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素指拈着枚黑子,侧肘托着腮敛眉思索着。对面长宁趴在一边,下巴搁在榻案上百无聊奈地瞧着冬梅紫鹃的对弈。不时抬眼觑下兴奋来回走的大皇姐,默默叹口气继续当没骨人。

“你们怎在这?平阳你倒也来瞧瞧。这是你的事情,马虎不得的。”

东平水眸澄亮,拿起一匹江南石榴红兰草暗纹云锦缎比划着,蓦地停下来,对边上的宫人指了指,又取来几匹别色花样的。最后挑花了眼索性丢到一边,取几件制好的成衣命人捧过来。冷眼睥睨了会榻上的人,伸指怒叱道:“平阳,我说得话可听见?非要我拿鞭子不成?”

“啊,大皇姐,求求你了。好好的做甚么嫁衣呀,那是两三年后的事情。二皇姐不还没嫁嘛?”

“你个妮子懂甚么?皇家有多久没喜事了?二皇妹是嫡出的公主,怎可以随意马虎了事。当然我的婚事紧赶慢赶都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现下不赶紧操办非到火急火燎时候随意凑合不成?”

“我的老天爷,这样,我死都不嫁。寻常人家也是这样嫁闺女的嘛?我怎没听过说?”

东平没好气地瞪了瞪眼,几步过来将长宁后襟提起坐正,低喝道:“懂甚么?坐没坐相的。皇家婚礼不仅是婚嫁这么简单,还有皇家的体面,牵扯的事情桩桩件件都要细致处理。

弄不好可是会出大事,即使嫁了亦还有很多的规矩。罢了,不与你多说。到时便会知道的,平阳倒是你,一点也不上心的样子。难道小树林里瞧见的,都…”

“我的好皇姐,求你了。都丑我几日了,我不急。”

“不急不急,我与棠哥婚前连面都没瞧过。你倒好,不过也好,情意相投。不如索性就此结了,与晋安一起。”

“大皇姐,晋安那是和亲。二皇姐急甚么?你忘了,若不是她,嫁给颉跌利的就是二皇姐了,父皇还是用服丧守孝勉强打发的。你想害死大家呀!”

“啊,有这出。我倒是不知道,我一直身在边塞寒地,对京城的事情岂能事事知晓。罢了,那就算了。都收了吧,害得我白白忙了好几日。唉,可累煞我了。”

凡雁忍笑端来杯温热的凤梨汁,递到东平面前,笑道:“大公主,饮一口解解乏。”

东平丹唇勾起妩媚,艳丽的容颜甚是红润,慢呷了一小口,眉眼开笑道:“不错,冉儿,我真是嫉妒了。你身边的几个宫婢各个拔尖,不若舍一个给我吧。唉,越发地眼红了。”

“噗,你不怕大驸马眼热顶不住。二皇姐这哪个不是出挑子的美人儿,嗯,也舍一个给我吧,正好,我把安顺那狗腿子插进来,落个省心。”

“呜~~”

安顺缩起爪子,蹲地乖乖装起了兔子。四公主好过分,他好可怜,为甚么跟了这么个狠心的主子。

“闭嘴,只会装红眼短尾巴兔子,屁用都没有。一边去,老娘不爱看这个。”

东平蹙眉摇了摇首,唉,看样子日后怕没人再说她粗鲁骄横了。瞧瞧她的这四皇妹,将来谁娶了非有得受的。末了,弯唇岔开话题笑道:“我听说突厥那颉跌利很不错的,说是浓眉凤目挺鼻,长得很是英武。举止行为很是儒雅稳重,人中龙凤之姿。父皇都很意外欣喜的,现在貌似很中意这女婿呀。二皇妹,你后悔吗?”

“大皇姐,你后悔嫁驸马嘛?”

“你这妮子,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才不,二皇姐也只长我三岁。为何说不得,哼!总之我瞧那姓祁的不顺眼,他嚣张自傲狂妄的很。不喜欢甚至是讨厌。”

“与你何干?又不是你嫁,再多嘴要你好看。”

“二皇姐,你当真喜欢那冷冰冰的棺材脸。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比起花荣差远了,总之,就是不喜欢。”

“你?!罢了,懒得说你。”

东平没好气地睥睨了长宁一眼,蓦地凑到平阳边上落了坐,笑道:“妹妹瞧甚么书了?半日也没见你回答。好像一切与你无关似的,真是搞不懂你了。”

“陶潜的《草庐归安集》,读到一首好诗,不自觉入了神。”

东平劈手夺过书瞧了会,终是无味地撇撇嘴,丢到一边。握住平阳的双手细细打量了下,笑道:“妹妹是个有后福的,瞧这双嫩手。必是多子多孙的,将来嫁过来可要努力一把。祁家子丁单薄,若是生上两个胖小子,姑母非乐死了。”

听到这话,平阳心里莫名地揪起,垂首掩去眸中的哀伤,扯唇笑道:“皇姐取笑我,这事还远着了。倒是皇姐,孩子多久了,何时父皇母后可以抱得这金外孙?”

“唉,今日我横竖就是来这讨没趣的。好了好了,不说了。”

两姐妹执手相视而笑,东平面色微晕羞赧了起来,正想再说些甚么时,秋月急匆匆地不等通传地闯了进来,跪地神色恼羞,忍着满腔怒气回禀道:“公主,顺天府大牢那贱蹄子闹事了…”

三三回 探监

东平放下杯盏,甚是迷糊地歪脑思索了会,转身问道:“难道是刘府的那个?小时候瞧着挺水灵端庄的。怎长大了变成那般德行?”

“唉,大皇姐,您就别瞎操心了。提都别提那贱蹄子,堵心的慌。以后有空,我私下慢慢说於您听,可好?秋月,你继续说,都打进死囚牢的任她也掀不起甚么风浪。”

“呃,好。前些日子,懿旨求下来后便送去顺天府了,临时改判成了刺配幽州,卖於披甲人为奴,算是捞回一条小命。

二公主更是派人送银两提点狱司小卒一日三餐好好照顾着,庆山王府的红叶姑娘也没少送衣服被褥去。可气就可气在这,谁都没料到这贱女人居然反咬一口。”

说到这,秋月停下来牙槽磨得咯咯响,两眼冒火地狠瞪着地面,调整气息后继续道:“那贱女人居然…居然色`诱勾搭上看管她的狱卒,请人偷递出了上告陈情状子。将庆山王府一干人等一律牵扯其中,还有朝里过半的文臣武将。

甚至连二公主、逝去的吴皇后都被她牵扯进去,说故去的吴皇后伙同二公主,暗里早就与庆山王府勾结替他们谋划行事,还说三年前户部尚书渎职舞弊案就是你们联手陷害的,令忠臣蒙冤。今日刘府只是又一桩冤案。”

平阳淡淡笑了笑,坐正身子凉凉地问了句:“那状子呢?”

“哼!好在世子爷厉害,知道这女人不是省油的灯。早就派人盯着了,现下状子就在秋月这。”说着,秋月从袖筒里取出个油纸信封,笑眯眯地递给平阳。

平阳斜倚回榻,示意怜烟接了打开看。侧肘托腮恬然一笑,开口道:“那通风报信的,可处理了?”

“呃,没有。现一并押在死囚牢里,世子爷说打算直接就此结果了这贱妇,免得日后再伸出事端来。”

闻言,平阳眸光冷冽面色淡然,旁人瞧不出她此刻的心思。敛眉思索了片刻,末了忽地冷笑开,说道:“回了我兄长,说且留她一条小命,速速刺配了事。切掉个右拇指算是给她个教训。这就去回了吧,告诉兄长一切有我,不必担心。”

“呃,奴婢遵旨。”

秋月福身行了行礼,纵是不满,只得撇唇默默退了出去。

怜烟皱着眉头看完手里的状子,娇颜气得通红,霍地收了状子攥在手里揉成团,掷到地上,怒道:“现我总算知道公主为何先拿刘府开刀了,真真的狼心狗肺。喂不熟的白眼狼,三年前的事情奴婢听说过。

明明是那贱妇欺公主年幼,更诓骗了吴皇后。否则…哼!倒是会屎盆子乱扣了,虽我们知道不是,可让外人听说瞧见了又当如何?还好被抓个现行扣下了,否则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三年前的事,嗯。依稀记得,还是我当众无意捅破的了。罢了,不提了。”

平阳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来的滋味。上一世被别人当长枪使了一辈子,呵呵,从未生疑过。真是好笑呀,连母后都被牵扯了。也罢,这更不能轻易饶了那贱妇,要慢慢折磨她致死,方能消她心头之恨。

璟儿、嫣儿洛儿,娘亲当真是瞎了眼白活了一遭。这一世,你们长眼早早投个好人家。这贱妇不会有好下场,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不解心头恨,非要她在人间地狱里慢慢熬上一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紫鹃不吭声地挪来火盆,将纸团信封扔进去焚毁了。回身福礼笑道:“公主,莫让这些晦气事情烦了心,我们移至御花园赏花吧。”

东平抚了抚半隆的小腹,勾唇温柔笑了笑,说道:“也对,不理的好。妹妹,你也别烦心了。昨日那臭小子回去与我们说了些事情,凡事与我们商量商量。莫都自己一个人担着,姑娘家小小年纪,心事就这么重,可不是好事。”

“大皇姐,你们说甚么了?我都听不懂,呜,我只觉得这贱妇着实可气。哼!刺配太便宜她了。”

说着,长宁气哼哼地翻身下了地,小心地搀扶东平往外走去。

平阳轻轻摇了摇首,递了个眼色给怜烟。原本没这想法的,现在倒是很想瞧瞧刘兰芝现在落魄的样子。怜烟很快意会,躬身福礼退出去准备。

平阳淡淡笑了笑,真是个伶俐的俏人。母后确实厉害,自己行事多半依仗着丫头。想着动了动酸僵的脖颈,出声唤道:“凡雁,替我换件衣裳,拿上玉牌出去一趟。”

“公主你真要去?何必如此,奴婢真是想不明白。”

“既是大度温良贤德,戏都演了大半,哪有草草了事的道理。冬梅,你让人把状子上的话当谣言传出去,记得一字不差。”

“啊,连同公主、吴娘娘的嘛?”

“一并,记得一字不漏。最好还添油加醋番,母后那你要早先知会了,免得她受不住。”

“可,这对公主,还有吴娘娘的名声可不好。”

平阳嘴角噙起抹浅弧,回脸觑了眼冬梅脸上的忧色,笑道:“就是传出去才叫好,才叫精彩。连着牢里发生的丑事一起,把水搅浑了才有意思。现在我总算弄懂了些,既然我们永远没有对手来得快做得细致,索性扯破鱼网好好闹腾上一番。

你们放心,父皇既是万乘之君,他也许心里老早有了数。只是一切都不明说罢了,因母后他宠我怜我疼我,可是再怎么宠爱疼惜,他到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我虽是他的女儿,亦是他的臣民。就这么做,没事的。”

凡雁上前握住冬梅的手,轻拍安抚了下,笑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哪一天被居心叵测的利用,不如我们自己捅破出去。对了,将刘府还有贱妇那些见不得人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全部一并捅了出去,不是唱大戏嘛,索性来个满堂彩。”

“扑哧”一声,冬梅捂唇笑了出来,甚是无语,轻语道:“那还不乱套了,坊间百姓相信谁说的好了?呵呵,我知道该如何做了,就请公主放心。奴婢先退下,大公主她们在御花园等着了。奴婢寻个借口,替公主挡了去。”

平阳挥了挥手,冬梅眉眼轻笑着退了出去。怜烟捧着托盘差点与她撞个对面,堪堪稳住身形,瞧着对方促狭逗趣的眉眼,一头的雾水。进来后看到凡雁与平阳眉眼打趣的样子,索性直接开口问了。

“公主,我方才出去错过甚么好戏了?冬梅那妮子一个冷骨子,怎笑得像得了甜食的贼眼耗子似的。你们也是,神神秘秘的。”

凡雁一个没忍住,弯腰捧腹笑出声。柳眉微挑,回道:“过几日你就知道了,等着瞧吧,非炸开锅不可。我只怕到时的焦点不是公主您,真是可惜了。”

“你们这些妮子,都学会了拿我逗乐瞧戏。好了,赏花宴准备的如何了?”

闻言,凡雁怜烟相视而笑,眉眼弯了弯,巧笑道:“秘密。”说着,两人笑弯了腰,互相推搡一把,很是开心。

平阳摇了摇首,无奈勾唇浅笑了下,倏地冷脸轻叱道:“快些,还不替本宫梳妆换洗。”

“奴婢遵命。”

末了,三人笑作一团。手里却不耽搁,将殿外候着的随侍宫婢唤了进来,快手收拾整理着。

是日申时三刻,一辆普通的乌篷马车停在了顺天府大牢门口。先是下来个姿色俏丽的丫鬟塞了几两碎银子给外面看门的狱卒衙役,一番打点通融后,身着寻常富家千金打扮的平阳头戴帷帽,外罩斗篷由着随身侍女的搀扶,款步走了下来。

狱卒衙役掂着手里的银子本还有些不满,等瞧到后面头戴帷帽小姐腰间佩挂着的玉佩时,不敢再大意。弓身行了行礼,让开了道放她们进去。

平阳弯唇颔了颔首,伸手拍了拍秋月的手背提醒她莫气算了。心里则一阵唉叹,难怪大夏朝亡国不远,连衙役狱卒都这般德行,朝里的那些显贵高官就不提了。

进了大牢后,很快有个皂隶巾服五十岁上下的狱头过来躬身行礼请安。平阳摆了摆手,示意免礼。秋月上前与他凑身说了几句,惊得那狱头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瞧往平阳这边。正想屈膝行叩拜大礼时,秋月忍俊不禁赶紧快手拉了他一把,手指立唇做嘘状。

周狱头只得弯身哈了哈腰,贴身靠墙请平阳一行往里走。监牢的潮湿霉味恶臭,随侍的两个宫婢莫不以帕掩唇,难怪几位主事姐姐都不愿意来,要是知道出宫来这地方,说甚么她们也不抢这风头。此刻纵是悔得肠青,也莫可奈何。

秋月来过不止一次,倒是习惯了。快步领着平阳往里走着,希望快快离开这污糟地。平阳慢步轻移着,每走一步心里都在怦怦乱跳着。眼前不断闪现前世慕容老太寿宴正厅那一家四口喜笑颜开并立的一幕,文洛瘦小细弱的背影…

此刻的她眼里没有一丝泪水,若是祁暮清面前她还勉强可以哭出来,惹他心怜不舍。此刻她只有彻骨入髓的恨意,夹着满腔的愤怒她得以重生。只是没想到,她没能有机会亲手一步步将这贱妇送入阿鼻地狱。

嘴角弯起冷漠的讽笑,眼神像淬了毒一般,隔着帷帽,她不需要太多的掩饰。一步步踏下最底层死牢的石阶,长年不见天日霉味扑鼻,恶臭熏天。

入眼几乎一室的漆黑。只墙壁上悬着的桐油盏不死不活地晃着幽黄的光亮,无视去那窒人呼吸的腥臊恶臭,平阳慢步踱了过去,立在了铁栅栏外。

三四回 刺配

只隔着一铁栅栏,却是两重天。

冷瞥着阴暗墙角稻草褥子上辗转蠕动不时发生痛苦呻吟的佝偻身影,身上的衣服破烂不遮体,裸`露在外的肌肤处处可见的伤痕,皮开肉绽血肉翻起,像是刚受了重刑。血污肮脏,昔日的乌丝早已不见,蓬头垢面夹杂着枯草碎甚是不堪。

凄哀的呼痛呻吟声不绝,像只苟延残喘的死狗般发出沉重压抑的呼吸声。苍蝇嘤嘤地围绕叮啄着腐坏恶臭的伤口,不时手脚一阵乱蹬,发狂地仰首嘶嚎着。困兽般不甘落得如此境地,四肢伏地如同丧家犬,刘兰芝倏地转身抬首睁大了充血的双眸,不敢置信地瞧着铁栏外伫立的身影。

平阳心里莫名地一阵冷笑,她居然没有丝毫惊恐。嘴角弯起淡讽的弧度,状似轻松地开口道:“兰姐姐,妹妹来瞧你了。”

平阳?!那蠢丫头?!刘兰芝先是一怔,蓦地明了,仰首发出怵人的嘶哑凄厉笑声,一阵咆哮嘶吼:“来干什么?瞧我的笑话?见到了嘛?你也不远了,不远了…”

撕心裂肺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嚣,外人却无法听懂她说的话,只感觉像是地狱恶鬼在挣扎哀嚎嘶吼。随侍的两个宫婢吓得娇躯直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相互依偎抱成一团,瑟瑟地发抖。

瞧到这光景,刘兰芝翻身面朝上咯咯笑着。浑浊的双瞳倏地一眯,笑声嘎然而止。飞快地扑到铁栏杆处,双手揪住栏杆费力撑爬起来。眼眸充血地瞪着平阳,蓦然张狂笑开。牙槽磨得咯吱作响,嘴角扯开恐怖的弧度,露出白生生的门牙,猩红的舌头伸出来舔舐着右手剁去拇指留下的新鲜断痕。

“唔,呕…”

惊吓到不行的两宫婢再也忍不住,俯身呕吐了起来。一时间,死牢里的恶臭熏得人越发窒息。周狱头恼羞了脸,手里的皮鞭狠狠地抽了过去,唾了口吐沫骂道:“臭娘们,再这么瘆人。宰了你…”

刘兰芝闷哼两声,双手死拽着栏杆,牙根咬出血来。依旧咯咯凄厉笑着。就是不松手,蓦地和口血星子的唾沫朝平阳的方向吐过来,周狱头赶紧快步过来推挡开,脸扭曲黑煞起来,招呼两个狱卒来,解下腰上的钥匙打开铁门锁好后,一把拽住刘兰芝的发根,往后一拖就是一顿死抽,边打边骂将。

娘的,居然在公主面前如此无理。还好他动作快,否则连带着他都得倒霉。越想越发地气,手里的皮鞭沾了盐水抽得越发地狠,刘兰芝痛苦呻吟拼力蜷缩护着脸。

“娘的,这时候还知道护你这婊`子脸。不是你这贱妇,我张三兄弟也不会倒霉,呸!给我抽,往死里抽。”

周狱头抽累了,双手叉腰擦着头上的汗,招呼另两个兄弟继续往死里打。别留情,今个非抽死这贱人。

安抚性地拍了拍秋月的手背,平阳冷着脸轻叱道:“够了,当本宫不在嘛?且都住手!”

抽得起劲的两个人讪讪住了手,在周狱头的眼神下,不敢怠慢地佝偻着腰,打开铁门锁好退到了一边。垂手乖乖做俯首帖耳状。

“刘兰芝,你是本宫身边多年的伴读侍女。本宫已向太后求来旨意饶你一命,不日刺配幽州。不管你做过甚么,你仍可以活,至于以后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话音未落,乱草堆里的刘兰芝仰首咯咯癫狂笑出了声。活?!生不如死!虚伪做作的嘴脸,故作慈悲实际却是好狠毒的心肠,以前怎么愣是没瞧出来?那个憨纯单傻的蠢丫头何时有这番心机的?费力撑起来,满脸血污地抬首仔细瞧过去。

平阳静静地伫立着坦然自若,丝毫不被周遭的环境所影响。帷帽遮挡去了她此刻的面容,但那份尊贵气势怎么也掩不去,再也不是那胆小怯弱话都说不清楚的李冉儿。

刘兰芝怔怔地看了会,蓦然仰首长笑,原来是这样,一直以来自己蔑视轻瞧了她。真是输得莫名其妙,再一次重来自己肯定不输这蠢货。只是生得比她好,就轻松地坐享拥有现成的一切。凭甚么,自己哪里输了这蠢丫头?

能活就好,至少她要睁大眼好好活着。庆山王李思谏一心谋求帝位,你们的死期不远了,不远了。她要活下去,哪怕是不人不鬼地活着,她要伺机报复。看着他们狗咬死狗,看着他们如刘府般一夕间化为乌有。

“我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哈哈,得意吧得意不了多久了…”

无视去耳边张狂的笑声野兽的低咆,平阳轻轻扯了下秋月的衣袖,优雅地转身淡然地离开。谁都不知道平阳此刻心里五味杂陈胸口血气翻涌,刘兰芝的话虽听不懂,可她那表情自己看懂了。该是笑她们也是过秋的蚂蚱蹦达不了几日了,自己心里有数,此刻却甚么也做不了,只能静观事态的变化。

低首思索了片刻,凑身与秋月吩咐了几句。便由着侍女的扶持,慢步上了台阶。嫣儿洛儿,娘亲为你们出手了。你们看着吧,看着贱妇慢慢癫狂受尽地狱般折磨痛苦。

任何亏欠她的人,都等着吧,她要逐个报复回去,千倍万倍地报复回去。刘兰芝此刻的张狂算甚么!以为活着从此可以看她的笑话了?做梦去吧,地狱般的人生将由刺配慢慢开始。文嫣的苦文嫣的痛,她要一点一滴的回报给贱妇,让所有轻视小瞧自己的人知道:李平阳心狠手辣起来绝不亚于蛰伏的剧毒蛇蝎。不出手则以,出手非死即伤。

轻抚着额上的莲花刺青,丑妇,蠢女人!她忘不了,也不会忘。恨意早已扎进了骨子里,入了髓血,每日夜深无人时,默默侵啃着她已然空荡荡的心房。

出了死囚牢,平阳一路快行着,直到出了顺天府大狱的门,撑扶着马车蹬脚木阶,努力平复躁动乱跳的心。原来自己也可以做得那么狠那么绝,哼!她再也不是那个单纯易满足的李冉儿了。

大哥,原来手上沾了血腥是这么容易。玉镯水晶琉璃盏,自己再也不是那么纯净了。默默叹口气,还好您离开了,若是让你瞧见如今人前娇憨卖嗔虚情假意,人后蛇蝎心肠口蜜腹剑,就连自己都觉得轻贱肮脏。

心黑了手脏了,自己配不上大哥了。真的配不上,更不能连累他。一世的好,一世的倾心,她都视作不见。今生亦是如此,她不甘放下前世的仇恨。那时跟着大哥离开该多好,不去招惹祁暮清他们又该多好。

可一切容不得她后悔,只能怪自己太贪心,太想万全了。更太不自量力了,刘兰芝笑得不错,她们确实蹦达不了几天了。大厦倾颓纵使她费劲心机,庆山王的势力依旧坚实碉垒牢牢矗立着。还没开始多久,她已经心神俱疲。

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希望有一个坚实的肩膀可以依靠,大哥,不该送你离开的。可不送你离开,又能怎么做?虽是嫡出公主,可实际上没有任何实力与外人抗衡。父皇的宠爱是甚么?自从听到赐婚的消息,她再也不敢深信了。

如前世一般,父皇纵使再多不舍,不还是将她嫁给功臣英烈之子只是用作安抚。前一世她是满怀欣喜,可这一世却是诸多不甘。她一刻没放弃憎恨,将所有的怨怒不甘化作复仇的勇气。她可以对着仇人喜笑颜开娇羞使媚,甚至与之亲密情浓。

她恨自己的懦弱无能,若是有足够抗拒仇敌的力量,何苦左右逢源。她好累,真的好累。大哥,我开始后悔了。很想你,前所未有的想。

眼眶一阵发热,余光瞥到随行侍女面上的担忧色,勉力站稳身姿,浅笑道:“没事,只是靠着歇息片刻。里面确实…”

隔着帷帽,平阳垂首含胸做娇弱状。两宫婢互相看了看,赶紧上前搀扶住公主,凑身勉强笑道:“不怕,实际我们方才更失态。小姐已是很好了,只是没想到,刘兰芝居然一点都不领情。不过,今天我们也瞧清楚了。

本来外面的传言,我们多少不信。现在瞧来,怕是真的。这女人着实厉害,奴婢们与她相处那么久也没瞧出异样来。小姐菩萨心肠,那般无理还饶她一命,奴婢们瞧着,心里都不服。上车吧,小姐,咱们就不该来这一遭。”

平阳默默听着,心里却想着:不来怎么知道,不来如何看清,不来她如何坚定继续走下去,哪怕是一条道走到黑,也绝不罢手。

秋月吩咐完,便赶紧出来上了马车。朝平阳递了个眼色,一切已安排妥当了。平阳微颔首,马车慢悠悠地驶离回宫。

死牢里,周狱头黑煞着脸,隔着铁栅栏,撇嘴冷笑道:“真是好狗运,这里你不必待了。你倒是出去了,我张三兄弟却要不日处决。呵呵,不是每次都拼力护着你那□脸嘛?刺配!老子刺花了你,来人,给我绑了。给她绣成个大花脸,到了幽州也翻不了身。”

刘兰芝一阵奋力地挣扎嘶吼,拼力往墙角缩躲着,奈何力不敌,被几个狱卒合力捆住手脚,脏布塞住口。拽着乱发拖了出来,直至行刑架才踹蹬开。几人上来松了绑,她便拼力呜咽挣扎着,胡乱踢打的四肢还是被绑在了绞架上。

周狱头嘿嘿笑着,上前一把掐起她的下颚,拂开乱发,拿来湿布一阵狠擦,眯眼细细打量了番,末了单手搓着下巴,垂涎笑道:“还确实有几分姿色,难怪张三兄弟把持不住。别怪我们,要怪你自己,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难得有个心软慈悲来瞧你的,又黑脸踹了回去。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今日我与兄弟们就好好伺候你一番。”

说着,上前一阵大力地撕扯,瞧到那白嫩水样的皮肤,还有那一条条红艳艳的鞭痕,腹下一阵臊热,垂涎地舔了舔唇,笑道:“公主派人好好伺候你梳洗一番,就不用外头的那些狱婆子来了。我们来,呵呵,好好伺候伺候你。再给你里外洗一洗,换件漂亮的衣裳好上路呀。”

周狱头甚是张狂,嘿嘿笑着松开腰带,掏出物什,扑了上去寻到那溪谷处狠力捅了进去。后面三四个人提着裤子,无耻涎笑等着。

刘兰芝呜咽着,银牙咬碎。眼前一片血雾,她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要这些人不得好死,仰首隐忍着一行清泪默默流下。

边上的浴桶里的温水飘浮着热气,几个狱婆子们只得躲在暗处唉叹造孽,一切氤氲渐渐模糊不清,只剩下刺耳的笑尖锐地回荡着。

三五回 急症

回到宫里,平阳面色平淡无异样却只言不发,由着紫鹃她们的搀扶,跨了去晦气的火盆才进锦福宫正殿,入通室沐浴换裳后便推迟乏了,不等用膳就躺下休息了。

当夜,平阳突发高烧浑身滚烫,神智几近迷糊不清,面色绯红,口中呓语不断。辗转反侧,躁动不安。任凭紫鹃她们如何呼唤,仍是双目紧闭昏睡不醒,这吓坏了紫鹃她们,连夜传唤太医前来诊治。煎药的,送凉水的…人来人往穿梭忙碌着,直至翌日隅中时分,依旧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太医院的几位老太医忙了一夜加小半天,药也灌了针也扎了,反复瞧诊了几回,问病症只道是受了惊吓且长期抑郁气结继而突起得急病怪症,并非风寒伤露所致。问何时能醒,只含糊说该醒之时自然会醒。

闻言,紫鹃再也不敢怠慢大意,赶紧去椒房殿顾皇后那回禀去。甫准备设宴会觐见命妇的顾皇后,匆匆撇下众人顾不得乘凤辇,徒步急赶了过来。

一路上还不忘仔细询问病情的大小与起因,等知道是探监导致的,向来温和宽仁的顾皇后瞬间翻了脸,对着锦福宫的众婢先是一顿狠叱训诫,若不是怜烟及时出言拦着,非当即传旨三尺白绫结果了刘兰芝的小命。

突来的一场急病,三天三夜,顾皇后可是哭红了眼,守在床边衣带不解亲自照顾着。任凭旁人如何规劝,就是不理。执着平阳的手,默默静坐瞅着。

到最后终是惊动了圣献帝,亲自过来才将顾皇后勉强拉劝回去。

直到第五日凌晨,一阵口干舌燥中,平阳幽幽醒来勉力睁开双眸,入眼瞧到昏黄的烛光,只感昏眩刺眼得紧,不由手捂脸呻吟了声。

边上打盹的秋月当即惊醒了过来,瞧到昏睡四五日的公主醒了,欢喜得泪眼朦胧,赶紧转身扬声唤道:“紫鹃,公主醒了,醒了…”

听到这话,外殿候着的众人顿时清醒了,主事赵太医赶紧拿起药箱,急步跑了进来,隔着纱幔细细地切诊了番,悬了几日的心总算放下,捋了捋山羊须,躬身跪地回禀道:“公主已然无碍,只需安心静养几日,老臣再开几付定神安魂汤每日按时服下,不日即可痊愈。”

平阳愣愣地收回手,迷惘地瞧了眼四下,只得轻轻颔首出声免礼平身。赵太医与众跪地连道了几声万福金安,方才满面喜色退出去。

“紫鹃,倒杯水来,我口渴。”

紫鹃眼一红,扭身敛帕拭去眼角的泪渍,脸上瞬间绽开温柔的笑颜,连连点头应声。

冬梅赶紧奉上温茶水,凡雁挪来锦被靠枕,怜烟小心地扶起平阳倚靠着坐正,秋月帮着拉好滑下的丝被掖好边角。紫鹃慢了几拍,只得拿来外衫细心地给平阳披好。

就着递来的杯盏连饮了好几口,喉咙里的燥热才勉强平息了。平阳舒服地暗自叹息了声,转了转酸僵的脖颈,舒服地倚回去,抬眼笑道:“这一觉睡得可真舒服,只是脑袋昏沉的厉害。凡雁,帮我掐掐。”

听到这话,五婢齐齐红了眼。秋月更是伏身跪地,低泣道:“公主,你可不能再如此吓我们了。”

闻言,平阳懵了懵,回道:“怎么了?只是个伤寒小症。头晕得厉害,所以昏睡了一会,瞧你们紧张的。”

“昏睡?!有昏睡五天四夜的嘛?皇后娘娘眼都不合地守了三昼夜,公主都没苏醒的迹象。药汤粥糜头两日还灌得进去,可这几天别说汤药,根本连进出的气息都轻到几不可闻了。若不是心脉尚存脉搏跳动无异,我们都要以为…公主,你可吓死我们了。”

“呃…”

平阳怔得动弹不得,抬眼瞄了瞄其他几个人,咬唇眨了眨眼,确定当真如实时不敢置信地惊愣住。五天四夜,她只当自己小睡了一会的。母后陪了她三昼夜,她可怀着身子了。

想着,伸手拽住紫鹃的手臂,急急开口问道:“那母后现在…她可有身子的,你们怎也不劝劝?”

“公主放心,两日前,皇后娘娘就被陛下强劝了回去。太医随侍瞧过了,说除了累乏精神不佳外,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