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那就好。我也没事,只是这一觉睡得太久而已。现下也没事了,不信,我下地走给你们看。”

“我的好公主,可求求你,饶了奴婢们吧。安静躺着,一切我们来。”

平阳无奈地笑了笑,依言躺了回去。瞧着紫鹃她们来往忙碌着,低首玩着十指,不放心地开口问道:“那现下可回了母后,我已经无碍了。”

“自是立刻派人回禀通告各处了,奴婢想皇后娘娘她…”

话未说完,外面便传来太监拔尖的通传声:“皇后娘娘驾到!”

平阳还未来及掀被下地迎接,顾皇后已然急步走了进来,焦急唤道:“别动,躺着。”说着,快步过来执起平阳的双手,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番,蓦地敛帕低首拭泪道:“确实好了,没事了,可吓坏为娘了。你这孩子,现下好了。没事就好,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总算是虚惊一场。”

没有头绪一阵的絮叨,心头的大石放下。顾皇后眉眼舒展开,笑得甚是慈祥和蔼。

平阳咬唇暗暗自责了番,回道:“只是多睡了会,不是秋月她们告诉我。还真不知一觉昏睡这么久,母后,我下次再也不贪睡吓你了。”

说着,撒娇揽臂头依偎着顾皇后的肩上,俯身瞧了眼那微隆起的腹部,笑道:“母后,皇妹可安好?”

“你这甜嘴妮子,怎老是一口咬定是妹妹。”

“哼!就算是皇弟,我也拿他当妹妹来养。衣衫老早准备好了,都是小姑娘的衣衫。管他是弟弟还是妹妹,都得穿我准备的衣衫。”

“哦,为娘没听见。这是你们的事情。等他出世后,你问他去。”

“母后!”

平阳不依地大发娇嗔,顾皇后搂着只喊心肝,母女俩笑闹打贫了一阵子。没一会,又听到太监通传“太后皇上驾到!”,锦福宫许久未有的热闹,前面传话太监快步进来宣布免了众人的礼。

太后由着左右皇上、太子的搀扶,缓步走了进来,瞧到床上躺坐着的平阳,眉开眼笑慈蔼地开口道:“哀家就说吧,瞧都在这了。皇上,可安心了。平阳,乖乖坐着给皇奶奶瞧瞧。你这丫头,这几日后宫差点翻了天。皇后几时与你父皇红过脸,这次为了你,瓷枕都扑面砸过去了。

好了,既然都没事了。就让哀家在这里做个和事佬。皇后,莫气了。皇上,你也退一步。家和万事兴,瞧你们,加起来的年纪比哀家还长。闹起别扭来,跟那半大的娃儿没两样。”

说着,走过去执起顾皇后的手,回身虎脸拽来圣献帝的手,两厢这一叠合,轻轻拍了拍,继续笑道:“好了,这就算过去。”

平阳瞧着更是云里雾里,紫鹃好心地凑上来低语了会。末了明白过来,平阳捂嘴忍俊不禁,母后居然拿瓷枕砸父皇?!当真劲爆厉害得紧,可惜她昏睡不醒错过了这场好戏。

太后几步过来,毫不客气地戳了戳平阳的额头,轻笑道:“还敢偷乐!瞧瞧这没心肺的小祖宗。皇上皇后,小没心肝的瞧你们俩的好戏了。”说着,眼神打趣地在甚是尴尬的帝后间走了遭。

闻言,圣献帝勾了勾唇角,执起顾皇后的手握紧,两人相视一笑,抬首回道:“母后笑话了,让您担心了。”

“好,笑了就好。嗯,哀家也乏了。就先回去了,小没心肝的,过几日好了,来皇奶奶这,仔细罚上一罚。且都免礼,哀家自己走。”

说笑着,太后蓦地俯身,又伸指掐了掐平阳的嫩颊,补充了句:“瘦了,好好补一补。”

众人微欠身施礼恭送太后离开,长宁机灵上前地挽住皇奶奶的手臂,非要一起跟着回尚宁宫。哄得太后喜笑颜开,甚是欢喜地离开。

平阳由着紫鹃的搀扶,穿鞋下地给帝后行了跪拜礼,起身敛眉垂手,撇唇呢喃道:“父皇母后,一切皆孩儿过失,还请父皇勿怪罪他人。”

圣献帝背手立着,无奈勾了勾唇,忽地冷面,伸手拧了拧平阳的俏鼻,朗声轻笑道:“知道错了就好,您皇奶奶说得没错。小没心肝的,朕道是想问问,怎好好就昏睡几日不醒?”

“唔,母后,你瞧父皇,快帮帮我。”

“好好好,朕不追问了。没事就好,奶味十足的毛丫头,就知道打欢撒娇。”

“哼!那也是父皇母后舍不得。父皇,莫气了。你就别问了,这…我也不想一觉睡这么久的,真没事了。你不信女儿,总信得过赵太医他们的医术吧。”

平阳小心翼翼地撒娇讨着欢,总算逗得帝后尽开颜。一番笑语安慰后,帝后二人总算安心地笑着携手离开。

众人躬身行了礼,瞧人确实离开了,平阳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绵软地倚靠向怜烟,耷拉着肩膀低声问道:“我昏睡的这几日,事情没有生变吧。”

三六回 相思

怜烟嘴角弯了弯,给了个安抚性的浅笑。搀扶着平阳坐到榻上,递来碗熬制很久的小米粥,笑道:“公主,先吃些易消食的垫垫胃。这几日的事情,奴婢们慢慢说於你听。”

果不出所料,京城炸开了锅。朝堂上再一次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朝上寡言少言回府后更是纷纷闭门谢客,拼力划清彼此的界线只求安稳渡过眼前的难关。

至于她这突然的病倒,不但没影响事情的发展,反而将众说纷纭的流言蜚语一边倒了。都说:平日就很温淑贤德的平阳公主确实是个面慈心热的活菩萨,刘府已然这番境地还记得雪中送炭亲往探望施援手,却被刘兰芝身上缠绕的怨鬼煞气伤到了,回宫就重病一场,至今昏迷不醒病情难测。

再加上顺天府大狱那些狱卒衙役以及狱婆子们红口白牙的亲口证言,越发地传得玄乎起来。庆山王党自然少不得添些谣言佐证为自己辩白,将水搅得更浑些。到最后,过往的所有罪行脏事一概泼到了刘运倡这再也开不了口的死人身上,庆山王党再次安然渡关。

现在出了门,几乎处处可闻骂刘府一众死有余辜,为首刘运倡父女皆心如蛇蝎,作恶多端恶有恶报。只可怜了素来与人和善的平阳公主及故去的孝贤吴皇后,平白无故遭了恶言中伤。

后得知居然病中的公主仍不忘替刘兰芝向皇后求情,更是不甚唏嘘:世上居然真有这等以德报怨之人。宽宏大度的为人处事令无数人拍手称赞,称其难得,不愧‘贤女美眷’之名。

平阳听得心里默默冷笑,放下汤匙粥碗,伸指点了点怜烟的鼻尖,笑道:“你们这几个贫嘴小蹄子,就漫天大谎地诓骗吧。这几日我已然昏睡得晕天黑地,何时求过情?”

“奴婢们,可不能眼睁睁瞧着公主被抹黑。哼!自是拼力护着,公主怎还怪我等?”

“倒也不是这话,人无完人。你们将我夸成花一朵,硬生生捧成了活佛慈悲心肠的。凡事都有度,常言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以后,我行事岂不要夜夜顶着个面具,累得慌更憋屈的慌!岂是事事都能万全的,少不得给别人以口实。”

“呃,这不打紧。并非人人夸赞的,还有这么个说法:只怕公主好心办了坏事,人常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公主这番作为表面看是好心,实际只是给暂时活命的人饮鸩止渴,与其受尽磨难而死,倒不如一刀来得痛快。”

“嗯,这倒是实话。怜烟,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公主尽可放心。”

“这就好,你们且都退下吧。紫鹃,你留下。”

闻言,其他四婢纵有不满,亦只得屈身福礼告退。

见门扉掩上,平阳即刻坐正身子,正色仔细询问道:“母后与父皇究竟为何事发生争执?以致于母后出手砸瓷枕差点伤了父皇。”

“呃,也没甚么大事。我听香桃说:陛下好像很中意这次突厥国来的那位二王子殿下。今年刚好才十六岁,与公主您还有三公主四公主都合适。听说那二王子殿下想要留在京都参学几年,陛下就直接将他安排到太学院去了。所以…”

紫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平阳按了按额,提醒道:“绕去旁枝末节,直接说重点。”

“前几日的一次晚宴上,那二殿下直接开口跟陛下求讨件宝贝。陛下喝酒正在兴头上,没细听便满口答应了。谁知道,那家伙讨要的是二公主你。这事可闹大了,居然与宴的祁公子气得面红耳赤当即变了脸,不是边上人及时拉着,非闹出点事情不可。”

“哦,是嘛?倒是不知自己几时成了宝贝了。”

“公主,哪有你这番不上心的。后来,陛下很是为难。可金口也开了又不好收回,就说可以在另几个相仿年纪的公主里面挑。谁知,那二殿下咬死了口。说没二公主也行,用三公主四公主两个来换,他便答应。

咳…还好,大王子颉跌利有眼里见,说是戏言逗乐只因为公主您架子大,至今未瞧到一面,临时起意的算是勉强岔开了话题。呃,气氛很是尴尬,这等无理,陛下居然只笑了笑回道既是玩笑就不打紧。挥挥手,继续喝酒赏舞听乐。

事后,陛下便被娘娘冷脸絮叨了几句,说他贪杯中物糊涂得紧,是个昏君。陛下自也懊恼头疼,索性与娘娘直面拌了几句嘴。哪知怀孕后的娘娘脾气不稳,提起个瓷枕迎面就砸了过去。结果就谁也不理谁。这不,底下的事情公主你就知道了。”

平阳摇首无奈笑开,瞥了眼紫鹃,嘴角无意识地勾了勾,说道:“也就是虚惊一场了,那二殿下叫甚么名字?”

“好像是叫甚么?额尔…额尔木图,是乌邪汗王最得宠的侧妃所生。”

原是他,平阳心里有了数,突厥国日后的左贤王,战场上没少与祁暮清交手的,算是彼此钦佩的死敌。两人现如今就见面了,难得。有意思,这一世与前世出入确实不少。

想着,平阳捻起个豆沙糕轻咬了口,蓦然浅笑道:“重阳赏秋菊宴的名帖可发出去没?”

“这几日哪里还顾得那些,公主,你的心可真宽。”

“那就添上突厥国那两位贵客的名字,记着,名帖由最得力的人送去。”

“啊,公主,您又想做甚么?现下已经够乱的了。”

“按本宫说的行事就是了,将怜烟唤进来,你且退下吧。”

拿身份压人,紫鹃自讨了个没趣,撇撇嘴默默退了出去。不一会儿,怜烟以扇遮面笑着走了进来,盈盈下拜请了安。风娇水媚的样子,着实惹人娇怜。

“好了,又没外人在。收了这副样子,吩咐你的事情到底如何了?”

怜烟水眸转了转,不依地扭了扭身,呢喃道:“公主既然这么急,为何刚才单独先留下紫鹃呀,该是不急的吧。”

“你呀,小心眼。我只问她父皇与母后拌嘴的事情。她说话实诚,不像你们都掺杂着大半的水份,带着虚夸。我哪里能完全知晓,还真有理了。”

怜烟不依地扭了扭身子,媚笑着凑坐过来,贴耳轻语回道:“已然毁去了她半张脸,就像这样是个半面鬼。幽州那也安排妥当了,必要她尝尽地狱之苦的同时,再将她藏在肚里的秘辛一一慢慢挖出来。公主虽明上放了她,却也的确是令其饮鸩止渴。”

“她也不是个愚人蠢才,顺天府大牢里的刑罚都不能令她老实开□代。河蚌般紧实的嘴,到了幽州就能撬开了?”

“哼!公主不信奴婢。那我们就慢慢走着瞧,至于奴婢是怎么做到的,就先保密。”

“好,既是如此,我就不多问了。怜烟,一切拜托你了。”

说着,平阳起身微行揖礼,怜烟怔了下,赶紧出手拦住,回道:“公主,您这可折杀奴婢了。”

“瞧你说的,这是该的。若不是姐姐时常帮衬着,我哪里这番顺利。”

怜烟眼眶红了红,低首摇了摇首,回道:“实际上奴婢甚么也没能做好,大事总是差人了一步慢人一拍,小事上偏又会行偏差露马脚。哪里帮了多少,公主这番真是羞煞奴婢无地自容了。”

“我信姐姐,你是母后万里挑一的,能耐岂是寻常人可比。”

“公主,若论捧人的功夫,公主称第一,我等皆望尘莫及。”

“你个妮子,又来讨打。”

平阳羞恼得揪住她,就死劲地往胳肢窝挠痒痒,逗得怜烟双手交十弯腰勉强护着,呵呵笑个不停。拼力躲着,却怎么也甩脱不了。

“公主,饶了奴婢。对了,花统领传来消息了。”

平阳怔住,愣愣地看向怜烟,失神地收回手。怜烟捂嘴偷笑了下,将怀里的信取了出来,俏皮地两手指捏着放到对方眼前晃了晃。

平阳一看,便伸手来夺,却几次都落了空,瞬间虎住脸,轻叱道:“快给我,小心本宫要你好看。”

“唔,真是怕了。给,另外,花凤托人捎话回来:一切安好,公主送去的银子可是救了急,都使在了刀口刃尖上。现下迎敌的战船已在打造了,刀枪弓箭之类兵器也都有了,兵也招好了,已然操练起来,请公主放心。”

“嗯,倒是像花凤说的话。”

“哼!也不只是紫鹃她说话实诚。公主慢慢看,奴婢先出去了。”

平阳只轻轻挥手示意了下,便低首细细瞧着那信封,眼眶微热,心里阵阵发酸。花荣、花凤在时,自己没觉得甚么。离开了,却很是不习惯。一封封的书信成了鼓励她支撑下去的唯一勇气,也不知他腿伤好些没?

每次自己只能偷偷读信,却从不敢提笔回信。一直以来所有的苦痛,她只能默默隐忍。忍痛认亲刻意疏远逼走最可信亲近的人,一系列地曲意逢迎虚与委蛇结识需提防小心的人。

大哥的来函成了她难熬痛苦彷徨日子里唯一的慰籍,信里的一字一句都透着关心。读着他的信,就像有个坚实的肩膀时刻在身侧可供她依靠般,再多的苦再多的难,她都可以克服。支撑不下去时,读了信抹完泪继续。

“我很好,真的很好。您也是,要平平安安的。我等着你,等你荣归凯旋。等你再送我,玉镯水晶链子琉璃盏。那时的我,必是你能一眼看懂想明白的。”

平阳心里默默倾诉着,将一页薄薄的信笺反复细读了数十次,才不舍地掀开灯罩,点燃焚烧了。宫里说句话都得小心翼翼,怕隔墙有耳。大哥的来信,她自然也不敢留。

忍字头上一把刀,如今的局势,她只能选择慢慢熬。手握成拳指甲掐到肉里,烛光摇曳,平阳没有丝毫的痛。这场突如其来的病更是笃定了她的心,势必要那些前世欠她的人一一血债血偿。

三七回 妆扮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便是九九重阳佳节。

天刚蒙蒙亮,听台水榭很是一番忙碌的景象,宫娥内侍穿梭进出,由凡雁主持准备着现场布置桌椅碗盏摆设小件。另有一群内监宫婢大约四五十人排成五六排垂手立在玄莫湖东侧空地那,紫鹃右手执小紫毫,左手拿着砑光小本立于众人面前,口里念着各物各宾客归何人管理,一一做着细致的分工安排。务必使赏花宴顺利进行,宾主尽欢。

御膳房里热火朝天,锅碗瓢盆响不停,切菜和面弄馅的,当下手的内监厨子们一排齐刷刷地站在菜案边,菜刀剁得砧板当当响。互相传递着碗勺盘碟调料,来往紧凑快速秩序井然。

秋月笑弯了眼,拣个不碍事的地方边上站立瞧看着,不时开口笑言提醒一两句。见大厨房各个忙得挥汗如雨,一刻也不敢歇息。便命几个小太监边上候着适时送上汗巾冷茶,顺便帮着执扇送风。

偏凑巧,有人紧张得错手打翻碗碟油盏时,还不忘逗趣道:“二公主说了:做得好大家都有赏。且劳烦诸位了,不急不急,咱们不慌不忙。”

尴尬紧张感瞬间消除了些,众人停手互相瞥眼笑了笑,继续忙碌起来。各式糕点接替出笼,一盘盘香气四溢令人口水垂涎的冷盘汤羹也基本预备妥当。

锦福宫,未到五更天,怜烟便将平阳从温暖的被窝里挖起来,半推搡着沐浴盥洗,接下来便是长达两三个时辰的梳妆打扮。平阳耷拉着肩膀,脑袋昏沉沉很是无语。

先是衣服一件件的试穿,平阳由开始的主动挑拣,到最后索性闭嘴由着别人拿自己当木偶娃娃来穿戴,总算换好了衣裙,又开始了妆容发式配饰的苛刻细致。

头发是绾好散开放下,再来,如此来回了十几次,总算让冷眼挑剔的冬梅姑娘满意了。接下来的妆容,平阳已然昏昏欲睡了。冬梅怜烟两位姑娘一人手拿铅粉胭脂盒,一人手捏眉笔,梳妆台左右站在。由胭脂的浓淡争执到黛眉的形状,乃至细致到涂抹手法的运用,平阳趁机偷偷捣头打着盹。

两人争得正起劲时,怜烟余光瞄到平阳的心不在焉,忽地伸手很拍了下梳妆案台,轻叱道:“公主,你倒是上点心。你说,哪种妆粉好?紫粉?迎蝶粉?玉簪粉?玉女桃花粉?石粉?还有,用哪地产的粉好?杭粉?桂粉?定粉?还是范阳粉?”

“红妆、催妆、晓妆、醉妆、泪妆、桃花妆、仙娥妆、血晕妆?”

“柳眉、月眉、蛾眉、桂叶眉,还是八字眉?唇妆是石榴娇、大红春、小红春、嫩吴香、半边娇、万金红、圣檀心、露珠儿、内家圆、天宫巧、恪儿殷、淡红心、猩猩晕、小朱龙…还是甚么好,对了,头上的簪饰用…”

听得平阳是头晕目眩,两眼冒星。急急拱手讨饶道:“好姐姐,求求你们了。随意,都好,都好。我现在只求还能走得出去,随意随意。”

边上立着的宫婢内侍纷纷捂嘴偷笑,怜烟甩了手里的眉笔,虎下脸来怒道:“公主,你当奴婢是给你来说快板数来宝逗乐的?快说,我不想与冬梅再争执。你自己决定,不然就把你化成个钟馗脸出去会宾宴客。”

闻言,平阳苦下脸来,抬眼四下瞧了瞧,发现无人救得了她。含糊磨蹭了会,回道:“素净些,赏秋菊的,又不是瞧牡丹花。就连这身衣衫我都觉得太艳丽了些。”

说着,低首拉了拉身上大红锦地绣百鸟朝凤错金丝银线凤尾拖曳大袖衫的广袖滚边,撇唇小心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一身水青绿半臂襦裙素妆打扮的冬梅,瞬间捂嘴笑开。确实是艳丽夸张了些,可大夏朝一直以来崇尚浓艳绚丽,以雍容华贵为美。好似牡丹富丽堂皇,花中之王。

怜烟彻底黑了脸,斜倚着梳妆台半靠坐,微微回转水样媚眸,柔夷玉指翘起做拈花状,柔媚轻笑道:“哟,倒是奴婢俗了。那你们来个雅致的,哼!”说着,瞥眼递了个白眼丸过来,扭首斜睨向别处。

冬梅只淡淡勾了勾唇,丢下手里的胭脂水粉盒,扭身坐到个圆凳上闲喝茶。平阳左右瞧了瞧,只觉得左右性子正好一个冰山一个火炉。只得努力面上噙着笑,正想开口打圆场时,紫鹃、凡雁手里各捧着个托盘扬声银铃笑语着走了进来。

掀开珠帘纱幔,等瞧清现场的状况,紫鹃凡雁两人对视交换了个眼色扭身偷笑开,冬梅怜烟毫不客气地甩了个冷丸子过去,齐声怒道:“笑甚么?都处理妥当了?”

“扑哧”一声,紫鹃毫不给面子地呵呵笑了起来,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扶住平阳的肩,执起一手,仔细瞧了瞧,蓦然摇首笑道:“不行,与宴的大都是推崇品性高洁、喜魏晋风度建安风骨的清学雅士,怪脾气的很。公主不能做寻常打扮,还好,我和凡雁回来的是时候。”

说着打开衣橱取出个绸布的包裹,打开后将衣衫片裙抖展开示意,问道:“这件如何?”

众人一愣皆做惊讶状,一袭白衣似雪,需定睛细细瞧才能看到广袖外衫上暗绣的兰草纹。连冬梅都惊得说不出话来,纯白?!没搞错吧。

紫鹃噙起抹得意的笑,淡觑了眼冬梅,开口解释道:“魏晋华袿飞髾,轻绮飘飘。可袿衣再飘逸灵动也敌不过本朝的大袖纱罗衫。但用色却过于绚丽。奴婢想索性各取两者优点,命尚衣局做了这件广袖流仙裙。”

怜烟暗自咂了咂舌,瞅了眼兴致盎然的紫鹃,出言劝道:“呃,白色是丧礼服饰专享,怕是不妥吧。”

“呿,一句话就显出你的肚里墨水了。前朝还曾有过白色的婚服,再说了,孝服那些是麻布,也不是纯白,最多勉强称之为:麻黄色。哼!不理你们,呵呵,公主,你看,如何?”

平阳低首瞧了瞧身上艳红镶错金银丝的大袖衫礼服,余光瞄了眼紫鹃手臂上搭着的一地白,果断决定换了百鸟朝凤图,总之她不想再为妆容配饰头疼。

紫鹃得意地挑了挑眉,朝凡雁扬了扬下颚,两人一起扶着平阳到屏风后面换了衣衫。梳垂鬟分肖髻,轻扑薄粉淡抹胭脂微扫娥眉,半点樱唇。立身站起肌肤如雪,白衣似雪,清丽出尘转首回眸间羽化成蝶,活脱脱的仙质佳人,幽然遗世独立。额上的莲花刺纹越发地晃眼,衬得五官精致细腻,旁人不敢正视良久唯恐玷污了这份洁白。

众人瞪眼瞧了好一阵子,纷纷啧啧称奇,竖拇指直夸紫鹃厉害。

怜烟细眼瞅了会,终不得不佩服,拍掌笑道:“虽第一次瞧见这种打扮,可确实适合公主。”

大剌剌直视的目光,平阳有些不知所措,低首暗暗绞指手心冒汗,低声探问道:“真的可以这么打扮?不奇怪?“

“可以,不过缺了点。哦,对了发簪配饰。”

说着,凡雁一合掌反手击了下自己的额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快步过去将妆奁里取出个长条锦盒,笑道:“公主就配这个发簪耳坠,合适的很。”

祁暮清送的镶红宝石的暗兰草纹银簪子?!平阳心头一怔,想到祁暮清也会参加这次赏秋菊宴,潜意识里想立刻拒绝,可想到这是那家伙赴边关戍边的最后一次见面,微蹙眉思索了会,确定好利害关系后,抬首故作羞涩地笑道:“好!”

众婢纷纷捂嘴偷笑,眼露暧昧色,却不敢出言取笑。

银簪斜斜插入云鬓,耳坠勾好,配挂上茱萸香囊。玉颈修长,姿容清雅,嫣然一笑美玉生晕。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可如画。

御膳房忙活小半天的秋月累得四肢疲软,双目昏眩。未免耽搁了,勉强撑着费力蹒跚地走回来。进了内室一抬眼,瞬间愣住了。回神后,不敢置信地揉揉眼,惊呼道:“我的天老爷,这还是我们的二公主嘛?我还以为仙女下凡了,呵呵,好看,真好看。公主,你越发地美了。”

平阳故作恼羞地戳了戳秋月的额头,轻笑道:“就甜话诓我吧,也不怕闪了你们的舌头。”

“不,奴婢举手向天发誓绝对是实话,大真话。老人常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奴婢到今天才发现:我们的公主确实是大夏朝拔尖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平阳弯唇浅笑了下,没有吭声。这次倒是大实话。前世的她从不注重这些外在的,只道是额上的红印胎记太丑,细致打扮怕外人说丑人多作怪。再加上性子绵软,还有暮郎表面的不在意。糊糊涂涂过了一辈子,今世才知道自己也可以和母后一样,能被人夸好看漂亮。

“呿,秋月,瞧你这张嘴。要知道我家娘娘当年可是貌美宠倾后宫,温婉贤德驰名天下。公主是娘娘唯一的孩子,哪里能比娘娘差。常言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公主,莫听她胡咧咧。”

姚嬷嬷慈蔼笑着跨进门来,拉住平阳的手上下仔细打量个遍,回身与后面跟进来的东平公主,说道:“大公主,您瞧,多像娘娘当年。”

东平一手扶着腰微腆着肚子,抬眼瞧去吃了一惊,白衣若雪清冷绝俗,可不是当年月下一袭白衣轻纱翩翩起舞的母后。眼眶一热,眸光闪了闪,勾唇笑道:“是呀,还真像。我们的冉儿,真的长大了。若父皇瞧见你这身打扮…呵呵,臭小子,莫外面臭脸守门了。进来瞧瞧,这样的媳妇你当真不想要了?”

三八回 争执

平阳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微赧作娇羞状,牵住东平公主的一只手不依地晃了晃,故意勾首往外瞧了瞧,笑道:“皇姐姐,你又逗我。那硬脾气的冷面鬼,他哪里能来?”

“哟,还不信。喂,臭小子听到没?快进来,否则我可不帮你了。”

东平轻抚了下高隆凸起的肚子,就近寻了个位置坐下来,翘脚笑道:“还不进来,好,那我可要帮我这娇滴滴的妹子另外保媒拉纤了。”

话音未落,祁暮清黑煞着脸跨步进了外殿,立在门边,寒眸四下扫了扫,神情倨傲冷漠,轻嗤道:“好呀,随意。”说着,幽芒轻掠过平阳,转身背手瞧向别处。

轻松和乐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众人莫不惊愣住。

东平抽了抽嘴角,很是无语。醋坛子有这么打翻的嘛?坏脾气的臭小子,真是蠢。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但想到夫君难得的恳求,眯眼勾唇笑了笑,站起身四下看了看,不容置喙地吩咐道:“且都跟本宫出去,平阳,你留下。你们俩的事情,就自己解决吧。”

平阳懵住了,自己哪里得罪了他嘛?一团迷糊,心里更觉得莫名其妙,偏又不好乱说话,只得求助地看向东平。东平随意摆了摆手,甩了句:“你问他,别看我,我不知道,更不参与。”

接受到紫鹃她们促狭打趣的眼神,眼看着门被虚掩上,自己的宫里都不能无拘无束,还需受外人的牵制,瞧其脸色行事。平阳莫名地觉得火大,快几步也想跟着出去。

祁暮清快手阖上门,立身挡在了门前。低首凌厉的眸光正视向平阳,半晌,哑声轻问道:“我就这么讨人厌?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哪里跟哪里,甚么跟甚么?没有头绪的话弄恼了平阳,抬首瞪向对方,硬声回道:“我倒也要问问,一阵子不见,你凭什么摆这臭脸,哪里受了闲气居然到本宫的锦福宫里来撒野。”

“你?!敢做倒是不敢承认。还敢倒打一耙。”

多日的醋意郁结於胸,此刻的酷坛子彻底打翻在地,怒火腾腾地冒着,祁暮清感到肺都要被这不知好歹不懂惜福的女人气炸了。眼神转为冰冽阴冷,毫不怜香惜玉地大力攥握住平阳的一只手腕,伸臂揽住她的腰,狠狠拽拖到怀里,俯身凑近质问道:“为何突然宴请那两个不相干的家伙,难道你真想做王妃皇后不成?”

“疼!你松手,甚么王妃?甚么皇后?你说的甚么呀?”

手腕处的剧痛瞬间弄红了平阳的眼眸,拼力挣扎扭着娇躯,得空的另一只手使力捶打着对方的肩,奈何蜉蝣撼树徒劳无功,反而被祁暮清箝制禁锢的更紧。

“是嘛?装糊涂,还是你又想玩甚么心机。觉得祁慕容两家到底还是臣下,不足以荫庇你,助你成事。现下来了更腿粗腰圆的,想要琵琶别抱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