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琳从杨墨兰离开,就一直觉得脑子糊里糊涂,听到吴王这话,抬头时有些猛了,差点扭到脖子,接着玉琳才对吴王道:“爹爹,她是女儿的亲生母亲,惩罚她,女儿会被天打雷劈的。”

“是我惩罚她,不是你,还有她那两个儿女,绝不能安安稳稳地过!”吴王咬牙切齿地说,既然你当日视荣华富贵为粪土,那我会让你看看,荣华富贵的威力,一个普通人,怎能和皇家抗衡。前程,是绝没有了。

“她是我的生母,爹爹,您认为,您惩罚了她,女儿会心安理得吗?”

“你的母亲,是已逝的王妃,连侍妾都不是,她算是什么东西?”吴王暴躁地挥手,从小到大,从没受过这样的侮辱,她以为为自己生下玉琳,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二十四孝,弃官寻母。爹爹,礼法如此,可是人,能只受礼法的约束吗?况且爹爹这样对她,岂不和了当初她说的话。”玉琳觉得嘴里十分苦涩,却也要为杨墨兰辩白,十月怀胎,两年抚养,已是受恩深重,说不出一句她抛下自己不应该的话。而徐知安,竟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真的漠视他被吴王惩罚,玉琳知道,自己全然做不到。

况且,玉琳的泪又流出来,当初吴王就算能容下徐知安,也容不下他的父亲,处置一个平凡人,简直是易如反掌,可那个人,照杨墨兰的话来说,曾是救了自己的恩人。玉琳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步,纵然她是身份尊贵的皇家女儿。

玉琳脸上的痛苦让吴王长声叹息,拍拍女儿的手:“那就什么都不能做,看他们一家过快活日子吗?而且,我还要为了这件事,前去恳求陛下,让他不发诏书。难道你,就要去嫁朱五公子?”

“上古风俗,女子二十而嫁,女儿到现在都没有开始唱摽梅呢,爹爹,您别为女儿担心。”玉琳的话让吴王叹息,终究什么都没说。

次日吴王进宫去见皇帝,刚进殿内,皇帝就瞧向吴王:“真稀奇,本朝公主远没有汉唐公主跋扈,淮阳公主之事后,本朝公主更被约束,可是现在,竟有人不愿意娶公主,上表辞婚。”

小内侍立即把那道奏章送到吴王跟前,看到徐知安三个字,吴王微微叹息就道:“既然他上表辞婚,我家玉琳也不是嫁不出去的,就准了吧。”

准了?皇帝看向吴王:“难道你想让玉琳嫁皇后的侄儿,要说这桩婚事真的不错,可是玉琳没说我也晓得她不喜欢的。”

“天下男子这么多,谁非要嫁朱五公子了?”吴王落座后淡淡地说。皇帝点头,接着就道:“虽这样说,可是徐知安也是不能不受惩罚,按理他该入翰林院的,既然这样胆大妄为。冯安!”

皇帝唤的是身边内侍,内侍立即应是上前,皇帝的眼皮都没抬:“去问问吏部,有没有特别艰苦的,八品县丞的空缺,着徐知安补。”冯安应是,接着就出外让人去问,心里不断摇头,要是别的公主也就罢了,可永乐公主那是出了名的温柔和善,绝不会做出欺负婆婆这样事的,这徐知安是吃错了药吗?竟然上表辞婚。

旨意很快来到吴府,徐知安收了旨意,脸上露出一丝笑,虽然苦涩却也释然,能这样,已经算是皇帝放自己一马了。杨墨兰瞧着儿子,开口想说对不住,徐知安已经抢先道:“娘,您没有对不住我。不过贵州苦寒,又是苗子在的地方,您只怕会受不了。”

“你是去做官,不是去流放。”杨墨兰打断儿子的话,徐知安不由苦笑,这官做的,和流放也差不多。不过徐知安不愿意说出来,只是在沉吟,杨墨兰把儿子的手握住:“这件事,你别担心,我们一家三口是绝不会分开的。”

绝不能再抛下自己儿女一次,永远都不能。徐知安点头一笑,打点行装等着离开京城。

这突然的变故震惊了京城,不过最高兴的是朱五公子,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全无希望,可是现在徐知安竟然自己上表辞婚,被贬到遥远的贵州那就是他自作孽,放眼京城,还没有人能和自己争这个驸马之位。

朱五公子得到消息的第一件事,就是求见皇后,请求皇后在皇帝面前,为自己向玉琳求婚。皇后也被徐知安的举动弄的糊涂了,不过不管怎样说,这件事对自家是个好消息,点头同意要为朱五公子说项,但不忘叮嘱朱五公子,这件事,还要看玉琳的意思。

朱五公子已经吸取了上回的教训,传报皇帝驾到。言情喜悦神色:”陛下来了最好,这件事,皇后的叮嘱自然放在心上,正要告退时宫女皇后面上有要陛下肯了,那别人再没有可说的。对或只说着皇后让朱五公子在侧殿等候,她出迎皇帝。帝后见面,说了几句皇后就道:”这里有件事情,还想求陛下,可巧陛下就来了。”皇帝唔了一声:”可是为朱五公子婚事?"

第9章

“陛下圣明,妾的这个侄儿,从小聪明,难免多宠爱了些,谁知现在,眼也高了。他对永乐,也是痴心一片。”皇后的话让皇帝没有说话,皇后还待再说一句,皇帝已经缓缓地道:“这件事,要瞧玉琳的意思,玉琳不肯,那朕也不会下诏。”

皇帝的回答让皇后稍微有些不满,但皇帝没有当场拒绝已经不错,皇后也就顺着皇帝的话道:“小儿女的心思,最是多变。”皇帝也点头,接着就道:“朕今日来此,并非为了此事,顺安郡主已经归京,朕召见她,她因有丧事而没应诏,你带上太子,代朕前往侯府致哀。”

这是要让皇后去见顺安郡主,皇后瞬间惊诧,但很快收拾起心绪,只是喊了声陛下:“此事并不合礼仪。”

“朕知道,但现在的青唐天子,是顺安郡主的表弟,单论私谊,由你去很好。至于礼仪,礼下于人,对天子来说,也是平常事情。”既然如此,皇后也只有低头:“妾接旨就是。”

皇帝听出皇后那一丝蕴含在话里的不满就道:“朕知道,你因玉容的事难免会受了些委屈,可她毕竟是个女儿家,纵然朕再宠爱他,这江山大业也交不到她手里,她一不弄权二不跋扈,不过就是看不得京中有些权贵子弟所做的事罢了。你心疼娘家,朕知道,但玉容所为,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太子的母舅家,若是那样跋扈弄权的,朕头一个饶不过。”

皇后忙起身跪倒:“陛下所言,妾一一谨记,那日妾已经训诫过了。”皇后的态度让皇帝有些满意:“你是朕的…”皇帝顿了顿,发妻两个字还是说了出来:“以后这江山是要交给太子的,姐妹兄弟齐心,才能让这江山永固,否则不过镜花水月。”

当初的宫变,在皇帝心里留下的痕迹很深,皇后又应是,皇帝对皇后道:“如此,朕心甚慰。”皇后也对皇帝又是一笑,帝后之间瞧起来顿时和谐。

皇帝走后,朱五公子才从侧殿出来:“姑母,是否?”皇后微叹一声方道:“陛下说,这事还是要永乐自己做主,小女儿心思,最是多变,你还是多往吴王府跑跑。”

既然皇帝不反对,那也算是个喜讯,朱五公子应了,皇后瞧着自己侄儿就道:“我的侄儿这样好,哪里能配不上她?”这话说的朱五公子十分欢喜,她方被人上表辞婚,心绪定会不宁,眼看就是佛诞日了,何不约她去白马寺走走?

“公主。”侍女走进屋子,屋内的摆设和原先还是一样,可侍女觉得屋内的气氛完全不同,自从听说徐知安辞婚,公主就再不像从前一样了。那个徐探花,实在也太过分了,难道公主还配不上他吗?

玉琳心绪不宁,并不是为了被辞婚之事,而是为了杨墨兰的话,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好几日,但玉琳怎么也不能像原先那样,谈笑玩耍,尽情享受公主的尊荣。纵然玉琳告诉自己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让吴王瞧出自己憔悴,可怎么能做到?

吴王也罕见地不安慰女儿,他受到的打击,并不下于玉琳,曾爱过的女子,说出那样薄情的话,偏偏,又是为了女儿,不能去惩罚她,也不能去接近她。人生若此,简直就是吴王生下来那么多年,身为皇家男儿受到的最大的打击。

“公主。”侍女又叫了一声,见榻上的玉琳动了动,侍女这才敢开口说话:“朱府那边送来贴子,说四月初二是朱三小姐的生辰,想请公主去呢。”除了皇家女儿,能和玉琳来往的就是那么几家府邸的人了,玉琳半撑起身,侍女急忙上前服侍她穿衣:“公主,朱府的牡丹是开的最好的,您不如去走走,也能散散心。”

“我散什么心?”玉琳见那只鞋总是穿不好,索性把那鞋一脚踢开。侍女见状忙拿过另一双绣鞋来:“奴婢嘴笨,惹公主恼怒,实在是奴婢不该。但公主这成日闷在屋里,王爷也不…”

玉琳又叹了一声,这几日玉琳只怕是把从生下来叹的气都叹完了。侍女不敢继续说话,只是等候着主人的下一个指示。玉琳的眼睫毛闪了闪才道:“朱府来下帖的是什么人?”

这算是一句软话,侍女急忙道:“是朱三小姐的贴身侍女青蓝。”玉琳没有说话,侍女急忙出去把人请进来。

青蓝是朱三小姐贴身侍女,常陪朱三小姐出入大家,别说等闲人家的女儿,就算是有些官宦人家的千金,也没有她有大家气派。见招青蓝就进了玉琳的屋,青蓝又是个嘴巧的,只说了几句玉琳也就同意去朱家赏花。青蓝这趟任务完成圆满,也就出门上车回府复命。

车到半途,前面就被人拦下,青蓝命跟着的小厮去打听,很快就打听回来:“姐姐,是娘娘带了太子前往定安侯府。”定安侯府在办丧事青蓝是晓得的,可这皇后亲临致哀,这是什么样的待遇?饶是青蓝见过了许多大排场,也不由把舌头伸一下,接着就在车内耐心等候。

车驾过完,才放别人过去,青蓝到了朱府下了车,刚进了门就听到有人唤自己,青蓝回身瞧见是朱五公子,忙要行礼朱五公子已经阻止:“别整这些虚套子,公主那日到不到我们府里?”

“公主若知道五爷对她一片痴心,定会感动的。”青蓝笑着打趣,朱五公子此时没空和青蓝戏谑,而是忙道:“人家和你说正经话呢。”青蓝这才收了脸上的笑:“公主自然会来。”这真是太好了,朱五公子把手里的扇子一收就丢给青蓝一个扇坠子:“这个给你玩。”

青蓝眼尖,见是个玉雕的小小核桃,那玉虽不大,雕工却好,也算好东西。青蓝忙谢过赏,去和朱三小姐复命。

皇后和太子的车驾已经来到定安侯府,定安侯知道皇后和太子前来,早已带了合府人等在门外迎接,车驾一到,所有人都跪地迎接,皇后携了太子下车,太子亲自扶起定安侯,皇后方道:“陛下陡闻太夫人薨逝,不甚悲痛,算来已过五七之期,特赐祭品一席。”

定安侯刚站起来又重新跪下去:“臣叩谢陛下天恩。”他这一跪,众人重又跪下,皇后这才走进门内,定安侯府内旁人都被摒去,只有定安侯夫妇二人陪着皇后到灵前致祭。

致祭已完,定安侯又请皇后到旁边静室暂时歇息,此时屋内屋外,无人奉诏不得擅入,定安侯夫人带着世子夫人在那亲自伺候,定安侯带着世子在帘外听命。皇后方道:“听的顺安郡主已经回京,陛下曾想召见,也不知我今日到此,可能见到顺安郡主。”

这话传出外面,定安侯怎不明白皇后来此的真正目的,或许也是皇帝的目的,身为臣子,怎敢忤逆?定安侯急忙命人去请顺安郡主。

王璩听的皇后要见自己,倒不意外,不由对邵思翰道:“这么些年,都快忘了礼怎么行。”

“总是臣子,又亲临府上,不能不去,再者依我瞧来,只怕是陛下想问什么,皇后代问罢了。”王璩的头微微一低就道:“能问什么?当日他既不能许娜青皇后位,今日又来做什么深情人?”

娜青公主,秦国公主陈玉容的生母,皇帝当年在青唐为质时的恋人。邵思翰笑了:“娜青只怕不屑皇后位,她现在在封地里,养了数个美少年,逍遥的很呢。”

说笑几句,王璩还是前去觐见皇后,行礼如仪皇后问了她几句闲话,这才屏去左右:“陛下让我来问一句,那位可好。”

大雍皇家还是那样的性子,王朦唇边已经有了嘲讽:”陛下若想知道娜青如何,遣使去问就是,当日已然断绝,今日又何必相问。”皇后的手指甲都快掐进肉里了,但还是维待昔一贯的优雅:”郡主如此说,想来此人甚安,既如此,我就回去享告陛下。”王墟垂下眼,恭送皇后离开,离开京城这么久,已经不习惯这样虚以委蛇的对话了,或许,从来没习惯过。王朦轻声一叹,等这桩事完,就离开京城,也许再不会回来了,故乡,从来就没让王朦依恋过。

第10章

王璩感慨完了这才看向邵思翰:“抱歉,你为了我,而…”离开家乡,放弃一切,跟着自己流浪。邵思翰浅浅一笑看向妻子:“这样的话不像是你说的,况且我离开这里,其实也好,这些日子,我是能看见七哥难做的。”定安侯在族内排行第七,这一代的长兄是邵思翰的嫡出兄长,虽然当年的当事者都离世了,但很多事,忘不了,特别是在邵思翰夫妻以子侄身份进行祭祀和哀悼时,邵思翰的兄长脸色就很不好。

离开,这两个人,在这世上,只有互相依靠了,王璩嗯了一声看向丈夫:“我现在觉得,能有个孩子也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邵思翰又是一笑:“这些事,就该在我们这代结束,再到孩子身上又有什么?我这一生,能娶得你,已经很幸运了。”彼此都是幸运的,王璩看向远方,在众人眼里这样的游历很辛苦,但在王璩夫妇眼里,这样的游历,非常非常满足。

四月初三,朱三小姐的十五岁芳辰,一大早朱府下人就在那穿梭预备。朱五公子今日也收拾的俊逸非凡,换上衣服在镜前照照,似自己这样,永乐公主怎能不动心?朱五公子对着自己一笑,今日,一定要打动永乐公主芳心。

朱五公子手里摇着折扇,往朱三小姐今日待客的地方行去,还没走到青蓝就带着人迎上去:“五爷,三小姐说,今儿啊,来的客多,您和几位爷就不必过来了。”朱五公子把扇子一收,往青蓝头上轻轻敲了下:“调皮。”

青蓝吐一下舌:“五爷,真是三小姐说的。”朱五公子并没理她,只是扬声道:“三妹,客人都没来,你怎么就赶我了?”朱三小姐已经从里面出来,笑吟吟地道:“五哥难道不晓得男女有别?”朱五公子摇头:“不然不然,今儿这么多的人呢,又非私相授受,哪里就不许了?”

朱三小姐本就是逗自己兄长,听了这话,就掩口而笑:“五哥,这也总要等大家都来了,说笑一阵用过酒果,然后稍事歇息,这时你在出来,哪能在这等着,岂不要让众人以为,我们朱家是那等没规没距的暴发户吗?”朱五公子对妹妹拱手行礼:“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三妹的教诲,我明白了。”

朱三小姐又是眼看一笑,朱五公子给妹子拜了寿,趁人没来和她说几句闲话,青蓝已经来禀报,几位小姐来了,不外就是成王林许等小姐。朱小姐忙出去相迎,朱五公子晓得玉琳身为公主,定会姗姗来迟,可还是耐不住性子,巴不得立时见到心上人。

成王林许来了后,秦楚等小姐也来了,众人坐在牡丹花圃内的红香圃内说笑,成小姐已经道:“此地观牡丹极为亲切,再过两月,就到荷花盛开时,还不晓得?”

林小姐和朱小姐极为莫逆,听到这话就笑着上前打开另一边的窗:“姐姐你瞧,这一推开就是观荷花的。”成小姐这才恍然大悟,果然朱家不愧是百年世家。秦小姐已经道:“可惜赵妹妹在孝期,不然的话,定安侯府内的花木,有些地方,不输宫苑呢。”

赵小姐是定安侯的幼女,定安侯夫人年过四十生的这么一个女儿,那叫含在嘴里怕化了,定安侯太夫人过世之前,也最疼这个孙女。许小姐哦了一声:“听说赵妹妹哀伤过度,竟病了两日,还是定安侯夫人温言劝慰,她才好的。”

说话间,下人来报玉琳驾到,今日既是姑娘们小聚,玉琳也早已和朱府说好,让他们不必出迎,但朱小姐还是带了众位小姐迎出院门。听的玉琳到来,林小姐脸色有一丝不悦,侧妃虽比寻常人家的妾室尊贵,到底比不上正妃,林家也是官宦世家,贞顺皇后就出于林家,林小姐在熟悉的人面前,是以姑母为侧妃而为耻的。

玉琳出现的地方,她能避免就避免不出现,此时要去迎玉琳,林小姐心里难免有些不快。朱三小姐见了,轻声道:“你只论君臣就好。”林小姐浅应一声,陛下亲封的公主,也不是随便能在她面前耍小性子的。

众人到了门口,就见玉琳在侍女内侍的簇拥下走过来,众小姐急忙行礼相迎。玉琳微一颌首,已有两个侍女过来扶起朱三小姐和成小姐,另外几位小姐这才起身。

玉琳已经对朱小姐说几声恭贺芳辰的话,这才对成小姐等人道:“此是朱府内院,今日只论姐妹,不论旁的。”王小姐已经笑着道:“公主还是这样和善。”林小姐瞧见玉琳就不高兴,更不喜欢别人对她吹捧,听了这话就笑着说:“王妹妹这样会说话,何不多去和顺安郡主亲近亲近,说不定爵位还能回来呢。”

王小姐算起来,是王璩的侄孙女,听到林小姐这样嘲讽,眉已经皱起:“那要这样论,你又何必见了赵小姐就叫姐姐,你还要叫声姑姑呢。”这些人家都彼此有亲,林小姐比赵小姐要矮了一辈,不过很多时候不论罢了。

朱三小姐急忙打圆场:“都知道林妹妹爱说笑,大家也别论这些,我们年纪都差不多,不过姐姐妹妹,不然的话,真要论起来,从这边是矮一辈,从那边是高一辈,真是乱都乱不清楚。”

成小姐和许小姐相视一笑,两人眼中都有对林小姐的鄙视,玉琳一直一言不发,等朱三小姐调停完了,这才带着众人重又进到红香圃。

各自分宾主坐下,王小姐既然已经被林小姐抢白过,索性直接坐到玉琳身边,和她说这些话哪里好看,哪里不好看。玉琳这才讶异地问:“原来王翰林和顺安郡主有亲?”王小姐没想到玉琳会这样问,有些不悦地看了眼林小姐才道:“公主,我是,是,威远侯的后人。”

威远侯的后人,难怪呢,玉琳已经明白王小姐那丝坐立难安从何而来,当初威远侯府不仅是被夺爵,还是被抄家流放,这些事,已经二十多年了。林小姐的睫毛微微垂下,自己的姑母为妾虽然很难堪,但总比王小姐出身威远侯的王家要好很多。

“没想到威远侯后人,尚有人能入仕,这也算是个好事。”玉琳在短暂的惊讶后就点头道。这话让王小姐十分喜悦:“公主时候的事,爹爹常和我说,五祖母说了,不管多难也要读书。”

五祖母?玉琳不由讶异,问清楚了才知道当年威远侯府虽被合族流放,但因有一道恩旨,威远侯太夫人没有被流放,而是留下一房儿孙服侍,于是借此留下了好几个孩子。王翰林当时只有七岁,也跟随留下。

“那王翰林可曾说过,顺安郡主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玉琳对顺安君主的好奇越来越重,忍不住开口问。王小姐的脸色陡地变了,接着就勉强一笑:“爹爹没和我们说过。”

玉琳也觉这话问的失言,掩饰地一笑就开始赞起这牡丹开的好。王小姐却在那微微有些发愣,爹爹只是偶尔有一次说过,不能恨姑婆,毕竟没有姑婆的话,关靠五祖母一人,是不能抚养孩子们长大并且让他们读书的。

姑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真的冷酷无情呢还是王家欠了她?王小姐不晓得,但对玉琳浅浅一笑,也就和她说着别的。

“五嫂子这么多年,也还康健。”王璩没有料到昔日的王五奶奶会来见自己,毕竟当年的事,能忘掉的就全都忘掉。

“三妹妹风采依旧,若…”昔日的王五奶奶现在已经是翰林家里的五老太太了,瞧见王璩她不由有些感慨。王璩也老,鬓边有白发,脸上有皱纹,不再是那个倔强的不肯说出一声原谅的女子了。

“这么些年,三妹妹应当过的很好。这些年,我们靠了你每年送来的东西,孩子们渐渐大了,柱哥儿,你不认得,就是四嫂家的那个儿子,还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前些年,还去那边把他父母的尸骨迎了回来。”

王璩听着这些,只是嗯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五老太太念叨了一会儿,没有得到王璩的回应,这才收口看向王璩:“我晓得,你不喜欢这些,也不愿意,可我们,总不能不说声谢。”

“我做事,不过是从心罢了。五嫂子不用这样。”王璩的话一点也没出五老太太的意料,只是轻声叹息,接着就道:“原本我还想…”

“不必了。”王璩抬头瞧着自己的五嫂:“这些年,我过的很好,不愿再想起那些,那些过往,都该忘记,感谢也好,报复也罢,都随便。”这个妹妹还是没有变,五老太太再次一叹就起身告辞。

王膝等她离去后抬头看向外面,此时牡丹开的正好,可再美的牡丹也敌不过此时心内的那片荒芜。当初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谁知那段荣华富贵也没延续多少年,玉琳看着面前的牡丹花,转头瞧去,正好能瞧见王小姐看向牡丹花时惊喜神色。想起当年吴王提起那件往事时淡然的评语,正要去和王小姐说话,就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永乐公主原来在这里。”

第11章 送行

这个声音十分耳熟,玉琳的眉不由微微皱起,抬头看向朱五公子就道:“朱公子好。”玉琳站在一棵比人还高魏紫下面,底下的月白色水波纹裙子宛若一道水纹一样,让朱五公子瞬间有些惊艳。听到玉琳的话竟想不起该怎么回答,原本是想为了朱家才迎娶公主,可是此刻,朱五公子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打动了。

“哥哥你怎么在这?难道不晓得今日是我生辰,特地请姐妹们过来玩耍,你在这里,好生让人生厌。”朱三小姐转过来时,正好瞧见朱五公子在和玉琳打招呼,于是故意叫出声,免得到时玉琳怪罪。

“三妹妹,我不过是听说牡丹开的极好,这才想来摘枝牡丹以便在桌案着赏玩,怎地就不能来了?”朱三小姐的话让朱五公子醒悟过来,笑着对妹妹说。朱三小姐已经伸手去拉玉琳的袖子:“公主,我哥哥就是爱捣乱,我们不要理他。”

朱家兄妹的对话怎不让玉琳明白为什么?她只淡淡一笑就道:“无妨,我出来已经久了,该回府了。”玉琳这话让朱家兄妹变了神色,朱三小姐的声音立即带上委屈:“公主,难道说是我哪里不对,冲撞了你?”

玉琳只淡淡一笑:“并没什么!”说着玉琳就看向在另一边玩耍的少女们:“还要劳烦三小姐代我向千金们致歉。”见玉琳转身欲走,朱五公子忙追上一步:“公主难道真以为,我对你,不过是为了势才想求娶?”

玉琳转身淡淡一笑:“朱五公子心里怎么想的,我并不在意,不管是为势也好,是为旁的也罢,我的心里,是没有你的。”说完这话,玉琳就往前面走去,等候在那的侍女见玉琳过来,急忙簇拥着她离开。

朱五公子站在那里,虽阳光炽热,却像被一桶冰水浇到身上。她的心中没有自己,自己哪点不好了?家世相貌才情,都远胜过那个徐知安。难道仅仅数日,徐知安在她心里,就已占据了那么重要的地位?朱五公子咬着牙在那想,朱三小姐见这句话听到的旁人只有王小姐,急忙对王小姐道:“王妹妹…”

“王小姐只是娇憨,但并不傻,听到朱三小姐这话就道:“朱姐姐,我明白,这件事情,我半个字都不会往外吐露。”朱三小姐这才放心,挽住王小姐的手就道:“王妹妹,我们再往那边去吧。”说着话,朱三小姐就给自己哥哥使眼色,让他好离开这里。

朱五公子接受到自己妹妹的眼色,这才从那种如堕冰窖的冰冷里感到一丝温暖,徐知安,你以为被贬贵州从此就能无忧?你等着一个县丞做到老死,再无半分寸进吧?而别的人,只会以为你得罪的是当今天子而不是别人。

朱五公子手握成拳,暗自咬牙地说。

玉琳上车之后,感到一阵阵的疲惫,这种明明知道,还不能去反对的感觉,真是不好。玉琳掀起帘子,瞧着外面街道,不由开始遐想外面那些人,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可能他们吃穿的不如自己,但这心里想的,比自己要轻松些吧?

玉琳想的痴了,不由托住下巴,当日若是被娘留在身边,那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抱怨娘没有给自己荣华富贵的生活呢?或许能,或许不能,但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或许。

“徐家,打算在四月初五离开。”吴王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可玉琳生生从这平静里听出一种哀伤,唤一声爹爹就再说不出别的。吴王这些日子,衰老很多,见女儿脸上神色就摇头:“我没事,只是你…”

“爹爹,我也没有事。”玉琳的回答让吴王很欢喜,这个女儿,果然乖巧贴心。他的手在半空中挥舞一下才道:“我只是想,你是不是,是不是,”去送送她,这些日子,吴王想起杨墨兰,就开始坐立难安,一会儿愤怒一会儿释然,更多的是却是不知所措,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自己,可是也从没有人,能在自己心里停留那么长时间。

“爹爹,虽然她不要我,可是我还是想,去送送她。”玉琳说出这句久在心底的话,心底就有哀伤升起,那是自己的娘。玉琳的回答并没出乎吴王的预料,他只伸手拍拍女儿的手,什么都没说。

四月初五,这日天高云淡,蓝天之中,只有几丝浅浅的云。徐知安听着娘嘴里念叨的,今日宜出行的话就带着娘和妹妹离开京城。徐家的下人本就不多,况且又是去贵州那样艰苦地方,只有三个下人跟着。吴夫人送徐知安一家出城,看向杨墨兰的眼里有愧疚。

杨墨兰倒毫不在意,只是拍拍吴夫人的肩:“保重,我今年不到四十,总有归期的。”吴夫人唔了一声,眼里已经有泪,叮嘱邱婆婆照顾好杨墨兰,就站在城门口瞧着徐家人离去。

一程程行转眼就到了十里长亭,徐知娇掀起车帘瞧了眼外头就问杨墨兰:“娘,我们要在这歇息一会儿吗?”杨墨兰摸一下女儿的脸:“这才离城十里你就想歇了?我们今儿总要赶个百来里路,到三十里处再打尖。”

徐知安骑的是匹长行骡子,听了妹妹这话就对她皱下鼻子,徐知娇哼了一声,不理哥哥。长亭内走出一个人,这人来到徐知安面前道:“我家主人在这里等候,还请徐探花和夫人前去长亭里,斟一杯送行酒。”

得罪了天子,锦绣前程变成镜花水月,人人都唯恐沾上,几个同年肯在昨日来送已经算是他们有心,今日又是谁来送?徐知安心中奇怪,杨墨兰却已经听到这人的声音不像是个正常男子,只怕是内侍。而能用内侍的,自己认识的人只有吴王了,长亭之内,不是吴王就是玉琳。

虽然当日说的决绝,可见过女儿一面之后,对玉琳的思念已经像春日被风吹过的野草一样疯长。那个曾在自己怀里十分乖巧的孩子,现在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也许等下次再见面,她已择的驸马,身前子女成行了。

杨墨兰怕怕徐知娇的肩:“跟娘下去见一个人吧。”徐知娇的嘴张大一些,自己也要下去,可是明明没说让自己去。但娘的神色有些严肃,徐知娇还是乖乖地下车。

玉琳站在亭内,看着自己的娘带着徐家兄妹往这里来。他们是这个世上,除了吴王之外,和自己关系最近的人。这个事实让玉琳眼中顿时有了泪,这是,自己的娘和弟弟妹妹。玉琳用袖子把脸遮一下,让眼里的泪消失。

侍女已经把玉琳面前的帘子放下,公主的容貌,不是外人能随便窥见的。瞧见玉琳面前垂下帘子,面貌在帘后模糊不清,杨墨兰不由一叹,这是天家公主啊。不再是自己怀中抱着的那个肉团子。

徐知安已经上前跪下:“臣,徐知安,参见永乐公主。”永乐公主?就是那个差点成为自己嫂子的公主?徐知娇的眼再次睁大,这样的天真烂漫啊。玉琳看着和自己有相似神色的徐知娇,心中掠过的竟是这个念头。

徐知娇见哥哥行礼,急忙就要下跪行礼,还不忘去扯自己的娘:“娘,这是公主,我们要行礼的。”

“不必了,徐探花请起,徐…和徐小姐请往帘内来。”玉琳强忍住心里的哀伤说出这话,侍女有些愣住,但还是上前请杨墨兰母女往帘内去。

没有了珠帘遮挡,玉琳瞧徐知娇瞧的越发亲切,这会儿能瞧出来,她的相貌和自己并不十分相像,但那神态却是一模一样的,特别是侧头时候,若不是衣饰各异,年龄不同,会让人以为,这是两个一样的人。

旁边的侍女也觉察出不对来,但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玉琳瞧过了徐知娇,才转向杨墨兰,看着杨墨兰那坦然的神色,玉琳的声音很低,低的只有杨墨兰才能听见:“做娘的抛弃了自己的女儿,却又对别的儿女呵护备至。全不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

”正因为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才会这样做,因为总有取舍,手心也好,手背也好,那块肉离了,都是让做娘的人心疼的。”杨墨兰听着女儿的质问,心里一阵阵痛楚,但还是强迫自己回答玉琳的话。手心的肉,手背的肉,难道是哪里肉厚一些就不舍得舍弃吗?玉琳瞧着一边天真的徐知娇,心口又开始疼起来。徐知娇只听到手ll’手背这样的话,已经笑着说:‘公主说的是呢,娘常说,我才是她手心里的肉。”

第12章

手心里的肉,是被握在手心,不受风雨,手背上的肉,总是要在外面挡风遮雨,纵然会疼,但总没有手心里的肉那样疼爱。玉琳眼里又酸涩起来,看着徐知娇轻声道:“你娘,真是疼爱你。”徐知娇见自己的话被玉琳赞成,笑的十分甜蜜。

她们本该是姐妹,杨墨兰瞧着眼前的大小女儿,不是没有过后悔,但人生事,哪有十全十美,能有九成圆满已经十分不错。杨墨兰忍不住伸手想要去碰玉琳的袖子,但终究把手缩回去,只轻声道:“人生在世,总有取舍。”

总有取舍,只是自己是那个被舍掉的人,此刻玉琳分不清楚,是在这无边富贵中没有娘的疼爱好,还是像徐知娇一样,没有自己那样富贵,却有爹疼娘爱,哥哥疼宠。也许未来,还会有嫂子疼啊。玉琳在此刻竟有些嫉妒徐知娇,若易地而处,易地而处,是不是就能叫出那一声一直堵在喉咙口的娘?

若易地而处,是不是就能那样坦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绪复杂?面对她们不知该说什么?

进去的时候长了,况且又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徐知安不由有些烦躁,他从没忘记,虽则和玉琳同母异父,但玉琳是高高在上,伸一根手指就能让自己万劫不复的公主。徐知安手握成拳,重又在帘外跪下:“臣启公主,臣等还要赶路,请公主…”

徐知安虽竭力平静,但话里的惶恐是能听出来的,玉琳把眼里的泪忍回去才对侍女点头,侍女已经捧出一盘子东西,玉琳看着杨墨兰:“山高路远,贵州苦寒,这三件裘衣,你们就带去吧。”

徐知娇啊一声看向自己的娘,玉琳已经道:“休要推辞,你我缘分不止于此。”徐知娇见自己的娘点头,这才行礼下去:“多谢公主。”

玉琳扶起她,那一声却是对杨墨兰说的:“保重。”杨墨兰对女儿点头,又投向女儿一眼,这一眼带有愧疚,就带着徐知娇离去。

看着珠帘晃动,玉琳眼里的泪再度落下,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自己的娘啊,生了自己的娘啊,就这样眼睁睁看她和自己天各一方,可是不能认不能怒不能怨,竟不知道该怎么做。

“公主,徐家人已经上路了,您出来时候也长了,该回府了。”侍女不明白玉琳的心绪,只能在旁劝说。该回府了,玉琳登上车时往徐家人离去的地方望去,再望不到他们背影,玉琳低头,从此,就再也见不到娘了。

此一别,只怕再无可见之期,杨墨兰轻声叹息,徐知娇已经道:“娘,公主是个很温和的人,为何哥哥要以娶个公主嫂子只怕会欺负您的理由来辞婚呢?”杨墨兰摸摸小女儿的头:“这些事,等你再大些,娘会告诉你。只是阿娇,你以后可是要吃苦了,会不会怕?”

徐知娇摇头:“娘,有您,还有哥哥,我怎么会害怕?听说贵州有很多苗子,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杨墨兰把小女儿抱在怀里,什么都没回答,只是闭上眼睛,让心里那浓浓的思念慢慢消失。

玉琳此次出门,只带了八个侍女八个内侍,另外有二十来个侍卫护送,算得上轻车简从,自然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让人喝道前行。此时坐在车里,能感觉到街上和平日出门时不大一样,有人的笑语,有吵架声,还有孩子的说话声,多了许多烟火气,而不是像平日那样安静。

车行半途,突然停下,侍女道:“公主,是有人家在那被人寻上门来,此时正在吵呢,您要不要绕道?”

玉琳平日并不理会这些事,此时正沉在悲伤里面,听了侍女的话微微抬头:“出什么事被人寻上门来?”侍女讶异,但还是让人去打听,很快就打听回来:“公主,听说这家大奶奶没有生下儿子,本要纳妾,却又没纳,也不知怎么在外养了个外室,现在外室生下儿子都三岁了,要抱着孩子回来认祖归宗,大奶奶不让,在那吵呢。”

“女子为何必要生下儿子?”玉琳从没听过这种事,不由好奇问道?侍女有些忍俊不禁,但又笑着道:“公主,娶妻回来,自然是要生儿育女的,这生儿子自然十分要紧。没有儿子,就没有子嗣,不说旁的,就连宫中后妃们,不也有儿子更好一些。”

玉琳哦了一声方道:“这样事情,从没有人和我说过!”

侍女的笑这下忍不住了:“公主您是皇家血脉,高贵无比,嫁任何人都是下嫁,既是下嫁,这生子一事,又有谁敢说呢?”玉琳仔细想了想,已出嫁的那几位姑姑,好像确实没有人逼她们生儿子,不由点头:“我记得三姑姑只有两个女儿,也没人敢寻上门来,因此听说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