呢,这件事迫不得已揭开后,你的宦途可能不顺,而且…”徐知安又笑了:“娘,儿子也是读书知道道理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呢?再说宦途这件事,有时候并不是努力了就有成就,决定宦途的东西,太多了。”

既然如此,杨墨兰放心了,笑着说:“那我们就回家种茶去,这下阿娇高兴了,她这两日学针线学的叫苦不迭。”徐知安也点头,接着就叫声娘,杨墨兰转头,徐知安已经道:“娘,要哭的话,儿子在这里。”

这孩子,杨墨兰想说自己不会哭,可泪还是落下,手心手背,哪个都舍不得放弃,哪个都舍不得不见。可是总要放弃,总要不见。

吴王父女回到王府时,那脸色自然不会好,林氏接出来,想问又不敢问,只有带着侍女殷勤服侍,过了好一会儿,吴王才吩咐林氏带人下去。等只剩下父女两人,吴王才开口问玉琳:“玉琳,你说,我们要怎样惩罚那个,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