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

椒房殿内室,长宁急红了眼,积压於胸多日的纠结怨恨使得她越发地沉不住气,怒气匆匆地朝顾皇后甩着狠话。平阳适时地一声喝叱打断了她,强忍着鼻头的酸意,咬唇撇首坐到一边,兀自生起了闷气。

担心地瞧了会脾气暴躁的四妹,平阳无奈地摇了摇头,瞥了眼静静坐在那不为所动嘴角仍噙着笑品着香茗的顾皇后,近几步半撒娇地蹲靠着她的腿边,仰首轻问道:“母后,莫说四妹不明白,孩儿也糊涂了。能告诉我们嘛?底下你打算怎么做?”

顾皇后勾了勾唇角,放下手里的茶盏,执起平阳的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蓦地伸手挑起平阳的下颚,细细地瞧了会,而后颓然叹气道:“和吴妹真像,不知不觉间我们的冉儿已经长大了。女儿家终是要嫁人的,牵扯参与太多朝堂的事情,终不是好事。可…母后没用,没能教导好你们的兄长,不仅仰仗倚靠不得,将来没准还会连累了你们。

冉儿,我的好孩子。母后欠了吴妹,现下又要欠你。母后今日是想立刻处置了那狐媚子的,一来断了你兄长的念头,二来敲山震虎。可惜,可惜你兄长的反应令母后心寒,更是心冷。不值当,真的不值当,白白操了心。如此德行,不适合,真的不适合。

母后方才想了很多,觉得与其掐断了,不如留着这祸害。看清了是他的福,看不清也是他的命。这样糊涂的太子保了又有何意义?一叶蔽目不见泰山。糊涂,若是他看不透女色,即使除去了一个简子茹,将来还有赵子茹,张子茹…何时是个头,思前想后,母后决定留下这祸害。”

听到这里,长宁倏地站起来,急急地抢白道:“不行,那狐媚子可是庆山王的人,她会害了皇兄的。”

“那又如何?!你告诉了他?他知道了却不愿深信你,仍浑沌装迷糊舍不得放手心甘情愿地被美色所迷惑。这样的人如何担得国家大任?”

顾皇后面色清冷,带着几分绝然、几分哀痛,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为君者当为天下先,先帝做到了,方才有了‘延光中兴’。你父皇拼力守住了,藩镇割据危机四伏下,大夏朝依旧屹立不倒。

今日,母后说句大不敬的话:可惜陛下顾念手足骨肉之情,终没能做好这皇帝。长此下去,延光中兴的余晖照不得几日了。庆山王一党把持朝政已久陷害排除异己,现势力盘根错节且有日益壮大之势。

反观你皇兄:势微力单,夹缝中求生存。区区美人计就迷了眼,神魂颠倒乃至是非黑白不辨,如此的不争气,当真的混帐。”

说到这,目光如炬,冷脸狠狠地拍了下案,惊得长宁瞪大杏眸,默默咬唇不敢再吭声。张了张嘴,平阳低下首,终没有辩白。

“对于犯浑的男人: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纵使你拼力斩断了,他依旧心心念念不忘,乃至心生怨恨迁怒。母后是不愿这么想的,可惜,你兄长今日的表现由不得母后不这么想。

与其最后吃力不讨好,不如遂了他的心愿。生死各安天命,怨不得别人。至于其他,你们不必担心。我已打算修书给你们的大哥,漠北历练了这些年,也是该回来看看了。”

“大皇兄,母后,您?!”

这次连平阳都吓到了,顾皇后深深瞥了她几眼,将平阳揽抱到怀里轻轻抚拍着背,倏地温柔笑开,却掩不住那苦涩,继续道:“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每个都很重要,舍了谁,为娘都舍不得。可惜,有时为了多数,个把迷糊不争气的,也是当放下则放下。

好孩子,你们己经尽力了。莫再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想要的,就给他。”

“母后,那可是二哥。你当真狠下这心,不管?由着那些居心叵测辈任意妄为?”

平阳惊讶到不行,长宁早已忘了生气,扒着顾皇后的双膝,双眼含泪饮泣,不敢置信。

顾皇后瞧了瞧两个明显被吓到的孩子,轻轻叹了口气,牵扯着嘴角勉强温和笑开,解释道:“母后方才是气话,一时的抱怨,说着吓你们玩的,哈哈,吓到了没有?可不能随意说於外人听的。那可都是大不敬的,都是被你们急糊涂了才说的,不算数!

不管?母后何时说过?瞧你们,往日的聪明劲都哪里去了?母后只说如他的愿,封那狐媚子做侧妃安然送进东宫。可没说不管其他!”

“封做侧妃?!母后,你这么做,我和二皇姐的努力不都白费了。”

“你这丫头,火急火燎的性子。就算如她们心愿进来了,那日子未必好过。东宫有邱公公在,还有一堆的姹紫嫣红。

长宁,你给母后做件事情。底下几日多费些心,宫里宫外多瞧瞧,挑选些伶俐貌美的娇龄女子。记着,地位出身越低贱越好,最好挑那些长得柔情似水、擅长撒娇使媚的,挑好了就直接全送到邱公公那去。”

“呃…母后,你又想做甚么?父皇知道了,还不直接扒了皇兄的皮,我也逃不了。那些朝臣会怎么议论?还有,你把那太子妃往哪里摆?”

“太子妃迎娶在即,东宫多内监,甚少宫婢。有的,也是年纪一大把的。挑些年轻伶俐的丫鬟哪里有错?总不能让你皇嫂嫁进来,连个出挑顺手的使唤丫头都没有。岂不让人笑话我皇家,颜面何在?你父皇若是还会发难,由母后顶着。放心,去办吧。”

“噗,好的。那往后东宫可热闹了,孩儿迫不及待了。”

“母后,万一皇兄是真的喜欢简子茹,并不为其他美色所动了。”

相对于长宁的幸灾乐祸,平阳蹙起柳眉,很是担心。

顾皇后愣了下,蓦地笑开,点了点平阳的额头,笑道:“都说你人精!今个当真糊涂,傻了?”

闻言,平阳怔了怔,瞧着边上撒娇打欢的长宁,还有笑语安慰的母后,再一次深深感触到生为帝王家的无奈。一片和煦下掩不去那铁血冰寒,母后的话不是气话,许是她心底的真话,大实话。

大皇兄,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牵扯自己的前世种种,好像与他牵连并不大。印象中他一直默默驻守在漠北的苦寒地,末帝时中原割据动乱,乃至改朝换代了依然。一切好像与他无关,但是正因为他的尽职把守,比邻的白毛罗刹国才无半点可趁之机。

可惜,她前世深宅闭居甚少关心世事,关于大皇兄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母后突然提到他,还真吓愣住了自己。若是记得没错,大皇兄的母亲是当时戚太后的贴身宫女,瞧着满意赐予父皇的,父皇还是太子时就去世了。

而大皇兄后来是由母后照顾的,她依稀只有点儿时的印象。三四岁时被大皇兄抱到树杈上坐着说是瞧风景,结果却吓得她嗷嗷大哭。带她去承天门城楼放风筝,她差点意外摔下去…自从那次意外受得惊吓大病一场后,就再也没瞧见过他了…

若不是母后今日刻意提起来,自己真的想不起来这号人。也罢,这件事由着母后了。如母后所说,若是撇不开情爱,纵使他日坐得那高位,也未必能担得那大任。让二皇兄经历一遭也好,是生是死皆是他的命,与人无干。

贺雅涵,只可怜了她。罢了,若想她能如自己所计划的那样迅速发挥作用,有个狐媚子简子茹陪衬映托着,未尝不是件好事。正好藉机检验一下她的能耐,还有如母后所暗示的:该是另辟条后路的时候了。

翌日,长宁一反常态,一大早主动去东宫和太子诚心道了歉,顺便道了喜。一番撒娇蛮缠后,言之:过往一切皆是玩笑误会,莫与她这小孩一般见识。甚至还乐呵呵地邀请太子,带简子茹来水斋诗社玩。太子李朝勘得闻大喜过望,兄妹和好如初,多日的冷战彻底结束,烟消云散。

没几日,太后懿旨颁下,简子茹封为良媛,随着一众册封的佳眷进了东宫。紧接着,长宁精挑细选的各色佳丽也迅速入住进去,一下子,向来死气沉沉的东宫姹紫嫣红、曼影缤纷热闹了起来。

平阳面上继续过寻常日子,刺绣描画、读书练字、玩闹扑蝶、骑马秋游…空闲时,多待在听台水榭水斋诗社联诗作词逍遥自在。暗里则按照顾皇后的暗示,命怜烟写信给漠北的大皇子。让他得空的时候,带着王妃孩子回京看看。

突然的逆转,庆山王那头先是惊讶,但很快恢复的淡定。到底是毛丫头,小孩子心性的厉害。瞧到简子茹的安然得宠,也就暂时放了心。

五四回 巨变

两月后,太子的大婚如期举行。恰此时,嘉峪关又传来战捷喜报。圣献帝阅览后大悦狂喜,随即颁诏天下同贺同喜。一时间万贺来朝,盛况空前。

自耿吴之乱后天朝日渐衰微,动乱虽平定地方却藩镇割据各自为政,上京早已成了定期朝贡觐见的摆设。国力渐弱边关不稳,自然蛮夷战火四起。

先帝时更曾倾尽国力意图收服旧土,奈何天不遂人愿,虽有小胜对全局却收效甚微,长此以往只会动摇国本,最后只得含屈受辱签约纳贡求安。直至今日,漠西蛮夷瓦伦部骄横已久,视边陲如其库房粮仓任意予取予求。值金秋丰收之际,如往年般边城百姓秋后收割入仓刚完,他们便纠集铁骑大军准备袭击诸边城意图抢掠现成的硕果。

可今不同往日,上将军靖武侯崔耀早有防备亲率五万大军御敌大胜,奉国将军祁暮清骁勇善战,三千铁骑孤军深入突袭直捣王庭斩瓦伦王首级俘虏王储族系百人;庆山王世子李从让、慕容祺各率部左右侧翼鼎力相助适时断敌援军后路,最后三股合力驱赶流寇直至大漠戈壁西方归。

一战立威,众夷惶恐。据闻,圣献帝得此天大的好消息,高兴得赤足免冠上朝而不知。抚恤三军,重赏有功将士。天朝立威,三军士气由此大振。

如此盛景喜事前,平阳却怎样也无法笑开怀,反而恨不得当即昏死过去了事。

祁暮清、慕容祺二人皆得封侯,李从让则封为郡王。一战得胜,名扬天下。一纸黄绢,嫡皇女择期下嫁,祁慕容两家风光无限。庆山王因嫡子之功得百官尊崇权势日盛,行事越发地嚣张。

相较于外面的热闹,锦福宫却显得很是萧条。平阳斜倚在榻上,由着紫鹃的服侍饮下汤药。愁眉深锁,多日不见笑颜。苍白黯然的娇颜瞧得人一阵心疼,却莫可奈何。

长宁小心地咬唇边上坐着,一脸担忧地瞧着平阳。金口玉言圣旨如天,纵使皇家亲子也只有乖乖认命的份。父皇真是乐疯头了,提前一点知会都没有,就…可怜的二皇姐,她只能边上眼巴巴瞧着瞎着急,实际爱莫能助。

一阵胸闷气结,平阳敛帕捂唇难过地咳嗽了好几声,怜烟上前适时地帮着拉住下滑的毛毯掖好,担心地瞧了瞧终没开口说话,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呵呵,你们都怎么了?往日那么喜欢热闹,今天怎都成了哑巴了。说说,最近宫里都有甚么新鲜事?”

长宁心疼地瞅着虚弱喘喘的平阳,小心地劝慰道:“呃…也就那些鸡毛蒜皮不打紧的小事。放心,有我们在。二皇姐,最近,你还是安心休养的好些。”

“休养?!我又没生病,不需要。”

“还没有,都吐血了,还没生病?!你忘了赵太医的话了?郁结於心,忧思过度。需静心调理休养,落了病根,日后麻烦就大了。二皇姐,你今年才多大?当真不要这身子了?”

“那又如何?庆山王势力日盛,二皇兄却依旧如此作为。不仅辅国政事上毫无出色建树,更…当真如母后所说:堪不得大任。我累了,当真累了。”

“二皇姐,你说甚么胡话了?忘了我们的约定,若没有高密,何来扶汤?”

“一纸婚令,我没得几日自由了。他日一旦嫁人,过往皆成空谈。纵使继续谋划,又能…”

“不还没嫁!父皇颁旨只说择期下嫁,皇姐还未及笄,如何出嫁?再说祁暮清他们需得继续戍守边关,哼!只是先定下来罢了,嫁得与否是后话。再说了,就算板上定钉实打实了,那也拖得一日是一日,怕甚么?”

听得这话,平阳倏地笑开,忧喜参半地回道:“嗯,妹妹瞧得清楚,倒是我一时心急,糊涂了。”

“旁观者轻,当局者迷。无碍的!二皇姐,总算笑了。好几天了,可吓坏我了。暂且安心休养,外头有我罩着了。只是这病实在生得不是时候,放心,除了二皇姐贴身的怜烟、紫鹃几个、还有看诊的赵太医,外人还不知道。”

“烦劳妹妹了,二皇兄那,你要多费些心关照着。咳…咳…万莫让嫂子吃了亏,知道吗?”

“哼!这点二皇姐就放心吧。我们那嫂子也不是吃亏的主,呵呵,厉害的很了。就连邱公公都被她唬得一愣一愣,只有点头称是的份了。呵呵,至于二哥、还有那狐媚子,够他们喝几壶的。

倒是二皇姐你,唉,怎一听到父皇赐婚的旨意直接就…那姓祁的虽然过去瞧着他不顺眼,现下还好。二皇姐真是厉害,怎就一眼瞧准这棺材脸有这本事。经得此战,他已然成了我大夏朝最炙手可热的人物。飒爽英雄,少年得志。闺阁少女心中如意郎君的最佳人选。

二皇姐真是好福气,当真的羡煞旁人哟。呵呵,就连那整天绷着的臭脸现下都讨喜了,说是甚么铁血男儿真风范。噗…二皇姐,你知道嘛?如今多少姑娘咬碎银牙绞断帕子地妒忌你了。你倒好,难道是乐得吐了血,学那戏文里的范进中举不成?”

觑了眼一脸促狭坏心笑的长宁,平阳掩帕捂口闷咳了几声,垂下眼帘没有回答。却挨不住她们故意的起哄笑闹,索性背身朝里不再理会。长宁讨了个没趣,与怜烟、紫鹃等人递了个眼色,起身闷声告了辞,便乖乖离去。

怜烟起身将长宁送到门口,折返回来,悄悄地遣走众人忙其他的,只自己还留在内室默默地守着。担忧地瞅着公主消瘦的背影,暗自着急却莫可奈何。

平阳静静地朝里躺着,心绪百转千回。三王确实好本事,刻意地曲线迂回迫使他们去戍边,就是想借着别人的手消掉这三个日后最大的隐患。不曾想,反而是变相成全了他们。前世祁道泠、慕容棠皆战败惨死于敌手,致使情势直转而下,父皇也没撑过多久…这一世为了避免这惨剧,思前想后索性将最讨厌的人打发去,天遂人愿,祁暮清居然拉上慕容祺、李从让三人一起去了,本以为是老天爷怜她,总算开眼了。

现在想来,却是无比的可笑。自己明明深知这三人的能耐,内心却存着几分不该有的希冀。反过来说,二皇兄这边势单力薄,必须有所依仗的力量。

祁慕容两家是目前唯一可以信赖倚靠的,纵使诸多的不甘,她仍拼力将祁道泠、慕容棠二人调来京师,及此分化权衡庆山王党。极力推荐贺雅涵为太子妃,一则因其家世背景,二是希望这个女人可以改变些事情,保护好二皇兄,继而可以影响甚至改变众人未来的命运。

难道命运真的改变不了嘛?她终不能逃过祁家门嘛?说甚么她都不要再乖乖嫁给那男人,洛儿的痛苦、文嫣的惨死,她忘不了,那是刻入血肉渗透骨髓的恨意。一夜夜的难眠,一夜夜的梦魇,无时无刻不纠缠着她。因她的懦弱,因她的愚蠢,害得三个孩子皆凄惨离世,纵使罪魁祸首今世的刘氏父女已然得了报应,她依旧放不下。

没有暮郎的虚情假意,没有他的冷眼旁观,孩子们不可能死去。何况洛儿是她用命换来的孩子,祁家的骨血。前世的她因最终能为夫君诞下延续香火的子嗣无比欣慰,安心地将一切托付后,没熬多久便撒手走了。不知为何,也许是对暮郎的迷恋,也许是对人世的不舍…她的魂魄居然迷迷糊糊留了下来。

不曾想,留下来后看到的却是让她怵目惊心甚至心碎欲裂的真相。孩子的惨死,暮郎的冷血,顾良妃的满头白发…她恨,她悔…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忘不了洛儿赢弱的背影,忘不了文嫣直瞪的双眼,忘不了合撒儿的哭泣…

桩桩件件,如梦魇般深深纠缠着她,四妹的血溅金殿,还有那叛将手里七弟血肉模糊的头颅,顾良妃的仰天恸哭,花荣披着仇恨怒火,马上挥舞血雨大刀的萧条身影…她忘不了,永远忘不了。这一世,她拼尽全力想改变一切,奈何,她的能耐着实有限,她无能为力,那些仇敌仍活得好好的,像一座座屹立不倒的山峦,轻易难撼动。她好似螳臂挡车、浮游撼树,可笑的很,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一切。

“公主,莫再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太医的话可千万别忘了,身子要紧。”

怜烟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从背后传来,平阳愣了下,勾起抹苦涩的笑,撑起身子坐起,故作轻松地笑回道:“说甚么了?我刚睡下,又被你吵醒了。来,陪我说会话。”

“公主,你当真没事嘛?”

怜烟很是担心,往常公主遇到难过伤心事,总会暗自饮泣。可这次,实在异常的很。不哭不闹,不喜不悲,只有那深锁蹙起的眉头,还有苍白脆弱的容颜。外人的羡煞恭喜通通被挡在门外,得闻此赐婚时,公主居然脸色大变,急得吐血当即昏眩倒地不起。

虽然不知个中详情,可是公主一直对祁家那公子还是很特别的。自打戍边后,嘘寒问暖甚是柔情。书信往来从未断过,皮袄棉衣乃至靴鞋内衫,都命人一一细致妥当准备好,按季节搭上时令的滋补品捎过去。

可以说是无微不至,虽比不得四公主的亲自缝制,可也算很用心的。该说很像那些情愫深种的姑娘静静地翘首企盼着情郎归来,花轿临门从此琴瑟和鸣成双作对。难道是她误解了?还是,公主存着其他的心思?!难道公主真正的意中人是花将军,祁家公子只不过是迷惑众人的烟雾弹?!

怜烟有些迷糊,紧闭双唇选择了不再吭声。默默地瞅着平阳,忧思过度?!公主,你真不该一切自己默默扛着,这样隐忍又能扛多久?奴婢糊涂,感情的事情上爱莫能助,帮不了你。

“好了,不提这些烦心的事情。太子妃最近可好?简子茹可还安份,庆山王那如何了?还有,刘兰芝有一阵子没听到她消息了?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卡到不行,不疯则成魔,理顺了。

五五回 氤氲

怜烟愣了愣,回神后倏地冷下脸,撇唇轻叱道:“公主,当真听不得奴婢的劝。安心休养,莫要再管闲事的好。”

说完,不等平阳回话,扭着细腰气哼哼地快步离开。平阳懵了下,讪讪收回拦阻的手,慢慢倚回榻上,瞧着榻案上的那本摊开的《五柳文选》失神地发了会呆,末了,忽地勾起抹半羞涩的恬笑。坐起身捧起书卷,素手轻翻了几页,停在某一页细读了会,双颊飞红,阵阵发烫,耳廓烧灼,顿觉羞臊得慌。

停住的那页是陶潜的《闲情赋》,书页的空白处一行俊拔遒劲的小字:“以此寄情,莫逆于心。”,另外还有一片火红的枫叶夹在书页里。小心地轻抚着枫叶,嘴角噙着淡甜的笑,心里默默反复念诵着后半句:“莫逆于心…”

心情一下子轻松了很多,与那呆子相识该满一年了吧。淡淡的,若有若无,很舒服的感觉,在他身边自己可以完全放松下来,品一杯茶,下一盘棋,心前所未有的清和安逸。

有时不说话,只是彼此这样对面静静地坐上一会。哪怕只是,一个无意的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他都能一下子猜出她的心思。藉着谈诗说文的工夫,温言宽慰她。好似一缕和煦的春风慢慢吹化她心头的坚冰,又似三月的细雨轻轻润泽她心底的干涸,更似冬日的暖阳悄悄抚慰填补着心房的千疮百孔。

总之,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她感觉很舒心,很安宁。既是挚友,更是知己。若是能与他相伴终生…思到这,平阳怔住了,抚着怦怦乱跳的心,甚是讶异吃惊於这突然冒出来的想法。

她是怎么了?都活过一世了,怎还会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努力抚平心头的躁动,暗暗地告诉自己:复仇报恩才是头等大事,不可乱了心性。现下的情势岌岌可危,由不得她迷醉于儿女情长。

母亲、四妹、七弟…她所有的亲人,这一世说甚么也不能让他们再受到那种伤害。国破家亡,死的死,散的散…局势已迫在眉睫,若再不加以控制,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她该怎么办?如何做?不能乱,不要慌…细细地从头到尾好好地想一想底下的布局安排。暮郎,你确实好本事。文韬武略,确是难得的奇才。横刀立马,少年扬名。这样的安排折腾都没能弄死你,实在是厉害。

三王二杰中还有一个人,卫昊——武杰,一生战场无败绩,可以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慕容祺手里的王牌福将,一文一武二杰在手,再加上一群忠心效死辅佐他的文臣武将,大业何愁不成。唉,反过来,瞧瞧现下的朝廷:结党营私各自为政,篡权谋位明争暗斗。放眼天下:藩镇割据,民不聊生。

难道非得靠他们的力量,自己才有可能成功。濒临破碎的山河才能换得新颜?手足亲人骨肉分离的痛说甚么也不想再尝一次,真的只剩这条路了嘛?

她用甚么才能彻底驾驭住这些人?让他们乖乖地听命於她,安心地为己所用,使她摆脱眼前的困境,辅佐兄长夺位成功…最终将四分五裂的天下重新掌握操控回来,重现李夏盛世。

祁暮清她不怕,可是,慕容祺?!城府极深,外人很难看透他。前世大燕朝的开国君主,文治武功,为君清明深受百姓的爱戴。如何才能克制住这人,一般的美色名利权位?!可笑,想到前世九五至尊高位上的慕容祺,平阳心里一阵冷笑,暗自嘲讽着自己的愚蠢。

弱点,是人都该有弱点的。慕容祺的弱点?!他的兄长族人,还是…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双眸澄亮,想清楚后又止不住阵阵发笑,应该不可能,自己真是急疯头了。居然想到四皇妹,可…若是她记得没错,四妹撞柱倒地的时候,一向天塌下来不变色的慕容祺居然惊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甚至还传太医急救…当时的眼神,还有那蹊跷古怪的态度…该是没错,四妹临死前的遥遥一望,心碎、痛苦、不甘,夹杂着不舍、眷恋…

也许真是自己忽略了,当时的情况很混乱,那时当是对顾良妃的不放心,如今想来,怕没这么简单。四妹前世一生未嫁,不满二十二岁便去了。想来可笑,自己也没熬得几年,也糊涂去了。

若真的改变不了这一世的命运,一切最终结果如前世一般,那她也活不了多久的。她的十五岁就像一个分隔线,前世一切的悲惨从出嫁开始,不到一年父皇驾崩,二皇兄暴死,母后被逼改嫁,末帝昏庸败坏朝纲,苛捐杂税繁重徭役,百姓被逼得越发地没活路,是以天下群雄四起,战乱不断。

以慕容祺为首的三王最为厉害,南征北讨一统了天下建立了大雁朝。作为前朝余孽,李氏一族尤其是圣献帝的直系血亲几乎诛杀殆尽,成了亡国可悲者写入史书,供人闲话笑讽。

如今的情况下,确实没必要再拦着四皇妹。感情的事情由着她,说不定将来可以派上大用场。月盈则亏,盛极而衰。哼!没甚么不可以,大皇姐嫁给了慕容家,四妹为甚么不可以嫁?!

赌了,既然她们是要做那玩权的高密公主、酷吏扶汤,她们就不该再按照寻常女子的路去走,甚至该抛弃忘记自己女人的身份,自问她能力有限,与远见智慧的高密公主相比,怕是千分之一都不到。

温柔乡是英雄冢,没甚么不可以。之前可以忍得,如今亦然。与其眼睁睁地等着国破家亡,不如充分运用作为女人天生的长处。令那百炼钢,化作绕指柔。慢慢渗透侵入,狠狠抓住敌人的心,彻底的利用他们金戈铁马踏血杀,最终铺平前方的大道。

想清楚这一点,平阳豁然笑开,将《五柳文选》小心地收好,纵使再多的不舍,现下也不敢再多瞧一眼。不断地重复告诉自己:她定亲了,已经许配人了,绝不能一时不禁忘情,说甚么不能害了那呆子。既然是真心想要护他,就不能因这些小事害了他。

不说旁人,若是她的心思无意被父皇知道了,怕齐笑煜也会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就连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拦挡帝王路的人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压制住心头的惶恐不安,平阳静静地躺了回去,默默地闭上双眼。安心休养,身体好了才能继续行事。

时间一晃,数月过去了。残冬,刚下得一场小雪,今个虽是个大晴天,却掩不去刺骨的寒意。太液池边暖香东阁,冷风卷着枯叶飞进微掩的窗扉。

长宁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搓了搓手,站起身跺了跺脚,大发娇嗔道:“二皇姐,好冷!现下御花园百木萧条,有甚么好瞧的,冷!呜,好冷。齐夫子,你们说说二皇姐嘛?冷得人家的手脚都麻了。”

莫名其妙被点了名,齐笑煜很是无奈,停住手里落棋子的动作,弯起儒雅的浅笑,觑了眼对面怀抱暖炉眼底掩不去笑意的平阳,顿时了然,揶揄地回道:“为何我等无恙,就四公主您成了秋后蹦达的蟋蟀?”

“啊,齐夫子,你又笑话我。再也不理你,哼!额尔木图、慕容棠,大皇姐,对了,二皇嫂,你说冷还是不冷?若再说不冷,你们跟我换个位置坐。”

闻言,太子妃贺雅涵柳眉挑起,嘴角勾起抹温柔的笑靥,朝长宁招了招手,将她唤道自己身前。不舍地帮着长宁搓了搓手,将手里的暖炉塞给了她。并吩咐侍婢将窗户都关好,回身责备地瞥了眼平阳,还不忘嗔怪一眼太子。

太子李朝勘先是一愣,回神后暗自摸了摸鼻尖自认倒霉,这也怪他身上,唉,苦命。心里虽这么想,趁着众人不备,递了个歉意讨饶的眼神过去。闹得贺雅涵顿时晕染了双颊,撇头冷脸故作没瞧见。

这等风情,李朝勘心头一漾,痴愣住差点失了态。迅速低首掩唇咳了咳,遮掩去此刻的不自在。良媛简子茹边上默默瞧着,双手缩在灰鼠锦绒暖手筒里,互相死绞着,恨不得拿尖长的指甲当即戳瞎了太子的眼睛。

良娣黄宝媛以扇遮唇,心里乐开了花。哼!先不谈东宫那一堆争奇斗艳的脂粉佳人,就连眼前端庄刻板的太子妃,简蹄子这柔弱假狐仙怕是都敌不过哟。先前真是高瞧她了,也罢,今天就不必她亲自出马膈应这蹄子了。

长宁余光暗瞄了下,心里一阵冷嗤,这就是男人的爱。朝秦暮楚,二皇姐说得确实不错。男人这东西真的不必把他当一回事,捏着玩玩就好,用作闲时生活的调剂,有时反而会犯贱死扒着你不放。

想到慕容祺,眼神莫名地黯了黯,那家伙更该算是脂粉堆里的翘楚了。忽略去心头的酸意,抬眼促狭地打量了下面前穿着白狐翻毛领貂皮袄的额尔木图,轻嗤道:“臭狐狸,你越来越骚包了。”

听得这话,额尔木图早已习以为常,只端着茶盏故作柔媚地挤了挤眼,递了个秋波,继续低首瞧平阳下棋。弄得长宁一个不上不下,甚是郁闷。

默默叨念着“观棋不语真君子”,长宁左右转了转,最后只得扎进惜萱郡主一伙,玩起了投壶罚酒。大皇子李朝然则坐在一边,右手执着酒盏轻晃着,温柔地瞧着与众人玩得不亦乐乎的爱妻、娇儿,一脸欣慰满足的笑。

五六回 谣言

西道口,靠嘉峪关最近的一座边陲小城。因是通往西域各国的必经之地,东西贸易,南北商队马帮络绎不绝,市井很是繁华。

城东,轩德茶楼二楼某包间靠窗的位置,慕容祺悠闲地摇着折扇,手持茶盏很是惬意。状似一副翩翩君子样,甚是儒雅俊逸。可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觑瞄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努力想从里面搜寻出个把身段窈窕的美人佳影,来抚慰自己躁动憋闷的心。

“当兵整三年,母猪赛天仙。”过去这种玩话他肯定嗤之以鼻,可如今他信了,这才一年,他都要快被逼疯了。祁暮清这臭小子治军严明,铁打的纪律,且以身作则堪当表率,酒色皆不沾。

连带着他一起遭了殃,原本想着有个李从让狗友在,也许偶尔会陪着他溜出来偷吃解馋。不曾想,自从休妻后这小子像脱胎换骨重塑了个人,清心寡欲像个和尚,且滴酒不沾,甚是严格自律的很。

可叹可悲,没了倒霉垫背的道友,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独自一人去那烟花楚地逍遥快活。这一憋就是整整一年呀,当真要了他格老子的命。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些。

但回头想想自己的身份、地位,若是因这种下作肮秽之事,被那杠头当出头鸟给打了,还杀鸡给猴看,他还不冤死。罢了罢了,既然去不得,他瞧瞧街上跑得大姑娘小媳妇总可以吧。错了,整个嘉峪关城,除了臭男人还是臭男人,除了下蛋的母鸡,咩哞嘶鸣的牛羊马,剩下来几乎全公的。

他是滚脂粉堆的纨绔,美人窝里的翘楚。自打开荤后,哪天离过这些。没酒没美人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可惜,他如今正过着。想着遥遥无期的戍边,心里一阵鬼吼咆哮。眼神甚是凄楚哀怨,回首瞥了眼一脸淡定的李从让,牙槽磨得是霍霍响。丝毫没了往常的内敛从容,吃素熬得眼都快绿了,不管了,就算回去被砍了脑袋,他都不管了,说甚么今个他要去快活一把。

想着,故作潇洒地收了扇子,随手从腰间取出些碎银子丢在桌上,作势就要走。却被一句话停驻了脚,黑煞着脸忍气缩坐了回去。

“啊,长宁妹妹!!!没事,去吧,骁武侯那我替你瞒着,只是,最多回头告诉我长宁妹妹,嘿嘿…”

慢慢饮下一口茶,瞧着慕容祺黑得足以媲美锅底灰的脸,李从让笑得甚是嚣张,表情很是欠揍,捡一个花生米丢到嘴里,促狭地挤了挤眼,继续道:“啧啧,你小子越发地没谱了。那丫头今年才十一岁,你整整大她一轮,当真的不要脸呀。”

“说甚么了?寻常的书信往来,有何不可?还以为你小子清高了,呿,还是老德行。”

“彼此彼此,哈哈,嗯,这次来西道口只是会老朋友,还是别到处走的好。”

“没兴趣,本侯爷想随意走走散心,总可以吧。”

“好,只一点:路见不平,能避就避。就算出了手,也别再带姑娘回来了,安置起来费力的。”

李从让嘴角掩不住揶揄的笑意,句句都含沙射影提长宁,摆明就要气死对面曾经的酒肉狗友。

恼得慕容祺甚是不自在,火大地挥开折扇,狠狠扇了会,咬牙切齿道:“算你狠,哪里也不去。等就等,不就是霄灵郡主,又不是洪水猛兽。本公子怕她不成,呿,最多再穿几回藏淬毒针的皮袄。”

“哈哈…哈哈…“

听得这话,李从让忍不住瞬间仰首狂笑出声,笑得眼泪出来,捂着肚子直呼疼,才作罢。伏案休息了片刻,抬首忍笑道:“你还记着这仇了,都多久了,不过想想你那令人吐出隔夜饭的大花脸,着实佩服那姑奶奶,真狠。当真的厉害,不容小觑,不容小觑…呵呵,不笑你了,正事要紧呀。”

抬首瞧了瞧天色,瞥了眼对面索性闭目假寐的慕容祺,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茶盏暗暗叹了口气,这混小子还是当局者迷呀,就让他继续死鸭子最硬吧。对于慕容祺与长宁小祖宗的未来,很是期待呀。

在京城,最后那一阵子,这混小子老是放着一堆相好美人边上不理,聚会宴餐也总是推脱说忙,如此几次三番,经不住好奇,打听了才知道这家伙居然整天陪着长宁那丫头到处折腾瞎闹,专门替那小祖宗善后解决麻烦。俨然成了京城的‘雌雄双侠’,专与恶势力过不去。哈哈,殊不知他自己曾经也是恶势力之一。

想来,甚是可笑呀,离了京来戍边,偶尔出来这小子居然改不了这习惯了,碰到不平事,直接提脚挥扇招呼过去,啧啧,过去儒雅公子的温润形象几乎找不到啦。瞧,连发脾气的火气架势都渐渐朝长宁小祖宗趋向发展,当真的没救了。最可惜的是,这小子至今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啊,太期待了,他也不点破,哼哼,来日方长嘛!好戏,好戏…

沉寂了片刻,可能觉得干等着没意思,李从让收去不正经,正了正脸色,开口低问道:“对了,年底可以回一趟京师,你回不回去?”

闻言,慕容祺愣了下,伸手抚了抚扇柄,低首轻笑道:“三个人都回去,怕不妥。你有家室,臭小子有未婚妻,我留下来吧。反正,差不多。”

“哟,机会难得的。你当真不想回去瞧瞧你那些相好,啊,你熬得住。”

“闭嘴,再多话,你留下,我回去。”

“呃…好,怕你了。当兄弟我没说,啊,兄弟我憋了一年,就等着回去交公粮了,没准来年又能有个大胖小子。咳,既然是好兄弟,多费心。放心,最多回来后,兄弟我破例给你带个家室清白的水嫩美人过来,在外面安个固定的家室。呵呵,啊…”

说着,李从让侧肘捣了捣慕容祺,一阵挤眉弄眼,唯恐对方一个不答应,自己又得熬一年。啧啧,祁暮清这小子确实贼狠,军法严峻,铁血无情,尤戒酒色。唉,漠西大营里莫说军妓,就连煮饭的火工都是老头子,狠,当真的狠呀。

京城里整日莺莺燕燕、红红绿绿瞧惯了,实话,莫说慕容祺没适应,到现在他都没能适应。整天跟一帮流臭汗光膀子的粗汉子混在一起,一个锅盆里不顾形象地恶狗抢食惯了,咳,突然出来了,当真的恍如隔世。

从伍一年,仔细想想,好像也就是五个月前那场恶战之前,喝了碗上战场厮杀的壮行酒,啧啧,不能再想了,酒虫鬼叫…祁暮清这杠头小子还真他爷爷的厉害,要说之前,自己还是很不待见这棺材臭脸小子,可如今,咳,风水转得快呀,嗯,实话,不耐,确实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