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也就是说二皇姐是铁了心了。那我也不再多言便是。”长宁终有些郁结,她与二皇姐真正相处的日子虽短,却知道平阳根本不是宫人耳传的那样木楞呆滞笨拙,更关键的是二皇姐与母妃和好后,母妃已很少再愁眉紧锁了,总满面笑容气色也好了很多,所以她对这姐姐自是打心眼里喜欢。

闻言,平阳微微颔首,手指轻抚着烫金的帖面,低首掩去眸中的寒戾。拿起一边针线筐放着的绣绷继续垂首一针一线绣起来。长宁托腮看了会,细细瞅着平阳端庄细腻优雅的侧脸温婉娴淑,气质风华雍容华贵宛若牡丹媲美芙蕖不愧是金枝玉叶。又瞥了眼额上遮胎记那厚重的刘海,不由暗暗宛然叹息下,也难怪二皇姐铁了心,也罢,且由着她了。

掌灯时分,长宁看了看窗外便起身告辞离开。这时,花凤才领着个披斗篷提个黑木箱的人进来,拱手弓身回禀道:“公主,人给你请来了。”

平阳正在榻上小歇,听到这话,赶紧坐起身子说道:“哦,还真快。请进来吧,紫鹃赐坐。”

一绯衣容貌俏丽的宫婢领着几个人进来,挪来圆凳案几奉上茶水糕点就退了出去。花凤看了不觉一愣,这是弄得哪一出?

瞥了眼花凤,平阳弯弯唇,笑道:“想着你们该还没用膳进食,先用些茶点的好。”

花凤脸一红,努力忽视已然咕咕叫的肚腹,爽直地拍了拍掌,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喂,刁六胡子,你也吃些。”

披着黑色斗篷不见面容的人这才将手里一直提着的黑木箱放到案几上,揭去篷帽拱手微欠身行礼道:“草民见过公主,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见其斗篷不除便施礼,看样子是个傲慢且离经叛道的人物,平阳也不恼,微抬手回道:“先生无需多礼,且坐下歇息片刻。”

刁六捋了捋山羊胡,不由多看了几眼平阳,心里暗叹不愧是皇家公主,小小年纪已然如此沉稳老道,着实难得。转了转那吊三角眼,笑道:“江湖九流的雕虫小技,公主是打算用在哪里?”说着,眼睛又不规矩地往花凤身上瞄了瞄,想着哪里纹上他最钟爱的祥龙图腾适合。

正咽着糕点的花凤眼一瞪,怒叱道:“刁六,当心老子挖了你那狗眼。我不需要那蛮俗之物。且放规矩点,小心老子刀剑不认人。”

刁六倏地缩了缩脖子,摇了摇头,一声哀叹。难道是让他来给黥刑的宫人刻个特殊专用符号的?真真的暴殄天物!

平阳两厢看了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是本宫想请先生来为我自己纹面的,莫再胡猜了。”

刁六眼睛蓦地瞪圆,张开嘴像极了干涸池塘里挣扎的鱼,呃,这算是他平生以来接到最吓人的单子了。给个堂堂的公主纹面,他还要不要命了?登时伏地跪拜道:“公主乃金枝玉叶娇贵无比,请恕刁六斗胆不能应下这差事。”

花凤霍地站起来,刚想开口斥喝却被平阳拦住。平阳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吹了吹,轻笑道:“哦,原天下鼎鼎大名的胡子画皮师也只这等能耐,唉,怕是先生不敢应下这差事,才拿我的身份来搪塞。”

自己的独家秘技被羞辱,刁六顿恼得脸红脖子粗却又不敢应声,只兀自咬紧唇憋着闷气。平阳瞟了眼花凤,花凤很快意会笑道:“好,老子是马车接你这浑三混进来的,现在老子没这耐心了。这样,半夜通化门有出宫倒夜香的马车,刁六你这掉毛秃子就缩那香桶里,老子知会人放你出去。”

一句话羞得刁六顿时刷白了脸,手指乱颤地指着满脸讥讽笑容的花凤,双眼暴突喉咙里含糊咕嚷了一阵子,浑身抖若筛糠状。脸由白变红,红转青,变黑涨紫,眼看着就要翻白晕眩之际,花凤掌拍案道:“接是不接?”

刁六话在舌头上滚了滚,直直地瞪看着对面的两个人,怎都没想到混了大半辈子被两毛丫头捏住了死穴七寸。一声长叹后,颓然道:“行,不知公主要草民纹刻於…”

平阳素手撩起厚重的刘海,露出饱满的额头,微微弯唇掩不去那丝苦涩,低语道:“麻烦先生务必助平阳涅磐重生。”

本柔美雍容的娇颜生生被那怵目的红斑胎记毁去,显得几分可憎难入眼。刁六跪地不由一声叹息,叩首道:“蒙公主如此信任,刁六必倾尽毕生所学…”说完,再次叩首行礼,起身打开黑木箱取出纹身针器等物,浑暗的眸光中有几分笃定几分考量,思索着该如何更改。刁六感到此刻就像在为蒙尘璞玉剖光,使之精雕细琢后绽放异样华彩。

第五回 偶遇

某日晌午,平阳正在房内描画绣花的图样,凡雁执着宫扇在边上徐徐送风。紫鹃拿着本棋谱与冬梅在不远处的榻案那研习着,秋月托着腮噘嘴靠在书桌边,撇唇道:“公主,为何长宁公主邀大家去跑马楼,您不去呀。待在屋里多闷呀。”

闻言,紫鹃停驻手里的棋子递了秋月一冷眼,摇了摇首,无奈地落下棋子。难怪良妃娘娘将她们三姊妹派来平阳公主这,来了方知锦福宫这么大居然没一个出挑细心的侍婢,要么老要么小,真是难为公主了,亏得她从未抱怨斥责过。

描完最后一笔,平阳才停下笔,秋月嘟着嘴奉上茶水,呢喃道:“公主,去跑马楼吧。屋里确实憋得慌。”自从平阳后背受伤休养,她们昼夜守着轮班不敢怠慢没离开锦福宫半步。着实好久没出去透透气了,好难得的机会却被公主推阻了。

平阳接过茶盏,不由蹙了蹙眉,今日是六月初三,若她记得没错,今日该是各地藩镇节度使来京进宫面圣的日子。保不齐在哪里就能与祁暮清、慕容祺他们无意撞上,她还没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不过自己休养的个把月,也确实闷坏了大家。罢了,她自己也想出去散散心。想着,抬首看了看窗外,开口道:“现日头火气最大,就不去跑马楼了。去御花园的听水榭垂钓可好?”

此言一出,外面候着的几个小宫婢纷纷拍手雀跃,嚷嚷商量着带甚么吃食好。凡雁柳眉一蹙,一个厉眼丸递过去,吓得众人顿时垂首贴耳,做老实规矩状。

平阳挑眉笑了笑,娘亲替她挑的贴侍不错,各司其职各作牵制,省去了她不少麻烦。噙起浅笑道:“凡雁,且让人去准备。冬梅,替我挑件素净些的衣衫。”

说话的工夫,紫鹃已让人备好了一会公主需带上的物品,回身扶平阳到梳妆台前,净脸清洗后解下随意挽的发髻,说道:“早起时只随意挽了个垂髻,既出去就得再细心梳理一番。”说着,执起檀香梳小心翼翼地梳拢着,双手灵巧熟练地绾起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飞仙长髻已然梳好。

轻敷薄粉淡扫娥眉,微染腮红少点绛唇。额上的莲花刺纹衬得精饰过的五官更加皎洁娇媚。年方豆蔻之年,肌肤吹弹可破真真的含苞待放之龄,少女青嫩的气息与越龄的淡雅从容,融洽地弥合在一起。让人半晌不舍转睛,真一月宫里走出来的仙质丽人。

换上广袖宽衫香云纱罗裙后,秋月捂住嘴连连称赞道:“公主,好美!”众人亦不约而同地点头,花凤正巧外头破门进来,愣了下不觉往后倒退了几步,回身仔细瞅了瞅门扇,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锦福宫凭空跑出来个绝色美人,由不得花凤不咂舌惊讶。

定睛细看了会,方才看出这美人眼熟得厉害。一拍大腿,吧喳道:“我的亲娘,原是平阳公主。刁六那杂毛还真鬼斧神工的技艺,化腐朽为…呃,我呸,破嘴!但好看,好看,真的好看。公主,以后就这么打扮。”

后面进来的姚嬷嬷一怔,手里端着的木盘摔到了地上,嘴唇颤抖老眼含泪道:“小姐,您…不,皇后娘娘,您怎么回来了…啊!哦,原是公主。唉,老奴眼拙看错了。”说着,赶紧福身告罪。

平阳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水眸黯了黯,素手轻捋着袖口的祥云绣纹,笑道:“你且起来吧,我与母后像几分?”

闻言,姚嬷嬷直愣愣地看过来,低喃道:“可止是像,几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平阳淡淡笑了笑,没再多问。紫鹃搀扶着平阳出了内室跨过殿门上了玉辇,外面晕晃晃的烈阳直射在汉白玉栏杆和青石砖上瞬间刺疼了平阳的心,母后,平阳这一生不会再委曲求全了。华盖张起,一行人慢悠悠往御花园的听水榭而去。

过行之处宫人侍从无不侧目,皆不知舆上的是哪位,等弄明白时登时惊突了眼。称赞者有之,妒羡酸言不信者皆有,就像往平静的湖水里投入一颗石子掀起朵朵涟漪。紫鹃故意安排了这出戏,着实收到了成效。一路宫人见者下叩,仰慕凤姿后想来不稍数日必宫中传开,挟风袭遍全城乃至天下。

只是平阳不知此刻御花园听水榭附近的揽月阁里正举办着一场品诗茶会,由临淄王李志主持,参与者除皇家贵戚还有京城里公侯重臣子弟,朝中年轻些的臣僚,祁暮清、慕容祺等各地藩镇节度使之子亦在其中。换句话说:大夏朝日后所能倚重的当下的青俊名流今日几乎是到齐了。

揽月阁绛云厅,祁暮清趁人不备,拎着一壶酒溜了出来刻意挑偏点树木遮挡的位置,背倚着汉白玉栏杆,遥看一池绿水,凉风徐徐,手持杯盏轻摇兀自沉浸在思境中。不时撇头瞟两眼,对此等互捧吹嘘的场合很是不适应。一袭青衫,乌带系发。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五官冷俊潇洒透出几分桀骜超然之气。此刻年方十七正值血气方刚时,像及了曹文植笔下的白马游侠英姿飒爽。

与他相反,长他四岁的慕容祺倒是如鱼得水,谈笑游走於众人之间,一袭白衫手执折扇,温润儒雅的书生打扮,只扭首回目间偶尔有讳涩的眸光,却也被他一一巧妙掩饰去。在众人中寒喧应付了小半日,藉着尿遁的工夫,猫身溜了过来。夺过祁暮清手里的酒盏一饮而尽,舒服地长叹笑道:“畅快!好小子,你倒溜得快!”

闻言,祁暮清剑眉微皱起,哑然沉声道:“出来透透气!”执起酒壶直接仰首而饮,很是随性。

慕容祺攥着杯盏抽了抽嘴角,讪笑道:“还真干脆!唉,每年都来一遭,真活受罪。也不知老头子们怎么想的,你说,这大夏朝老早是名存实亡,却年年来朝。搞得跟小国朝贡一般,每年又得重复见一次那些老脸。彼此明争暗斗一番,着实没意思。你说的对!”

说完,挥开折扇摇了摇,看着池水中的锦鲤,弯唇继续笑道:“实际每年来一次也不坏,至少京城繁华热闹,美人多如过江之鲫。青楼楚馆,还有豪门贵妇娇小姐,各色佳人应有尽有…”

“你话太多了…”

瞥了眼故作老成的祁暮清,慕容祺撇了撇唇,侧肘捣了捣对方,轻嗤道:“好,还没开`苞吃荤的愣头青少侠,要不要明日帮你介绍一个,说想要甚么样的?我替你拉红线保大媒…”

一阵喋喋不休的絮叨,祁暮清面上恼色,直接一横腿扫过去,杯盏打碎慕容祺应声跌倒。正叫嚣着想爬起来算帐时,却被玄莫湖对面突然出现的莺莺绿绿窈窕身影噎了声。

站起身随意弹了弹身上的灰土,笑道:“算了,隔岸柳绿花红,兄弟间就不予计较了。”说着,还欠揍地拍了拍祁暮清的肩膀,撩开长衫下摆潇洒落坐。兀自摇扇欣赏起美人来,抓过酒壶有一口没一口的酌饮着。

祁暮清嘴角噙起睥睨的笑,双手环胸低首想继续方才被打断的思绪。却被后面由远而近的讨论声再次紧锁起眉头,看样子待这里就根本别想安生。

果不其然,一蓝衣锦服的白瘦文生朗声唤道:“祁兄,慕容兄,原来这里悠闲了。方才席上祁兄一首游侠赋颇具秦汉之大气魏晋之潇洒,慕容兄的种田诗更有陶然之骨风亮节,在下实在钦佩之至呀。”走近后,刚想继续出声赞叹时,却被慕容祺嘘声止住。顺着手势看向对岸,听水榭正笑语盈盈,各色衣衫宫娥忙碌穿梭其上。

一阵忙碌后,听水榭总算收拾妥当,众人伏地叩首连呼万福,一乘玉辇荫华盖在宫娥的簇拥中缓缓行来,平阳在紫鹃的搀扶下慢慢下辇,步入水榭。云鬓峨峨风姿摇曳气质华贵,回转在步廊上像是感到了甚么,停驻脚步往对岸匆匆瞥了几眼,后在紫鹃的提醒下回身加快步子,一阵清风吹过,衣袂飘飘裙裾扬起帔帛袖带飞舞步摇曳动,环佩叮当作作声。像是上一刻登天而去的仙子,又重返人间。

宫婢们赶紧上前帮着拉住裙裾,拽住肆意乱舞的帔带,众人手忙脚乱的狼狈样惹得平阳银铃般清脆笑开,一时间骄阳为之失色。对岸树后的几人莫不啧啧称赞,回神再想去瞄两眼时,佳人已然不见。

慕容祺以扇柄击掌,幽叹道:““回首当年汉舞,怕飞去漫皱,留仙裙褶。古人言不带半点虚夸,只未逢此佳人,可叹,可叹!今日张眼了,不须此行。”

祁暮清板着脸依旧冷漠生人勿近,瞧不出个所以然。趁着几个道貌岸然者吹嘘缪赞意`淫之际,潇然跨步离开转身时耳廓却微透可疑的晕色,那抹银铃笑音像是无意撞嵌入胸膛直达心坎,暖意舒展浑身燥急难当。一粒萌芽就在平阳与众婢的有意为之中偏又无意种下,扭转开日后另一番事景。

第六回 赴帖

自玄莫湖上惊鸿一瞥后,有心之人很快探听到水上步廊那欲与飞仙的妙龄少女是当今圣献帝唯一的嫡出公主李平阳。年方豆蔻之年,更无婚配。据说性喜静常住深宫内院,轻易外人见不到。自吴皇后死后,众人几乎忘却了这位嫡出公主,偶尔提及说最多便是资质平平性格懦弱为人胆怯甚少见人。若不是顶着嫡公主的光环,老早被人抛之脑后。

可听水榭垂钓这一出,却着实闹出了动静。好事者开始扒拉起来公主的成长历程,甚者与其母当年以貌美温婉宠倾六宫的吴皇后对比,过之尤甚。光尊贵的身份摆在那就足够让人觊觎,更何况其它。

正在京城里的众人议论纷纷时,又一爆炸性的消息震惊了朝野。良贵妃不日将被册封为皇后,二皇子李朝勘为东宫太子。众人瞠目结舌之际,连着平阳公主尊良贵妃为娘亲的事情也从宫里一并传了出来。众人这才回神后纷纷暗赞公主已然长大识得大体,平阳的声誉又添得一笔‘贤淑恭让’。由此,平阳彻底由少人问津跃为羽化成蝶,京城众王公贵戚之家适婚男子心目中贤女美眷第一人选。

储君的册立瞬间改变了朝堂的格局,众臣开始思量站边,集中的力量一下子分成了好几股。庆山王李思谏最近可以说是最烦心的,他多年的谋划居然敌不过小毛丫头的一句戏言玩笑。本让刘运倡之女刘兰芝一直监视督促着李平阳这半大娃儿,让她为自己所利用。每每陛下有立嫡之意,都会被这毛丫头哭诉掐断在萌芽期。此次不知怎回事?就几日的工夫,一切都变得不再一样,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厢皇宫里反而是一团喜气,平阳拉扯着甫册封的太子李朝勘,一路笑闹着往昭宁宫而去。进得殿门还没站稳脚跟,便听到圣献帝的笑言:“哪里温婉贤淑,根本还是个奶味的毛丫头。”

闻言,平阳羞得一跺脚,扑进顾良妃的怀里,娇嗔道:“娘亲,你看父皇又来闹我。您哪里是那万乘之君了。欺负我这少不更事的,娘亲,且念叨父皇一二。”

半真半假的话逗得帝尊二人仰首哈哈大笑,李朝勘只得摇首做无奈状。敢与父皇母后如此戏言的,也只有平阳这怪丫头。想了想,拱手道:“禀父皇母后,椒房殿已收拾妥当,且请移驾銮舆。”

顾良妃愣了愣,仍有些嘀咕,低吟道:“陛下,妾身还是住这里吧。毕竟都住了十多年了,那里是吴妹的…”

话未说完,却被平阳打断:“娘亲,礼数不可废。您心里有母后,平阳心里亦有娘亲。”一句话惹红了顾良妃的眼,环臂揽紧平阳连呼了几声我儿。

圣献帝嘴角噙起慈蔼的笑,上前拉住她们母女,笑道:“一起吧,太子,你且去议政殿,少时朕便到。”李朝勘弓身领旨离开,平阳一手牵着父皇,一手拉着顾良妃上辇舆而去。

一日,平阳起身洗漱进食后,一番梳理正准备出门寻找四妹她们打算去太液池乘舟泛游时,却被凡雁捧着一烫金红帖拦在了槛前,不觉微蹙眉道:“凡雁,何事你解决便是。不需本宫亲自…”说着,想绕开出去。

凡雁柳眉紧了紧,低声回禀道:“公主忘了,今日是刘运倡独女千金刘兰芝的及笄礼,并非其他邀约。”

平阳脚下一驻,脸上的笑容敛去,低首水眸黯沉。是呀,刘兰芝的及笄礼是她上一世所有耻辱的始发地。最近她忘乎所以的玩乐笑闹,却仍撇不开那心伤。听水榭那日,事后她才得知祁暮清等人就在对岸揽月阁,她惊得无所适从。丑妇犹在耳,今世怎会如此初见。但想到祁暮清桀孤傲慢的本性,她又存着几分庆幸,也许他并不会注意她这青涩丫头。越想越慌,于是乎直接抛到脑后,享受迷醉着这难得的亲情环绕。

她大意了,难道忘了所有的怨恨与痛苦了吗?文洛,文嫣还有她那甫满三岁的外孙合撒儿,顾良妃哀绝的神情一遍遍眼前晃动,平阳脚步趔趄了下,紫鹃赶紧伸手稳住她的身形,担忧道:“公主,重伤初愈,你当心些。不然今日就别去了!”

“不,我要去。冬梅给我取件富丽些的衣裳,越惹眼越好。”平阳眼神笃定,神情肃然。躲不是办法,唯有直接面对方可解决。

半个时辰后,一骑一马车从永安门出了延庆门直奔东城区的刘府而去。到时恰正掐在最关键的时点上,蜀州节度使祁道泠正领着独子祁暮清与姑侄慕容祺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刘运倡满脸笑容地走下台阶准备去迎接贵客,不想一辆六匹雪色西域高头骏马拉的玄色凤纹檀香木敷金镶翡翠玉石雕八角飞檐斗篷马车突地勒紧缰绳在他面前停下,惊得刘运倡一个不稳趔趄着往后了几步。

姗姗回神过来时,面色一黑吓得顿时伏地叩首道:“微臣参见殿下,不知尊驾来此,请恕小臣全家怠慢之罪。”众人一愣,但也跟着屈身跪拜连呼万福金安。

祁暮清双膝跪地,努力忍耐着一切。自从进得京城时不时的弓身跪地行礼,着实苦煞了他。早年早早被送上山去与师兄弟们习武,去年冬方才下得山来,俗世间的诸多规矩着实让他吃了些苦头,祁道泠见这儿子眼高于顶众人皆不放在眼里,索性这次将他带来京城试炼琢磨一番。

慕容祺规矩直身跪着,不时抬眼瞄瞄这明显是越制的马车。太子尚且只驷驾两乘,此是何人居然如此过街招摇。看众文武大臣皆下跪,想来这身份不会低。外人也许不知道,但当日亲自督促造马车的刘运倡一眼便认了出来。

平阳端身坐在车厢里,从半透光的窗帘瞧去,马车正右方那祁暮清正板挺着腰双膝跪在青石砖上。帷帽的纱掩去了她此刻的表情,这辆玄凤六辕马车是母后仙逝时父皇安慰体恤怜惜她方下令钦赐打造的。前世她一生未曾用过,这是第一次用,以这规制与祁暮清见第一面是最好的选择。

看车里半晌没动静,骑在赤枣汗血宝马上的花凤没了耐心,翻身下马将缰绳丢与侍仆,上前单膝下跪道:“恭请公主移驾!”说着,边上的几个仆从赶紧架好木阶铺上红毯。

平阳努力平复躁动乱跳的心,朝紫鹃比了个手势,凡雁赶紧打开车门,随侍太监高亢尖声:“公主驾到!”

四近婢搀扶着平阳一步步走下木阶,刘府门前跪满黑压压的人群。平阳并没开口,站定后只轻轻挥袖,冬梅娇声唤道:“且都平身吧!”说着,回身搀扶簇拥着平阳走进刘府。

平阳第一次发现路可以这么长,手心不觉冒汗。站定的那一刻,隔着帷帽,她亦能感到一抹无法忽略的凝视,她做到了。这样的出场足以让任何一个不识她的人终身难忘,她是大夏朝当下最得宠的嫡出公主李平阳,国土上的每一个人都该仰她鼻息遥看於她,权力地位是一个无比奇妙的东西,与其等失去时懊悔不已,不如在拥有时尽情享受为其所用。

身后再次传来万福金安的恭贺声,平阳脚步走得更稳,气势越发的尊贵眩目。候在中堂迎宾的刘兰芝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这还是她认识的李平阳嘛?

平阳慢步走近,刘兰芝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脸红了红嘴唇咬了咬,赶紧再次伏身跪拜道:“公主殿下万福金安,臣女刘兰芝参见公主。”

平阳嘴角弯了弯,掩去那丝冷笑,揭去帷帽解开披风,伸手弯腰亲扶起刘兰芝,憨纯恬美地笑道:“兰姐姐,真是的,才几日不见就跟我拜呀跪的。你不累,我看着都累。兰姐姐,人家想死你了。回家后连个讯都不给我,不拿我当妹妹了。”

此言一出,刘兰芝才瞧出些往日平阳的影子来,五味杂陈地细细打量了一番平阳,怵目的红胎记已然不见,一瑰丽娇艳的描金红莲绽於额上,衬得娇憨的五官更加甜美俏人。加以时日必成一方佳人,几日不见就变得这么多。刘兰芝一时有些恍惚茫然,传言看样子是真的。

“秋月快且拿来,兰姐姐,这些是我送你的及笄礼物,那些是皇后太后赏赐的。再来,这些是六宫姐妹们送来的,对了,还有这些是…”

仍处惊愣状态的刘兰芝被平阳牵引着,瞅着摆满大半厅的红木箱捧盒,浑然忘了先前父亲的嘱咐,只木楞地点着头,像及了被牵了线的呆木偶。刘兰芝母亲何氏瞅了瞅兀自发愣的女儿,不觉伸手暗掐了她一把,回神后刘兰芝赶紧与家人再次下拜感谢圣眷赏赐。

刘运倡不敢怠慢,特命人挪来后院的紫檀雕花太师椅,摆于正厅左上侧,恭恭敬敬地请平阳观礼。

初见凤姿的众人无不低声窃语,时下京城最流行的晓霞妆正源于平阳额上刺的描金莲花,确实怜人的紧。后面远远站着的祁暮清目不转睛地看着平阳,他认出来了,她是那日回廊上银铃巧笑差点飞仙而去的佳人。连连数日的午夜梦回,佳人真在眼前时,他反而不知如何是好。第一次气闷自己的拙嘴笨舌薄面,看着那些已然围过去的青年子弟,本难看的脸色不由更黑了几分。

慕容祺捏着鼻子,挥开扇子,凑耳轻笑道:“好大的醋味,唉唉,熏煞了人哟。不过,确实是难得的佳人。比起那日面容难辨的飘逸,此刻反而越发真实了。”说着,坏心地捣了捣祁暮清,接着搭肩暗笑他懒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斤两死活。

看着气得转身就走的祁暮清,慕容祺挥扇笑得越发的嚣张,哼!那日品诗茶会后,他楚馆怀抱美人时无意拿回廊佳人与青楼妓子做了番对比,当场便被这小子一顿老拳伺候。爷爷的,长这么大他早死的老子都没这么揍过他,不适时刺激刺激这纯情小子,他这做表兄的以后还混不混了,想着,又瞥了眼已然入座的平阳,唉,可惜,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焉!

再美的美人,看到吃不到,还不如别看的好。他不是祁暮清那小子好高骛远,公主岂是人人娶得的,即使是如今日渐衰微的大夏朝,但娶公主尤其是嫡公主的可能性依旧微乎其微。想着,又瞅了眼正在行及笄礼的刘兰芝,这种的碰了甩不掉,弄不好还惹得一身腥,罢了,也闪了吧。

第七回 设陷

礼成后,众人移至前厅用膳。平阳笑呵呵地上前一把拉住绾起发髻加上钗冠穿着大袖长裙礼服的刘兰芝,拉开对方的手臂上下左右瞅了瞅,扁唇呢喃道:“兰姐姐今日真好看,叫平阳都看傻眼了。兰姐姐,我们去后面玩耍去,好久没见你,我有很多体己的话想与你说。”

说着,不由分说地拉上对方,一路唧喳着往后厅走去。刘兰芝不好挣脱,只得由着她扯着。现在眼前确实还是那个傻乎乎好骗的平阳,可为何她心里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她不再是自己可以掌控影响的了。

想到庆山王李思谏对父亲的叱责,刘兰芝心不觉冷了几分,都是眼前这蠢丫头害的。以前自己说甚么,她都会信。要不是出了前一阵子那事,逼得她不得不暂时离宫躲避保命。不过万幸的是,平阳这毛丫头究竟还是信她,完全隐瞒了那件事。但这她并不会感激,这是蠢丫头应当的。

同样的处境,凭甚么平阳生来就可以轻易拥有一切,而她和母亲却受尽了父亲妻妾庶出杂种甚至府中奴仆杂役的欺负,要不是她自小机灵趁一次偶然的机会扒住了吴皇后的粗腿,她与母亲现依旧过着那惨淡的日子。藉着自己在宫里得势的机会,她除去了刘府里所有的障碍。妾室生的那些孽子杂种被她害死的害死,卖青楼小馆的卖青楼小馆,他们附加在她身上的耻辱,她千百倍万倍索取回来了。

哼!那么多一肚子鬼心眼的贱蹄子狐媚子都一一被她整死了,养在深宫内院娇生惯养的公主又怎会是她的对手,且看她慢慢再次驯服这蠢丫头。

想着的工夫,两人已来到了后花园的凉亭里,平阳笑眯眯地将刘兰芝按坐到石凳上,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娇憨笑道:“回神了哦,喂,兰姐姐,你想甚么了?”说着,双肘托腮坐到刘兰芝对面。

平阳已让暗卫打探清楚:祁暮清正斜倚在凉亭后方的高树叉上乘凉打盹。从刘兰芝那个方向,正好瞧个仔细。平阳笑眯眼,嘟唇撒娇道:“兰姐姐,回话呀。想甚么了?”伸手拉了拉刘兰芝的手腕,刘兰芝一惊回了神,抬眼的瞬间撞进了一汪如幽的深潭星眸里,心脏被狠狠地揪了下,霍地怦怦乱跳开来。

祁暮清冷僵着俊脸剑眉紧锁,瞥了眼凉亭里那抹让他心悸的明丽身影,一个纵身闪开。刘兰芝怔怔地愣在原地,这就是一见钟情嘛?他是谁?自己怎从未瞧过他,顺着那抹青影消失在墙头,刘兰芝眸光恢复平静。努力压抑住怦然乱跳的心,且解决了面前的蠢丫头再说。

平阳垂首嘴角弯了弯,还是爱上了。刘兰芝,你就等着心碎魂断吧。上一世的我也许你可以玩于股掌之上,这一世再无可能。抬首绽开甜笑道:“兰姐姐,你一直想甚么了?我都喊你小半天了,都不理我。亏得我来替你捧场。”

刘兰芝按耐住心烦,柔声开口道:“好公主,我方才看到枝头有个黄莺鸟儿。不觉多看了两眼…”

闻言,平阳赶紧勾首道:“哪里?在哪里?我也要看看!”

刘兰芝眼中闪过一丝鄙夷,蠢货!弯了弯唇,笑道:“不谈这个,平阳,我有事情要问你。”

平阳赶紧点头正身坐好,一副前世好孩子的模样,乖巧地看向刘兰芝。

“那个,顾良妃怎被封成皇后了。平阳,你忘了你母后是怎么死的?难道你要她的儿子做皇帝,庶子做了皇帝你还有命嘛?我一阵子不在你身边,就犯傻了。难道皇上那,你没去哭闹?…”

话匣子一开就没了完,刘兰芝仍当平阳是那十一二岁少不更事懵懂的娃儿来训导。这阵子被庆山王、父亲叱责的怨气一股脑地撒在了平阳身上。若是前世的平阳必手足失措低泣还不忘抚慰对方,可惜一切都不一样了,平阳垂首听着规劝更像是斥责的话语,都怪她呀,前世偏执地以为顾良妃害她母后容不得自己,才让此等贱妇有可趁之机。若不是为了以后的布局,此刻就想起身给这贱妇一巴掌,然后刀剐了她全家。

她的仇人不止这一个,刘运倡、祁暮清、慕容祺,包括末帝李思谏。手指甲嵌进肉里,平阳消去眼里的寒戾,暗掐了把大腿,顿时眼泪朦胧呜呜哭泣道:“兰姐姐,我也不想的。呜,可父皇这次不听我的。呜,据说还是庆山王叔与父皇提的,呜呜…我也不知道。”

平阳这突如其来的哭泣,弄懵了刘兰芝。之前的平阳最多呜咽抽搭,这一哭可如何是好?若不是碍于她是公主,真想拿个帕子堵住她的嘴。赶紧住口讨饶道歉,眼中不屑鄙夷不止,却不敢再稍有怠慢。

不错,平阳就是藉着庆山王李思谏那以退为进的折子,直接装乖巧无意露话给了她父皇。使得父皇当即龙颜大悦,顺着庆山王的坡下了驴。活该他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比智谋论心计也许不及这些老家伙,可比耐心,她平阳有的是。

如今,她只是学着以上世的其人之道还於现世的其人之身,平阳委屈大声的哭泣果然招惹来了紫鹃她们,几个人像母鸡护崽般将平阳揽到身后。凡雁眉眼一挑,面色僵冷道:“刘家小姐,你与公主说甚么了?居然惹哭公主,你好大的狗胆。”

刘兰芝怔了下,面色白了白,这几个人她从未见过?是谁?是顾良妃还是皇帝安插的人,任何一方都由不得她得罪。只得咬唇忍气听着叱喝。

平阳将头埋在冬梅怀里有一下没一下抽搭着,等凡雁训得差不多了,才顶着一双可怜兮兮的兔子眼,小声委屈地哀泣道:“凡雁,呜,与兰姐姐无关。是我自己不好,不小心碰到了石桌角。兰姐姐,我累了,今日就先回去了。”说着,便由紫鹃搀扶着,郁闷落寞地往回走。

刘兰芝被训得面色红白发青,心里更是恨得牙痒痒。平阳的话虽乱七八糟,可大概的意思她还是弄懂了,也就是说这蠢丫头在皇帝面前说话不顶用了,该死的。这该如何与父亲交代?想着,一会还要跟这已然无用的废物回宫朝晚侍奉伺候,更是恨得气不打一处来。纵是咬碎银牙,亦不解恨。

但平阳并不打算再养个白眼豺狼在身边,经过方才的一闹,相信刘兰芝已知道她再无利用价值,按照前世刘兰芝的行事风格,就该丢弃撇开。平阳摒退左右,只孤身顺着回廊慢悠悠走着,不时敛帕拭着泪,心碎难过的样子让见者皆不忍。

躲在暗处的祁暮清再也按耐不住疯乱狂舞的心,几个纵身在一个拐角处等着。前一刻笑得还像精灵般天真无邪,下一刻却又像惊吓得瑟瑟发抖的白兔。御花园水榭回廊上惊鸿飞裾的一瞥,刘府门前众人面前的华贵神圣不可侵犯,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祁暮清平生第一次正眼去看一个女孩,以看女人的眼光来看。他知道自己心动了,就像表哥慕容祺说得那样,不小心被月老的红线捆住的感觉。

平阳拭着泪,脚步略有不稳地走着。可这眼泪有真有假,真的是她总算看清了,所以她悔恨得此刻就想自裁了事。假的是她瞥到了那抹青衫的衣摆,因此她在做戏,平生第一次的独角戏。不知道是否可以蒙骗那心细如发的人,所以她只能半真半假地哭着,但想到上一世的哀伤痛苦,眼泪彻底决了堤。让她分不清是真还是假,文洛、文嫣,娘亲对不起你们。呜,都是我害了你们。

眼泪婆娑哭得喘不过气来,眼前雾蒙蒙一片,一个趔趄,本以为会摔倒却落进了个温暖的怀抱,熟悉了解到可怕的气息裹住了她,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平阳号啕大哭开,张嘴狠狠咬住对方的肩,咬出血味亦不松口,拼死的捶打发泄哭泣着。

祁暮清一怔,本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抓住那狠命捶打的‘粉拳’,但在抓住的那一刻,却又颓然松手。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天下还有几人比她尊贵。此刻却哭闹得和个孩儿般,罢了,直挺起腰杆由着她发泄怨怒。

紫鹃她们听到动静赶来时,却不由得惊了一下。但还是很快规矩地退了下去,只派多些人在外围守着,别让外人靠近。凡雁认出了此刻安抚心伤公主的少年郎,与紫鹃、冬梅互交换了眼神,并没有多言,只在暗处静静候着。

平阳哭累了,毫不客气地拿对方的衣袖拭泪抹涕,就算呕心也要呕心死这没心肝的人皮畜生。当众抹涕这等失仪之事放到前世的平阳身上,是万万做不来的。但这一世,她已然超脱了很多。人都咬了,不差这出。知道这家伙有严重的洁癖,既然报仇就从这点开始。

祁暮清抽了抽嘴角,努力忽视袖摆上的污渍浊物,担忧地看向平阳,冷然哑声道:“好些了没?”

平阳故作害怕地瞄了瞄他此刻僵冷的死鱼脸,低首含泪呐呐道:“对不起,弄脏你衣服…”说着,还咬唇做无辜可怜状,继续道:“我还咬了你,疼吗?要不要寻个人给你看看。”说着,担忧地小手上前想去察看。

祁暮清脸一红,顿时炸开。往后退了几步,粗声道:“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你还是笑好看!”抛下这句,一个纵身鹞子跃飞檐而去。

平阳眉眼倏地冷下来,低首敛帕嘴角冷嘲笑了笑,回身低唤道:“紫鹃,我口渴。”凡雁一个踉跄差点摔了,见识过几次公主的翻脸功夫,现下越发的如火纯青了。

作为传道授业恩师的紫鹃眼角弯了弯,蹲身福礼娇笑道:“公主等着,这就好。”蒙在鼓里的秋月这才被放进来,迷迷糊糊地端着茶水,走近后凑耳低语道:“公主,茶来了。对了,刘兰芝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跟着我们回去。”

平阳端起茶盏,优雅地掀起茶盖吹了吹,轻语道:“这事交给花凤就好,走了,我乏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秋月丈二和尚摸不着脑门,但还是乖乖地跟在公主后面,收拾准备回宫。只要那刘兰芝不回来就行,哼!若是敢回来,她非让六宫的姊妹整死这坏女人。

平阳的玄凤马车很快离开刘府,扬长回宫而去。这时,花凤捧着太后娘娘的懿旨,刘府全家焚香跪地接旨。

“太后懿旨:刘氏贤女兰芝,品貌端正温淑恭让,现已及笄,哀家听闻尚无婚配,体恤其入宫多年克勤克俭,兢兢业业。特赐婚于庆山王世子李从让,两家商议后一月内选定良辰吉日成亲,不得有误。”

一道懿旨浇得刘兰芝来了个透心凉,原来宫侍暂时拦下她是这原因,别说回宫,就连这家她也别想待了。不必回宫服侍平阳那蠢丫头她求之不得,可嫁人…

想到凉亭的那抹心动犹在,郎君是谁还不知,却已…李从让是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子,不务正业,吃喝嫖赌逞强斗狠,正经事一件不会。混帐事没一件少得了他。更要命的是:他妻妾成群,男女色皆好。若不是庆山王妃嫡出,老早被庆山王揍死了。

但刘府上下却开心得不得了,扒上庆山王这大粗腿,真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刘运倡接旨时笑歪了嘴,现在他也算沾了边的皇亲国戚了。

第八回 初见

自打及笄礼回来后,平阳脸上的笑容越发地多了,性格也活泼喜人了不少。与各宫各院的走动也勤快了些许。顾皇后打心眼里高兴,没事仍是三不五茬的过来坐坐,偶尔听得紫鹃的回禀后,方才察觉平阳真的长大了,是到了考虑择夫选婿的时候了。婚姻是迟早的事,与其晚了错过良缘,不若早些做打算的好。

想着,顾皇后言语间就微微透出了几分探询的意味,想吴妹只留下这么个宝贝疙瘩,关乎平阳终生的大事自然让顾皇后上了一百二十个心,打算若是这事是真的,便在与平阳商议后适时地提醒一下皇上。

平阳一听刷白了脸,眼泪瞬间溃堤,扑进顾皇后的怀里抽抽噎噎,只差指天起誓断无此事,更无此念想。拿脑袋猛蹭到顾皇后的怀里,撒娇道:“娘亲,你好狠的心肠。若平阳嫁了,便再也与娘亲见不得面了。呜,平阳一辈子赖着你,甩都别想甩我。平阳心里只有娘亲、父皇还有皇兄姊妹,断再放不下他人。”

闻言,顾皇后是哭不得笑不得,只连连抱哄道:“真一张利嘴。以后哪还敢提这事,好好好!一切随你的心意来,但记住娘亲一句话:看准的就要适时抓稳了。实际帝王之家反而比不得寻常百姓家,寻得真爱是难上加难,若真寻不得或嫁错了记得回娘家就好,且记下了。”

平阳抹泪点了点头,个中道理对于活过一次的她来说,真的不难懂,可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回脸狠瞪了几眼多嘴的奴婢,倚到娘亲怀里不依不饶漫天撒娇开来。

紫鹃无辜地嘟了嘟嘴,全当没看见,她也就是这么一说嘛,谁知道皇后娘娘爱女如命,就这么上了心。

这厢,京城郊外祁府别院东宅书房里,慕容祺百无聊奈地趴在软榻上,看着桌案边对着幅画像兀自出神发愣已达两个时辰之久并不时呵呵傻笑的祁暮清,连连哀叹大呼受不了了。让他一情场浪子对着一感情傻子,真真要了他的老命。

连连抗议后无效,索性翻身坐起,双手环胸道:“喂,我说延之表弟,你我兄弟还有甚么话不能谈的。你就透漏一点点於我,让我也分享一二。”想着停下来搓了搓下巴,继续道:“要说李平阳那丫头今年才十三岁吧,正是青涩得酸枣年纪。青黄不接的,你说再养两年,一招将你血气少侠勾走我信,但现在就凭那没发育好的小身板…”

剩下的话消失在祁暮清怒气冲冲的眼神里,好吧,当他甚么也没说。慕容祺聪明地选择了闭嘴,穿鞋下榻夺过祁暮清手里的画像瞅了瞅,撇撇嘴,臭小子描绘得还真神似。

祁暮清护食般地夺回来,眸子危险地眯紧。慕容祺讪讪地做了个拿去不稀罕的手势,沉吟了片刻,开口道:“小子,别是你剃头担子一头热呀。我不觉得李平阳那毛丫头是那么好收服的。好好好,随你随你。唉,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酒去。”

话没说完,又被瞪了两窟窿。慕容祺摸摸鼻子,自认倒霉地推门而去。掉入情网的都是不可理喻的傻子疯子。他还是喝自己的花酒去,免得一个不小心又吃了排头。家里这懒蛤蟆硬是想啃天鹅肉,这天鹅肉岂是人人可啃得的。他啃啃狐狸家雀肉就好,实在馋得慌时,最多啃啃黄莺,天鹅嘛,还是让她养成肥鹅再说。

想到这,蓦地想起品诗茶会那日无意瞎晃遇到的肉包子脸胖丫头,下意识地摸摸现在依旧隐隐作痛的屁股。唉,深宫内院的女人没一个简单的呀,就连毛丫头也不例外。

“旺财,咬死他,别松口。”身子一个激灵,抖去鸡皮疙瘩,挥开扇子潇洒阔步而去。

日子过得很快,八月满城桂花飘香,由于祁暮清有意无意的拖延,祁道泠索性留下来等秋闱巡猎结束再回蜀州去。此刻宫里无比热闹,众人皆在准备着七日后上林苑的皇家狩猎。

平阳这才发觉自己不会骑马,三天两头闹腾着花凤教她。若是先前花凤必满口答应,可不日前无意与人赌了约,花凤正忙着练箭,被缠烦后直接将平阳丢给了宫里禁军任职的哥哥花荣。

平阳倒也不恼,一直想与少时的花荣见上一面,机会来了,自然不会错过。笑眯眯地换好骑马装,梳了堕马髻,拉上四妹长宁几个弟妹一起去凑份子。紫鹃、凡雁四人只得哭笑不得地跟着,公主的玩性大,若阻碍了她反而会更加的不依不饶,索性由着她性子来了。

教公主骑马,花荣自然不敢怠慢,早早地让人备选了几匹矮脚牝马供公主皇子们驱驾。趁着人没来的工夫,花荣试骑着那几匹牝马溜达了几圈确定安全与否,纵使被同僚们笑得面色涨红也莫可奈何,谁让他妹妹当了公主的差事。

正在众人笑闹不已时,平阳一行人乘着软轿来了,不等通传,长宁急不可待地下了轿,越过行礼的众人,兴奋地跑了过来,等瞧清楚那几匹马时,顿时跺足娇嗔甩手往回边跑边喊道:“二姐,好破的马,谁选得这烂马,嗷,跟圆桌一般高,丢脸死了。我死都不要骑,丢脸死了,和骑只肥猪有何区别!呜,我还是回去找花凤玩去。”

一席抱怨,众人莫不绷紧面皮阖紧嘴巴努力忍笑,‘轰’地花荣的脸臊得通红,这下当真没脸了。

平阳掀帘出了轿,由紫鹃搀扶了往前走了几步,瞧清楚后笑道:“这刚刚好,长宁,你可会骑马?凡是哪有一蹴而就的?”

“啊,啊,我的好皇姐,莫念莫念,呜,你哪里像长我三岁的样子,呜呜,母后念完你又念,嗷,我听话便是,听话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