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金榜高中,拔得魁首,可又能如何?到头来,只能窝在这结庐草堂里,埋入书卷中,双耳不闻窗外事。”

话说到这停了一下,喝了几口酒润润喉,扯唇笑了笑,继续道:“延之兄既然直说了,我齐笑煜亦不是那种人,不管其他事情以后会如何,只一点:你祁延之永远是我齐笑煜值得深交的好兄弟。”

祁暮清提起手里的酒坛,与齐笑煜碰了个响,勾唇笑道:“好,爽快,喝酒。”

“这就对了,来,不醉不归。”

瞧到两人都表了态,慕容祺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连声招呼他们喝起酒来。叫了一年的酒虫呀,今日非腌醉了牠不可。

那厢,锦福宫,长宁面色不佳地端坐在榻上,瞧着跪地瑟瑟发抖的安顺,轻叱道:“你说甚么?那小贱人怀上了?该死的,这是何时的事情?”

相对于长宁的震惊,平阳倒显得异常的镇定。端起茶盏慢呷了口,噙起抹柔美的恬笑,轻启樱唇问道:“是嘛?那可是好事,二皇嫂可说了甚么?”

安顺抖了抖身子,撇了撇唇,嘟嚷道:“太子妃甚么也没说,只是让邱公公赶紧将这消息禀告了太后,皇后。现下,估计皇上那也该知道了。”

“二皇兄,有何反应?”

“呃…太子他初为人父,自然是欣喜若狂。”

“是嘛?紫鹃,你去准备些药材补品,晚些时候送过去,就说是本宫与四公主的心意。”

听到这话,长宁气红了眼,狠拍了一下榻案,怒嗔道:“二皇姐,怎可以给那贱蹄子送礼。我立刻杀了她的心都有,哼!都怪母后,非说要留这祸害,这下好了,成了个甩不掉的烫手山芋。”

“这样麻烦大了,万一,二哥他真有了甚么好歹,皇姐,我们的计划可就彻底全崩盘了,到时候,谁都没好。”

“瞧你,急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哪里还有路呀,二皇姐,别再故意卖关子了。你倒是想个方子呀,二哥他…你知道的,那家伙已经下手了呀。”

“所以,才更加急不得。安顺,你去回禀太子妃:就说从今日起简良娣暂时移住到西苑适合安胎的宜春宫静养,另外,太子的饮食起居多派些人盯着,万莫出了差池。”

“啊,还是二皇姐厉害。直接将简良娣丢到一边去了,噗,而且这样二皇兄也不会有任何异议。这个办法好,可是,二皇姐,你真打算让这贱人将孽种生出来?”

闻言,平阳不觉弯唇冷笑了下,从盘子里捏起个腌梅子丢到嘴里,因强烈的酸味眯了眼,不凉不淡地轻回道:“四妹,突然想起件事情了。你之前答应万安姑姑的事情总算有个交代了,你说,老天爷是不是在帮咱们。”

“啊,你说那件事。用那贱人的孩子去…对呀,我刚才怎么没想到了。原来二皇姐是这意思,对,这更好。在二哥那,不仅没做的坏人,还帮了他一个大忙。

我想二哥肯定不会反对的,毕竟,在皇嗣正统的事情上,他比谁都更加能体会非嫡嗣的处境。那,我们何时与二哥说这件事了?”

“不必说,只管做就是了。只要他默许将简良娣移居宜春宫,底下的事情,他自然更加不会反对。有些事情,还是我们来做比较合适。”

听到这话,长宁咬唇思索了片刻,赞同地点了点头,撇唇道:“既是这样的话,二皇姐,我们不如…”

说到这倏地停了下来,长宁决定剩下的话暂时不说,索性也学二皇姐一样卖卖关子。这次,她一定要整死那简蹄子,看谁还拦得了她?!该死的二皇兄,永远忘不了他的威胁,但如果人是自己死的,那他算帐怎么算也算不到她的头上来。

瞧着一脸鬼机灵嘿嘿笑的长宁,平阳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安顺退下。坐正身子,瞥了眼犹在自得的长宁,叹气道:“四妹,这次莫做得太过了。上次,你无端诛杀了几员朝中大臣,暗里少不得有伺机图谋报复的。切莫给了那些人口舌,不仅父皇面上难做,二哥也会受牵连,坏了名声。”

闻言,长宁不满地嘟了嘟嘴,摊开自己的双手翻覆瞧了会,无奈低语道:“实际上,我也不想的。可皇姐,你是知道的。若那时我不大开杀戒,庆山王那帮子非折腾出一堆事情不可,谁让他们抓着权力死不撒手的,还处处与二哥作对,顶撞於他。根本不把太子放在眼里,不杀几个,哪里会老实。

只是,我没想到后来事情会闹得那么大,一下子牵连了那么多。狗咬狗,咬得一嘴的毛。偏那时二皇姐你又病了,我瞧着火大,也懒得细审,索性就都杀了了事。

不过,歪打正着,太子哥哥借着我随意煽起来的那股妖风,将庆山王一派砍得是七零八落的。要说后来的事情,可就与我无关了。都是二哥做得,只是,最后的坏名声都是我担了。”

平阳嘴角噙起抹冷嘲,拉过长宁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说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二哥他变了,该这么说:至高无上的权力诱惑面前,没有人不会变的。四妹,你这次是被人彻底地当枪使了,还没落得半分的好。

记着,即使对二皇兄,你我亦要有所保留。给自己留条生的路,常言道:因果循环报。话说到这,四妹总该懂了吧。”

“二皇姐…”

长宁心狠狠地揪了一下,虽心里早已有了数,可被人直接点透,多少还是有些无法接受。人道是:最是无情帝王家,她现在越来越能体会这句话的意思了。

二皇姐明明心有旁属,连她都瞧出来的,父皇怎可能不知道?只因那棺材死人脸打了胜仗,父皇龙颜大悦,毫无预兆,一纸赐婚诏书就颁了下去。二皇姐只有接受的份,还需装作面露欣喜色接那旨意。

可笑,当真是可笑。想着,有朝一日她的婚姻也会如此,一股不甘的怨气便直冲额际,前一阵子的毫无顾忌,多少有发泄怨气的意思。哼!她长宁公主成了如今大夏朝最恐怖的刽子手,看哪个不怕死的男人还敢娶?!

虽然母后很是难过,可她一点也不后悔,总之,她做甚么都可以,就是不想嫁臭男人做那三从四德的妇人。就算诚如二皇姐又如何,对于父皇的赐婚,外面的人羡慕得跟甚么似的。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所以,她不要成为父皇手里又一个安抚人的棋子。

至于其他,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她要做赵兴、扶汤之流,就不能想太多。不管是做二哥手里的剑,还是二皇姐手里的矛,她都没有怨言。只一点:比起二哥,她更愿意听从同时女儿身的二皇姐的话。

“嗯,小妹记下了。二皇姐,放心。以后,小妹行事必多思量一层。”

“那就好,其他的,我就不管了。”

听得这话,长宁倏地笑开,起身过来搂住平阳的纤腰,撒娇地晃了晃,凑耳笑道:“二皇姐,倒是你要多多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我可听紫鹃说了,你这次病得可不轻,要按时吃药,晚上早些休息。不许胡思乱想,听到没有?”

平阳僵了僵,嘴角溢出丝苦笑,只随意点头“嗯”了一声,伸臂拥紧长宁,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的背,笑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我这就不留你了。”

闻言,长宁一阵娇嗔大发不满。磨蹭了一会,终还是起身告了辞。平阳起身将长宁送到门口,瞧着她上了辇舆离开,看着一行渐行渐远的人影,迎着凛冽刺骨的寒风,站在正殿前,瞧着空旷的广场,平阳顿感孤寂得瘆人,孑然一人,立于无边苦海岸。

“公主,外面凉。进去吧,你还病着了。”

紫鹃适时地披了个斗篷,平阳默默叹息了声,由着凡雁的挽扶,回到了内室,接过怜烟递来的药碗,闷气一口喝完。满嘴的苦味,却没有太多的感觉。

“公主,吃块绿豆糕甜甜嘴。”

“不必了,怜烟留下,你们都下去吧。”

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斜倚到靠枕上,伸手遣退紫鹃等,瞧着阖起的门扉,平阳止不住又是一声轻叹,将怜烟招到身前,低声询问道:“父皇的身体,最近可好些了?花凤,可有消息?”

怜烟咬了咬唇,心疼地瞧了会公主瘦削的脸颊,话在喉里滚了几回,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正想着再寻个借口先搪塞过去时,一句话瞬间堵住了她。

“怜烟,你可不能瞒我。”

平阳脸色明显转厉,双眸无波平静地瞧向怜烟,像是看透了甚么似的。继续道:“照实说,赵太医到底如何说的?”

“奴婢该死,一直瞒着公主。实际上,陛下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赵太医说:长期的劳累操劳早已掏空了身子,加之前一阵子大胜的好消息,陛下违例饮了不少酒。一下子,撑不住了。就算是静养,短则数月,多则一年半载。已是油尽灯枯之势,药石枉然。”

听得这话,平阳倏地坐起了身,气息急喘了好一阵,半晌,咬唇道:“这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皇后清楚,就连陛下都还瞒着。”

“是嘛?”

平阳颓然地耷下肩,由着怜烟的侍奉卸去妆容,换去华服,梳洗完毕后,起身往绣床上走去,心里一阵难受,该来得,终没能改变。父皇,你这棵大树倒了,底下我们可怎么办?

老天爷,你真的很残忍。我不止一次请求愿折自己的阳寿来补,可…呵呵,罢了,父皇的寿命若和前世一样,那她的,怕也不会改变。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可生老病死非人力所能抗拒,罢了,不管了。就这样吧,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花凤那,如何了?”

怜烟勾起抹释然的笑,将平阳扶了躺坐好盖上锦被,掖好被角,回道:“很好,前个来了信说:只要公主一声令下,她便带着四十万大军揭竿而起。”

闻言,平阳蹙了下眉,抬首冷瞥了下此刻正在捂唇偷笑的怜烟,说道:“替我回她:罚抄一百遍心经,限她一个月交过来。”

“噗…奴婢遵旨。”

“没正形的,哪天被砍了脑袋,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也要奴婢如实传过去嘛?”

“不必了,让花荣一并罚抄心经一百遍。”

“啊…这与花统领何干?”

“督下不严,信口雌黄。”

“奴婢清楚,公主,早些休息。奴婢告退。”

怜烟强忍住嘴角的笑意,蹲身福了福礼,只留靠窗的两盏灯,收拾妥当后,便静静退了出去。

瞧着安静下来的屋子,平阳扭身从枕下拿出个锦盒,慢慢打开,轻抚着匕首刀鞘上精美的纹饰,眼神转为冷然,他居然敢回来,他想做甚么?堂兄不回来,又想做甚么?为甚么他们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去找齐笑煜,诸多疑惑,注定了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六三回 揣测

瑞雪兆丰年,整整飘了一夜才停,外头白茫茫的一片,却丝毫不妨碍新年的喜气。正月初六,过了破五,没了禁忌,宫里冠帔往来,很是热闹。

暖香东阁内,难得的齐聚一堂。水斋诗社往日的成员几乎全到齐了不算,还增加了几位如今难得一见的面孔。

平阳倚着靠枕缩在最内侧的暖炕上,手里捧着不离身的小暖炉,腿上还搭盖着件貂皮褥子。脚边两个火盆拢着,贴身侍婢紫鹃还是不放心地抱来了羊毛褥子给垫上。

瞧着这夸张的仗势,长宁不由“啧啧”咂了咂舌,上前揶揄道:“紫鹃姐姐,你打算做甚么呀?二皇姐都快被你裹成粽子了,也不怕她热晕了。”

闻言,紫鹃脸一沉,没有好气地回脸蹬了蹬长宁,半酸地回道:“可不是,也不知是哪个小醉鬼,不能喝酒非装英雄,自己喝醉了也就算了。非要拉着人去看星星,星星没瞧到,倒是把个好好的大活人推进了水里。

四公主,你说怎那小醉鬼自己就没掉进了了,那这世上可真要少了个…哼!还好意思笑,嫌热,雪地里凉凉去。”

“啊,好啦。紫鹃,好姐姐,我错了,你别再念叨了。已经念叨了五六天了,你不累,我都替你累得慌。再说,我喝醉了,真的是喝醉了。二姐都不怪我了,你还念叨我。”

“奴婢不敢,只求四公主下次喝醉了,只管去调戏小美人猫儿,万莫再抓人去看星星就好。”

“紫鹃,你个坏人,非提这些丢脸的事嘛?”

长宁羞红了脸,有点炸毛,这都多久的事情了。额尔木图摸了摸自己好容易蓄起的胡须,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还不忘觑一眼此刻的长宁,很是忌惮。

“躲甚么躲?臭狐狸,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你怕了甚么劲?”

额尔木图僵了僵身子,脸色明显有点晦暗,又往后退了几步,说道:“不敢,四公主女中豪杰,小王钦佩还来不及了。”

“呿,你就装吧。臭狐狸,过来,我叫你过来,没听见嘛?凡雁,给我打盆热水,拧个热巾子来。”

说着话,长宁从腰间取出个匕首,唰地一下拔刃出鞘,伸手一把将额尔木图拽坐到圆凳上,拿着亮晃晃的匕首在那倾城绝色上就这么随意地比划着。

“不许动,听到没?”

本还想磨蹭开,可长宁的冷脸吓得额尔木图当下懵住,顿时不敢再乱动,虽心里急得只想咆哮,面上却努力淡定自持了。

“四公主,备妥了。”

“好,放这。臭狐狸,今日本宫亲自为你剃须,不必惊喜。嘿嘿,实在是瞧着碍眼,乱动的话,有甚么结果,我可不敢保证哦。”

说着,长宁笑眯了眼,就想用手里的匕首给刮了上去。寒光一闪,额尔木图赶紧身子往后一仰,憋不住开口哀求道:“我自己来,自己来,不烦劳公主了。”

“哦,不烦劳。我也只当练手弄着玩,不碍事的。”

“别…四公主,我真的自己来。自己来!!”

“真的,今天你终于舍得剃了。”

听得这话,额尔木图连连捣头称是。趁着说话的空档,试探性地轻手拿过长宁手里的匕首,脸上挤出个讨好的笑,回道:“我去别处弄去,可好?这里不太合适。”

长宁抑住嘴角的笑意,冷着俏脸,点了点头,说道:“去吧,我等着。若你敢溜了,后果…”

“呵呵,知道。吃不了兜着走,只怕兜都兜不走。”

“知道就好,啰,这给你。”

勾起抹明媚的恬笑,长宁舒展开眉眼,坐到一边的榻上,将手里的匕首鞘扔给了对方,额尔木图只得苦哈哈地接下。

“不用还了,就给你了。”

“唉,这原本就是小生的东西。公主,新年里就给这赏赐,你也太抠门了。”

“臭狐狸,你再贫嘴,我要你好看。”

闻言,额尔木图配合地做出惊恐样,奈何,那胡须着实碍眼,断没了往日的怜人劲,瞧得长宁一阵心烦。挥手道:“还不去,东施效颦,丑死了。”

“呃…”

一句话戳中了额尔木图的死穴,愣了愣,回神后,故作轻松耍宝地装作四下寻找镜子想来瞧瞧,逗得长宁一阵呵呵笑,恨不得当下踹他出去。

“笑了就好,那小生去了。”

长宁大发善心地挥了挥手,说道:“去吧~”

“小生真要去了…”

“臭狐狸,你再嘴贱,我就把你舌头割了腌酒。滚啦…”

三分嗔,七分娇,还有一丝女儿家的柔媚,额尔木图心头一漾,端起水盆学着台上唱戏的,抬脚连连踏了好几个趟马急步,逗得一众女眷无不捂嘴敛袖偷笑。

“噗,还不走。”

“走了~~~”

夸张的拖长颤音,人快步踱出,去了偏室,乖乖剃胡子去。

东平公主怀里的磊儿兴奋地扭着小身子,拍着小手,嘴里咿咿呀呀嘟嚷了会,咧出天真的笑容。瞧得众女眷一阵心软,无不上前想要逗逗这小宝贝。

慕容祺挑了个安静偏些的位置坐着,静静地瞧完这出戏,没有丝毫异色,端起茶盏慢饮了口,挥开扇子悠哉摇了起来。面上依旧优雅从容,嘴角勾着温润的笑,一派儒生作派,瞧得那些未婚的皇亲贵戚女眷一阵恍惚,心儿乱跳。

要知道,慕容祺可是如今大夏朝最炙手可热的男子。年轻有为,相貌俊逸,最重要的是——尚无婚配。较之,已为人父的李从让,早已指为驸马的祁暮清,单身孤影的慕容祺自然成了众人眼里的肥肉了。

以前碍于京城里一直有着:长宁公主中意慕容二少的传言,可今日她们可是瞧得一清二楚,那不实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长宁冷瞥了眼不远处的骚动,回身从棋奁里拣起个黑子,低头思索了片刻,落子,朝大皇子李朝然笑了笑,示意继续方才未完的棋局。

默默瞧完,平阳心里一阵不舍,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的小四妹也懂得了男女间虚与委蛇这一套,她毕竟是活得一世的人了,懂得些事情并不奇怪,可长宁今年才十二岁,正该是最憨纯青涩的年纪,却过早地…

她怎能不心疼,豆蔻梢头之龄,却已经沾得太多不该有的东西,细细想来,正是她将那娇憨的四妹变没了的,以前的长宁最耐不住性子,所以琴棋书画怎么也学不好,可只一年多的工夫,昔日的臭棋篓子,如今却是宫里数一数二的拔尖了。

过去的一年多,长宁渐渐没了那娇憨的甜笑,爽直的个性,大剌剌的作派,学会了察言观色,揣度人心,嬉笑怒骂。如今,越来越难猜这丫头的心思。那天为何故意人前装喝醉将她从御宴上拉走,甚至又在齐笑煜他们赶来时,不惜将她推入水里。

“咳,咳…”

喉咙一阵干痒,鼻子堵塞得喘不过气,平阳掩唇微弓身痛苦地咳了几声,瞧得紫鹃心疼不已,赶紧又挪来个火盆拢上。

祁暮清冷着脸起身坐过来,递了个帕子过去,帮着拉好下滑的貂皮褥子,凑身哑声低语道:“病成这样,为何不再屋里歇着?”

心头一颤,努力压制住受到惊吓的心,平阳装作累乏垂首闭了会眼,勾起抹浅笑,抬首期艾艾地瞥了对方一眼,很是哀怨,嗫嚅小声道:“我…这是事前约好的,我怕不来,不合适,毕竟我是那提议人。咳…”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痛苦的咳嗽。祁暮清脸色越发地难看,要不是碍于人多,老早就将这不听话的病人打横抱走了。只得僵着脸,命紫鹃再添个斗篷来,索性将平阳裹得个结实,不能动弹。

“那就边上瞧着,不许乱动。”

“联诗也不行嘛?”

“不行。”

“你?!太过分了,我只是受了寒病了,又不是哑了。”

“听话…”

警告意味浓厚,恼得平阳直咬牙,却莫可奈何。总不能当众撕了脸,心里越发地责怪长宁的故意惹事。变成了个病秧子,能做甚么?

俏脸气得微红,连连的闷声咳嗽,眼里水光泛起,鼻头红红的。只得启开唇来喘气,又得顾着人前的仪态,小心提防应付着祁暮清,又羞又怒,蓦然间,埋怨起自己的无能。

外人眼里,却是另一番光景。病若西子,娇袭体态,泪光点点,娇喘微微,柳眉似蹙非蹙,让人心怜不已。

随着闷咳次数的增加,祁暮清脸色越发地寒戾,斟茶递帕地靠近坐着。后又怕平阳无聊的慌,索性挪来棋盘,与她下起了棋。

长宁余光偷瞄着,心里则乐开了花。哼!这便叫做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皇权之争,看你慕容祺还能独善其身,想不帮忙,甚至撇清关系。瞧到没有,二皇姐这一病,祁暮清急得三魂六魄都没了,哪里还顾得其他。

啧啧,还真是大男人的厉害。只一件事,她有点对不起二皇姐。那么冷的天从石桥上将她推进湖里去,制造他人英雄救美的机会。

此刻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二皇姐的爱慕者真不少,落水的那一刻可是“扑通扑通…”好一阵热闹哟,就连一向成稳的齐夫子都急得跳进了水里去捞。这不,据说回去就是一场大病,今天没来得成。

这也好,落得个清净。今日外人瞧她的两头戏就够了,二皇姐那还是郎情妾意来的好些。虽知道暂时对不住他俩,可她也是逼得没则,出了这招杀手锏。

以二皇姐的脾性,心有他属后,断不会再人前做戏。可…如今的现状,却是开罪不得祁、慕容两家。李从让那混蛋没回来,朝中庆山王的势力依旧健在,二皇兄那简蹄子也活得好好的,父皇圣体日渐沉重,朝里朝外大多数人都持观望的态度。

那日离开结庐草堂时,她们与慕容祺他们撞了个照面,她不理睬慕容祺没关系,可二皇姐绝不可以同样那么做。

起初,她并不以为意。可因为祁、慕容两家的缄默,朝里朝外众臣持续的观望态度,由不得她不上心。第一次明白了甚么是政治联姻与它存在的必要,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往日聪明的二皇姐犯了糊涂,没了耐心,居然有了想开口求父皇立刻毁了这门亲的意思。

说甚么也不能功亏一篑,虽知道这样委屈了二皇姐,可她也莫可奈何。眼看着二皇姐的冷漠,祁暮清的讳寞,慕容祺的缄默…她们好容易一步步走到今天,不能任由二皇姐的一时任性,毁了这一切。

于是,她故意安排了那一出好戏。一场意外轻易化解了一触即发的危机,齐夫子家中休养去了,二皇姐也病得个昏天黑地。祁暮清再多的不满,怕也因为这场病弄得个七魄全乱吧。

她确实做得过分,对不起齐夫子,更对不起二皇姐。可她知道一件事:此刻谁都不可以任性,她做戏给慕容祺看,是让他安心。她长宁看不上他,不会叫父皇指婚的。他慕容家不必担心成为众矢之的,不必刻意低调。

她不会逼他帮忙的,祁、慕容家只要一个出面就够了,用不着两个。他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去,她长宁有喜欢并想依靠的了,额尔木图——突厥的二王子殿下。那些想与祁、慕容家攀亲想要拉关系巩固势力的家伙们,也不必再掩饰,尽管放开了去做。

她只要二皇兄可以站稳脚跟,父皇得以安心静养,其他都不重要。她无意知道了父皇的心思,父皇一生最大的期盼,可严酷的现实告诉她:父皇的期盼是空想,以祁、慕容两家为首的藩镇门阀远比朝里的庆山王势力渗透的更狠,绝不是目前的她们所能撼动的。

一向聪明的二皇姐因为突然的情爱暂时迷了眼,可她没有,她也必须时刻谨记提防着这一点。二皇姐这一病实在病得好,瞧那柔弱无骨,斜偎香腮。看那死人脸能撑住多久,二皇姐不愿意再卖娇讨嗔,让眼下这样的情况就由不得她自己控制了。

呵呵,真瞧不出那棺材恶人脸的祁少将军居然好这口,啧,不过,二皇姐病中的柔弱娇态确实…有一番特别的姿色,捧心西子玉作魂。浑天天成的气质,美玉般剔透,却易碎。

抬首瞥了眼掩不住担忧色的祁暮清,平阳心里有了点数。原是这样,四妹这丫头,说她什么好。

“咳,我输了,也乏了,想回去歇息了。”

平阳掩住落寞,将手里的白子随意落了棋盘,便撇首掩唇闷咳起来。可惜,今日陪她下棋的不再是那人,听说他也病了,不知病情如何?要不要紧,当真的疯了,刺骨的湖水,他个不会泅水的书生就傻傻地往里跳。

实际上,她在石桥上翻身往下的瞬间,从长宁口里读出了“对不起”三个字。她当时除了片刻的惊讶,并无太多的意外。现在仔细想想,是她心急了,连着几件事情处理欠了妥当,四妹的下下策,也是无奈之举。

紫鹃小心地近几步,凑身低语道:“公主,那我们回去吧。”

“不,我还不想回去。咳,听说昨个下了一夜的雪,我想出去瞧瞧。方才来时,轿子捂得严实,我甚么也没瞧见。”

“公主,莫任性。太医说…”